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1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19节
用折扇一敲掌心,喟叹道:“聂姑娘一席话如当头棒喝,令我受益匪浅。”
他伸手搭在沈浪肩膀上,笑道:“沈浪,我以后必会对你一心一意,与你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沈浪握着茶杯一声不吭,神情专注地瞧石桌,瞧得又仔细,又入迷,就好似这块冰冷的石头突然开出了花。
认定沈浪在害臊,王怜花心中大乐,跟聂巧巧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一唱一搭地又调戏了沈浪几句。
最后还是耿直的叶九秋看不过眼,放下手中茶盏道:“聂巧巧,你找我等搭话,到底想做什么?”
聂巧巧一拍脑门,道:“哎呀呀,我与王兄一见如故,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险些忘了正事。”
“我许久不在江湖上行走,消息不太灵便,就是想同诸位打听个事儿。”
赵碧穹道:“什么事?”
聂巧巧道:“神工门的‘妙手’孙子仲如今过得怎样?”
“妙手”孙子仲?
众人微微一怔,突然恍悟面前这位女子正是孙子仲的小师妹,神工门“神工五手”中的“素手”聂巧巧。
聂巧巧的爹是个木匠,娘是个绣娘,取“巧巧”之名也是希望她能有一双巧手。
承上天恩惠,聂巧巧果然天生筋骨柔韧,一双巧手百年难见。
因而被神工门掌门亲领入门。
孰料,她将这双巧手用在偷盗和脱女人衣服的混账事上。
她在神工门中,偷了神工门一卷秘传机巧的宝典,又坏了门下数名女弟子的清白,东窗事发,掌门震怒,想在祖师庙前斩下此孽徒。
孰料,被聂巧巧玷污清白的五名女子,却在掌门面前长跪不起,言自己是自愿委身于她,请掌门宽宏大量,饶恕聂巧巧性命。
掌门本就对聂巧巧这名关门弟子痛惜心软,又被五名苦主苦苦哀求,便从轻处罚,重责其一百大板后,逐出师门。
传言,聂巧巧下山之日,无数神工门的师姐妹们站在山门前含泪送别,眉目痴然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飘摇风雨中。
让天下之人不由惊奇,这聂巧巧竟能以女儿身迷倒神工门众女,果真是老天爷让她投错了胎。
而自聂巧巧走后,“仙手”秦风、“圣手”宁澹与“鬼手”长孙无极三人,在五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暴毙。神工门也不深究其因,便将他们草草下葬。
一夕之间,辉煌无比的“神工五手”凋零殆尽,只剩孙子仲一人,独力支撑偌大的神工门。
大约是盛极必衰,昔年门庭若市,天下侧目的神工门,渐渐走入颓败。
沈浪沉吟道:“神工门的孙先生吗?”
他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月光朦胧的屋顶上,他快要抓住王怜花时,那只如同鲲鹏破云而来,带着王怜花与楚秋词头颅飞走的铁翼鸢。
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怜花。
仿佛没察觉到沈浪的目光,王怜花笑道:“他死了。”
“死了?”
聂巧巧微微一怔,口中咀嚼着这个词。
面上神色几变,最后定格为一派狂喜。
“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猛地一拍大腿,拎起酒坛子一连灌三口,仿佛在痛饮庆贺。
见她如此情态,叶九秋眉峰紧皱,道:“你特地过来,就是问这个?”
聂巧巧大笑道:“不错。”
“若不是要问孙子仲的事儿,我喝酒、吃肉、赌钱……什么不好做?做什么理会你们这群第二日不知还见不见的着的人?”
叶九秋道:“你的心是铁做的?你就一点不为自己师兄的死讯而痛惜?”
“哼!”聂巧巧冷冷一哼。
“嘭”的一声,酒坛在石桌上砸得四分五裂,面容犹如霜冻。
“我为何要痛惜?”
她瞪大眼睛,大声道:“他娘的,你可知孙子仲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做过什么事情?!”
