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2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25节
聂巧巧无精打采道:“如此手段,如此技艺,我就算再练上个十年……哈,不过也是自讨苦吃,自找没脸吧!”
说话间,赵碧穹等人也一一回神,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踟蹰不定。
见了这么多奇妙诡异的机关后,他们生怕亭中蛰着洪水猛兽,藏着机巧埋伏。
不等他们商议出一个对策,王怜花率先一步,踏入亭中。
绯衣公子负手立于亭边,凌云当风,墨发飞荡,皎皎皑皑,萧萧肃肃,宛如一树烈梅灼灼而绽,艳煞一崖风雪。
回眸展颜,皎皎兮如月之初升。
他朗声笑道:“于这高天云霄之巅,听风沐雪,难得的妙然意趣,诸位还等什么呢?”
众人闻言一怔,还不待说什么,赵碧穹忽然放声大笑:“不错不错,还有什么可等的?”
“不过一口棺材,一抔土,一袭血衣,一把刀!”
说罢,大步流星迈入亭中。
云出岫与王火烧微微一怔,紧跟其上。
叶九秋闻言,乌黑的瞳眸中笑意闪动,抬脚启身,大声道:“老狮子,棺材再加一副,一口你合身,一口我适用。”
“生既为友,死当同行,我可不会让你独埋黄土!”
他身后,聂巧巧眼珠一转,一个箭步,越过叶九秋飞入亭中。
冲赵碧穹涎脸笑道:“我可是先比他进来的,这棺材钱,赵掌门可要先替我付了!”
口中虽说着俏皮话,眼中却闪动着豪迈的光芒,那是对死亡的轻蔑与无畏,此刻纵使要她跳下深渊,她也能慷慨赴死,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赵碧穹都忍不住为她眼中的光彩而震动,爽朗一笑,沉声喝道:“好!”
背着药箱,吭哧吭哧落在后面的病老叟,骂骂咧咧道:“你们这群家伙,在我这个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老头子面前,不停提棺材棺材的,找死是吧!”
但却是又骂又笑,又笑又骂。
落在最后的无心上人与林素仙,相视一眼,各自眼中笑意莹然。
两人足尖一动,一同跃入亭中。
九人齐入风波亭,天地间又起一阵隆隆巨响。
并行的两条铁索倒转而动,风波亭宛如一艘扬帆济海的云舟,乘风破浪,推开云海中漫涌的波涛,缓缓向对岸驶去。
纵使月黑风高,纵使前路苍茫,纵使千般诡计万般劫难宛如噬人猛兽盘踞在前,也无法冷掉此时火热的心,也无法抹去此刻恣意的笑。
天地间回荡起一曲豪迈的歌声——
“当时壮志凌霄,年少,豪骨丹心旷古照。今朝千山缥缈,寂寥,回首只闻风云笑!”
乘着呼啸的风雪,游云伴鸟,一路飞上了云霄。
【第五回·千佛寺·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雪兔的时候,我想起原著里,朱七七与熊猫儿两人夜探王公子家的妓院之时,沈浪为了惊退他俩,偷偷在他俩头上各戴了一顶枯枝编成的皇冠,一个写着“傻蛋之王”,一个写着“傻蛋之后”。沈大侠真是又可爱又会玩~
☆、观音龛(一)
在铁索的牵引下,风波亭于云海间乘风破浪风,越行越远。回首极目,断崖的原貌渐渐显现。
整座崖壁之上,万木尽凋,裸露着巨大的黑岩。
不同于寻常峭壁的粗粝苍莽,此处山壁被打磨的极为圆润,观其面目,竟是一座半山高的佛像!
慈眉善目,大腹便便,一张大嘴弯弯咧咧,乃是一尊笑口常开的大肚弥勒佛!
而他们启程的那处断崖,便是弥勒佛裂开的笑口。
又暗又沉的夜,投落下无尽的阴影,将弥勒的面容侵染的阴沉,连那张慈和的笑容也在浓雾的遮掩下,变得扭曲与狰狞。
但此刻,心中被一腔热血烧的滚烫的他们,什么也不惧,什么也不怕。
弥勒冲他们大笑,他们便也冲弥勒大笑。
只觉得天地间的豪迈与肝胆,全都凝聚在心中。
是说不出的豪气干云,道不尽的痛快恣意。
一阵欢笑,一阵呼喝,笑声与喊声皆被清寒的山风携去,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铁索仓啷仓啷地行进着,也不知载着他们走了多远。此刻,风波亭的四周,被白茫茫雾气尽湮,后路已没,前路不现,目之所及尽是茫茫皑皑——他们倒真像是行走于云霄之巅。
几人少时没有飞天之梦?
