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9节
“楚、楚秋词是快活王的人?!”
“她往日那些除恶扶弱的善举是?”
赵碧梳冷笑道:“惺惺作态而已。”
“这世上多的是表面衣冠楚楚,私底下一肚子男盗女/娼之辈。”
“更何况那楚秋词名声本就不清白。”
她鄙夷道:“既然想做圣女,就管好自己的腿不要乱张。这天下谁不知道,只要给钱杀人就能跟她睡觉?”
她对沈浪道:“你说是吧,沈大哥?”
沈浪却道:“若此事属实,那快活王与楚秋词的做法,真可谓高明到令人钦佩了。”
“当初楚秋词搭着快活王的名声声名鹊起,然而谁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她与快活王有所关联,反倒是因此吸引了诸多江湖人的目光。”
“谁都想见识见识,传说中能让快活王都神魂颠倒的绝世美貌。”
“于是,这便给了楚秋词足够多的机会与足够便捷的条件,来迷惑他们。”
“楚秋词一边视贞洁于无物,让江湖中人无须顾忌地与她交往,一边又培养名声,让人们对她心生敬佩,不敢视之为娼/妓之辈。”
“这让她行事无所顾忌,又无人愿意出面指摘。”
“她本就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再加上那些刻意培养的手段,令她裙下之臣遍及江湖。”
“无论是收敛钱财,收集情报,还是兴风作浪,都能提供极大的便利。”
“如此手段心计,当真卓绝!”
尹青与赵碧梳听得目瞪口呆。
赵碧梳喃喃道:“果真是好手段!”
复又皱眉道:“可是,那个王怜花为何要演这出戏呢?”
“难道就是为了揭露楚秋词的真面目吗?然而快活王与楚秋词早都埋在地底喂虫子去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处呢?”
沈浪摇摇头,明亮的目光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漆黑的瞳眸深邃而广袤,平静得如同风雨前夕。
他道:“继续看下去吧,答案必在此戏的结局。”
☆、傀儡戏(十二)
好戏继续开演。
楚秋词离开快活王的宫殿,第一件事,便是去了自己的阔别多年的家乡。
回去之时,她坐着四匹汗血宝马拉的华贵马车,车里装满山丘似的金银珠宝,身着华服的娇童美婢撒花铺路,华丽壮观的阵仗令旁观之人误以为是九天的仙女来到了人间。
离开之时,她徒步而行,婀娜娇袅,步步生姿,与之擦肩而过的路人却无人敢多看她一眼。因为她身后跟随着十三名头戴鬼面的黑衣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坨血淋淋的肉块。
没人知道,她在那个养育了她,也伤害了她的山村里做了什么。
直至多年以后,隔着一个山头的邻村之人,发觉那个村庄足有五年毫无音讯,也无人出入,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空城或死地一般。
有人大着胆子进去一瞧,却吓得屁滚尿流狂奔而出。
所有进去过的人都对其中情形讳莫如深,甚至惊动村长下令,挖断了通往那里的去路,禁止村中百姓再进那个地方。
村长的儿子曾不解地询问:“爹,里面到底有什么,叫您如此害怕?”
村长闻言,沉默良久,道:“你见过地狱吗?”
村长的儿子瞪大眼睛道:“有这么玄乎?”
