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11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11节
若不是手中铁扇太过狰狞,此时的他宛如一位快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王怜花凌风而立,朗声笑道:“有人让我不好过,我便不会让沈浪好过,更不会让那个逼我之人好过。”
“既然要玩,索性就玩个大的!”
深沉的黑瞳中泛起微微赤红,就像是天边的火云烧进了他的眼中。
王怜花道:“这一局,沈浪入定了!”
五天后,铁狮门得到掌门大弟子尹青与掌门千金赵碧梳失踪的消息,铁狮门掌门赵碧穹大怒,派遣五名得意弟子前去张府查探。
那五名弟子细细追查探访后,并未得到任何有关尹青与赵碧梳的线索,反而在张府沁园的书房背后掘出了一间密室。
他们进去以后,看到密室中空无一物,只在一堆未烧干净的灰烬里发现了一本秘录。
秘录里有一份清单,是对快活王那富可敌国,却又神秘消失的遗藏的详细记录。
上面记载着无数武功秘籍与奇珍异宝,清单一旦全部展开,几乎能铺满整个密室。
却恰恰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埋藏遗藏的藏宝图。
于是,这五名弟子断定,自己的大师兄奉师尊之命前去张家索要之物,乃是快活王遗藏的藏宝图。
他们起了贪婪之心,约定对发现密室一事守口如瓶,并联手谋划寻找快活王遗藏之事,意图在他们师父眼皮子底下虎口夺食。
然而,他们回去后不久,快活王遗藏的消息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从无数人的口中传出。
武林之中,顿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第二回·傀儡戏·完】
☆、天罗地网(一)
熊猫儿找到到沈浪的时候,他脸上盖着一顶草帽,头枕着双臂,躺在一座偏僻小院的屋顶上晒月亮。
浓眉下,猫也似的眼珠子一转,熊猫儿凌空一翻,跃上屋顶,半蹲在沈浪身旁,伸手揭下草帽,准备在他耳边来个惊天一吼。
孰料,草帽下的面孔,双眼虽闭,唇角却微弯微翘——显然,草帽的主人早已知晓,有一只野猫正打算伸出爪子挠他一下。
熊猫儿哈哈一笑,手一翻,将草帽戴在自己头顶上。屁股落地,盘腿坐在沈浪身边。
伸手在腰间一捞,摸出一只酒葫芦,仰头痛饮几口,笑骂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在这儿猫着啦。”
“如今的大侠都不兴在地上走,偏要在屋顶飞吗?你这样,让那些飞檐走壁的毛贼怎么活?”
沈浪闭着眼睛笑道:“若沈某此举能逼得窃贼改邪归正,做些正当买卖,那也是功德一件。”
熊猫儿笑道:“不得了不得了,你平日做的功德已经够多了,再东找一点西找一点,岂不得白日飞升了?”
他戏谑道:“如果你真飞升成仙,到时候让朱姑娘到哪儿去找你?”
沈浪道:“你怎么知道她要找我?”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得意洋洋道:“前些日子我去见了朱姑娘,她在家里发疯似的又砸桌子又砸凳子,一口气都不带喘地将你从头骂到脚,连跟头发丝儿都没放过。”
得意的口气忽然变得沮丧起来。
他道:“她不但骂了你,还捎带上了我跟王怜花。”
“骂你我能理解,可与我和王怜花有什么干系?这不是牵连无辜么?”
沈浪笑道:“你能明白女人的心思?”
熊猫儿摇头道:“若说一般女人的心思我能明白个两三分,朱姑娘的心思我可真真一分也不明白。”
他耍赖道:“总之我是被你殃及了。”
宽厚的大手拎着喝得半空的酒壶,叮呤咣啷地在沈浪面前晃了晃。
“你若不给我把这葫芦装满了,我就把你绑了扔到发怒的朱姑娘面前。”
威胁完后,猫儿似的眼睛将沈浪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熊猫儿失望道:“你就一点不怕?怎么还是这般悠闲自在?”
沈浪笑道:“如今全江湖的人都发了疯的要找我,我又何曾不自在过?”