“他为了给他的双手治病,利用他神工门大师兄的身份,给门中的师兄弟们派遣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并在任务途中将他们一一暗害,只为剥下他们手上的筋络!”
“本来一个人的筋络,就足以让他恢复健康。”
“但是他贪心不足,不但想要治病,还想突破凡人的界限,将他的双手变得更奇更巧。”
“十位师兄弟就那样无辜地惨死在他贪欲之下!”
聂巧巧眼神骤然变得怨毒而疯狂,深刻的仇恨如同山林中燃起的大火。
“然而他就像是酗酒的酒鬼,疯狂的赌徒,不满足,还不满足!”
“他竟然将主意打在了与他情同手足的秦师兄、宁师兄与长孙师兄三人身上。”
“你们可知,他们手上筋络,是在他们三人活着的时候剥下来的呀!”
“让一个爱手如命的工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双手的皮肉被剥开,筋络被抽出……孙子仲,你还不如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
聂巧巧言语混乱,神情癫狂,然而她的眼中却无一滴泪水流出,或许她在知晓这个辛秘之时,她的眼泪就已经流干流尽了。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她颓然无力道:“最后他丧心病狂到砍下了自己侄儿的双手。”
“可怜那孩子不过十一岁的年纪,因父母双亡,交给孙子仲这个亲叔叔抚养,却惨遭毒手。”
“这样猪狗不如的家伙,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
这一段惨绝人寰的往事,听的众人心中沉痛。
连赵碧穹都停住了茶盏,沈浪敛去了笑容。
王怜花“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眸低垂,似是不忍再听。
然而,那扇面下的唇角却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这些事他都知道,知道的再清楚不过,而且还能替聂巧巧补上许多细节。
比如仙手、圣手、鬼手三人,双手十条筋络被尽数剥下,却只用了每一个人的三根,其他全被丢去喂了狗。
最后一根用的是孙子仲侄儿的,为了能让孙子仲的手指更加敏感轻灵。
为何他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哈,不就是他替孙子仲治的病吗?
聂巧巧捂着脸,似哭似笑:“还好我是个女的,又被逐出了师门。漂泊江湖多年,踪迹难寻,方才逃过一劫。”
“幸好孙子仲那老匹夫死了,就算他不死我也要杀了他,否则若是某天他那双“妙手”又病了,他就只能剥我的手筋去治病了!”
她咬牙道:“我可真是要多谢那位,替我师兄弟们报仇雪恨之人啊!”
闻言,王怜花弯了弯眼睛。
——不客气。
☆、千佛寺(六)
半晌静默无言,唯聂巧巧一杯接一杯的痛饮之声回荡于桌畔。
沈浪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美酒饮的如此悲戚与寥落,咽下去的只有苦涩。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轰轰烈烈,震耳欲聋,几乎要掀飞整个屋顶。
五人转头望去。
只见石室中央被清除一片空地,攒动的人头围城一个人圈,圈中两个光着膀子,一身筋肉,将短袄围在腰间的壮汉,正手把手,肩比肩,如同两头激红了眼的蛮牛,相互角力。
墙角的石炉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将阴寒驱散,让整个石室烘烤得如春日一般暖融。
斗大的汗珠如流水一般,从两名大汉的脊背上滚滚而落。
众人围拥着他们,扯着嗓子呐喊、助威。不少人兴致高昂间,随手拎起地上的酒坛,将坛子中美酒向他们头顶泼去。
碧色的酒液如暴雨般漫天而落,醇烈的酒香弥散在空中,连沈浪这些未曾饮酒之人都被蒸熏得酒意上头,更别提那些早已半醉的酒鬼,此刻更是如癫似魔,狂态毕露!
沈浪自入石室起,便对这群江湖人那醉生梦死的狂态满腹疑惑。
他问聂巧巧道:“他们在做什么?”
聂巧巧放下喝空的酒坛,道:“赌钱。”
方才的悲意仿佛已被美酒冲散,面上又一副惫懒笑脸。
“你以为,这里的美酒佳肴是白给的么?”