寒庐霜夜,流云浮舟。
王怜花倚着风波亭的朱柱,坐在断裂的石阶边上,双腿悬于空中,也不畏山涧高危,也不惧风动亭摇。
素白的手伸进云涛里,掬起一捧浮云。
绯衣白裘的公子,倚卧于流云飞雪,明眸落星,玉容如霜。指尖的浮云被山风吹散,朦胧了唇齿噙笑,慵懒散朗的神情,卷起墨发飞扬,皎皎皑皑,宛如山巅雪,云中月。
再次伸手掏起流云,蓦然有些遗憾沈浪不在身侧。
如若他在,便可将这白云与飞雪洒在沈浪头上,好让他见见白头的沈浪,又是如何一番模样。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眼珠向右一瞥,扫了一眼漆黑的靴面,王怜花淡笑道:“赵掌门,何不与无心道长他们听风赏雪论英雄,偏往我这里凑?”
赵碧穹抱着手臂,眺望茫茫无尽云雾,淡淡道:“你本是个多嘴多舌之人,如今却缩在这里,一声不吭,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放心,便来看看。”
他顿了顿,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王怜花用手支着头,眯着眼睛,懒懒道:“我在想脱光衣服的沈浪,你信吗?”
这回答令赵碧穹微微一噎,他张了张嘴,看口型大约想说“无耻”“下流”之类的,最后还是换成了另一句话。
“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能达到对岸?”
王怜花摊开手,看着浮云瞬间被烈风吹散,已经无法在手中停留。
他道:“还有多久能到,我不知。不过这路程嘛,大约已经过半。”
“我们恐怕,已经悬在山涧的最中央了。”
山风——太大了!
狂烈的呼啸犹如万马齐喑,酷烈的震荡又似雷霆奔鸣。
粗壮的铁索在飓风中,如同无助的孩子一般颤抖着,哀泣着。牵着悬于半空的风波亭,左摇右晃,起起落落,宛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笑容不知何时,已从众人脸上溜走。每一个人都在使出全身解数,让自己不被狂风从亭中吹落。
有的如猿猴一般,用四肢锁住朱柱,有的像壁虎似的,将内力运于掌心,牢牢地黏在地上。
唯有无心上人与赵碧穹仍旧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似孤松劲竹,任谷中山风如何凛冽,纹丝不动,宛如足生根须,牢牢地抓进了石地中。
还有绯衣白裘的王公子,笑倚亭边,双腿晃悠悠地悬于空中,有时被大风刮得如旌旗一般飞起,却偏偏就是没有掉出去。
看的病老叟直了眼睛。
将一双招子揉了又揉,揉了又揉,才发现这人不知何时,用一根毫不起眼的鱼线,将自己绑于柱上。
不过一个小小的伎俩,却唬得几人几乎将他当作了神仙。
山风越来越大,风雪越来越急。
烈风裹着冰雪剜在脸上,冰寒锋锐,仿佛将生生刮下一层皮来。
功力不足的,已经将双眼紧闭,不敢睁开。
因为只要睁开那么一小会儿,就会在风雪的抽打下,变得又干又涩,恨不得抠出来那般生疼。
痛疼、未知与煎熬令他们心生忧虑,但无人表露出来。
因为一想起之前自己嬉笑怒骂,引吭高歌,何等豪气干云,慷慨激昂。若是此刻现出一副瑟缩之态,简直丢尽脸皮。
唯有聂巧巧浑不在意什么英雄气概,什么高手形象。
她像是一个被风暴吓破胆,等着被母猴抓走的猴崽子一般,缩在柱子上,又惊又惧地大声道:“这儿的风可真大呀!我们会不会还没到对面,就被吹落悬崖?”