“何止?”村长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叹道:“那里,可比地狱还要恐怖十倍啊。”
大仇得报,称心如意的楚秋词,开始按照快活王定下的计划,流言造谣,培植名声,引得无数豪侠俊杰千里迢迢而来,登门拜访,为求见这天下第一美人一面。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貌若天仙的女人,并非是一朵绝世仙葩,而是一瓶狠辣的毒药,就像是用罂粟提炼成的剧/毒,能让人肠穿肚烂,却又欲罢不能。
用整块整块的青石高筑起的戏台上,七匹红纱宛如赤红的瀑布,滚滚而落。
殷红的纱帐薄如云烟,映出七道一模一样的身影——高挑纤美,玲珑有致。
每一道影子都在做着不同的事。
一个宽衣解带,用脚尖勾着男人的衣角,将人拉入床帐。
一个举杯邀酒,却在对方仰头痛饮之时,将毒药下在了壶中。
一个端凝高坐,冷漠地看着两人为她生死决斗。
一个巧弄唇舌,让一对好友离心离德。
……
这个女人天生拥有鹰的聪慧,与蛇的心肠。她的天赋在那三年中,被快活王发掘得淋漓尽致。
勾引、下毒、威胁、欺骗、挑拨离间、巧言令色……她总能找到每一个男人的弱点与软处,无论是多么刚硬的铁骨,在她的舌尖与腿间,都能融化成一滩烂泥,任凭她搓揉拿捏,无人能从她手心中逃脱。
而她本尊,则端坐于高高的尊座之上。
无数没有面孔的傀儡匍匐于她身前,顶礼膜拜。
他们将金钱、宝兵甚至是武功秘籍,源源不断地供奉于她脚边,虔诚得就如同将香烛与灯油供奉在菩萨的神龛前。
她的背后,静立着一道巨大的阴影,庞大得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滚滚乌云。
——那是快活王的身影。
十根赤红的丝线从快活王整洁雅美的十指,延伸到楚秋词的身上。
快活王操控着楚秋词的一言一行,就如同操控着一尊傀儡,让天下之人尽舞其掌中。
不过五年时间,楚秋词“白玉观音”的名号便已天下传唱。
她成为了快活王最生财的摇钱树,与最灵通的情报网。
作为回报,快活王也赐予了她泼天的富贵,以及自己身边女人中最崇高的地位。
若是一般女子,早已被这荣华富贵与盛大的名声冲昏了头脑。
但是,楚秋词会是一般的女人吗?
她不但聪明、清醒,并且由于早年的经历,始终保持着一种紧绷的危机感。
她知道快活王的摇钱树不止她一棵,也明白红颜易老君恩难留。随着年华逝去,总会有更年轻与更美貌的少女,在快活王的扶持下,一步步逼近她。
昔年的苦难与不甘,她不愿再经历一次。
她不但要成为男人们的主宰,还想摆脱快活王的束缚成为自己的主宰。
当快活王用蛊惑的言语,点燃她野心的那一刻起,背叛的种子便已埋下!
但是,谋害快活王一事,并非她一柔弱女子力所能及。
于是她找到了一个盟友,一个靠山,一个可与快活王比肩的男人。
红纱落尽,戏台上蓦然架起一架屏风。
这盏屏风以羊脂白玉雕成精巧边框,雪色细绢铺成素雅屏面。屏风一面浓墨重彩,绘以璀璨瑰丽的孔雀开屏。另一面以一种大写意的方式泼墨成枝,落丹凝梅。
楚秋词跪坐于屏风之外,一道黑影负手立于屏风之内。
结盟之人,本应坦诚交心,而隔着屏风的两人,却身影相背,满腹算计。
楚秋词道:“只要阁下帮我杀了快活王,助我脱离他的掌控,酬劳随你开价。”
男人道:“果真?”
楚秋词道:“果真。”
男人道:“我若是开口,只怕会吓跑你。”
楚秋词争锋相对道:“不怕阁下开口要钱,只怕阁下没做事的胆量。”
男人抚掌而笑:“白玉观音如此爽快,我还能说什么呢?”
接下来的话令楚秋词微微一怔,果然是狮子开口!
男人笑道:“我要快活王所有财富的一半。”
“除此之外,我还要你这个人。”
楚秋词沉默了半晌,道:“阁下不觉自己太贪心了吗?”
男人道:“不贪心的人做不了大事。”
“胆敢与你合谋去杀快活王的人,这颗心怎可能不贪呢?”
他笑道:“我的条件已经给出,就看你肯不肯了。”
楚秋词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如何不肯?若是能杀掉快活王的男人我都看不上眼,恐怕这天底下也无人能入我眼中了!”