熊猫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全江湖的人都比不上一个发疯的朱姑娘麻烦。”
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你就不怕我一个心软,把她带了出来?”
沈浪道:“我知道熊兄人是铁做的,心却是豆腐做的。”
“她若是求到你面前,你自然会心软。怕就怕熊兄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人都不敢过去吧?”
熊猫儿苦笑道:“这世间真没有什么事,瞒得过沈浪?”
沈浪笑道:“也不是,我就不知道熊兄竟然能找到我。”
熊猫儿道:“别磕碜我,怕不是我找到了你,是你找到的我。”
沈浪眉眼一弯,笑而不答。
熊猫儿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无论什么事,我熊猫儿保管帮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说此话时,熊猫儿的神情自信又骄傲,漆黑的瞳眸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
他来之前就曾暗自猜测,沈浪传讯于他,约请一晤的缘由。
最大的可能是,天下人怀疑沈浪私藏了快活王遗藏的藏宝图,因此对其四处追踪,八方追索。沈浪深受其扰,烦恼不堪,来他这里避避风头。又或者是来寻他一起查找陷害自己的幕后真凶,将其缉拿,并将真相公布天下。
无论是哪一种缘由,也无论沈浪有何种请托。
只要沈浪开口,他都会豪迈地一拍胸脯,舍命相陪。
赤胆忠肝的熊猫儿,对知己与朋友的情谊,比他葫芦中的烈酒更加火烈与醇厚。
熊猫儿用晶亮的眼睛望着沈浪,只等他开口。
沈浪微微一笑,道:“逛灯会。”
熊猫儿道:“啊?”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一盏盏鱼龙花灯随着夜风飘舞,像是盛秋收获的累累朱果,错落有致地从高低起伏的屋檐上垂下,又或者被一根根长绳串起,交织成网地穿插高悬于街道上空。
宽阔笔直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攒动。
俊俏少年,马蹄风流,骑着高头大马在朱门碧户前嬉笑而过,引得楼上女子微微推开窗户,含羞偷瞧。闺阁千金乘着雕花宝车徐徐而行,车轮辘辘,淹没在人们快乐的喧嚣与嬉闹声中。
更多的是一些平头百姓,带着一家人出来游玩,丈夫牵着妻子,兄姐照看着弟妹,还有那年纪太小的孩童被爹亲或者兄长抱坐在肩头,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揪着大人的发髻,小脸被兴奋染得通红,嘴里喊着“驾、驾!”,那份毫无杂质的天真烂漫与快乐,令上元节隆重的气氛更上一筹。
被裹挟在人流中的熊猫儿,在挂满花灯的大街上,左顾右盼,四处张望。
所见之人都在享受着节日的气氛,有的猜灯谜,有的放河灯。到处都是出来游玩的一家人,或者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小情人们。
很少有像他和沈浪两个大老爷们,出来逛灯会的。
熊猫儿生性直率豪爽,你要让他赌钱、喝酒、打架,他就算豁出命来也会奉陪到底。
但是,要让他这样慢慢吞吞地逛灯会,他真是兴趣全无。
更别提陪在身边的不是个俏丽佳人,而是一个跟他一样硬邦邦的男人。
熊猫儿遗憾地在心中暗叹一声,耷耸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跟在沈浪身后,缓缓前行。
相比于熊猫儿的萎靡,沈浪负手在人群间穿梭,步履轻缓,不疾不徐。
像是被周遭热闹欢腾的气氛所感染,他的脸上带着温暖又明亮的笑意。
明明在被无数贪心快活王遗藏之人追捕,他不躲起来,却偏偏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
明明被人栽赃陷害,也一点不心急,竟逛起了灯会,又开心,又悠闲。
——他心里纵有千百件心事,世上也没有一个人瞧得出。
至少垂头丧气的熊猫儿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仿佛欣赏够了绚烂的灯火,沈浪回头看了看熊猫儿,见他一点精神头都没有,笑问道:“熊兄,无聊?”
熊猫儿有气无力道:“嗯。”
沈浪指着面前,一家挂着两串大大的红灯笼,每个灯笼上都贴以行、楷、草、隶等不同笔法书以“酒”字的阁楼,道:“要不我们……”
熊猫儿眼睛一亮,一下子来了精神。
沈浪指着酒楼屋檐下垂挂的一排花灯,笑道:“我们猜灯谜吧。”
熊猫儿道:“哈!”
