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5节
飞速后退的王怜花,瞧着对面越来越远的沈浪,心中得意,正想开口奚落几句。
却看到沈浪微微一笑,伸手揭下头上那顶破烂斗笠,手腕一振,斗笠如同流星一般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沈浪轻身而起,身形灵动缥缈,如流风回雪,似惊羽落星。眨眼之间,已渡半壁长街。
当腾空之力尽去,眼看落势已生,玄之又玄,巧之又巧,沈浪竟已追上先发的斗笠。
脚尖轻轻一点,踏风无痕,斗笠不见丝毫下沉,整个人再度腾跃而去,轻快得像是被清风推动的浮云。
两人仅一步之差,一起跃上了对面的阁楼。
一个巨大的难题就这样被沈浪轻而易举地解决,王怜花本应该惊讶的。
但是自打遇到沈浪起,沈浪带给他的惊讶实在太多,到现在他已是无惊可讶了。
沈浪五指一探,伸手去抓王怜花在风中飘飞的衣角。
王怜花用铁扇半遮着面容,那双弯月似的眼睛微微一睁,诡笑之中渗出星星点点的煞气。
柔韧的五指灵动起舞,翻转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扇影。
一片细如毫发的乌针激射而出,如同泼天急雨,令人避无可避。
沈浪目光一凝。
“唐门,暴雨梨花针!”
王怜花道:“沈大侠好眼力。”
“不过它落到我王怜花的手里,自然随我改姓。”
王怜花眉目婉然,却笑容酷烈。
“这暴雨之威,你能挡得住几分呢?”
面对这名震天下的顶级暗器,沈浪从容不惧。
他笑道:“这要看你王氏梨花针的能耐,又有唐门几分?”
话音一落,手中鱼竿倏然而出,气劲一振,荡起狂风猎猎。手掌拖住杆身一旋,急转如风。
一人长的鱼竿被舞成密不透风的风轮,只闻一排整齐的咄咄声,无数细长的乌针被鱼竿尽数挡下。
乌针暴雨之下,沈浪舞棍生风,竟无一针堪能近身!
暗器发出的同时,王怜花足下生风,运起迷踪步伐,飞速而退。
在沈浪扫尽乌针之时,他抓紧时机又逃出了几十步。
沈浪瞧着前方越逃越远的身影,笑着摇摇头。
右手一落,鱼竿轰然点地。
左脚一踏竿身,身形翩然而起,如灵燕腾跃,于半空中翻越飞旋,眨眼之间便超越了王怜花,落在他的面前。
王怜花目光一闪,足下几个错步,非但在疾行之中骤然停步,还违反常理地反身折去。
见此情形,即将落地的沈浪,又是一竿砸在地面上。
柔韧的鱼竿承受着巨大的冲力,陷出一弯紧张的凹弧。
他右足在竿身上又是一踏,长杆一振,再度将他凌空弹起。
整个人脚不着地的反折方向,于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向后飞去!
半空中的人影身姿灵巧,似白鹤翩然,如雪燕轻灵,仿佛肋生双翼,以竿做足,脚不沾地地在空中任意改变腾空的高度、方向与轨迹。
无论王怜花怎么躲闪逃避,沈浪都能准确而迅速地落在他前行的路线上,如同戏耍猎物的鹰隼,令王怜花暗恨不已。
当沈浪又是一竿砸在王怜花面前时。
他笑道:“累吗?”
王怜花微微有些气喘:“累。”
沈浪道:“投降吗?”
王怜花叹道:“我还有第二条路吗?”