看到此处,尹青与赵碧梳心中大震,脊背像是一股冰水淌过一般寒毛倒竖。
“能杀掉快活王的男人”,“能杀掉快活王的男人”,“能杀掉快活王的男人”……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在他们心中缭绕不绝。
若这世上有谁能杀掉快活王,唯有一人,正是——
赵碧梳猛然将目光看向坐在身边的沈浪,这一看,又令她心中一惊。
这个自见面以来一直温和微笑的男人,俊逸的面目上此刻如凝寒霜!
大戏的情节,越深越急促,越演越紧张。
几年后,快活王死于大漠的消息,被血气浸染的风沙,卷至楚秋词的耳中。
楚秋词借由快活王亲信的身份,用尽手段,将快活王累积了数十年的财富尽数收于囊中,埋藏到了一处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所在。
为了避免受到快活王势力崩塌的影响,她隐退从良,嫁给了姓张的富商。
能娶到自己心中的神女,本是这富商人生中最得意之事。然而,他的枕边人却比蝎子还要狠毒,没过几个月,他便无声无息地病死在了楚秋词手中。
紧接着,便是有人模仿楚留香下帖偷人之事的发生。
戏台上演绎出的情景,与几日前张府里发生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将“沈浪”招为贴身护卫的楚秋词,在红绡帐中,与他颠鸾/倒凤,共享鱼水/之欢。
楚秋词抱着“沈浪”宽阔的脊背,娇喘连连道:“沈郎,残余的急风三十六骑就快要来找我了。”
“他们目前虽不知是我拿走了快活王的财产,但是若真要查起来,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我听说那‘急风第一骑’方心骑,已经放下话来,发誓要将窃走快活王财富之人,活埋在大漠的黄沙中!”
“沈浪”一边冲刺,一边笑道:“我的张夫人,你尽管放心吧。”
“我模仿楚留香下帖偷人,与你共演这出戏,不就是为了让你在天下人面前诈死脱身吗?”
“等方心骑前来,见到的不过是你的尸体。人死如灯灭,他想鞭/尸还是沉沙,都随他去吧。”
“而你与我,却早已卷着快活王的财富,远走高飞了。”
说着,他又狠狠地冲撞了几下,引得楚秋词连连告饶。
在两人情/潮澎湃,欲仙/欲死之时,“沈浪”滚烫的双唇贴在楚秋词的耳边,柔情缱绻地说道:“秋词,你把那些财宝放在何处?我好早作安排,尽快转移,以免被急风三十六骑的人看出马脚。”
楚秋词笑道:“这还用你操心吗?我早就把它放在了一处极隐蔽极安全的所在,若是没有绘出线路的藏宝图,就是我自己也不能找到。”
“沈浪”目光闪烁道:“藏宝图?”
楚秋词笑着点了点头,探头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沈浪”笑道:“我知道了。”
他伸出双臂,像是要温柔拥抱他的情人。
孰料,刀光一闪而过。
“沈浪”伸手,将骑坐在他身上的女人,那颗美丽的头颅,轻轻摘下。
台下,沈浪忍不住腾地站起身来。
他眉目沉凝,深邃的瞳孔中似有风暴在酝酿。
人人都说沈浪心似汪洋,能容百川,想让他发怒比登天还难。
而今这一出戏,令沈浪不得不冷,也不得不怒!
寒星似的目光,如同凝霜的刀锋割开茜素红锦,直直地投入王怜花的眼中。
两人隔着红帐,四目相对。
——王怜花,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你想要效仿快活王的手段,利用快活王的遗藏,搅动风起云涌,天下大乱,令江湖中人争夺财宝,相互厮杀?
我不明白,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可为何……
告诉我,你要成为下一个快活王吗?!
