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24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24节
“他以棋手自比,开启数方棋局,与人对弈。”
讥诮目光将几人一一扫过,瞳眸中烟雨更浓。
“你们说,这与他对弈之人是谁?”
无心上人沉吟片刻,道:“是我等。”
王怜花抚掌而笑:“不错,正是我等。”
“但我等虽是棋手,亦是棋子。不同与他蛰伏幕后,以属下作子,我们是以己身作子。他若输,不过输了别人的性命;我们若输,则是输了自己的。”
说着手中折扇一展,王怜花负手踱步立于崖边。
极目远眺,流云浮山,雾霭茫茫,磅礴云海遮蔽了双目,目光无法触及之处不知暗藏何等杀机!
微微张口,刺骨的寒风袭入口中,吐出的话语也变得冰冷起来。
“下棋,有下棋的规矩。”
“他作为设局者,定下的规矩,便是要我们一路过关斩将,破解迷局,靠自己的能力与智慧寻得出路,否则就会被他的棋子一一剿灭。”
“若是有人不守规矩,意图作弊。”
猛然回身,灼灼目光凝住几人:“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众人沉默不语,王怜花淡淡一笑,眸中烟雨化为风暴,美的酷烈,艳煞一片危风怒雪。
“勃然大怒,直接掀翻棋盘。”
“到时候,我们便是插翅难飞了。”
一席话,描绘出众人的艰难处境,虽然生动精辟,但一想到自己这样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人物,竟沦落至此——必须按照阴谋者的意愿,如提线傀儡一般,他让进便进,他叫退便退——委实让人感到愤怒与屈辱,却也无可奈何。
赵碧穹有心反驳,但无话可说,唯轻轻一叹,道:“若我们是与之对抗的弈手,兼棋子。”
“王怜花,你又是何身份呢?”
王怜花笑道:“我本该是他的棋子,奈何太不听话,被他一怒之下扔到你们这边。”
“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为了保全小命而拼命的可怜人罢了。”
见赵碧穹仍有迟疑,他继续道:“我若果真有心害人。”
“凭我的本事,足有上千种手段,能让你与你门下弟子葬身冰川,为何又偏等到此时呢?”
王怜花的手段,赵碧穹从来不敢小觑,因而这种说法倒也令人信服。
他沉吟半晌,最终勉强首肯:“好吧,我便再信你一次。”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明智的选择。”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见两人和解,无心上人道:“既然大家选择精诚合作,同舟共济,就别再相互猜疑。今晚,我们就开始行动……”
话未说完,赵碧穹打断他道:“等等,我想带我的弟子一同行动。”
无心上人皱眉道:“赵掌门,你应该知道前路步步惊心,处处危机。与其带上他们涉险,还不如让他们留在此处,静待我等破局。”
赵碧穹道:“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只要求带上两人。他们的安全,由我全权负责。若是不幸遇难,也是我的过错,怨不得他人。”
无心上人见他态度坚决,又有病老叟在一旁劝说:“让他带上吧,不过两个孩子,拖累不了我们多少。”
“我们几个虽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也得顾虑赵掌门对其弟子的关爱担忧不是?”
无奈只得应允。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
最终由无心上人拍板定案道:“诸位先各自回屋,且准备好自己所需之物,好好歇息,养足精神,今夜子正之时,于此地汇合。”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轰隆一声雷响。
宛如一击重锤擂在心上,震得人心惊肉跳。雷声隆隆四起,在漫漫云霄巅层层回荡。
病老叟望着天边雷光,瞳中光火明灭不定。
他低声喃喃道:“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伤啊。”
日沉西山,风雪拂林。柳絮一般轻柔晶莹的小雪,又簌簌地落了一夜。
王怜花听着窗外落雪,静静地躺在屋中床榻上,和衣而卧。
石窟深处,传来一阵幽幽更鸣。“咚、咚”,“咚、咚”,极有韵律地两声一止——时辰已至二更天。
他双眸微阖,默数着自己的呼吸……一息……十息……一刻……两刻……
豁然睁眼——恰值亥时三刻!