她伸出手指,做了一个揉搓的动作,笑容玩味道:“这里的衣食住宿,可都是要钱的。”
“住的越久,享用的越多,兜里的孔方兄自然就越少。”
“不巧,这里的和尚都黑心的很,宰人宰的忒痛快,全然没有慈悲之心。”
了悟口诵佛号,微笑着插嘴道:“聂施主此言差矣。”
“我们出家之人一贯清贫,自己吃的都需施主们布施,不收点香火钱,如何供养的了诸位呢?”
聂巧巧冷笑道:“不说别的,你可曾听过哪一家商铺,一枚鸡蛋要人五两银子?”
然后手一挥,表示不愿再听了悟解释,了悟也乖觉地闭口不言。
聂巧巧接着道:“若是你口袋里没了银两,非但不能享用美酒美食,还得天天起早贪黑地挑水、烧火、倒夜壶、干杂活。”
“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声地位之人,又有谁愿意沦落成奴仆,供人驱使,受人耻笑呢?”
“孔圣人说的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一旦出现贵贱之分,高下之别,祸端自显。”
“更何况,又是一群争勇好斗的江湖人,这祸可就闹的更大了。”
说到此处,聂巧巧神情一变,瞳眸中隐隐现出一丝恐惧与悲怒。
“在半个月前,渐渐有人开始陷入没钱的窘境。但比起老老实实地做活,他们选择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王怜花淡淡一笑,道:“何必说的如此隐晦,不就是谋财害命吗?”
本想替那些人围上一层遮羞布的聂巧巧长叹一声,道:“王公子说的不错,便是谋财害命!”
“最开始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比如偷窃与讹诈。后来在一些好事恶徒的参与下,事情越演越烈,有的人开始明目张胆地杀人劫财。”
“再后来,竟跳出几个丧心病狂之辈,不为钱财,也不因仇恨,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便要杀人泄愤。”
“当时整个千佛寺里一片乌烟瘴气,众人皆是人心惶惶,寝食难安。生怕喝一碗水,就被毒死,一觉睡去,就被割去头颅。”
聂巧巧神情悲痛,目光晦暗,那段惨烈的时光实在令她不忍回首。
沈浪轻叹道:“这或许正是幕后之人的目的,将前来寻宝的众人困于此处,令他们自相残杀。”
“可叹这群人在江湖上素有名望,哪个不是多思多智之辈,竟被贪婪、高傲、嫉妒与仇恨蒙蔽双眼,连如此浅显的计谋都看不透。”
他长长一叹,道:“设下此计者,真真是摸透了人心。”
此话虽是对于聂巧巧而说,但他却目光明锐,一瞬不瞬地凝注了悟。
而了悟则是笑容平和,不语不动,对沈浪等人的所言所谈充耳不闻,仿佛化身成了佛寺中的一尊泥胎石塑。
聂巧巧道:“谁说不是呢?”
“人一旦被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分辨得清是非道理?”
“还好有天龙寺的智苦大师,与冲虚观的无心道长两位前辈在此。”
她冲那一僧一道拱了拱手,面容上显露出诚恳的崇敬之色。
“在事态更劣前,两位前辈联手而出,镇压群雄,将此前谋财害命或滥杀无辜者一一擒拿。”
“并以二人之名为担保,在这千佛寺中定下规矩,可以用买卖、交换或者赌博的方式赚取钱财,其余鬼蜮伎俩一概不许。”
她满面憧憬地回忆道:“当时,无心道长一脚踩在恶首肩膀上,淡淡一语——胆敢违背者,犹如此獠!然后一剑枭首,鲜血溅了三尺多高!”