☆、傀儡戏(十三)
沈浪突兀地站立在大堂中央,身姿秀挺,萧萧肃肃,似竹中骨,如松下风。
周身气息沉凝,那种不怒自威的仪态,沉如汪洋的风致,像是磁石一般,令堂中众人不自觉地为之凝目。
王怜花也在望着沈浪,狭眸微眯,鸦羽似的眼睫投下的阴影,衬着那双瞳眸中的鬼火,格外触目惊心。
——此刻的沈浪真是太不寻常了。
有人曾说温和之人一旦发怒,必定惊天动地。
然而沈浪恰恰相反,他越是愤怒便越是沉静,就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海面,漫涌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沉寂。
沈浪隔着锦帐投来的凌厉一眼,似刀似剑似极峰上冻绝的坚冰,冷泠泠地抵着心窝。
这一眼本应该令人心惊胆寒的,却让王怜花异常的热血激荡,心头有什么东西在鼓躁,一丝古怪的兴味与刺激油然而生。
说奇真奇,怎会有人因为别人的怒火而感到兴奋?说奇也不奇,因为发怒之人不是别人,而是沈浪啊!
你可曾尝过凭一己之力翻江倒海的滋味?你可曾想过凭一人之能崩天裂地的豪情?
沈浪是江是海,是天是地,纵使用尽这些辽阔而浩瀚的事物也不能描绘其十之一二的豁达与广博。
他总是安闲而散朗的,怀着一种对生活的漫不经心与驯良。他心中藏有一种可畏的自信,是以可蔑视一切别人加诸他的影响,因而他的心境宛如一片汪洋,永远不起风浪。
而今他王怜花却能将这一片永不起波澜的大海搅得天翻地覆……想想都觉得刺激极了!
茜素红的锦帐背后,王怜花捂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那姿态是说不出的恣意与张狂。若是被人瞧见,铁定认为看到了一个癫狂的疯子。可又有谁明白此刻王怜花的心中,那几乎要飞上天的得意与痛快呢?
他惹怒的人,可是沈浪啊!
好不容止住笑意,王怜花开口问道:“这位客人为何突然站立?是对这场戏有什么疑问吗?”
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就好似他方才真正酣畅大笑了一场。
沈浪淡淡道:“确有一问想请教阁下。”
“如果沈浪真为独占快活王遗藏杀了楚秋词,那么从张府抬出来的尸体又是何人?”
王怜花听后,哈哈大笑道:“若是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但我观相公你天庭饱满,目光明锐,看面相就是个顶顶聪明之人。你是真看不透此等微末伎俩?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话音刚落,锦帐背后传来一阵首饰碰撞的脆响,红锦“啪”地一声被人掀开,艳光四射的“观音”掀帘而出。
堂中众人因“观音”的突然出现,齐齐一震——男人是因为惊艳与垂涎,而女人则是因为羞臊与嫉妒。
柳屠户家的丫头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着“观音”赤/裸的胸膛,忽地裂开缺牙漏风的笑嘴,脆生生地叫道:“没穿衣服,羞羞!”
被她惊慌的娘亲一把捂住了眼睛与嘴巴。
王怜花视数百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于无物,他明锐的目光越过大堂里黑压压的人头,径直落在沈浪身上。
他说:“沈浪只不过是一个名字,难道就那沈天君之子能叫沈浪,别人都不能叫沈浪?”
“我们在座之人可有不少叫做沈浪的。”
说着,他信手指向一人,恰巧是面馆里第一个跳出来自称沈浪的华服男子。
他微笑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一见“观音”娇美的眼睛望向自己,顿时激动得面红耳赤。
不由得坐直身子,对着王怜花一拱手,生怕被人瞧不出男儿气概地大声说道:“在下姓陈……”
王怜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被这冰也似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改口道:“在、在下姓沈名浪。”
王怜花淡淡一笑,又点了一人。六七个人问下来,个个都称自己名叫沈浪。
王怜花最后询问的是柳屠户家的丫头。
抱着柳丫头的女人在王怜花的目光下微微有些瑟缩,而那丫头却胆大地把王怜花瞧了又瞧。
她歪着头,甜甜地说道:“大姐姐,妞妞也叫沈浪!”