两人走到酒楼门口,沈浪伸手拉住一张垂挂于一盏莲花灯下的纸条,刚要看一看上面的灯谜,忽然身形一仰,一样冰冷的物件倏然擦着他鼻尖飞过,撞在柱子上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沈浪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又扫了一眼穿透纸条,嵌入门柱足有一寸的铜钱,转身回顾。
一名站在酒楼门口的男子,正缓缓地收回自己挥出的右手。
沈浪第一眼看去,便觉得这是个不同寻常之人。
一身玄色劲装被打理得极为平整服帖,一丝褶皱都没有,一头黑发也被捆束得极紧,不见一根乱发。足见其性格严谨,又十分自律。
男子面容俊秀,仪表堂堂,天生一双笑眼,本是一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容貌。
然而,这份天生的亲和,却被他的高傲又自负的表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平直的嘴角,和冷淡的眼神,十分生动地阐释了什么叫做目中无人。
见沈浪看向他,男子抬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道:“家师请沈相公上楼一聚。”
熊猫儿本就不满对方无故出手,又见男子也不自报家门,态度蛮横无礼,还视之理所应当,顿时怒气勃发。
他不等沈浪回应,自己先一把揪住对方衣襟,骂道:“呸,无礼之徒!就算你师父是天王老子,咱们也不去!”
男子淡淡地看了一眼熊猫儿揪住自己衣服上的手,不咸不淡地道:“家师请的只有沈相公。”
“你若想见家师,先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熊猫儿冷笑道:“不错,我怕是没有这个资格。”
“当徒弟的狗眼看人低,做师父的也只怕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窝狗崽子,有什么好见的呢?”
男子冷淡的眉眼猛然一变,凌厉得如同冻结的冰凌。
两人用目光厮杀了半晌,就当双方都忍不住要动手之时。
一只手握住了熊猫儿的肩膀。
沈浪道:“熊兄,上元佳节,良辰美景,何需动怒?”
另一只手按住了男子即将出鞘的刀柄。
沈浪笑道:“连动怒都不宜,又怎能见血呢?”
熊猫儿本想挽起袖子,与男子结结实实地干一架。但见沈浪阻止,他只好冷着脸,松开男子的衣襟。
男子仔细打量了沈浪一眼,笑道:“好,我便给沈相公这个面子。”
“仓啷”一声,长刀回鞘。
男子道:“至于家师的邀请……”
沈浪笑容温和,且干净利落地说道:“我答应了,请带路吧。”
闻言,熊猫儿急得几乎跳了起来。
他道:“沈浪,江湖上那么多人在找你,只为逼问出藏宝图的下落,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圈套?”
沈浪微微一笑,道:“因为在找我的人当中,有一人我必须要见一见。”
明亮的目光转向男子,道:“便是这位朋友的师父。”
男子微微一讶,道:“你知道我师父是谁?”
沈浪笑道:“虽未曾见过朋友的师父,但是朋友腰挎的长刀,与掷铜钱的手法,我却是见过的。”
“朋友师父的身份,自然也不难猜测。”
男子目光一凝,道:“你……”
话刚出口,忽然有人朗声笑道:“沈浪已经答应赴我之邀,让你那师父再等等吧。”
三人循声望去,一个绯衣公子,笑容温雅地向他们迎面走来。
大街上灯火通明,彩灯琳琅。绯衣胜火的公子仿佛从画中走来,明亮的烛火透过一层红纸洒在他的身上,白皙如玉的面容像是抹了胭脂一般鲜亮。
熊猫儿惊讶道:“是他!”
他转头看向沈浪。
沈浪的脸上依然挂着一贯看不出心思的微笑,只是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王怜花。
沈浪想了想,忽然凑到熊猫儿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笑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熊兄了。”
熊猫儿一拍胸脯,哈哈笑道:“放心!”
