第4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4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4节
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们,顿时从眼中迸发出仇恨的怒火。
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更是为了自己所受到的蒙蔽与愚弄。
若雁停云真是那等大奸大恶之人,称颂过他“仁义无双”的自己岂非可笑到愚蠢?
雁停云没看那些摩挲的刀剑蠢蠢移动的人群。
他只是固执而坚韧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王怜花笑道:“自然是尹令行尹兄告诉我的。”
雁停云摇头,道:“他怎么会告诉你,为了让我隐瞒这些事情,他甚至愿意对我下跪磕头……”
王怜花笑道:“因为我要杀他。”
雁停云闻言一怔,他并不明白这个解释的含义。
王怜花道:“因为他敬你又厌你,他爱你又恨你。”
“你从小到大都鄙夷他,看不起他,从来不会理解他。而他这辈子也无法成为你亲近与关怀的那一类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的喜爱。”
“所以当我告诉他,我要杀他取脸时,他问我能不能帮他杀一个人。”
“我应允了他,这个心怀怨气与绝望的可怜虫,便告诉了我这三年来他所犯下的一切恶行。”
“这就是我知晓一切的缘故。”
王怜花浅浅地笑着,他用言语化作蛛网,编织着丝丝惊惧,层层绝望,那笑容艳绝而酷烈,美得锋锐而迫人。
“因为他必定会死,所以他不愿让你独活啊!”
此语一出,雁停云脑袋轰地一响。
他看着王怜花扇合的嘴唇,却再也听不到他说的一字一言。
雁停云僵立于原地,干枯,惨烈,绝望。好似一截风化千年的朽木,又如同一尊侵蚀殆尽的石像。
“仓啷”一声,他猛然拔出那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弯刀,刀映新月,如雪如霜。
无人来得及阻止,雪亮的刀影在雁停云脖间一闪而过。
宝刀初露,割断的却是它主人的喉咙。
仁心已失,名誉已污,宝刀已钝,连师父的独子也死了,他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雁停云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心想:尹令行,我……果然不能独活啊。
一时间,满园之人鸦雀无声。
唯有独立于高处的王怜花,发出了一声悲悯的叹息。
方才他口舌凌厉,逼死雁停云时,像妖魔,像恶鬼,像无情的刽子手。
而此刻,又偏是他为死去之人,慈悲叹息。
人人都知王公子有千面,何人又知王公子有万心呢?
雁停云与尹令行的纠葛,就像是一场闹剧。
当那割断喉咙的尸体轰然倒地时,人们方才猛然从闹剧中惊醒。
明明需要保护的楚秋词被人杀死,而杀她之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刃不见血地逼死一人。
他们这群侠客英杰,却像失了魂一般,竟无人有所动作。
清醒过来的人们既懊恼又愤怒,高举着刀剑,准备跃上屋顶,给王怜花来个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孰料,王怜花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迈出右腿,凌空一踏。
竟如同奔月的嫦娥仙子一般,向夜穹中高悬的明月飞去。
忽然,一排秋雁飞过,那踏云奔月的人影,在瑟瑟雁影的掩映下,宛如被风吹散的烟云,消失不见了。
寂静的沁园中,人们张口结舌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心中骤然浮现一语——
美人失语,公子踏月啊。
王怜花正在月下漫步。
他漫步的地点十分别致。并非宽阔的街道,亦非曲折的小巷,而是那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飞檐与屋脊。
在萧瑟暗月的映照下,手中皮口袋底渗出的血迹,仿佛被月光洗褪了似的,不复鲜烈的猩红,变得有些灰暗。
刚杀完了人,王怜花本来打算直接回到自己在镇中租下的一所隐蔽别院。
但见一路上桐叶萧萧如雨,流水潺潺似歌。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觉得在如此寂静的夜晚,沐月听秋也不失为一桩趣事。
忽然间,从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清歌。
王怜花侧头望去,那个方向有一座阁楼灯火通明,光华瑰彩,看模样是一处寻欢作乐的所在。
阁楼里的女子唱着醉人的歌。
王怜花凭着超凡的耳力能听清一点歌里的词——仿佛唱着白色月前倾吐的相思,黄沙途上儿女的情痴……
他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聆听了一会儿。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
那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学唱远方传来的缠绵清歌。
磁性醇厚,韵味十足。声音倒是好听,但就是没一个字在调子上。
王怜花不禁嗤笑出声。
前方一个黑影转过头来。
王怜花远眺时,以为那是一个筑在飞檐上的兽头。
待走进一瞧,才发现是一个坐在兽头上的人。
他像是一个极古怪极落魄的渔翁。头上戴着的斗笠跟被狗啃过一样,东缺一块西缺一角。一身褴褛衣衫,右边袖子只剩半截,连衣襟都烂成了条。
光裸的右手拎着一根断了线的鱼竿,晃晃悠悠地翘起。
嘴里轻轻地哼着歌,断断续续的,那调子跑得仿佛挂到了天上。
听到王怜花的笑声,那人侧头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朋友月下漫步,好意趣。”
王怜花道:“你是?”