仿佛为回忆中那一幕所振奋,她一拍大腿,神情激昂道:“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眼中崇敬、钦佩之情不一而足。
突然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故作阴森地笑道:“今晚你们去往客舍安寝之时,还能遇到那几颗被斩下的头颅呢。”
此话说的别桌几个竖起耳朵仔细偷听的铁狮门弟子,浑身一个激灵。
王怜花用手撑着下颚,笑盈盈道:“有趣有趣。”
“我看那道士与和尚争锋相对的模样,还以为第一个打起来的就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竟联手维护了此间秩序。”
“可是,他们武功高强,但凡有点眼力之人,也不会打劫到他们的身上,而其他人又都是寻宝途上的对手,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闻言,沈浪眉峰一皱,喃喃道:“智苦大师的慈悲,与无心道长的嫉恶如仇,一个惯会惹是生非的小魔头怕是无法体会……”
王怜花道:“你说什么?”
沈浪叹道:“我是说你应当感激两位前辈。”
王怜花长眉一挑,道:“为何?”
沈浪道:“有了这个规矩,你这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就不会被人当作肥羊盯上了。”
王怜花笑道:“若真有人盯上我,那才有意思呢。”
他凑到沈浪面前,一双黑亮的瞳眸,弯似新月。
声音轻柔缱绻道:“更何况,我不是还有你吗?”
一旁,聂巧巧一拍大腿,吱吱怪笑道:“哎哟,好肉麻!”
然而围坐于石桌前的几人,却没看到石桌下有一只手,悄然爬上的沈浪的大腿,并顺着他的腿根向双腿深处溜去。
王公子一贯耳聪目明,怎会没听清沈浪对他的低诽?
既然听清了,从不肯吃亏的王怜花,又怎会毫无动作呢?
所以,他决心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让沈浪吃一个暗亏。
沈浪一感觉到腿上的温度,就知道王怜花要做什么。
无奈一笑,双腿猛然一合,将那只作怪之手成功游走到私/处之前,紧紧地夹住,如同被铁钳箍住,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本来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忽然他面色一变,双唇不由得抿成一条直线。
沈浪这次可真心小瞧了王怜花。
洛阳谁人不知王公子可是风月场上的一把好手,每一个与他缠绵过的女子,对他灵巧的双手全都又爱又恨,又醉又痴。
纵使没能突袭至关键部位,但既然已经在沈浪的双腿间,可供他施展的余地便已足够大了。
沈浪感觉到自己大腿的内侧被人又揉又捏,甚至还被那只手以某种刁钻的角度,如隔靴搔痒一般,轻拂到他的私/处。
一阵阵战栗袭来,他齿冠紧咬,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侧头看向王怜花,这作怪弄鬼的魔头竟然还那样笑嘻嘻瞧着他,俊俏的面容上带着一种惑人的天真。
沈浪长长一叹,在石桌的遮掩下,一指点于王怜花腰侧。
王怜花顿觉腰身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地从石凳上栽倒下去。
不明情况的三人皆是一惊。
聂巧巧道:“你怎么了?”
王怜花手捂着被沈浪点中的腰侧,好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索性手枕着双臂,就地躺倒。
如此狼狈的姿势,竟被他躺出如卧繁花般的写意风流。
他微微一笑,目如明星,温雅生辉。
“方才热的厉害,就想躺在地上凉快凉快。”
这种连三岁孩童都糊弄不住的借口,聂巧巧三人如何会信?
但是事主既不肯说,他们也不便多问。
☆、千佛寺(七)
沈浪伸手将王怜花从地上拽起,重新安置在石凳上,还细心地帮他拍去灰尘,理好衣衫。
王怜花笑道:“方才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果然凉快了许多。”
“沈大侠有哪里烫得慌吗?”他盯着沈浪的胯间,意味深长道,“若是有,也贴在地上凉快凉快如何?”
沈浪没说话,只是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
沈浪对聂巧巧道:“聂姑娘,方才听你所讲,我一点很疑惑。”
聂巧巧道:“请说。”
沈浪道:“有一个解决穷困窘境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为何你们都不曾想到?”
聂巧巧道:“什么办法?”