沈浪道:“那你……”
话音未落,王怜花突然手腕一转。
手心平摊着向前递出,森利的铁扇在掌中旋转如风,扇刃的残影如莲展开,径直向鱼竿斩去。
沈浪无奈一笑,他早有预料地踩着鱼竿凌空一翻,长杆与人一同腾空而起。王怜花手中旋转的铁扇,只来得及在沈浪的飞舞的发尾上一绞。泠泠夜风之中,一截乌发四散纷扬。
沈浪旋身而落,刚一站定,一杆突袭而出。
刹那间,狂风起,龙影现——
这一竿如破云而来的狂龙,似逐浪而行的白鲸,猎猎风声仿佛为之应和。
在王怜花骤缩的瞳孔中,雷霆一竿穿扇而过。在即将戳穿他的头颅时骤然停止,巨大的风浪将一头高束的墨发狂烈掀起,如同泼雪飞墨。
鱼竿削尖的顶端,颤颤地点于王怜花的鼻尖。
王怜花觉得自己呼吸一瞬停止,画面定格于高天孤月之下,月光潺潺,树影摇曳,漫街的落红败叶在风中舞成巨大的漩涡。
长风过襟,秋意肃杀。
沈浪俊美的轮廓在萧瑟秋风中烙下深深的剪影,静美得宛若一尊石像。
王怜花突然想喝酒了。
喝那最烈最辣的酒,佐以桐叶瑟瑟,秋意寥落。
他觉得此刻的沈浪好看得可以当一道下酒菜。
就不知沈浪是否愿意陪他醉饮一宿。
“美美美!”一连三个美字,王怜花抚掌而笑。
他叹道:“真是美不胜收啊。”
沈浪笑道:“你说的是这月,这夜,还是这一竿?”
王怜花道:“都有。”
“不过你少说了一样。”
沈浪道:“哪一样?”
王怜花笑道:“还有这人。”
沈浪微微一怔,他哈哈笑道:“你说的是谁?”
王怜花笑道:“还能是谁?”
“不是你,就是我啰。”
说此话时,王怜花墨玉似的瞳眸微微弯起,像是将天上的新月嵌到了他的脸上,说不出的温雅,道不尽的动人。
沈浪一时有些松怔。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天空响起一阵尖锐的风啸,如同巨大的猎鹰伏空掠过的哨声。
一只巨硕的怪鸟破云而来。
那怪鸟舒展开的双翼足有三米多长,浑身泛着青铜色的森然寒光。它飞行的速度极快,羽翼割裂疾风发出刺耳的尖啸。
仔细一看,这只怪鸟竟然是由生铁铸成。
破云而出时,卷起云涛千丈,无比凛然震撼!
沈浪用手臂遮挡着怪鸟卷起的狂风,喃喃道:“‘妙手’孙子仲的铁翼鸢!”
他心中一凛,探手向王怜花抓去。
孰料,一个口袋向他迎面砸来。
沈浪下意识伸手一捞,接住口袋。
已经站在屋顶边缘的王怜花笑得狡黠又灵动。
他道:“美人配英雄,这头就送给沈大侠了。”
然后他凌空一踏,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巨大的铁翼鸢俯冲又升起,载着王怜花消失在广袤的夜穹之中。
沈浪目送铁翼鸢远去,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解下牛皮口袋上的绳索,拉开。
微微一怔。
清寒的夜风掬起口袋中的桃花纷飞,宛如粉蝶翩跹,如霜似霰。
桃花飞尽,露出一尊美丽的木头像。
那是用刚砍下的桃木雕刻的,剥去了外皮,只留下最柔嫩的内芯。巧夺天工的雕工让这尊仿照楚秋词十八岁容颜雕刻的木像,如同活的美人头颅一般栩栩如生,连双颊上都似乎带着少女的红晕。
沈浪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像是清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响。
依旧懒散与潇洒,不过多了几分快意与酣畅。
他拎着木雕的头颅去了张家。
又一次被当作故意捣乱的家伙,赶了出来。
他把木像放在了张家门口后,翩然而去。
据说楚秋词下葬的时候,顶着一尊栩栩如生的木头雕成的美人头。
【第一回·美人头·完】
☆、傀儡戏(一)
沈浪支着头,对着天空出神。
碧蓝的天,悠白的云,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丝丝缕缕的暖意将懒意一点点勾出。
沈浪眯着眼睛,歪着头,活像一只蜷在太阳下躲懒的大猫——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就歪着一只。
姜黄色的皮毛被喂养的油光水滑,绿色的眼睛半睁半眯,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地舞于风中——仔细一看,那闲适温驯的神态,对生活漫不经心的慵懒,与沈浪活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就这样,一人一猫,一左一右地坐在同一个小矮桌前,懒懒地晒着太阳。