忽然,窗外一阵嘈杂轻响。
翻身从床上坐起,眼睛向窗户望去。
瞳眸隐在阴影里,明锐得宛如藏身于密林间的夜枭。
只见一只公子模样的皮影,跃上窗棱。
身穿锦袍,脚蹬云靴,头戴玉冠,手持画扇。那走路的姿势,摇扇的模样,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仿佛每走一步就要吟出一句诗来。
不过,窗外操控皮影的人,到底是没有吟诗。
而是用低沉温柔的声音,讲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座洛阳城,城里有个王公子。”
“那王公子虽生的英俊潇洒,满腹才华,却不将干才用到正道上。终日斗鸡走马,惹是生非,将整个洛阳城闹得鸡犬不灵,人人都在背后骂他混世魔头,黑心狐狸。”
“洛阳城的百姓,对他又畏又惧,又恨又怕,虽然满腹怨言,但也无人敢与之做对,唯有一忍再忍,天天跪在灶王爷面前,祈求派个能人异士,将这王公子好好地治上一治。”
“灶王爷心有所感,果然派了一名心肠火热,脾气暴躁的壮士路过洛阳。”
“壮士一进城门,便看到锦衣华裘的王公子,正在欺负一名菜农。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揪住王公子衣襟,将人掀翻在地。又见菜农一身青紫,想要扯下王公子身披的狐裘,送与菜农换钱治伤。”
“孰料,壮士揪住狐裘刚一用力,王公子便‘哎哟,哎哟’称唤个不停。”
“壮士道:‘俺又没打你,做什么叫得这么起劲儿?’,王公子趴在地上,浑身发抖:‘你要扒我的皮,还不许我叫唤么?’,壮士道:‘呸,谁要扒你的皮,俺不过是要拿这狐裘,换钱给人治伤。’,‘这便是了。’王公子委委屈屈地道,‘你们总是左一个小魔头,右一个小狐狸地叫我,怎就不知道我这身上狐裘,本就是我自个儿的毛皮?’”
故事刚一讲完,讲故事的人自己先撑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
屋中,坐在床上的王怜花呆了呆,忽地狠狠咬了咬牙。
——这讲故事的家伙,是在变着花样地骂他王怜花是只狐狸呢。
王怜花跻上鞋子,走到床前,猛地推开窗户。
果然瞧见沈浪猫着腰,蹲在窗户底下,摆弄着皮影。
见王怜花给他开了窗,沈浪眉眼一弯,如同落在新雪上的月光,笑得快活又明朗。
手撑住窗台,轻身一跃,像猫儿一样,无声地翻了进去。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微笑道:“我的皮影戏演的怎样?”
本以为被他编排的对象,会恼羞成怒地跟他斗嘴。
孰料,王怜花笑盈盈的,神色温和又优雅,黑暗中那双清亮的眸子,如同挂在枝头的月牙儿一般闪闪发光。
他温柔道:“不错,不错,当真不错。”
忽然凑近沈浪,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闻。
拉住沈浪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沈壮士,你想不想现在就扒了我这身狐狸皮呀?”
☆、千佛寺(二十三)
掌心贴在王怜花的腰侧,柔韧的触感与微微透出布料的温热,令他指尖一颤,昨夜情/事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沈浪对于昨夜的记忆,十分混乱。一直苦苦着扛熬着“绿妩”对他神智的侵蚀与摧残,至于到情/事的后半段,他已经非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觉得自己仿佛梦到了朱七七,又仿佛梦到了白飞飞。
一个笑靥如花地贴在他的左耳,一个美眸含泪地靠在他的右耳,唤着自己“沈浪”“沈浪”……一声声,一句句,最后全都化为王怜花情到深处的低喘与呻/吟……
痛苦的纠缠,无度的索取,仿佛生病般的高热,压抑、克制、喘息……纷繁破碎的画面,化作巨大的漩涡卷入那双幽深瞳眸的深处。
就仿佛坠入了一片深深的海,广袤,空旷,又寂寥。他躺在海里,随着漫漫轻涛叠荡。
那轻柔的水波仿佛会说话,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沈浪”。诱的他微微张口,不知在谁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怜花”……
再度醒来时,沈浪双眼朦胧,神情恍惚,张大眼睛盯着眼前的木板瞧了好一阵,才堪堪明白自己正躺在一副棺材里。
棺材并未钉死,他只是随手一推,棺盖便滑落于地。
沈浪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棺木,撑坐而起。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你醒了?”