那人温和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王怜花笑道:“如果你是无名之辈,那江湖上还有几人敢说自己姓名?”
那人微微一讶道:“你认得我?”
王怜花抚掌唱道:“他就是那山巅云,云中月,大侠中的大侠,顶峰中的顶峰!”
沈浪笑道:“我也认得你了。”
王怜花道:“哦?”
“我是谁?”
沈浪笑道:“如此聪明绝顶,却又多嘴多舌的,除了咱们的王公子,还会是别人吗?”
☆、美人头(八)
自大漠楼兰一别,沈浪与王怜花已有一年未见。
沈浪含笑打量着王怜花。
虽然王怜花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温文尔雅的微笑,还有嘴角边那颗颜色浅淡的痣,足以让沈浪剥去他面上的人皮,还原那张熟悉而姣好的脸,一如既往的狡黠而纵情。
沈浪道:“一别数月,王公子风采依旧啊。”
在沈浪打量王怜花时,王怜花亦把沈浪瞧又瞧,看了又看。
他慢慢悠悠踱到沈浪身边,拣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与沈浪并排而坐。
他笑道:“沈大侠却变了许多。”
沈浪道:“哪里变了?”
王怜花侧头瞧着沈浪。
他们一人坐在瓦片,一人坐在兽头上。这样的高低差,让王怜花平视的目光恰恰落于沈浪的腰侧。
那处布料上有一道锯齿状的裂口,看似应是被人用铁爪一类的武器抓破的。
王怜花只是淡淡一眼,便能毫不费力地穿过裂口,看到沈浪结实的腹肌,和线条流畅,极有张力的腰线。
衣物的其他地方,亦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比酣熟在楼下街口的乞丐更加破烂褴褛,惨不忍睹。
王怜花盯了那道破口好一会儿,意味深长道:“至少我们几个分别的时候,沈大侠还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
“如今这副模样……是沈大侠不不屑于作一般侠客白衣长剑的打扮,想要标新立异,不流于俗,好突显沈浪天下第一名侠的潇洒不羁吗?”
沈浪笑道:“不敢不敢。”
“既然王公子如此欣赏这套装扮,我们换一换衣服如何?”
“这样王公子就能体会一下‘天下第一名侠’的潇洒不羁,而我也不必拜访张府的时候,因为衣冠不整,被人赶出来了。”
王怜花眨眨眼睛,道:“你去了张府?”
“什么时候?”