沈浪笑着冲男子一拱手道:“抱歉,我确实与那位公子有约在先,烦请令师稍坐。”
然后,抬脚向王怜花走去。
☆、天罗地网(二)
见沈浪向自己走来。
王怜花却突然顿住脚步。
他冲沈浪朦胧一笑,开始倒退着行走。
即便是倒退而行,王怜花的后背也跟长了眼睛一般,身如鬼魅,足下生风,如同一团飘忽的幽影,左移右闪地向人群中退去。
沈浪微微一笑,足步一动,身掠如风。轻盈得宛如燕雀,灵巧得好似猿猴,视拥堵的人潮如无物,片刻功夫便已追上他。
就这样,两人一人前行,一人后退,化作一灰一红两道残影,衔尾追逐而去。
玄衣男子见沈浪没有丝毫犹豫地撇下师父邀请,径直离开,俊朗的眉目骤然变得凛冽如刀。
他沉声道:“追!”
话音一落,从酒楼、巷道、街角、长廊……瞬间窜出无数道挎刀的黑影,涌入大街,向沈浪和王怜花追去。
玄衣男子心中暗忖,既然沈浪跑了,就先把他的同伙拿下。
按住刀柄,扭头一看,原本同他一起站在长廊下的熊猫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激烈的追逐开始,原本热闹祥和的长街突然变得有些鸡飞狗跳。
王怜花飞奔在前,身法轻灵,风驰电掣。
重重叠叠的人山人海,在他面前竟如无物。他总能寻到大小合适的间隙,精准穿过。擦身而过之人,都只觉身旁一阵清风刮过,回首而望,唯见一团飘忽的红影淹没于人流之中。
王怜花不但自己跑得跟只兔子一样飞快,还随心所欲地给后面追逐他的沈浪制造些麻烦。
眼见沈浪即将抓住他,王怜花微微一笑,几个大步后退而去,重重地撞上一个挑着扁担卖麻糖的小贩。
小贩被撞得一个趔趄,还不待他骂骂咧咧地转身。
“谁他娘的撞我……咦咦咦咦——欸?”
王怜花背靠着小贩,足步一旋,借由一股子扭力,带着他转了半圈。
眨眼之间,两人方位颠转,卖麻糖的小贩生生地隔在沈王二人之间。
沈浪淡淡一笑,探出的手并未收回,而是将错就错,抓住小贩的胳膊重重一拉。
“啊——欸?”
小贩被沈浪手上的力道,拉的弯下了腰。
趁此机会,沈浪撑着小贩弓起的脊背,纵身一跃,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从对方身上凌空翻过。
直到沈浪追着王怜花消失,小贩还是一脸懵住的神情。
他捶了摧腰,瞧着跑远的两人,好办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俩疯子啊?”
王怜花见沈浪顺利避开,速度一丝未减,眼珠一转,心中不知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此时,有一布衣大汉迎面走来,肩扛着一个骑大马的女童。
女童一团粉嫩,穿着簇新花袄,眉心点以朱丹。头顶高高翘起的冲天辫,与手中足有脸盘大小的凤凰画糖,一样神气活现。
王怜花伸手在脸上一抹,忽然冲女童做了一个鬼脸。
女童眼睛睁得浑圆,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怜花抬起手,冲她摇了摇。女童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也将手中的凤凰画糖晃了晃。
王怜花弯起嘴角,狡黠一笑,手中暗扣的石子一弹,瞬间击碎了那只神气活现的凤凰画糖。
金黄色的画糖泛着甜蜜诱人的光,碎成千万块碎片,又粘又黏,如同一捧急雨向沈浪洒去。
沈浪眼波微动,身边恰逢一名年轻公子路过,他脚步虚浮,一身横肉,却学着游侠浪子一般,身披大红斗篷,腰佩三尺长剑。
沈浪眼疾手快,揪住那大红的披风一抖,将激射而来的画糖碎片尽数包住。
手法之轻巧敏捷,让那想过一把侠客瘾的公子,没有丝毫察觉。
沈浪松开沾满糖片的披风,目光含歉地冲着对方的背影拱了拱手。
正要追去,却见丢了画糖的女童瘪嘴垮脸,一通惊天哭嚎正在酝酿。