沈浪侧头看去,四面幽暗无光,隐约可见仍是一座石室,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数排棺木。
了悟盘腿坐在他右侧最近的一副棺材上,拎着一袋瓜子,“咔嚓咔嚓”磕的漫天飞壳。一盏油灯搁在腿边,豆大的火光微微颤颤,在寒风中簌簌地抖着,昏暗且不祥,仿佛随时会从阴影里探出个脑袋,对着它轻轻一吹,让人世重归黑暗。
沈浪微微启唇,想唤一句“大师”。
然而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觉声音如同锯木一般干涩沙哑。
了悟闻声,戏谑笑道:“沈大侠昨晚辛苦了一夜,也叫唤了一夜,刚一泄身又被人一掌拍晕,塞进这气闷逼仄的棺材里,醒来一定难受得紧吧?”
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浪。
招呼道:“来,喝杯水润润喉。”
沈浪接过水杯,送至唇边,还没咽下几口,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了悟惊讶地望着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沈浪又喝了几口,笑吟吟道:“我笑我闭眼前,还在红绡帐中,快活得几乎要羽化登仙;再睁眼时,却躺在棺材里,成了一个等着下葬的死人。”
“不过是双眼睁阖,一步仙境,一步地狱,如此奇妙的人生经历,不值得畅然一笑吗?”
闻言,了悟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死’了?”
沈浪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惨白的肌肤,与胸口上寒光奕奕的钢钉。
笑道:“有这东西顶在胸前,想忽略也不容易啊。”
了悟抚掌而笑道:“沈相公果然机敏不凡。”
沈浪笑了笑,忽然对了悟拱手道:“尚未请教阁下名号。”
了悟惊奇道:“沈相公一觉睡到失忆了吗?怎么连我是谁都忘记了?”
沈浪道:“并非在下忘记,而是大师亦是一人多面。”
“在千佛寺里做的和尚的你,是了悟不假。但是,与王怜花联手的你,还是了悟吗?”
了悟微微一怔,忽然猛拍身下棺盖,哈哈大笑道:“我总算知道,像王公子这样骄傲的人,为何会对你服气了!”
说罢,不再是一副僧人做派,而是同江湖中人一般,同沈浪抱拳拱手道:“在下方子舟,见过沈相公。”
沈浪目光微动,笑叹道:“原来是方子舟方先生啊,难怪难怪……看来张夫人的头,应是落在方先生手里了。”
方子舟道:“原是在我手里,不过还没把玩几天,又给借出去了……”
话没说完,忽地想起什么,一呲牙,悻悻道:“罢了,别提她了,一提她我鸡……我肚子疼。”
沈浪微微一笑,心领神会,体贴地转移话题。
“王公子将我塞进棺材里之时,没留什么嘱咐吗?”
方子舟眼珠子一动,笑道:“话没留一句,不过却扶棺痛哭了一场。那小模样,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让人看了恨不得将他搂进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沈浪闻言一怔,摇头失笑:“你这样编排他,就不怕他大发脾气,将你整治一通么?”
方子舟道:“反正他正忙着跟无心那群家伙虚以委蛇,无暇分/身。我现在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也不怕他躲在外边偷听。”
“除非沈相公是个多嘴的长舌婆子。”
他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想沈相公必不会随处乱讲吧?”
沈浪笑容明朗道:“自然不会。”
见沈浪性情如江湖传言一般温和可亲,方子舟胆子不由得大了许多,凑到沈浪面前,猥琐地眯起小眼,得寸进尺地问道:“沈相公,快跟我讲讲,昨夜你俩是怎么干的?王怜花弄的你爽不爽啊?”
下流冒犯的言语,未令沈浪有丝毫气恼。清亮的眸子弯了弯,他笑道:“在下笨嘴拙舌,不知从何讲起。”
“不如方先生先来讲讲,你与张夫人的那场风流韵事吧。”
方子舟面色一变,又想起昔日惨痛经历,嗖地夹紧双腿,一阵龇牙咧嘴后,哂笑道:“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谈正事吧。”
然后,他郑重神色,将王怜花同无心上人等人合作,一同探访枯荣谷的打算讲予沈浪。
看着沈浪若有所思的神情,方子舟笑嘻嘻道:“至于沈相公需要做什么,王公子没有留下任何吩咐。”
“他只说沈相公如今是个死人,无人管束,哪里都可去的,一切行动,但凭沈相公自己做主。”
沈浪暗自思忖,王怜花这是将他化明为暗,脱离众人视野,让他如同千佛寺里的幽灵鬼怪一般蛰伏暗处,无论是探查、设伏或者其他行动,将更加自由。
沈浪略略思索了一阵,便迅速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他对方子舟道:“我尚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方子舟道:“沈相公请讲。”
沈浪道:“暗中行动虽然更加方便,但我若是不按照这千佛寺里的规矩来,又该如何去往枯荣谷?”