沈浪想了想,说:“大约酉时三刻吧。”
王怜花略微思索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脸上浮现出既得意又痛快的笑意。
他说:“哈哈,那个时候我刚喝完第三杯酒,吃完半只烧鸡。”
沈浪看着他,弯了弯眉眼:“其实,你不用告诉我的。”
“白玉观音”楚秋词,既美貌又有钱,冶艳多姿,又温婉多情,还懂得怎样将男人照顾到如登极乐。
于是,她能请到“天下第一名侠”沈浪前来护卫于她,也就并不奇怪了。
沈浪确实来了,但是并非是被楚秋词请来的。也非因为贪恋楚秋词的颜色,或者为了张府的万贯家财。
而是因为有人模仿踏月公子楚留香下帖偷人一事妙得紧,也雅得紧。
沈浪,最不缺乏的便是好奇心。
他想去看看这位“窃玉偷香”之贼,是否真是楚香帅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
既然心动,那便身动。
刚缉捕了一个大盗的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而来。为了赶上时间,甚至来不及梳洗整理一番,穿着一身因为与大盗的恶战而破烂不堪的衣衫,登门拜访。
然后,被张家人当做混饭的闲人,赶了出去。
相反的,那位白衣狐裘,玉树临风的“沈浪”,却被他们众星捧月,小心伺候,奉为座上宾。
王怜花叹道:“可叹错把鱼目当珍珠。”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竟把真的沈浪赶走,却将假的沈浪奉为座上客,该是何等懊悔?”
“你为何不去揭穿那个假沈浪呢?”
沈浪抖了抖手里的鱼竿,笑道:“我为何要揭穿他?”
王怜花微微讶道:“因为他假冒于你,混吃混喝,骗财骗钱啊。”
沈浪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弯起柔和的弧度,散漫的,慵懒的,如同跃出水面的鱼,如同吹起树叶的风。那样从容安闲的模样,叫人看了说不出地喜欢。
在王怜花惊讶的目光中,沈浪笑道:“因为那是我默许的。”
如果你闲来无事,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个人,问他:“若有人假冒你,赚了本应该属于你的钱,睡了崇慕你的美人,你会怎么做?”
那人一定会狠狠地在地上啐一口唾沫。
怒喝道:“揍他!揭穿他!让他身败名裂,沦为笑柄!”
然而,沈浪既没揍人,也没上演一出真假沈浪的闹剧,叫其声名扫地。
他平静地默认了对方的假扮,甚至偶尔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暗中庇护于他。
这事儿若叫他人知晓,必定会惊下一箩筐的眼珠子。
——难道沈浪是个傻子吗?
沈浪当然不是傻子。
只不过,当一个人拥有一副菩萨般的慈悲心肠时,多多少少,总会做一些傻事的吧?
那个假扮他的人,沈浪是认得的,叫张一帆。
——不过是在宁南北郊官道上的一场萍水相逢。
那时,张一帆还是一个新入行的镖师,一名二流的刀客。为人热心开朗,主动邀请独行的沈浪一起烤火,还送了沈浪一壶酒。
寒风如刀的隆冬季节,壶中酒一入口,便像火焰一般一路暖到了心头。
再见时,张一帆已是一身白衣狐裘,眉目堂堂,玉树临风。
像极了那些演义话本中沈浪应有的模样。
他见到沈浪,惊慌失措地跪地磕头,抱住沈浪的双腿,请求他原谅。
他告诉沈浪,家中老母病重,想要治病必须使用人参灵芝等贵重药物,他一个新晋镖师如何有足够的钱财支持母亲治病?
他是个孝顺的儿子,身边只有母亲这唯一一个亲人,他不甘心母亲在病痛的折磨下逝世。
绝望之中,他想起那一次与沈浪萍水相逢,灵机一动,想利用沈浪盛大的名声骗些钱财替母亲治病。
眼看着一大好男儿对他三跪九叩,为替母亲治病苦苦哀求。
沈浪动了恻隐之心,他微微一叹,与张一帆约法三章。
一是要求他不能利用沈浪的名声,做任何有违江湖道义之事。
二是要求他不能骗穷苦平民。
三是一旦治好母亲之病,立即收手。
听到此处,王怜花冷冷一笑:“这几条立得可真是儿戏。”
“你就没想过,当他享尽了沈浪之名所带来的名声与地位,走哪儿都有人争相结交,奉送金钱美人。”
“这样的生活与他原本的人生相比,悬若霄壤,好似仙人比之蜉蝣。”
“他会沉迷,堕落,生出嫉妒与不甘。”
“即便他母亲病愈,也不肯脱掉沈浪的外皮,重新做回那个平淡普通,贫苦拮据的镖师呢?”