微微一笑,长袖一抖,三枚铜钱落于手中。屈指一弹,铜钱激射而出,两枚整整齐齐地排在卖画糖老汉的小桌上,第三枚斜撞上一根孙悟空的画糖。铜钱滚落,而那画糖却高高跃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女童手中。
他冲愣住的女童眨了眨眼睛,足步一转,整个人如同清风一般消失不见。
沈浪一边追赶,一边将锐如鹰隼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王怜花身上。
热闹的长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五光十色的花灯,全在沈浪眼中消退了颜色,唯有那身绯衣明艳胜火。
即使王怜花跑得再快,沈浪都能在人山人海之中一眼找到他。
目光一动,沈浪看到王怜花突然脱离了长街,顺着叉路拐入一条小巷。
飞速跟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别样的繁华喧闹之景。
天空中、屋檐下、长廊上……铺天盖地地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明亮的火光透过红纸洒在街道与楼阁上,将整条小巷晕染成一片艳丽的绯红。
精巧的阁楼上不时飘出一阵靡靡之音,让这片绯红又染上了一丝暧昧与缱绻。
原来这是一处销魂又销金的所在——花柳巷。
☆、天罗地网(三)
尽管是一处受人鄙薄的地方,但是上元节的热闹与喧嚣同样感染着这条小巷。
节日不分贵贱,达官贵人在过节,平头百姓在过节,他们这些妓/女与小偷也在过节。
姑娘们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在这隆冬寒夜,她们外面披着斗篷与狐裘,里面却穿着抹胸与轻纱。
有的凑做一团,亲亲密密地说笑。有的倚着门柱大口饮酒,喝空的酒壶嘭地一声砸在地上,女子的笑声比酒壶的碎响还要清脆敞亮。还有的当街跳起舞来,每一支都是平日需花上好几百两银子才能看到的舞蹈。
她们放肆欢歌,放肆跳舞,笑声恣意又响亮。没有平日里那些故作姿态,不再像含着蜜糖一般软绵细语。毕竟此地乃是北地,人人都说着一口干净利落的北腔。
王怜花负手踱步,快如流风,像是一股青烟一般从这团莺莺燕燕中穿梭而过。
女子们被突然闯入她们之间的绯衣公子吓了一跳,顿时响起一阵麻雀般叽叽喳喳的惊呼与尖叫。
但当她们看清王怜花修长的身材,俊美的面容,与一身绫罗绸缎,玉珏琅珰,眼睛一亮,全都伸出染着红蔻丹的手指,去捞他的衣角。
王怜花笑容风流,却身如鬼魅,如闲庭信步般从众女身边走过,却无一人能触碰到他。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听着身后响起的一片懊恼娇嗔之声,王怜花微微一笑,突然伸手揽住一名正在举壶痛饮的女子的纤腰。
女子一声惊呼,紧紧地抓住王怜花的臂膀,羞答答地看着他。
莹白的面容上染着醺醉与羞涩的酡红,水波似的目光令她妩媚娇柔得如同一簇临水而开的水仙花。
王公子真不愧是王公子,识遍风月,眼神毒辣。
随手一捞,就捞中了众女中最漂亮的一个,此地八艳之一,人称“白水仙”水琅珰。
水琅珰笑摸着王怜花的脸,还来不及说出的勾搭之语,蓦然变成一声惊呼。
她被王怜花毫不留情地携住纤腰一推,像丢一个没用包袱向后扔去。
即将在地上摔个四仰八叉,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托住。
水琅珰倒在沈浪怀里,看着那张俯视她的脸,是说不出的俊美,也说不出的迷人。
神态娇憨地迷离一笑,朱唇微张,正要说话。
竟又被沈浪用一股柔劲儿,推给了身后追来之人。
不过转眼之间,一夜千金的水琅珰就被人推出去了两次。
那句一直含在嘴里的话,直到她不轻不重地撞在追逐沈浪而来的年轻刀客身上,方才说出口。
“公子,可愿随奴家上楼坐坐?”