此刻,连无心上人无法保持他一贯的仪容风度,矮身缩在亭中,艰难地抵抗狂风,拔高声音大喊:“这里,已经过了我所能走到的最远之处。”
若是声音不够大,瞬间便会淹没在飓风的呼啸里。
忽然,亭边传来一阵轻笑。
王怜花被狂风扯得斜飞出去,身形翩然凌空,远远看去犹如一道翻卷的长旗。而那朱色的石柱,便是他的旗杆。
犹自悠然笑道:“往下看吧。”
闻言,众人往下一看,眼睛猛然睁大。
风波亭下方的云雾已被大风吹散,露出一弯壮丽的山谷。
令人惊讶的不是它雄浑壮丽的风貌。
而是这座山谷在其布袋状的谷地,以一条长河为界,一面是干枯焦黄的草木,一面是蓊蓊郁郁的密林。
一面是死,一面是生。
死气与生机交织在一起,宛如岁月悲歌中的生死轮回,风云变幻间的兴衰流转。
红颜枯骨,英雄白头,生老病死间,总是蕴着莫大的凄凉,难悟难解,难明难辨。蓦然间,仿佛天地间的凄楚悲凉都充斥于心。
无心上人不禁失神低语:“难道这里……便是枯荣谷?”
口中虽是问句,心中已然肯定。
如若此处不是枯荣谷,还有何地配称这“枯荣谷”之名?
赵碧穹亦是点头道:“看来,是了。”
聂巧巧轻哼一声,道:“早知这枯荣谷,便在山崖底下,我们寻条下山之路,下去不就成了?”
“何必在千佛寺里兜兜转转,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林素仙笑道:“这话说的轻巧,但你看那陡峭的山壁,几乎刀斧削成,又哪里来的下山之路?”
聂巧巧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瞧瞧我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工五手’中的‘素手’!只要给我几块木头,几根麻绳,一些做木匠活的工具,我就能给你变出一条路来。”
叶九秋冷哼道:“马后炮。”
“也不知方才是谁吓得抱住柱子不肯撒手,这会子又来逞英雄?”
仍然手脚并用,缠在柱子上的聂巧巧,笑嘻嘻道:“是我,怎样?”
“我就是不撒手,不撒脚,你奈我何?”
一时间,被狂风刮跑的轻松与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众人身上。
可怕的,总是看不见的东西。因为看不见,所以人们会竭尽想象之能,将它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但若是看得见,摸得着,这天底下又有何物,能吓破这群豪杰的铁铸的肝胆呢?
气氛正好,有人却将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王怜花轻笑道:“既然枯荣谷到了,那它所埋伏的杀局也应该到了吧。”
此语一出,如同将凉水泼进炉子里,令众人刚刚热起的心,又立刻冰冷了下来。
众人皆是心思缜密的人物,又如何能忘记前路的危机?
欢声笑语,不过是为自己壮胆鼓劲。
王怜花聪明绝顶,如何不知,却偏偏要一语揭开。
方才对他起了一丝好感的无心上人等人,此刻又觉得此人可憎可厌了。
王怜花心如明镜,却故作不知。
轻轻一叹:“唉,方才是我多嘴了。”
“我看无心道长的拂尘垂而不动,赵掌门的手已经掌在了刀柄上,叶公子的缩进了袖子里……”
他将众人凝神警戒间,不自觉做出的一些小动作,一一点出。
微微一笑道:“看来诸位是早有所料,何需我多言?”
“既然如此,也不必故作镇静,强颜欢笑了吧。”
这话说的众人面上讪讪,神色不由得暗沉起来。
他却仍旧不肯住嘴。
人家越讨厌,他便越要说,非得将人气得暴跳如雷,他还笑的纯善无辜。
☆、观音龛(二)
众人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当病老叟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揍他之时,他终于住了口,悠悠道:“这几句话,你们就不爱听了。”
“我还有一句更坏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病老叟冷哼道:“那你就不要说!”
王怜花眉眼一弯,果真闭口不言。
病老叟反倒傻了眼。
心中暗忖:这小兔崽子,怎么又突然如此乖觉听话呢?
见王怜花如此做派,赵碧穹目光微动。
比起旁人来说,他与王怜花多相处了几日,算是稍微了解他一点。
明白王怜花越是如此,要说的话便越是重要。
他喜欢层层设局,步步定计,爱用言语戏弄他人。话中虽真真假假,却总是隐着关键。若是因为恼怒与不信而错过,致使己身陷入危机,这小魔头又会隔岸观火,用温雅的笑容讥讽嘲笑于你。
于是,他接口道:“王公子若有什么发现,请快些讲来吧。”
见王怜花眼中闪过一丝可惜的意味,赵碧穹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王怜花抚掌而赞道:“赵掌门果然聪慧。”
他望着亭下的云波,道:“你们没发现,这云气又合拢了吗?”
叶九秋道:“风力渐小,证明路途过半,快要达到对崖山峰,不是正常之事吗?”