王怜花摸了摸她的发辫,温和道:“好孩子。”
然后,他转向沈浪,微微一笑:“你瞧瞧,这里有多少人叫沈浪的?你怎么能肯定死在楚秋词床上的那个,就一定是沈天君之子呢?”
声音渐低渐缓,温柔的话语中暗藏着十足的不怀好意。
“还是说,相公非要将沈天君之子的名头,安在那个极不名誉地死在女人床上的软蛋头上呢?”
王怜花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沈浪的表情,也不给沈浪回答的机会,转身将戏台上楚秋词的傀儡从她的宝座上一脚踹下,一振靛青长裙,大马金刀地坐了上去。
他居高临下地环顾堂中众人,淡淡道:“坐在这里的人无一不叫沈浪,但是却混进来了几个不是沈浪的耗子。”
“这些混进来的人该当如何?”
戏台下,人们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他们大多数都是镇子上的普通百姓,因为某个不可言明的理由,才汇聚在此地,配合王怜花做戏。
之前说好了只是要他们自称沈浪一日,并来飞霞苑看一出戏即可。
王怜花此言一出,令他们全都怔愣当场——没说过有这出啊?
不等他们想明白,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两个人缓缓起身。
他们有的穿的齐整得像个富贵老爷,有的落魄得像是去有钱人家打秋风的穷亲戚,有的一身精悍打扮像是一贯做苦力的劳工,还有的怎么看就是个坐上街边上要饭的乞讨婆。
镇上的百姓们虽觉得他们眼生,但是又没太过注意——毕竟这座城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能指望把每一个人都给记住不是?
然而,当这些人缓缓地从自己的怀里、袖里、包袱里或是桌子下,抽出一柄柄寒光泠泠的兵刃之时,他们才发觉事情的不对。
一个寡妇模样的女人,看到自己身旁之人起身,长袖一抖,一对锃亮的弯钩从袖中脱出。
那人把玩着弯钩,雪亮的锋刃舞动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映照在寡妇苍白的脸上。
生性胆小的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弯钩人嫌恶地瞟了她一眼,左手一挥,叫声瞬时掐断。
寡妇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口中荷荷作声,一只银钩深深地插在她喉头。
“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伴随着一声凄厉哀嚎,飞霞苑的大堂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争相逃离。
他们互相推攘着,拼命挤压着,有人不幸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被淹没在惊慌的人流中。
明明其他杀手们尚未动手,这群被恐惧摄住了理智的人们,便已有数人命丧于逃命人群的践踏之下。
沈浪睁大眼睛瞧着这惨烈的一幕,眼中满是震惊与悲痛。
他放声大喊着:“不要慌乱!镇定!”
数百来人只顾埋头逃命,竟无一人理会于他。
沈浪竭力想要安抚身边的人群,维持他们逃命的秩序。但却被拥挤的人群裹挟其中,即使有再高的武功也无法施展,只能像一粒砂砾在奔腾河水的冲刷下,随波逐流。
沈浪回头看见身边的尹青快被人流冲散,急忙伸手去拉他。
孰料,尹青抬手便是一刀,差点儿将沈浪的左手斩下。
沈浪沉声道:“你做什么!”
尹青横眉冷对,冰冷道:“别以为你跟他一唱一和我就看不出来,你这厮跟他们是一伙的!”
沈浪道:“你为何如此认定?”
尹青裂开嘴,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你还问为什么?”
“你不也是‘沈浪’吗?”
☆、傀儡戏(十四)
大堂中人群四散逃命,情形混乱不堪,连那些亮出兵刃的杀手都受到了波及。
一个慌不择路的中年男子闭着眼睛抱头鼠窜,被身旁之人一推,一头撞到了杀了寡妇的弯钩人的身上。
弯钩人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无情到惨厉的目光冷冷地俯视着他。
在瑟瑟发抖的男子眼中,对方右手缓缓抬起,弯月似的银钩又泛起森冷的光。
弯钩人手起钩落,准备在勾一命,孰料却被身旁的同伴一把拽住。
弯钩人道:“你做什么?”