闻言,方子舟微微一笑,颤巍巍的火光只照亮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的眼睛寒光奕奕。
“当你想去枯荣谷时,只消往这棺材里一躺。”
大口咧开,笑容诡谲。
“我将为你引往黄泉之途。”
“沈浪,在想什么?”王怜花唤道。
他见沈浪不知想到何事,怔怔地出了神,目光闪动,另一只贴在沈浪胸膛上的手,不老实地滑进衣襟里,摸到那颗小小的突起,轻轻地捏了一把。
沈浪浑身一震,眉峰一皱,忽地搂住王怜花的腰肢,向前逼近几步,“嘭”地一声,将他抵到身后的桌子上。
猝不及防之下,王怜花惊的微微一喘。
仰头望着沈浪迫在眼前的俊美面孔,眸色一幽,蒙上一层暗沉欲色。双手后支,撑住桌面,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腿,让沈浪挤到自己两腿之间。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今天……为何如此主动?”
沈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抬手握住那只溜进衣物中的贼手,向下一拉。
顿时将衣襟扯的大敞,右侧的衣领滑落到臂弯处,露出宽厚的右肩,强健的臂肱,以及大半块光裸结实的胸膛。
王怜花抿了抿唇瓣,笑道:“这么急不可耐地就脱衣服了,今天的沈大侠还真是热情呢。”
扯着沈浪腰带,正欲拉开,却见沈浪伸手指了指自己裸/露的肩头上,一排几乎刻进骨头里的紫青色牙印。
一挑长眉,道:“我就想请教请教我的王大公子,这是什么?”
看着这排齿印,王怜花不禁想起,那夜毒发时,因为剧痛难忍,一口咬在沈浪肩上的情形,心中大震。
一时间,恼怒、难堪、酸涩、悲凉……千种情绪,万般思虑齐齐涌上心头。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他知道了?
然而,他心中越是烦乱,面容却越是温柔。
揽住沈浪肩膀,微露惊讶道:“你是如何弄掉我精心制作的易容的?”
沈浪歪了歪头,道:“难道你忘记了,我曾亲眼目睹你替七七与白姑娘除去易容的手段?”
“王公子的易容真是出神入化,费了我好半天功夫。”
“并且若非我这肩膀疼的厉害,是绝计不会发现此处竟有一个伤痕。”
明锐的瞳眸凝注着他,温和的声音低了下去。
“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何要费尽心思掩盖这个牙印了吧?”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轻笑道:“情至浓时,自然有些忘形……”
修长的手指抚在沈浪的面颊上,清亮的双眸渐渐变得朦胧与暧昧:“那晚你的模样……真是让我恨不得将你一口一口吃入腹中。”
“只可惜我不吃人肉,所以狠狠地在你身上咬了一口。”
面孔贴近沈浪的,在他的唇上吹了一口热气,嗓音越说越沙哑。
“不过一个牙印,也值得你……”
微微抬头,不小心撞入沈浪眼中,那双眼睛像是月夜下的深海,寂静又广袤,温柔将他包裹。
喉头一涩,忽然觉得什么借口都说不出。
沈浪轻轻一叹,低头吻在王怜花的脖颈上。
他叹息道:“疼吗?”
话一出口,感觉唇下之人微微一颤。
——他发现了?他真的知道了?!
☆、千佛寺(二十五)
王怜花刚一走出石窟,不由得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他抬头仰望夜穹,忽然想起一句古话——大事若起,天兆降。
否则,为何方才还是绵绵细细的小雪,此刻竟大到了漫天呢?
漫天风雪中,王怜花一边朝“风波亭”的石碑走去,一边笑吟吟地想着——也不知这即将发生的大事,是出于何人之手?是无心上人,赵碧穹,暗中埋伏的杀手……还是我自己呢?