直到一碗阳春面被人“嘭”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人被猛然惊醒,而猫只是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桌面,然后又缓缓闭上。
沈浪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阳春面。
面里清汤寡水的,连个葱花都没有,更不见半点油星。
他却既不嫌弃,也不抱怨。
就像王怜花说的那样,该他赚的钱被别人赚了,他缉捕大盗所得的红花,又被胆大心黑的衙役贪墨,口袋里仅剩的银两,也被他信手一挥,一个子儿也不留地全给了带着孙子坐在街口乞讨的瞎眼婆子。
那斜眼歪嘴,长着一头癞子的孩子,抓着沈浪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好……人有、有好报,寿、寿比南山……恭、恭喜发财。”
口袋里分文不剩的沈浪,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淡定地捏死了跳到手上虱子。
——所以,他本该是连吃这碗阳春面的资格都没有的。
但是,谁让昨夜老板家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早上一开张就大方地请路过之人吃一碗阳春面。
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沈浪笑着将那孩子说给他的话,转给了老板。
“好人有好报,寿比南山,恭喜发财!”
老板哈哈大笑了一声,转头嘀咕了一句“怪人”,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沈浪拿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饭馆食客们闲聊。
饭馆这种地方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人们最喜欢一边喝酒啖肉,一边高谈阔论,仿佛就着那些散漫的闲话,便能多喝一两酒,多吃半斤饭似的。
沈浪极有耐心地从这些喧嚣嘈杂的闲谈声中,挑拣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例如北漠沙匪之患再起,例如青州蝗灾大旱,例如雁停云被揭穿真面目,不堪羞辱,挥刀自刎,又例如楚秋词下葬时,那无头尸体上顶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美人头”。
这些话全是听邻桌一名颇有见识的白面书生说的。
此刻,他正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楚秋词的葬礼,那夸张的神态与用词,将这场葬礼形容得比皇帝下葬还要挥金如雨,堆银如泥。
书生越来越玄乎的话从沈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沈浪心想,王怜花到底要做什么?楚秋词与他有何干系?他为何要杀她?为何拿走她的头?又为何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沈浪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隔桌有人说:“你知道吗?‘九州王’沈天君的儿子沈浪,死在了楚秋词的床上!”
沈浪道:“……啊?”
跟沈浪说话的人是个长相粗鄙,满面黑须的市井游民,这种人最喜欢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见识。
他见沈浪被自己一句话问得发怔,顿时得意得连嘴上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他凑到沈浪的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护卫楚秋词的英雄好汉闯进门的时候,楚秋词就骑在他身上。”
“那肌肤白得跟雪似的,摸一把都怕化了,那腰细得跟蛇似的,摇一下都怕折了……但就是没了头!”
“张家的下人,把两人的尸体分开的时候,沈浪的那玩意还是硬邦邦的!”
“咔擦”一声,刚把面条放进嘴里的沈浪,差点儿把筷子给咬折了。
黑须大汉接着叹道:“啧啧,沈家如此名门,唯一后人却落得个如此不名誉的死法,真是可惜沈天君的一世威名啰。”
沈浪本不在意别人如何说道自己,但见对方扯上沈家与父亲沈天君的名誉,沈浪忍不住开口辩道:“沈浪在江湖消失了近一年之久,朋友如何得知死在张家的那人便是沈浪?”