王怜花眼波流转,暗光泠泠,轻笑道:“那香气也正常吗?”
众人一惊:“香气?”
嗅觉最敏的林素仙,闭上眼睛,煽动鼻翼,忽然面色一变。
长袖一拂,掩住口鼻,轻声道:“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这是……千佛寺里每晚点起的佛香!”
几人微微一怔,难道又是以幻香设的陷阱?
无心上人面目冷肃,冷冷道:“故技重施!”
“此种雕虫小技,在千佛寺中尚未难住我等,如今又有何用?”
王怜花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什么说不出的可笑之事。
那黑白分明,宛如玉勾般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讥诮。
“当初千佛寺此关容易,是因为那幻香只是让你产生幻觉,并未以埋伏袭杀相配合。”
“你们也体会过它的厉害,能迷惑你的一切感官,幻化出来的幻象惟妙惟肖,不但能‘看到’、‘听到’、‘嗅到’,甚至还能‘碰触到’。”
“若我们到达对崖之时,深陷幻象,不辨虚实,不明真假。而埋伏者便在此时暴起伤人,我们或许会将敌人当树木和石头,而将石头与树木当成敌人,又当如何抗敌呢?”
闻言,众人皆默。
聂巧巧苦着脸道:“我屏住呼吸,行不行啊?”
王怜花微微笑道:“据前半段路程的时间盘算,要到达对岸还需一刻钟。若是你能憋满这一刻钟,我便服了你。”
聂巧巧顿时垮下了脸,林素仙却笑盈盈道:“我观王公子镇定自若,似成竹在胸,必是想到破解的法子了?”
王怜花笑道:“破解之法是有一个,但看诸位信不信我了。”
赵碧穹道:“先讲来听听。”
修长手指一拂衣袖,一团鱼线落入手中。
“若是你们信我的话,就将这鱼线缠在身,所有行动皆听我号令。”
“我若拉一下,你们便停。我若动两下,你们便拔刀抗敌。我若不动这鱼线,你们只管大步前行。其余万事有我,诸位觉得如何?”
病老叟听出他话之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不会中这迷香?”
王怜花颔首而笑道:“然也。”
病老叟瞪起眼睛,道:“你既有破解迷香的药物,为何分不给我们?”
王怜花哈哈一笑,忽然道:“你听说过洛阳一掷千金的杜丹花会吧?”
病老叟微微一怔,不知王怜花抛却前题,另提此话,乃是何故。
只得老老实实道:“听过。”
王怜花笑道:“那花会是我办的。”
在病老叟怔神间,又问道:“你知道,每年有人钱塘江起大潮之时,将成箱成箱的金叶撒入江中,只为看那潮水涌动时,浮于浪尖的点点金光。”
病老叟呆道:“这……也听过。”
王怜花道:“那金叶是我让人撒的。”
病老叟又是一怔。
讥诮与轻嘲渐渐浮上王怜花俊美的面容,他冷冷一笑,道:“我虽不慷慨,但也绝不小气。”
“这不过是我曾经为那人做事时,他给的一点‘赏赐’罢了。”
“如果你们想要的话,也不必如此辛苦闯关破局,我可以直接作为中间人,为尔等引见。”
冰冷的目光将众人神色尽纳眼底,温雅的笑容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无心知道他心中正想着——
若是你们答应,便太好了。
我可是很想你们也尝尝,那噬心腕骨之痛啊!
信,还是不信?
众人默然不语,这要得益于王怜花的名声之坏,令无人敢轻易做决定。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好,我信你。”
众人惊讶地望向那个发声之人,这一望令他们的惊讶又更甚三分,甚至连王怜花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此人,竟是赵碧穹。
几人中,明明赵碧穹与王怜花的关系最恶,时刻戒备他,又怀疑他。
然而,如此关头,偏又是他第一个开口答应了,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奇,赵碧穹黑沉的双眸,一瞬不瞬地迎向王怜花探究的目光。
两人互相探究着彼此,谁也不知道谁看出的秘密更多一些。
在赵碧穹眼中,众人皆因前路未知的危机,时惊时惧,虽然每个人都力图坦然,但心中之弦却一直紧绷着。
只有王怜花一人,云淡风轻地宛如闲云野鹤,好似安坐于另一个世界中。
由于他声名狼藉,立场不定,一贯亦正亦邪的态度,令他备受猜忌。
明明是最不受信任的一个,但是到头来,却发现他竟是唯一能够依仗之人。
鼓起众人胆气走进风波亭的是他,提醒枯荣谷与幻香的是他,如今己身怡然安坐,却令诸人在信与不信间内心煎熬的也是他。
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被王怜花引入了自己的步调,虽无人察觉,但他们所思所想,所行所止,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赵碧穹不禁在心中一声长叹:王怜花,果然不愧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物之一!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大侠的,比如冲和仁义的沈浪。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做老大的,比如义胆忠肝的熊猫儿。
还有些人生来便耀眼夺目,立于云巅。
无论他立场如何,无论是他是正是邪,只要他愿意,便立刻能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就仿佛受到一种独特的气韵牵引,无人能看轻他,无人敢忽略他!