沈浪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其实,伯母的病该在两个月前就好了。”
“我去看望伯母,他刚好不在家。我煎药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偷偷调换了一味药材,让伯母的病情出现了反复。”
王怜花嘲笑道:“哈,他果然在骗你。”
“那你还不肯揭穿他。”
沈浪苦笑道:“如果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跪在你的面前,悲切地恳求你再给她唯一的独子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你会忍心拒绝吗?”
这话一出口,沈浪就明白自己不该说。
果然,王怜花笑眯眯道:“为何不忍心?”
“要是我的话,必定让那个胆敢冒充我王怜花的人,后悔自己来到这世上。”
旋即又笑道:“不过,你也用不着为难了。”
“那个假沈浪再也用不到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沈浪道:“为何?”
王怜花道:“他死了。”
沈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王怜花道:“你怎么不问是谁杀的?你就不打算替他报仇?”
沈浪眺望着远方,瞳眸中似有明灭不定的光火。
远处的清歌已歇,万籁俱寂,偶尔飘出一两声虫鸣,悲切且凄清。
沈浪道:“我曾努力劝说过他。”
“沈浪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并非只有地位与财富。”
“沈浪的名声有多盛,危机就有多盛;沈浪的朋友有多少,敌人只会更多。”
“纵使我本人也曾数次身陷囹圄,九死一生。他如果担起这个名字,便要面对莫大的危险。”
“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
沈浪不常叹气,因为他觉得人生中,无论面对任何危机都应当从容应对,充满信心。
但是他还是沉沉一叹,为那个拥有大好年华的男儿,因为被金钱名声迷住双眼,自行走向了深渊。
王怜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突然伸手抚摸上沈浪的面颊:“明明沈浪是骗不到的,但却人人都要骗他。”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浪垂头望着他,垂落的发尾在王怜花的颈边轻扫。
那双眼睛像是月夜下的深海,寂静又广袤,倒映着月,也倒映着他。
王怜花拇指摩挲着沈浪的眼角,温柔道:“因为你太心软了。”
“即便你再聪明,再睿智,所有阴谋诡计都能一眼看穿。”
“但是被你看穿了又如何?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你都会选择宽恕与谅解。”
“骗你的代价如此低廉,只要有利可图,为何不骗上一骗呢?”
王怜花跟沈浪靠得极近,两人几乎可以呼吸相闻,他甚至看清沈浪每一根纤长的睫毛。
王怜花原以为自己会从沈浪的眼中看到一丝松怔。
然而,沈浪只是淡淡地笑着,既温和又洒脱。
他说:“心软也没什么不好。”
他抓住王怜花的左手举起。
这只不规矩的手,打算趁着两人交谈的机会,偷偷摸摸地扣住沈浪脉门。
沈浪眉眼弯弯地笑道:“如果我不心软的话。”
“王公子这只手,可就别想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王怜花对沈浪衣服腰侧的裂口看了又看,突然把手伸了进去。
沈浪浑身一抖。
王怜花暧昧笑道:怎么样?
沈浪道:……冷死了。
☆、美人头(九)
王怜花乌溜溜的眼睛瞧着自己被沈浪抓住的手,那温驯纯良的模样就好似他不明白自己的手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他笑吟吟道:“瞧你说的。”
“在沈大侠面前,我怎敢耍这种不入流的小聪明?”