同伴道:“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我吧?”
“公子有下令杀人吗?你竟敢擅作主张!”
他环顾堂中情形,眉头深皱:“你瞧瞧你做的事情,这样混乱的局面根本不利于我等行动!”
“你糊涂了!”
弯钩人又把玩起了手中的弯钩。
他冰冷一笑,道:“我看糊涂的人是你吧?”
“你做什么那么怕王怜花?”
“我们只是临时借调给他的,他又不是我们真正的主人。”
他高昂着头,直面戏台上王怜花瞪视着他的凛冽目光,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还记得主人说过的话吗?”
“王怜花这个人太过聪明,也太过善变,若想用他要时刻警惕着他会反噬其主,只有将他彻底坏了名声,成为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让他无处可去,只能安心归属于主人麾下。”
他又看了看沈浪薄怒难隐的面容,无比得意地大笑:“我倒觉得我这一钩真是妙极了!”
“就算王怜花曾经与沈浪有过命的交情,一旦背上滥杀平民的名声,这仁心仁德的沈浪也不会姑息他吧?哈哈哈哈哈!”
浑整青石高筑的戏台上,王怜花巍然高坐。
他用斥责的目光质询着弯钩人,得到的却是挑衅的回应。
王怜花眸色渐沉,幽邃得宛如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虽是这件事情的主持者,但他背后之人明显对他并不放心,这种态度影响了这群被借调给他的下属。这些人非但没有将他视之为头领,还行径张狂嚣张到如此地步。
王怜花自嘲地心想,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他颇有几分苦恼地瞧着沈浪一边被人推来挤去,一边瞪向他的眼神,口中喃喃自语:“玩脱了玩脱了。”
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向戏台后面走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到沈浪杀到台上,逮着他揍屁股吗?
被裹挟在人流中的沈浪见王怜花转身欲走,目光一凝,运起双掌,推揉划旋,掌风看似柔和绵软,却携以不可抗拒的力劲,将挤在身边的人群轻巧而温柔地推向四面八方。
不多一会儿,便将自己身边清出了一片一人宽的空地。
趁此机会,沈浪右足一踏,腾空而起,身姿轻灵宛如飞燕,足尖点着堂中逃窜之人的肩膀头颅,宛如一片浮云飞至王怜花身边。
还没待他伸手抓人,王怜花回身,手中铁扇旋转如风,幽光如月,锋刃残厉割面而来,将沈浪逼停于一臂之距。
王怜花笑道:“沈大侠,总是追着我跑,不觉得累么?”
沈浪道:“你果真惦念我辛苦,就别总是使了坏便跑。”
他目光明锐,如剑似锋。
“若是你跑了,谁来为这些无辜受难的可怜人负责呢?”
王怜花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他们?”
沈浪道:“你会。”
王怜花道:“为何?”
沈浪道:“因为你是王怜花。”
王怜花微微一哑,他失笑道:“王怜花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沈浪道:“可王怜花从来不做无谓之事,也从不滥杀。”
王怜花沉默不语,沈浪也寂寂无言。
他凝视着王怜花,漆黑的瞳眸中有隐怒,有宽和,有洞悉世事的通明。他就那样等着,等着对方开口,将深埋心中的隐秘告诉他。
王怜花静静地瞧着沈浪一会儿,张口道:“我……”
突然面色一沉,手持铁扇展臂一挥,刮起狂风凛凛,只闻“呯”的一声,一根突袭而来的峨眉刺,被他一扇荡开。
赵碧梳一个纵跃,飞身上台。
她一声高呼:“沈大哥,我来助你杀了这个恶贼!”