那年轻刀客抱着满怀的温香软玉,舍不得松手,但是有擒捉沈浪的命令在身,又不能放纵。
于是恋恋不舍地对水琅珰道:“姑娘相请,在下不敢推辞,等在下的事情办完后就来寻姑娘。”
孰料,水琅珰又臊又恼地娇斥道:“呸,姑奶奶什么时候请你了?也不撒泡尿来照照自个儿,有没有这个资格让姑奶奶伺候!”
刀客闻言大怒,狠狠地将水琅珰摔在地上。
正欲离去,被一群莺莺燕燕拦住。
这群看似娇柔的姑娘们,腿上功夫不凡,嘴上功夫更是利落,竟把一个大男人骂得羞臊难堪,无言反驳。
他本是急脾气的人,实在说不过这群女人,便“唰”地一声拔出手中长刀,吓跑了几个胆小的,却被从地上爬起的水琅珰一酒壶砸在头上。
刀客摸着满头鲜血,怔愣了半晌,勃然大怒,也不管身边尽是些娇弱女子,正欲逞凶动手。
一个破锣般的嗓门大喊道:“巡捕在此,谁还敢动手!”
原来是有个龟公见事情不对,一溜烟儿地跑去找来相熟的捕头,想要用他镇住场子。
刀客只是冷冷地扫了捕头一眼,不管不顾地揪起水琅珰就要扇两个耳刮。
捕头见刀客无视自己,也怒上心头。
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刀客的手喝道:“哟呵,竟敢当街打人,藐视王法?”
“打的还是女人,没卵子的龟儿子!”
刀客闻言大怒,挥动着手中长刀,道:“休要多管闲事,否则我刀不认人!”
他本意不过是吓吓捕头,孰料这捕头领公差前便是此地的地头蛇,当了捕头后更无人敢招惹,横惯了的人物,怎么会被这点威胁吓倒?
梗着脖子就往刀刃上凑,一边凑还一边叫骂道:“有本事就砍啊!只要敢动一下刀子,看官府饶不饶你?到时候下了大狱,你便休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刀客本就年轻,又是大门派出生,走哪儿去别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何曾这样与人争执过。
他性情火烈,又满腔怒火,见那捕头竟然拿出锁链欲锁自己双手。
一声暴喝,长刀一展,便要斩下此人头颅。
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如同铁箍一般,令他举刀之手无法动弹。
刀客又恨又怒,赤红的双眼瞪向身后,想看看又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阻止他。孰料这一瞧令他面色煞白,他结巴道:“七、七师兄。”
站在他身后的,赫然是那名邀请沈浪的玄衣男子。
捕头见两人认识,冷笑道:“怎么的,还来了个帮手?”
他正要召唤自家兄弟,玄衣男子手中亮出一块令牌。
捕头一见令牌,倏然间变了脸色。
他道:“您是……”
捕头话语未尽,只是抱拳向着东面拱了拱手。
玄衣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锭一银子扔给捕头,道:“这点小钱,请大人喝酒。”
捕头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点头哈腰地谄笑道:“哟哟哟,怎敢要您的钱?您说话也忒客气了,在您面前我只是小人,哪敢称大人啊?”
口中虽然说着推辞之语,但还是不着痕迹地将钱收进怀中。
说着,转身冲着刀客一拱手道:“这位兄弟没穿贵门派的服饰,让我这眼拙之人错把好汉当恶徒,真是抱歉抱歉啊。”
刀客“唰”地收刀回鞘,极不给面子地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玄衣男子道:“不妨,是我这师弟太过鲁莽,若不是大人阻止,差点儿闯下祸事,说起来也是我要感谢大人才是。”
捕头哈哈笑道:“您太客气了。”
然后他眼珠一转,凑到玄衣男子耳边,压低声音道:“贵门今夜是否有大事要办,方才那瑞祥街就有些不太平啊。”
眼珠子意味深长地在玄衣男子及刀客,一身毫无特色的黑衣上转了一圈。
玄衣男子道:“不错,我等奉师尊之命前来追捕两个恶徒,不得以扰了大家清净。”
“一会儿如若闹出什么大动静,还望大人照拂。”
说着,一包银子塞进捕头怀中。
捕头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他乐呵呵道:“瞧您说的,贵门之事就是我们的事。”
“诸位抓捕奸恶,惩恶扬善,我等高兴还来不急。”
他一拍胸脯道:“咱保管没人敢耽误您的事儿!”