沈浪道:“一走了之。”
闻言,一旁听得入迷的铁狮门弟子骤然一惊。
纷纷暗自思忖,是啊,这群人最早来到千佛寺的也有个把月了,为何还在此地逗留呢?
听罢,聂巧巧哑然失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
“一走了之好是好,可是又该往哪里走?”
沈浪微笑道:“继续前行,或者返回故里,哪一条路走不得?”
聂巧巧叹道:“走是走的。”
“可去往前方的路,隐藏在这寺庙密处,至今未有一人能够找出。”
“至于回去的路嘛,哈哈!你瞧瞧这些好男人,个个都是雄心壮志而来,又怎肯灰溜溜的回去?”
“就算有人心灰意冷,觉得快活王的遗藏遥不可及,也生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寻到了宝藏。”
“更何况,此地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美人……嘿,总之应有尽有,还不如像个癞皮狗一样赖在此处享福。”
闻言,赵碧穹长眉紧拧,眉心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在所有人中,他恐怕是最着急通过千佛寺,寻到宝藏源头之人。
毕竟别人都是为财为宝,或者为了快活王收藏的各门派的武功秘籍。
只有赵碧穹是为了两条鲜活的人命,其中一人还是他的独女,此生唯一的血亲!
一听聂巧巧所言,担心女儿和大弟子安危的他,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他面沉如水,对叶九秋道:“你们真没找到一点线索?”
只问叶九秋,而不问聂巧巧,足见他心中存疑,仍未信任对方。
见好友难得如此焦虑之态,叶九秋摇头苦笑:“有是有,但不算太多。”
“想要据此推测出,去往枯荣谷的道路,更是毫无头绪。”
右手不动声色地握住赵碧穹的左手,在他掌心间写了一句“明日详谈”。
赵碧穹在叶九秋手背上,轻轻一扣,示意明白。
面容不动,道:“无妨,我们还有‘千面公子’这张活地图。”
王怜花笑道:“多谢赵掌门对我的信心。”
“但是,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赵碧穹眸色一利,冷冷道:“怎么,难道你没去过枯荣谷不成?”
王怜花笑道:“去是去过。”
俊俏的面容微微出神,似是在追忆什么,半晌长长一叹,眼神晦暗,神情复杂,仿佛将道出一个惊天之秘,令众人不由得竖起双耳,屏气凝息。
最后,却听到一句隐隐带笑的话。
“你们猜,我是怎么去的?”
被戏弄的赵碧穹面冷如冰,一掌狠狠轰然拍于石桌上,深厚的掌力令厚重的石桌裂开了一条横贯桌面的大缝。
王怜花止不住地哈哈大笑,笑得身子一偏,斜倚在沈浪身上。
“沈浪,待会儿我活不活的成,全靠你了。”
沈浪无奈道:“你若能消停一会儿,保管能多活几年。”
王怜花笑着摇摇头,敛起戏谑笑脸,郑重道:“我虽去过枯荣谷,但我却既不知道路线,也不知道方向,甚至连枯荣谷的面容也丝毫不知。”
赵碧穹一点不信,沉声喝道:“胡言!”
“既去过,怎会不知?难道你变成了瞎子、聋子不成?”
王怜花抚掌而笑:“赵掌门英明。”
“我去枯荣谷的时候,确实是个瞎子跟聋子。”
众人闻言一惊,不由得对王怜花那双漆黑明亮的瞳眸看了又看。
王怜花笑盈盈道:“你们恐怕想象不到,我每次去的时候,都被人封住了眼脉、耳脉、甚至连全身都被麻醉到毫无知觉。”
“他们怕我暗藏什么指路的机巧,还特地为我换上一身新衣。”
“将我装在一口棺材里,将棺材板钉的死死的,等到入夜之时,方才悄无声息地抬去的。”
“你说说看,我像个活死人一样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又能知道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一片。
如此严密保密的手段,真是骇人听闻。
赵碧穹眸色暗沉,冷冷一笑,道:“看来你未曾得到那人多少信任。”
王怜花道:“好说,我也从未信任过他。”
他云淡风轻道:“算是两不相欠吧?”