此时此刻,赵碧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沈浪跳崖之时,对他说的那句“我信他”。
朗朗昭昭,带着深切的信赖与坚定的自信。
感染的旁人,也为之深信不疑。
所以,赵碧穹选择相信王怜花。
不仅是因为沈浪的话,更是因为他相信是王怜花的骄傲、傲慢与目中无人。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赵碧穹虽欣赏他,但也不喜他,若是要他夸赞对方一句,还不如割了他的舌头。
但是,他知道王怜花的傲气,不屑于用低劣的谎言坑杀对手。
他喜欢布局谋算,玩弄手段,但都是靠着他的高绝的智计与心计。
因而,他的敌人对他,除了憎恨,只有欣赏与折服。
☆、观音龛(三)
无人知晓,赵碧穹这一句简简单单的相信,经过了怎样的深思熟虑。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众人便应了王怜花的法子。
细长的鱼线被割成八段,每人一段,并将鱼线一头连在王怜花的身上,一头连在自己身上。
随后,八人盘腿坐于风波亭中,或是闭目养神,或是调息打坐。
唯剩王怜花一人,立于亭首,眺望着茫茫无际的云海。
那锐利的双瞳,仿佛能穿透云雾,看到什么不可观睹之物。
周围的云雾更浓了,香气也更浓了。
无形的幻香伸出丝丝缕缕的细线,循着众人的七窍,缓缓游入。
赵碧穹双眸闭合,凝神调息。
调息之中本该神思清明,心如止水,但他此刻却心乱如麻。
并非因为心忧前路的危机,而是因为他感觉到……柳慧,又来到了他的身边。
赵碧穹没有睁开眼睛,柳慧也不曾开口说话。
他只是嗅到一抹淡淡的栀子花香缭绕鼻尖,听到一缕轻柔平顺的呼吸萦绕耳畔。
就如同他昔年于静室练功之时,柳慧一直默默地陪坐于旁。
只要他不开口,她便不会出声打扰。
虽然平淡到近乎刻板,但那种心意相通,脉脉温情,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能维持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埋藏心底的眷恋,再一次被掘出,比千佛寺的那一夜更加真实与深切。
就好似启出了一坛埋在梨花树根下的陈年老窖,揭开泥封,醇烈的酒香弥散开来,人在不知不觉间醉于风中。
蓦然间,心底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如果他永远不离开的话……他的柳慧,是否也能永远“活着”呢?
淡淡的苦涩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变得念旧与软弱。
可纵使如此,他还是希望……他的柳慧,能活着吧?