黑须大汉惊讶道:“他说自己是沈浪,张家人也说他是沈浪呀。”
沈浪道:“那就一定是吗?”
见沈浪句句反驳,黑须大汉沉下了脸:“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沈浪?”
闻言,沈浪微微一怔。
这话可有些为难他了。
他十岁那年便把沈家所有家产全都赠给仁义庄,轻负行囊,浪迹天涯。昔年从沈家带走的东西,用的用,送的送,最后连个铜板都没留下,哪儿有什么证据证明谁是沈浪?
黑须大汉见沈浪面露为难之色,顿时又得意洋洋起来。
但是他没能得意多久。
因为另一桌,有一名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华服男子,放下手中酒杯,自信从容地说道:“他不能证明,我却能证明。”
再三被人反驳的黑须大汉,脸黑得几乎跟胡子一个色。
他按压着怒火,沉声道:“你小子怎么证明?”
华服男子笑道:“因为……我才是沈浪!”
沈浪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啊?
华服男子刚说完,却又有一人拍案而起。
大吼道:“胡扯,我才是沈浪!”
奇哉怪也,之前已经有个“沈浪”死在了张家,这里又突然冒出了两个“沈浪”。
还不待沈浪仔细思索其中关窍,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沈浪”的话,像是引燃火药的火星一般,刚一出口,饭馆里顿时响起一片叫骂。
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喝酒的吃饭的,夹着肉逗狗的,扯着嗓门划拳的,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异口同声地嚷道:“我才是沈浪!”
甚至连一名被娘亲抱在怀里,扎着冲天小辫的黄毛丫头,都咯咯地拍手笑道:“沈浪,沈浪,妞妞也是沈浪!也是沈浪!”
沈浪捧着面碗,睁大眼睛看着这荒唐的一幕,瞳眸之中满是惊奇。
他确信“沈浪”这个名字并不能招财进宝,叫了也不能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可为何这群人连饭都来不及吃,争着抢着要当沈浪。
一个好好的饭馆顿时生出几分骇然与惊悚,一群疯子竟为争一个名字,几乎要大打出手!
饭馆的老板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乐呵呵走过来为沈浪掺茶。
在他转身前,沈浪拉住他,道:“老板,敢问尊姓大名?”
老板圆肚圆脸,嘴巴与眼睛弯起来能挤出一脸的笑纹。
他笑容可掬道:“客官客气了,免贵姓沈,单名一个浪字。”
沈浪想了想,问:“贵公子可好?可取了姓名?”
老板笑道:“承蒙公子惦念,子承父名,犬子也叫沈浪。”
老板走后,沈浪盯着手中的面碗,怔怔地呆了一会儿。
然后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起面来。
隔桌的黑须大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浪疑惑地看向他。
黑须大汉紧张得有些结巴:“你、你该不会也叫沈浪吧?”
沈浪唇角一翘,笑而不答。
☆、傀儡戏(二)
就在饭馆里有几个性子激烈冲动的汉子,为了给自己“正名”,眼睛冒火,撸起袖子,准备真刀实枪地干上一架时,半空中突然响起“嗖嗖”数声。
准备逞凶斗狠的大汉们,眨眼之间如同被收割的稻草齐刷刷地倒在地上。抱腿的抱腿,护胳膊的护胳膊,全都面色痛苦,口中哀嚎不绝。
一枚枚铜钱滚落于地,带着十足的力劲,砸在青色的石砖上嗡嗡作响。
一片哀鸣声中,一位粉衣黄裙的少女娉婷而入。
大堂内,原本噤若寒蝉的众人看到少女后,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清亮。
那少女娇小玲珑,身材窈窕,十七八岁的年纪,婷婷地立在门口,宛如一株盛开在风中的凌霄花。
粉色的衣衫,鹅黄的长裙,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又大又亮,微微上翘的眼角含着她独有的妩媚风情。
她不语不动时,噙着一副娇柔羞怯的闺秀风姿。
但当她开口说话,一切绮丽的幻想皆被打破——原来这少女大家闺秀的皮下,竟是一头又泼又辣的母老虎!