赵碧穹眉如刀立,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可是相信你的很。”
“就算他们将你变成了瞎子、聋子或是活死人,凭你王怜花的本事,不会没有任何线索。”
王怜花朗声一笑,道:“想不到赵掌门竟对我如此了解。”
他抬手一振,手中折扇在众人面前展开,荡起一阵清风拂面。
赵碧穹、叶九秋与聂巧巧三人不明所以地望着这柄折扇。
王怜花笑道:“你们就没察觉什么吗?”
沈浪道:“似有一股香气。”
三人闻言,抽了抽鼻翼,仔细分辨后,方才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王怜花眸光熠熠,如月似星,他转动着扇面,道:“此香名为‘细云葛’,香味浅淡,不易觉察,更重要的极易浸染,染香之人所过之处皆会留下遗香,三日而不散,可用一种从杜衡花心里长出的小虫追踪。”
“某次我前往枯荣谷的时候,便在身上熏上此香。”
他眨了眨眼睛道:“还好他们没有殷勤到替我沐浴。”
“我便利用这种方法,从千佛寺一路追踪过去。”
“你们猜,我追索到了什么?”
赵碧穹沉声道:“什么?”
王怜花轻轻一叹,道:“一处断崖。”
“断崖外只有茫茫云海,不见他物。”
“我猜那枯荣谷不是在崖底,就是在天上,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怕是不能到达。”
众人闻言皱眉,苦苦冥思那枯荣谷可能会藏在断崖外的何处。
而叶九秋与聂巧巧二人,却因王怜花所言,令人不易察觉地目光一动。
赵碧穹道:“这么说,便只有这千佛寺中的僧人,才知道枯荣谷的去处?”
毫无征兆,手在腰间一拂,飞出一刀架在了悟颈畔。
狭眸微眯,瞳眸与刀刃一般凝寒流霜。
赵碧穹冷冷道:“了悟大师,可否请你为我等大开方便之门。”
明明是求问之语,却说的如同命令一般决绝刚硬。
了悟仍是笑容平和,不惊不怒,宛如一尊泥胎石塑,就连石壁上彩绘的飞天与佛陀,都比他更显生气。
他拨弄着念珠,微微笑道:“枯荣谷不在南,不在北,不在东,不在西,不在天,不在地。”
“佛渡有缘人,若赵施主与佛有缘,枯荣谷不寻自现。”
禅机甚浓,但对于这群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而言,等同一席废言。
赵碧穹没有看了悟,他望着如同乌云压顶一般沉黑的石室穹顶,淡淡道:“也许大师不知。”
“我这人脾气一贯不好,最不喜欢与人多费口舌。”
“唯一的一点耐性,全用在钻研杀人的手段上。”
清寒的声音如同极峰上冻绝的坚冰。
他缓缓道:“大师一定不想尝尝,皮肉从身上被一片片割下的滋味吧?”
了悟笑道:“赵施主息怒。”
“施主你有病在身,本就不宜动怒……唔!”
话语骤止,赵碧穹手中的断刀,已经深深地割进他肩膀的皮肉。
那刀口本就满是缺口,又卷又钝,在赵碧穹一点点地施力下,翻卷的钝刃缓缓地割开皮肉,撕裂筋络,磨锯肩骨。
煎熬缓慢得如同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那种无法描述的剧痛撕扯着头颅,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的痛快。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僧袍,
然而,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下,了悟竟然神态舒展,笑容可掬,眉梢之上没有一丝颤动,就如同那钝刀是割在别人的肩膀上。
连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在一旁观望之人,都不由露出一丝惊异。
赵碧穹眉目沉凝,冷冷一笑,一刀携以开山裂地之势,猛然向了悟的当头劈下。
刀光临身,了悟的神情也无一丝变化。
眼看即将血溅三尺,被却破风一指倏然荡开。
赵碧穹冷冷地扫了一眼出手的沈浪。
手中断刀轰然一声,砸在石桌上,用浑整岩石打磨而成石桌顿时四飞五裂,桌面上的杯盏被内力的余劲一同震碎。
他沉声喝道:“我就不信,这寺庙中每一个和尚,都跟你的骨头一般硬!”