手持寒刺,疾行而来,身法曼妙轻灵,数息之间,便已欺至王怜花眼前。
式式残厉,招招狠辣,每一刺都瞄准的眼睛、后颈及胸口等薄弱部位,那辣手无情的模样,似乎不将王怜花戳得千疮百孔誓不罢休。
面对赵碧梳凌厉的攻势,王怜花微微一笑,手中铁扇飞旋曼舞,扇叶刀锋上幽蓝的光影明灭不定,如将一轮幽月舞于指尖。
若说面对沈浪,王怜花还会有几分无法力敌的退缩之心,但是面对赵碧梳这个丫头片子,他的武功足够将其当做孩童来戏耍了。
他一边有条不紊地见招拆招,一边轻佻地调笑道:“姑娘与我这张脸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招招都朝我脸上招呼?”
久攻不下的赵碧梳,又气又怒,她娇喝道:“不敢露脸的无胆鼠辈!我就是要戳烂你这张假脸,看看你的真脸长得如何不敢见人!”
王怜花道:“若是别人这样说我,我少不得捏住鼻子认了。”
他瞧着赵碧梳脸上随风飘舞,却又总把她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面纱,微笑道:“但是姑娘不也与我半斤八两,无颜见人么?”
这一句轻飘飘的戏谑,如同一记重锤砸得赵碧梳头昏眼花,她这辈子最恨别人谈论她的长相。
暴躁、狂怒、仇恨……将这些词杂糅砸一起,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模样。
她就像是被人撕开伤口的母狮,鬃毛狂舞,獠牙暴龇,招招有去无回,不留余地,就算拼得同归于尽,也要杀掉王怜花。
如此不同寻常的狂暴反应,引动了王怜花的兴趣。
在寒光扇影间,他狭眸微阖,手中铁扇猛然一合。
步伐轻灵,如云登风,几个跨步与赵碧梳错身而过。
他拿走了一样东西,亦送出了一样东西。
拿走的是被挑于铁扇上的面纱,送出的是一道细窄的伤痕,划在赵碧梳娇嫩的面颊上。
赵碧梳怔愣地抚摸着脸上沁出的血珠,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叫声比鬼哭还要凄惨,比狼嚎更为悚然!
看着赵碧梳的脸,王怜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上半张脸长得甚为娇美,而下半张脸上,殷红的唇瓣像被人生生划了一刀,中间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从上唇一直裂到她的鼻下——原来赵碧梳竟是天生裂唇!
收拢的铁扇一拍掌心,王怜花叹惋道:“难怪难怪……”
赵碧梳冲王怜花嘶声大吼道:“住口!”
她扭头看到沈浪望着她,目光中似有惋惜怜悯之意,顿时惊慌起来。
赵碧梳生来是掌门千金,不用丝毫努力便已是人上之人。
她本来能有拥有一个令人称羡的完美人生,却被上天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在她尚为胎儿之时,便有一双无形之手在她的唇上划了一刀。
刚出生时,就连接生她的产婆都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婆子目露惊骇,满口胡言的大叫:“妖孽妖孽啊!”
自她懂事起,那张面纱便从未离开过她的脸。
她知道自己的丑陋与缺憾,心中充满痛苦,而这种痛苦又无处得以诉说。
在铁狮门,金尊玉贵的生活,养出了她傲慢自负的性子,而天生裂唇,却又使她深陷自卑。
极度自负与极度自卑,这两种对立冲突的性格,杂糅在一起,导致赵碧梳性情诡变易怒。
那些与她同门的姐妹兄弟们,表面上敬她畏她,私底下却都对她说三道四,认为她不可理喻,像狂狮像疯狗。
可谁拥有她这样一张脸?谁见过她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的样子?谁又知道她的痛苦与害怕呢?
赵碧梳本来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在年幼的时候流干流尽,只剩下一颗坚冷的心。
然而,此刻她竟然泪流满面,哭得惨烈又狼狈。
她手捂着嘴,冲沈浪大叫道:“你不要看我!我不许你看我!”
沈浪伸手去握赵碧梳的肩膀,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孰料,赵碧梳看着那只向她伸来手,却如同见到鬼怪的利爪一般。
她猛地挥开沈浪,捂着脸转身狂奔而去。
沈浪松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被人挥开了两次,一次是尹青,一次是赵碧梳。
他心中蓦然涌起一丝萧索之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