少女淡淡扫了一眼在地上翻滚的几个大汉。
轻蔑的目光像是看着一堆渣滓或者一滩烂泥。
她高声呵斥道:“要当沈浪,手上也得有两下子。就凭你们几个,做个地痞流氓欺负欺负普通百姓还可以。要做沈浪?呵呵,滚回你们老娘肚子里再投一次胎吧!”
说罢,她头颅高抬,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沈浪桌前坐下。
面刚吃了一半的沈浪瞧着她,微微有些吃惊。
听少女谈及自己的口气,沈浪以为少女识得自己,坐到自己桌前也是因为认出了自己。
而当少女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似的,十分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地招呼小二点酒上菜,沈浪方才苦笑着反应过来。这少女并不认识自己,怕是家中娇宠惯了,性子骄纵,想坐哪桌就坐哪桌,根本不管先来后到,也不管桌上是否已经有人。
听到少女的召唤,被之前一幕吓得胆寒小二哪敢怠慢,急忙来到少女面前,点头哈腰地殷勤伺候着。
“姑娘,想吃点儿什么菜?”
少女道:“给本姑娘来一盘白切浪肉,爆炒沈浪肝,红烧沈浪肠,再烫一壶热热的沈浪胆泡的酒!”
闻言,沈浪又吃了一惊。
他心想,难道这姑娘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跟沈浪同样吃惊的还有小二,他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道:“姑、姑娘,我、我们小店不是黑店,不、不拿人做菜啊……”
闻言,少女轻蔑地嗤笑起来。
她说:“哈哈哈,废话!就算你们敢拿人做菜,本姑娘还怕吃了脏了自己的嘴!”
她娇笑道:“自从入了你们这镇子,一路走来,人人都说自己是沈浪。我还以为这是你们此地风俗,只要是个活的……鸡鸭鱼鹅都叫沈浪。”
“原来不是吗?”
她娇美的眼睛凝望小二,柔声道:“好哥哥,告诉我,沈浪这个名字有什么好?你们非要抢破了头来争呢?”
小二被少女眼中的光彩慑住,涨红了脸,口中嚅嗫,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少女面上露出些许不耐时,一阵豪爽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一个身高八尺的魁梧男子跨门而入。
他面容坚毅,棱角方正,浓眉大眼,腰板像是插了铁条一般挺得笔直。原本十分的英武,在他爽朗笑容中被演绎出了十二分的英气勃发。
他用浑厚的声音大声道:“师妹,别欺负他了。你一路上折腾了多少个人?如果他们愿意说,你早就问出来了。”
男子大步流星走到少女身边坐下,少女嘟着嘴不开心地说:“师兄,你怎么能向着外人?明明是他欺负我!他还骗我叫了他一声‘好哥哥’哩!”
说完,又低声嘟囔道:“要不是你拦着,我有不少办法能撬开他们的口。”
面对少女颠倒黑白的说辞,小二不知该如何回答,原本口舌伶俐的他此刻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只会结结巴巴地道:“姑娘、大侠,我、我,我没……”
深知自家师妹脾性的男子并未怪罪小二,他十分和气地对小二道:“小二哥,劳烦你上几盘你们店里的招牌菜。”
小二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像被老虎追赶一般急急忙忙地跑去宣菜了。
处理完这一切,男子对沈浪抱拳道:“请恕小妹失礼,她在家里无法无天惯了,连我们这群师兄都管不了这只猴儿。”
闻言,少女不服气地瞪起了眼睛。
男子不理会少女的不快,接着道:“在下铁狮门尹青,这是在下的师妹赵碧梳。”
沈浪笑道:“原来是‘铁胆狮心’赵碧穹赵掌门的的高足,失敬失敬。”
他转头对赵碧梳道:“这位赵姑娘怕就是赵掌门的独女,铁狮门的掌上明珠吧。”
赵碧梳娇媚的眼睛微微弯起。
她笑道:“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碧字,我们掌门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碧字,你怎么知道我是赵碧穹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姐妹呢?”