在幻象中,对亡妻的思念中苦苦挣扎的赵碧穹并不知道,他并非唯一感觉到柳慧到来之人。
还有一个人,不但闻到了柳慧,听到了柳慧,还看到了她。
云出岫盘腿坐下后,一直未曾闭眼。
纵使如此关头,他的目光也一直凝注在赵碧穹身上。
无人知晓,那双黑沉的瞳眸中,压抑着多么深切的痛苦羞耻与求而不得。
十年来,背德逆伦的感情被他强压于心底,慢慢地腐烂,发臭,变得面目全非,就如同烂在泥沼中的腐骨。
他本来都不再记得,自己曾对赵碧穹有过那样的心思。
直到心中腐烂的创口,被千佛寺中的那场荒唐无稽的幻梦,血淋淋地撕开。
压抑太久的情愫,如同决堤的河水奔腾而出,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如今,他的眼中只有赵碧穹,也只装得下赵碧穹。
仿佛少看一眼都舍不得。
不过事实却也如此。
赵碧穹已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他的生机随着每一次吐息离去,眼一看便少一眼,唤一声便少一声。
浓烈幻香的催发下,在云出岫的眼中,赵碧穹的身影渐渐变得俊秀与挺拔,额头与眼角的皱纹,好似被无形之手抹平,一口清澈的泉水灌入那双沧桑的深瞳。
年轻与俊美重新回到了赵碧穹的身上。
云出岫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喉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
那是十年前,风华正盛的赵碧穹,也是正是他最初迷恋上的赵碧穹。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看师父沐浴。
水珠顺着健美强悍的体魄滑落,那浓厚的男性之美,宛如灼烈的火焰扑面而来,令他屏息。
在他成年后的每一场春梦里,挞伐挣扎到巅峰时,喘息着撩开身下之人的面孔,总是熟悉到令他惊惧。
少年时的迷恋已成狂执,然而纵使他再贪恋,再渴求,却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愧呀怕呀,若是让师父知道他的心思,等待他的只能是武功尽废,逐出师门的结局。
然而,无望的苦恋与忍耐是煎熬的,就像是一口架在火炉上烧得热热的油锅,每一次看到师父与师母温存,都会溅起滚烫的热油,泼在他的心上。
当柳慧因为难产而死时,面容悲伤的他,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因为若是柳慧不死,他怕有一天,会是自己亲手杀了她。
他本以为柳慧死后,自己能趁虚而入,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孩子,时时提醒着赵碧穹记得她,思念她——云出岫心中的那口油锅,又烧了起来。
在知道赵碧梳天生裂唇后,他暗中煽动铁狮门的弟子嘲笑她讥讽她。
他一边助长赵碧梳骄横的性情,一边又鼓动被她欺压之人憎恨她非议她。
每当看到赵碧梳偷偷躲在墙角里哭泣,他的内心就充满了快意。
也许只有这样快意,才能稍微缓解一下他求而不得的锥心。
很久很久以来,他都已经忘记有柳慧这个人。
而今,他又看到了她。
正坐在他年轻又俊美的师父怀里。
两人狂热地纠缠着,亲吻着。
赵碧穹激烈地拥抱着柳慧,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就如同膜拜心中唯一的仙子。
心头怒火勃然而起,宛如炽热的熔岩翻滚而出,并随着他们的每一次亲吻与抚摸,节节攀升。
他在心中疯狂地叫嚣着,嘶吼着——贱人,你怎么敢!你凭什么!
就在沸腾的怒火,将他神智湮没的一瞬间,他微微一怔。
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染满了殷红的鲜血。
他正握着一柄长刀,寒光泠泠的刀锋从柳慧光裸的后背刺入,又从与她相拥的赵碧穹身后穿出。
滚烫的鲜血,汩汩地淌落在他手上,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云出岫怔怔地看着被他穿在刀锋上的两具尸体,喃喃道:“师父……师母……”
一听到他的呼唤,两具尸体忽地睁开眼睛,脖子渐渐拉长,如同蛇躯一般,盘曲蜿蜒到他面前。
两张冰冷的面孔,一个贴在他的左耳,一个贴在他的右耳,蓦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尖叫——
“你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你嫉妒我,你嫉妒我!”
“你怎么会有如此龌龊心思!滚,我赵碧穹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我女儿失踪,你一定很开心吧?你一定希望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吧?”
“恶心,龌龊!你的心是怎么长的!狼心狗肺的家伙,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傅?!”
……
在刺耳尖叫的折磨下,云出岫缓缓松开刀柄,失魂落魄地摇头道:“我、我……不是这样……不该这样……我、我……不!!!!!”
一声惨叫,他转身而逃,腰上一截短短的鱼线在风中飘飞——他在幻象中所出的那一刀,砍断了身上的鱼线。
众人被这声惨叫惊地猛然睁眼,茫然中看到云出岫发疯似的跃出风波亭,顺着铁索拔足狂奔而去。
赵碧穹见此情形,心中一惊,正欲追去,身形骤然一停——柳慧拉住了他。
柳慧苦苦哀求,道:“你不要走。”
“若是走出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赵碧穹缓缓地攥紧颤抖的双手,垂眸轻叹道:“柳慧,你已经死了。”
比起说与柳慧,更像是说与自己。
柳慧微微一怔,似是想了什么,忽然绽开一道温柔的笑容,轻轻道:“原来,我已经死了。”
她伸手抚摸上赵碧穹的面颊,轻柔的,眷恋的。
她笑道:“是谁对我说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是谁在我临时前,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会好好的照顾我的女儿?”
“小梳子呢?我的小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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