“只不过见沈大侠衣衫不整,实在不忍。”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伸手要帮沈浪理理衣襟——尽管对于那些破烂的布条来说,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像沈浪一样,王公子也是个爱笑的人。
只不过他的笑容往往带着讥诮、虚伪,让人觉得十二分的不怀好意。
但当他真正温柔微笑的时候,就好似春朝新酿的梅子酒,甘甜清冽,浮动着淡淡的羞涩。让这个成熟的男人,突然生出几分孩子般的天真烂漫。
探向沈浪的手指修长白皙,根根骨节分明,宛如玉石雕刻一般温润生泽。
他望着沈浪的目光是那样婉转多情,温柔的瞳眸中盛满了月光,亦盛满了沈浪。
在他绽开笑容的一刹那,连夜风都变得和缓,月辉都变得旖旎。
都说风月醉人,却不知人亦可醉了风月。
此刻的王怜花,娴静美好得不逊于任何美景。
只要不是根木头,都该知道接来下,要怎么去碰触与抚摸。
沈浪虽不是根木头,却比木头好不了多少。
他不解风情地曲指在王怜花的手背上重重一叩。
王怜花受到重击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抖,一根幽白的银针脱出掌心,在月光的映照下闪动着寒芒。
那莹白针尖上幽蓝的一点,是淬炼的迷药或者剧毒。
见诡计败露,深知自己与沈浪武功差距的王怜花不敢恋战。
他当机立断向后一跃,身形灵巧宛如燕雀,乘着夜风从沈浪身边滑开。
与沈浪拉开距离后,毫不停歇,转身就逃。
孰料,还没逃出几步,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起,像是从水中钓起的鱼儿,挑于半空之中。
面对此等变故,王怜花稳住心神,垂头看去。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沈浪那副懒懒散散的笑容,别人看了喜欢的不得了,自己看了却恨得牙痒痒。
沈浪也瞧着被他一杆捞起,高悬半空的王怜花。
笑道:“老朋友许久未见,王公子何故走的如此之快,是被火烧了尾巴吗?”
王怜花轻叹道:“比火烧了尾巴还要危急。”
“沈大侠在这里学姜太公钓鱼,我这条小鱼可不想撞了沈大侠的鱼钩。”
沈浪抖了抖手中鱼竿,笑道:“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
被挂在鱼竿上王怜花,随着鱼竿的抖动一晃又一荡。
他可怜兮兮地叹道:“棋差一招啊。”
旋即微笑道:“不过,沈大侠小心了。”
“说不定,我这条小鱼,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话音刚落,王怜花翻手为刃,带着破风之声的一掌,狠狠地向鱼竿拍去。
沈浪微微一笑,在王怜花的手刃触及鱼竿前,双手擒住鱼竿用力一甩。
王怜花被一股大力抛飞,凌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月弧,向阁楼下落去。
王怜花与沈浪二人所立之处乃是当地最大的一家客栈,名叫“福源”,客栈的东家为求高瞻远瞩的格局,将其修筑得极高,足有六层,几可俯视大半个城镇。
纵使王怜花轻功不凡,从这么高的阁楼摔到地上,即便不残也得深受一番皮肉之痛。
眼看着王怜花已经横飞到宽阔的街道上空,如同断了翅膀的飞燕一般向下坠去。
他突然不疾不徐地探足一点,身形一沉又一荡。
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半空之中。
清寒夜风中,白衣男子凌空玉立,墨发纷舞,衣袂翻飞。
银钩弯月中天高悬,蓝光幽幽,染尽了半壁穹庐。
俊美的男子宛如月下仙人,凌云登风,如梦似幻。
要是有路过之人看到,必然惊疑遇见了谪仙临尘。
要是被去了张府的侠客看到,更加惊骇难言,因为这神奇的一幕与王怜花奔月消失时的模样何其相似!
可惜唯一的观者只有沈浪。
他并未看月下的“仙人”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仙人”脚下的一根细线上。
那线极细也极长,横跨宽阔的街道,从对面楼房的屋檐勾起的飞角,连接在沈浪所立屋顶的兽头上。
线身被尽数涂黑,在月光的照耀下不会泛出丝毫光彩。同时,被人谨慎地选择从阴影较多的路线牵引而过,极大的保证其隐蔽性。
王怜花叹道:“果然不能指望瞒过你。”
“你是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选择在这里等我的吧?”