沈浪笑道:“赵姑娘如此年轻貌美,在下还不会眼拙到把姑娘认作与赵掌门同辈。”
“如果赵掌门真有姑娘这么个姐妹,只怕也会当做女儿看待,视若珍宝吧。”
赵碧梳咯咯地娇笑起来:“你还算会说话。”
漆黑的眼珠子在沈浪脸上打量了一圈。
之前一直目中无人的赵碧梳这才发现,眼见的男人长得英挺又俊俏。既不像师兄那样太过高大魁梧,也不像那些名门公子文弱到有几分娘娘腔。俊美英武的恰到好处,特别是脸上那散朗的笑意,如清风拂林,似明月照霜。
她声音不禁柔软了几分,带着娇憨的笑容问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浪微微一笑,本想依着一贯的做法,说自己是个无名小卒,姓名不提也罢。
话到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笑道:“在下姓沈名浪,一名漂泊江湖的浪子而已。”
尹青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兄弟你也跟他们一样撞邪了吗?入乡随俗也不是这么个入法!”
沈浪笑而不语。
尹青道:“也罢也罢,兄弟不愿告知姓名,在下也不强求。”
他笑道:“看来这地方有妖法,不能久留。待久了怕自己也要忘了祖宗姓氏,改叫沈浪了。”
赵碧梳被师兄的玩笑逗得嗤嗤地笑了起来。
沈浪也在笑,不过笑容中满是无奈。
从来都是别人探究他的身份,他还真没想过自己有自愿袒露身份却无人相信的一天。
沈浪道:“尹兄与赵姑娘,来到此地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在下在这里待了有些时日了,说不定能帮上一些忙。”
尹青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奉师父命来拜访一名前辈。”
赵碧梳抢着说道:“我们要去找‘白玉观音’楚秋词……”
尹青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赵碧梳方觉口中失言,她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都说楚秋词长得风华绝代,天下无双。我就是不服气,想看看自己跟这个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到底差了几分。”
沈浪自是不信,但他还是笑道:“张夫人毕竟年华已颓,赵姑娘却是青春正盛。就算以前差了几分,如今也是一分不差了。”
赵碧梳的眼睛更加明亮了,手指不自觉地捉起自己一缕发丝绕于指尖,就仿佛绕着心中的纤纤情丝。
手上的动作将少女心思显露无疑。但她却不知道,沈浪望着她的目光,温和得就像望着一位淘气的妹妹一样。
沈浪叹道:“可惜张夫人在两日前已经仙逝,尹兄与赵姑娘是见不了她了。”
尹青与赵碧梳闻言一惊,他们没想到竟是晚来一步。
赵碧梳尚可,她本就是偷偷跟着师兄溜出来玩的,虽对楚秋词感兴趣,但一位绝色美人的逝世,对于她来说,是高兴更胜于遗憾。
而尹青却十分愁苦,他大老远地从汴州赶到此地,就是为了带回楚秋词要交给师父的一样物件。虽然师父并未说明他要带回的乃是何物,但是楚秋词一死,他就失去了交接对象,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沈浪细查了两人神情,善解人意地说道:“尽管张夫人逝世,但二位不远万里而来,总要去张府拜访一下才不至于徒劳而返。”
尹青心想,这位兄弟此话不错,总要去张府探探。如果楚秋词生前安排了知晓内情之人,他从对方手里拿走东西也是一样。如果没有,再另想它法。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见师父吧?
尹青笑道:“不错,总要拜访一下,为张夫人供两炷香,方才全了我等千里迢迢而来的诚意。”
沈浪笑道:“在下也有前去祭拜的打算。”
“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久闻盛名,缘吝一面,说起来也是一种遗憾。”
这句话引了尹青的共鸣,身为男人多多少少都有对美人美酒的欣赏与追求。
他举杯叹道:“不错,遗憾,遗憾啊!”