有此疑问,并非是他毫无计划谋算,而是他太过纵性,下一刻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如此诡变的心思,漫不经心的脾性,注定他喜欢猜不透的事,与猜不透的人,大抵沈浪也是如此。
因而,他俩便一个钉子一个眼,一个槽子一个栓地凑到了一处。
当他到达石碑下时,无心上人等人早已等候在侧。
王怜花瞧着立于赵碧穹身后的两人,眼波一动,若有所思。
赵碧穹会带上云出岫,本是预料之中,可竟然还带上了他一贯无视的王火烧,便令人玩味万分了。
云出岫抱臂而立,神情还是那般冷漠高傲,即使众多江湖前辈当面,也没能让他的唇角有一丝牵动的笑影。
沉黑双眸,只是定定地望着赵碧穹。
而王火烧似乎对自己能被赵碧穹带上,觉得甚为惊讶,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缩在赵碧穹身后,既不敢靠太近,又不能离太远。
见王怜花到来,如同看到亲人一般,赶忙冲他挥手,露出一副傻兮兮的灿烂笑容。
身旁,云出岫凌厉一眼冷冷瞪来,令王火烧笑容一僵,手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王怜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的更加奇妙了。
他同王火烧点了点头,目光投落在病老叟后背背着的药箱上。
那药箱四四方方,体态甚大,足足能装进一个七八岁孩童。里面不知存放了多少东西,竟将病老叟原本挺直的脊背压的有些微驼。
王怜花笑问道:“你背这么大个药箱做什么?”
“难不成要我们把药材当饭吃?”
病老叟冷哼一声,道:“你这小孩知道什么?”
“老夫天南地北,四方行医,不知闯过多少险滩恶浪。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我这箱子里装的可不只是药材,还有许多保命的玩意儿。”
“等到你沦落险境,叫天天不灵,叫地地地不应之时,就知道一块小小的糕点,甚至是一截小小的木炭,有多重要了。”
说罢,伸手一指无心上人,道:“你若觉得我背的东西就奇怪了,道长肩上扛的那玩意儿,不得惊出你的眼珠子来?”
王怜花扭头看去,见无心上人肩上,竟扛着一根七尺来长的圆木,看模样足有五六十斤。
如此重物在身,他依然身姿笔挺,傲然风姿不减分毫。
王怜花不禁弯起双眸,抚掌而笑:“好极好极,你带了干粮,他就带了柴火。”
清亮的瞳眸不住地在众人身上扫视。
聂巧巧奇怪道:“你在瞧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要找找看,你们谁的身后还背着一口铁锅。”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往断崖边走去。
临崖而立,赵碧穹背起双手,隼利的眸光落于崖底。
入目之景令他瞳孔微张,心中一震。与此同时,立于他背后的云出岫与王火烧,齐齐发出一声惊叹的抽气。
赵碧穹终于知道,为何众人不在白日寻找出路,偏要等到夜晚,闯过那群“鬼怪”设下的杀局,才能寻到前行之途!
苍莽夜穹之下,山涧间依旧烟雾缭绕,云气茫茫。
由于夜幕浓黑,滔滔云海不同于白日里的波澜壮阔,被夜色染的一片沉黑黯淡。滚滚乌云填满了山涧深壑,摧压着断崖峭壁,仿佛将令群山崩塌。
然而,在这沉沉黑云之下,竟能看到两条荧绿光芒在云中游弋。尾连断崖,首没云间,宛如云中藏龙,静待冲霄之刻。
赫然是白日所见的那两条铁索!
——它们竟会在夜晚发光!
赵碧穹坚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惊异,不待发问,身旁一声轻笑传来。
王怜花同样垂眸而望,悠然笑道:“看来那两根铁索上,浇筑了一层混合着萤石粉末的铁汁。”
赵碧穹深吸一口寒气,轻叹道:“真是大手笔啊!”
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非是心中有大沟壑,大野心之人,焉能如此?”
王怜花轻笑道:“富可敌国,却挥金如土,智计高绝,但狠辣阴毒,手底无数能人异士为之卖命,心比天高,欲吞山河……与这样的人为敌,你怕了吗?”