说完,谄笑着对玄衣男子道了一声告辞后,横眉利眼地将一群围观的姑娘与嫖客哄散,顺手搂过一个花娘,大摇大摆地往楼子里去了。
跟在玄衣男子身后的一名弟子,低声道:“七师兄,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连县太爷都要对咱礼让三分,您何必对他这么客气?岂不显得咱们没脸?”
玄衣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弟子的话,他反问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那弟子微微一怔,见玄衣男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浑身一个激灵,垂头道:“追捕沈浪与王怜花。”
玄衣男子接着道:“是你等的脸面重要,还是师父的大事重要?”
那弟子方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道:“师父的大事重要。”
玄衣男子刀子般的目光剜割在他脸上,直到他冷汗析了满头,方才收回目光,顺着沈浪与王怜花逃走的方向,起步而去。
五个黑衣弟子默默地跟从于其身后。
差点儿惹事的刀客低垂着头,快步走到队尾。
却听玄衣男子冷冷道:“谁让你跟来了?”
刀客怔愣地喃喃道:“七师兄……”
玄衣男子道:“跪下。”
刀客二话不说,双膝落地,重重地跪在巷道中央。
“跪半个时辰,再跟上。”
抛下冷冷一语,玄衣男子领着门下弟子大步离去。
刀客臊红了脸皮,不敢抬头,更不敢偷奸耍滑,对七师兄的惩罚有所怨言。
他如一尊石像一般直挺挺地跪在路中央,一丝不苟,任凭花柳巷中来往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肆意嘲笑。
沈浪与王怜花之间的追逐轻松写意,潇洒得近乎嬉戏。
相较之下,在玄衣男子指挥下的黑衣刀客们,则显得颇为狼狈与费力。
他们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间横冲直撞,惹来阵阵叫骂,甚至还有几人被砸了菜叶与鸡蛋。
前方一灰一红的身影时隐时现,看眼要抓住,却总是宛如一阵清风,从指尖与眼皮子底下溜走。
时不时闻见几声二人间的斗嘴与调笑,再瞧上一眼两张同样挂笑的脸,众黑衣刀客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得炸裂了。
忽然,他们眼睛一亮。
王怜花与沈浪两人的身影冲进了一座寺庙。
其中追在最前面的刀客,哈哈大笑道:“这两人真是昏了头了,跑进此处不正好让我们瓮中捉鳖吗?”
说着,他回头看了缀在后面的玄衣男子一眼,等待他发号施令。
玄衣男子目光如雪,他仰头望向写着“鸿灵寺”的大门,一声令下:“你们几个守住出口,其他人随我入寺,必要将沈浪与王怜花生擒活捉!”
☆、天罗地网(四)
鸿灵寺内,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上元节这天,信男信女们携着一家老小,前来寺中烧香拜佛,祈求风调雨顺,一家平安。
玄衣男子领着众黑衣刀客跨入寺门,威势凛凛,气势汹汹。
他一把推开,生怕他们闹事而迎上前去的僧人。
扫了一眼人潮如堵的寺院与庙宇,沉声喝道:“谁看到一灰衣,一红衣的小子跑了进来?只要帮我抓到他们,在下必有重谢!”
寺庙中正在烧香、参拜、求签、交谈的人们,听到这雷鸣一吼,齐齐回头。
玄衣男子神情一怔,身后不少刀客也面色骤白。
——这香火旺盛的清圣佛地,竟似炼狱魔窟,恶鬼横行。
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有刀客喃喃自语:“这他娘的是上元节,还是中元节啊?”
玄衣男子定了定神,眉峰紧蹙,一把揪住旁边的僧人,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僧人没被一寺的恶鬼吓住,反倒被玄衣男子的冰冷目光吓得面色青白。
他哆嗦道:“施、施主,这是我寺的传统。上元节这天,戴鬼面而来,参拜佛祖后,摘鬼面而去,意味还原本真,邪祟不侵……”
玄衣男子未等僧人说完,重重一推,将人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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