一旁,赵碧梳皱着鼻子,用筷子把盘里的菜肴搅得稀烂。
她在心中暗啐一口:“活生生的美人不看,尽惦念着死了的!哼,两个瞎了眼睛的呆子!”
☆、傀儡戏(三)
三人酒足饭饱后,一同前往张府。
刚到门口,沈浪便发觉情况不对。
三日前张府守卫森严的红漆大门,此刻门户大敞,随人出入。
沈浪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惨淡之景。
所有庭院阁楼的房门豁然洞开,屋中如同雪窟似的空空如也。
紫檀桌椅、玉石摆件、绫罗纱帐皆被一扫而空,甚至连一副鎏金错银的喜鹊登枝窗棱,都被人生生刮下了面上的金银,变得残缺不堪。
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撕裂的锦帛、摔碎的瓷片与扯断的珠帘。
院落里,被夜雨摧落的落红败叶无人清扫,杂乱地铺了一地。
就连门口那两尊威武石狮子,神气都不在,寥落地显露出丝丝颓败之意。
沈浪三人马不停蹄地查看了好几处院落,包括楚秋词起居的沁园,都是这般遭遇洗劫的破落光景。
萧瑟的秋风卷起枯叶飘摇而落。
沈浪摊开右手,任凭这枚枯黄发脆的梧桐叶,飘飘摇摇地落至手心。
想起三天前,张府门前水车马龙,门庭若市。青瓦白墙内,辉煌的灯火映照着流水般的豪宴,几乎要映红了天幕。
而今枯叶招摇,凄清颓落。
一座豪富宅邸,竟于一夜之间衰败至此。
沈浪不禁心生慨叹。
他缓缓地念了一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事无恒事,物无恒物,人无恒人。数十年后,都不过一抔黄土。”
一旁,一直关注着沈浪的赵碧梳娇笑道:“你说的不对。”
沈浪道:“什么不对?”
赵碧梳道:“事无恒事不对。”
她眨眨眼睛,妩媚的目光像钩子一般勾着沈浪。
“我只说一件。”
“人要天天吃饭,只要他活一天,就要吃三顿,这难道不是恒事吗?”
听到这等天真烂漫的辩驳,沈浪莞尔一笑。
他说:“可惜世事难料,若遇蝗灾饥荒之年,灾民悲苦,十数天能吃一顿都是奢求。”
赵碧梳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哼了一声道:“那物无恒物不对。”
她指着天空说:“日月亘古高悬,从无改变,这难道不是恒物吗?”
沈浪道:“可叹日有天狗食日,月有阴晴圆缺。”
赵碧梳想了想,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着牙道:“前面两个算你说得对,但是人无恒人一定不对!”
“就像我自己,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绝对不会改变!”
说此话时,她娇美的双眸直直地看着沈浪,潋滟的眼波中泛着水一般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沈浪见过许多次,从朱七七、白飞飞、染香以及许许多多女子的眼中……热烈的爱慕能让再刚烈的女子熔炼成蜜水。
只要看到这个目光,依着沈浪的敏锐聪慧,立刻便能明白赵碧梳心中所想。
然而他却恰恰在此之前出了神。
人心易变——“人无恒人”本该是最有道理的一条。
但是沈浪忽然间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有着千面万心之人。
他像是一面结着白霜的铜镜,你永远看不清其中的倒影。
他又像一泓拢着薄雾的碧潭,你永远摸不清其中的深浅。
他本该是沈浪见过的最诡变,也是最无常的一个人。
但沈浪却觉得,最不会改变的反而正是他。
任性的孩子是他,无情的枭雄是他,残酷的杀手是他,被女人盯上一眼都会脸红的羞答答的公子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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