赵碧穹神色肃然,凛冽的风雪吹来,片片如刀锋剜割人脸。
向王怜花投去淡淡一眼,忽地翘起嘴角,眉目不凛,却狂傲逼人。
哈哈笑道:“不,这让我更想饮他的血,啖他的肉了!”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无心上人号令。
“我们走。”
六人从断崖上一一跃下,各自使出轻功,御风踏云,分落于两座龙首之上。
长索卧波,云中行龙。
于这极近之处再观,两条铁索在云海中时隐时现,随着呼啸风雪叠荡起伏,如同两尾巨龙在黑河中恣意遨游。每当从流云中游跃而出,一身鳞甲泛起粼粼荧光。
这雄奇壮丽之景,委实过于震撼,本该让人舍不得挪动目光。然而赵碧穹却多看一眼,他的心神全被身后石壁所吸引。
犹记白日里,此处光裸一片,莽莽苍苍,除了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不见丝毫殊异。
而此刻,石壁上同样泛着幽幽绿光,应当也是以萤石粉末描绘,唯有夜间能辨,白昼不见其形。
那荧绿的光芒,在石壁上绘出一个类似于罗盘的轮廓,以圈套圈,共分五层。但却没有图纹符号,只在每一层的某一处,用萤石粉绘了一个“卍”字纹。
赵碧穹心中暗忖,此处显然是一处机关,但是要怎么开启?莫非要将五个“卍”字,叠到一条线上不成?
目光落于石壁泛光之处的下方,正对于两座龙之间。龙首虽相隔不远,但也有十来步的距离。这机关正是在龙首中央,底下乃是万丈深崖,毫无借力之处,纵使有法子开启,又将如何操作?
难道要像只猴子,攀在悬崖上不成?纵使是只猴子,也得要根树枝吧?
正在思索间,忽见病老叟从背后的木箱里拿出一卷布匹,使出巧劲一抖,布匹展开,犹如突袭的长蛇,向对面翻滚而去。
站在对面龙首上的叶九秋探手抓住布匹,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将布匹的两端缠绕在足下所立的龙首上,用柔软的麻布,搭成一座简易的桥梁。
聂巧巧轻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布桥中央,她的轻功极好,一个硕大的活人竟让麻布只是微微一凹。
手指在怀中东摸西摸,摸出一根汤勺。勺身黝黑,泛着森寒冷光,赫然是铁石做成。
抬手向石壁一抛,铁勺划出一道弧线,“呯”的一声,被牢牢吸在那状似罗盘的图纹中央。
聂巧巧冲赵碧穹等几个不知细节之人,洋洋得意地一笑。
“虽然以前下来之时,大家都佩刀带剑。但是此处磁力不强,牵引不动那些沉重的家伙什。”
“若不是我前些天带了一把小刀,蹲在这里削果子吃。”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小刀嗖地一下,被吸到了这石壁上。”
“我们还不知道这玩意儿,竟是仿照罗盘,用磁石做成的呢!”
赵碧穹几人心中一惊,原来还真是个罗盘!
但是,不同于一般罗盘,是以金石为盘,磁石为针。
这嵌于石壁中的罗盘,乃是以磁石为盘,金石为针。
其效用,自然不是指南寻路那般简单。
☆、千佛寺(二十六)
聂巧巧手指轻抚石壁,目光晶亮,那欣赏贪恋的神色,仿佛在鉴赏着什么奇珍异宝。
她眯着眼睛,赞叹道:“也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竟能将这么大的一块磁石嵌入山崖,与岩壁融为一体,浑然若天成,令我看不出丝毫端倪。”
号称“素手”的她,碰到同行之作,真是越看越爱,又越看越恨。
她搓了搓手,龇牙咧嘴道:“越看越手痒,真想找到这名工匠,跟他好好地切磋一番。”
一旁,病老叟笑骂道:“切磋个屁,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快些动手吧。”
聂巧巧不服气地咧了咧嘴,并未反唇相讥。
她目光凝注于罗盘之上,竖起手掌,一声轻叱,冲罗盘的最内层运力一拍。在这掌力的激荡下,山壁猛然一震,沙石飞扬。
“咔嚓”一声脆响,罗盘的第一层开始转动起来。
聂巧巧运足内力,引着第一层徐徐而转,将“卍”字纹转至铁勺勺柄指向之处。
当“卍”字纹与勺柄归拢,那铁勺颤了颤,竟然缓缓转动起来,半圈过后,再次停住,勺柄又奇妙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聂巧巧再度运力,拍向罗盘二层,将二层上的“卍”字与勺柄所指方向合拢。
如此反复,直至五层皆动。
随后,“轰隆”一声巨响,罗盘向内层层凹陷,露出一个幽黑的窟窿,足有人头大小,借着幽白的月光与山壁上的荧光,隐约能从窟窿中看到一部分金石制成的机巧,泛着泠泠幽光。
做完这一切,聂巧巧退回龙首,换无心上人扛着圆木上前,纵身一跃。
阅历尚浅,不知无心上人厉害的云出岫与王火烧,见此情形,心中一紧,感觉心脏被从胸腔中拉出,悬在喉头。
生怕看到无心上人落定后,脚下麻布“滋啦”一裂,人与木头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孰料,无心上人竟于半空之时,手扶圆木猛然一拍,圆木一声嗡鸣,宛如一枪雷动,黑影一闪,径直插入崖壁洞窟之中。
人落布桥之上,竟比聂巧巧这个女子更加轻盈灵巧,宛如一片鹅羽,柔软的麻布看不出丝毫下沉之势。
他猛然拉开衣襟,将衣物褪至腰间,露出精壮的肌肉与宽阔的肩臂。白雪落在他身上,被热气一激,瞬间化为冰水,滚滚淌落,浑身蒸出腾腾白烟。
只是脱了一件衣服,气质变化翻天覆地,若说之前还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此刻便是一名力拔山河的力士了。
无心上人双手掌着圆木,沉声道:“请诸位助我!”