☆、千佛寺(八)
却听沈浪轻轻一叹,伸手一指他身后,道:“赵掌门,没用的,你自己看吧。”
赵碧穹转身一看,石室内所有僧人与沙弥——无论在端茶递水,洒扫倒酒——全都齐齐回头看向他,同样的神情,同样的微笑,如了悟如出一辙,宛如一尊尊泥塑的雕像,令人惊骇难言,毛骨悚然。
赵碧穹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面色阴沉地收刀入鞘,缓缓坐回原位。
旁边,一直观望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与吵闹。
有人冲赵碧穹喊道:“老狮子,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吗?”
“可惜那群和尚的胆子都是精钢做的,你将他们折断了四肢,活活塞进装满屎尿的马桶里,他们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还有人手舞足蹈:“哈哈哈,我赢了!给钱给钱!”
原来他们竟以了悟的性命为赌局,赌赵碧穹会不会一刀宰了了悟。
输了的人垂头丧气地骂咧:“忒,铁胆狮心竟是这种孬货!”
“沈浪有什么可怕的!”
“若是我……”
突然不远处传来清朗一笑,有人问到:“若是你,会怎样?”
那人回头一看,问话的正是含笑的绯衣公子。
孰料,这叫嚷的最欢的人,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孬货。
他一想到江湖传言中,“千面公子”的各种狠辣手段,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若是我,亲近沈相公还来不及,又怎会做惹他不喜之事呢?”
闻言,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有人喷着酒气,拍着那人的肩膀,大声道:“你小子就是个没蛋的王八羔子,看你还敢说别人孬不孬!”
然后又是一阵觥筹交错,痛饮狂欢。
沈浪等人初入千佛寺之人,见他们狂喝狂饮的模样,甚为惊奇。
要知道江湖人虽然爱饮酒,却也之酗酒伤身,若不想以后提不动刀子,纵使喜饮擅饮,也不会如此毫无节制。
聂巧巧本是见怪不怪,又见沈浪等人眼中惊奇,想了想,热情招呼道:“大家别干坐着,来尝尝这里的酒吧。”
“我也不夸大,若是不尝尝这酒,保管你悔恨终身。”
说着,招呼一个小沙弥,抱了三坛酒过来,为每人斟了一杯。
赵碧穹端起酒杯,迟迟不饮,只是垂眸凝注着杯中酒液,清澈透亮,宛如一块碧色的翡翠。
叶九秋知其心中所想,说道:“放心,酒中无毒。”
他望向人群中一人,道:“病老叟已经查验过了。”
赵碧穹顺其目光看去,果然瞧见那曾为他诊治过绝症,当今江湖第一神医病老叟,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大把年纪,颤颤巍巍的,却跟一群青壮男子一起,一边为场中角力的大汉呐喊助威,一边举杯痛饮。
赵碧穹这才将杯之酒缓缓饮下,果然酒香清冽,醇厚无比,辛辣后一丝淡淡的甜意在舌根缭绕不绝,说是瑶池仙境中的玉露琼浆,也无人不信。
连他这样自律克制之人,都忍不住连饮三杯。
沈浪饮下美酒后,感叹道:“天下竟有如此好酒。”
“尝过后,便觉得自己前半辈子的酒都白喝了。”
“若是能天天痛饮此酒,真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话虽如此,手上却将酒盏放下。
聂巧巧奇道:“既然你如此盛赞,何为只是浅尝辄止?”
沈浪微微一笑,王怜花替他答道:“当然是害怕下半辈子再也喝不到,一生在美妙的回忆中挣扎,还不如从未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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