沈浪抱着鱼竿站在屋檐边儿上,用微笑肯定了王怜花的猜测。
傍晚,被张府下人赶出来的沈浪,并未离去。
他在张府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在离张府大门不远处,找了一棵长得茂密又高大的桂树,翻身上树,背倚着树干等着瞧张府的情况。
那桂树长着油亮的绿叶,如同翡翠一般碧翠欲滴。茂密的翠叶间挂着一串串金色的桂花,玲珑可爱,散发着少女般的芬芳。
那蜜也似的甜香引来了蹁跹而舞的蝴蝶。
有的啜食着花蜜,有的绕着桂花嬉戏追逐,还有一只调皮地停在沈浪的鼻尖上。
沈浪笑眯眯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吸了一口气,吹跑了它。
小蝴蝶振动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盘旋了一会儿,最后竟然悬空停住。
沈浪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发现那里绷着一根极细的黑线。
细线一头连着对面的高宇,另一头隐没于张府深处。
沈浪伸手摩挲着下巴。
他想,他可能发现那个下帖之人逃出张府的路线了。
沈浪从桂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衣服,抖落下满身桂花。
他随着细线走着走着,来到了福源客栈屋顶。
他被那一览无余的壮丽夕阳所吸引,停留在了此处。
直至日沉大地,皎月初升,直至王怜花来到了这里。
沈浪叹道:“可惜,我等来的不是踏月留香的雅盗,而是个杀人分尸的俗手。”
“也可惜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竟连个全尸也不能留下。”
王怜花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浪道:“想瞒我的话,先把你腰上的口袋藏一藏吧。”
王怜花信手把玩着腰间的牛皮口袋,凹凸起伏依稀勾勒着美人的轮廓。
他笑道:“有什么可惜的,我让她死在容貌衰颓之前,她应当感激我才是。”
沈浪认真道:“无论如何,一个人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王怜花:“看来沈大侠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右手一转,一柄折扇,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手中。
“如此月色下,沈大侠却要打打杀杀,岂不更俗?”
白玉长指携起折扇一振,扇面唰地一声展开。
沈浪这才发现那不是一柄普通的折扇。
而是一柄奇兵!
通体由寒铁铸成,每一块扇叶都被打造成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根根扇骨弯起尖锐的勾刺,散发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幽月黯芒映照在扇面上,令七枚锋锐的刀刃流寒凝霜。
王怜花眉目含笑,温文尔雅,那在寒秋月下,轻摇折扇的身影,如同吟风弄月的翩翩公子,足以成为任何女子梦中的情郎。
公子温雅多情,铁扇却狰狞残厉。
这两种格格不入的风格杂糅在一起,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态。
柔情又残酷。
正如王怜花那诡谲无常的性格,时而像孩子一样任性乖张,时而又如枭雄一般如癫似狂。
☆、美人头(十)
沈浪静静地瞧着,独立月下的公子。
蓦然想起了许多。
想起在为朱七七除去易容时,与王怜花的初见。公子人影未至笑先闻,狐裘华服,眉目婉然,温雅亲和又善解人意。
想起他们在快活王的追逐下,王怜花捧起一掬被家禽粪便污浊的溪水一口饮尽,洒脱谈笑,云淡风轻。
想起花神祠幽深的洞窟中,自己伏在王怜花耳边低语,他舒缓的呼吸,轻轻吹拂着脖颈。
……
沈浪知道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尤其在面对王怜花时,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纷乱的思绪如同飘飞的柳絮,一时无法收拾。
直到王怜花手起扇落,足下细线“嗡”地一声斩断,沈浪方才回神。
只见王怜花足尖一点,宛如伏空掠过的鸢鸟,向身后的阁楼飘去。
这条街道足够宽阔,能让四辆马车并行也不见丝毫拥挤。若无借力之处,纵使沈浪轻功高绝,也无法飞渡。
那忙着逃跑之人又迅如疾风,动若脱兔。待沈浪另寻别路追赶而来时,先行一步的王怜花绝计已然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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