叶九秋四人齐齐点头。
林素仙与聂巧巧轻身而起,一左一右落于布桥之上,两声娇叱,双掌发出,同时拍在无心上人肩背之上。
病老叟与叶九秋对视一眼,也是双掌并行,分拍于林素仙与聂巧巧的背上。
四人一同发力,将自身内力导入无心上人体内。
无心上人一声大喝,双手扳住圆木用力一转,圆木依旧纹丝不动。
见此情形,赵碧穹心中大震,他终于知道为何非要彼此联手,也非要凑满七人之数。
这机关实在沉重庞大,单靠一人之力,绝计无法启动!
微微失神间,只闻无心上人一声沉喝:“赵掌门,王公子,还等什么!”
赵碧穹瞬时回神,眉目一凝。王怜花唇角一勾,微微一笑。两人手中幽光一闪,一刀一扇,分抵在叶九秋与病老叟的背上。
六股内力传入无心上人内体,宛如六条狂龙在经脉里游走窜动,相互争斗撕咬。
无心上人双眸紧闭,大汗淋漓,强忍剧痛,竭力运起自身的磅礴内力,将六条外来的内力一一绞杀,吞噬。
内力瞬时增长数倍,巨大的疼痛辐射至全身,肌肉鼓胀,青筋暴突。
双眸骤然一睁,赤红狂烈如鬼神之眼。
双手扳住圆木猛一用力,一声暴喝炸如惊雷。
“动!”
哐啷啷啷——圆木猛然转动起来。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天在震动,地在摇晃,整座断崖仿佛在崩塌倾颓,落石飞沙,雪泼如瀑。
脚下一阵“仓啷仓啷”之声,众人转头望去,见悬于半空的两条铁索骤然绷紧,缓缓缩回龙首口,仿佛山壁内有什么机关正将它们搅回。
震惊骇然间,突闻林素仙大叫道:“你们瞧,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远眺,只见茫茫云雾间,一个庞然大物正沿着铁索缓缓逼近。
那黑影实在巨大,足有一丈之高,威压逼人,宛如一头蛰于渊底的妖魔,被搅回的铁索从云海中拖出。
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落在心神戒备的众人耳里,就如同阎罗殿前的招魂铃。
庞大的妖魔越逼越近,越近越惊,待众人看清其全貌,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并非它果真面目狰狞,恐怖骇人,反而十分精巧优美。
原来这庞然大物,竟是一座精巧别致的六角亭!
白石朱柱,青瓦飞檐,不雕纹饰,不筑栏杆,仅在飞起的檐角系着六只铜铃。风雪之中,铃声叠起,高低起伏,方才还悚然的犹如幽冥鬼哭,此刻却悠扬的好似风吟雪咏。
亭子纵横不过十余步,在铁索的牵扯下到达山壁后,严丝合缝地嵌入两座龙首之间,浑然若天成。
众人皆为这鬼神一般的机关而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唯有王怜花抚掌而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我们终于见到,这风波亭了。”
伸长了脖子,看的痴然的聂巧巧,被落入衣襟的雪花冻了一个激灵,猛然回神,露出一丝苦笑:“我不想跟那工匠切磋了。”
王怜花笑道:“为何?”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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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