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27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27节
刚走了半刻钟的功夫,他突然大叫一声:“等会儿!”
将众人惊的心头一跳,皆回头注视于他。
没想到众人反应如此巨大,王火烧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挠了挠头,傻兮兮地笑道:“就等一会儿。”
说罢,两步并作一步,直冲到一尊迦叶佛处,也不管地上蒲团被尘土掩埋,双膝一弯,纳头便拜。
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愿菩萨保佑,我等一行人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如此行径,令众人不知该气该笑。
聂巧巧一拍大腿,哈哈笑道:“王小弟,你这样临头抱佛脚,心不诚意不正,菩萨是不会显灵的……”
话未说完,王火烧突然又是一声大叫,吓得她牙齿一合,重重地咬在舌头上。
她捂着嘴,一边吸气,一边跳脚道:“你、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王火烧回头,一张脸盆似的圆脸,惨白如幽魂。
伸出手臂,颤颤地指着地面。
“手……手……”
闻言,王怜花眉峰一皱,明锐目光向地面扫去。
幽白的月光,从屋顶丢了瓦片的窟窿中漏下,地面上倒映着迦叶佛像的影子,盘腿坐莲,手捏法诀,被斜照的蟾辉拉的瘦骨嶙峋。
然而那道影子,竟有四双手,两颗头!
王怜花顿时瞳孔一缩,沉声喝道:“佛像背后,有杀手!”
回头一顾,却不见众人戒备。再一细看,众人皆神情松怔,精神恍惚,目光似看着前方,却不知落于何处。显然又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幻象。
他那一声警告,未能惊醒众人,反让埋伏在佛像背后的杀手,明白自己已经暴露。
他纵身一跃,从佛像后跳出,半空中抽刀出鞘,一刀无影无光,向王火烧临头劈下。
砰然一声脆响,杀手猛然一惊。
没有飞溅的鲜血,没有入肉的触感,唯有一张俊美的面孔贴在眼前。
眼似横波,含情带笑,温柔的宛如春风绿岸,却令他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夹住刀锋的铁扇,一寸一寸逼近自己的脖颈。
颤抖的瞳仁也随着那逼近的白刃,一点一点移动。
直到一抹冷到刺骨的冰凉,紧压在颈间。
王怜花微微一笑,五指一张,铁扇绽开如莲,带起一泓鲜血,喷薄漫天。
在人倒下之前,将扇上残血往死人衣襟上一擦,他收扇而笑道:“你不知,这几个是本公子罩着的人吗?”
忽然神色一变,数道黑影凌空而起,从他的头顶越过,挟着寒刀利剑直奔呆立原地的赵碧穹几人。
原来刺杀王火烧的一人,不过是为了引开王怜花的诱饵。
此时被调虎离山,远离众人的王怜花,已然救之不及!
眼看众人即将命丧黄泉,王怜花非但不惊,还在这紧要关头,走了神——
若是他们被砍了几刀,又没死成,我该如何解释……我大意了?
☆、观音龛(七)
迫命危机当头,众人却深陷重重幻象。
赵碧穹抬头,只觉天旋地转。
眼睛,眼睛,到处都是眼睛。
不仅仅是镶嵌在上千尊佛像上的双目,房梁、神龛、供桌、蒲团,乃至地面,皆被沉沉暗影扭曲了形状,混沌驳杂,就好似有人弄翻了染缸,让染料混成肮脏一片。在这团扭曲的混沌中,不时有大小不一的眼睛似的花纹缓缓睁开,又闭上。
眼睛,眼睛,到处都是眼睛。无论他向哪一个方向腾挪脚步,那些眼睛都恶心地转动着,一瞬不瞬地黏在他的身上。
他不但被这些充满恶意的眼睛,扭曲了视野,连听觉亦被剥夺。
耳畔轰鸣阵阵,似有千众万僧在他耳旁,大颂梵音。
他就如同头戴紧箍,被唐僧颂咒叨念的孙悟空一般,头昏脑涨,痛不欲生。
恨不得手指插入耳中,戳破双耳,以求得一丝安宁。
正在狂乱间,突然感觉腰间鱼线动了两下。
蓦然想起王怜花在风波亭中说的话——我若拉一下,你们便停。我若动两下,你们便拔刀抗敌……
动两下,拔刀抗敌……有敌人!
一股紧迫的危机感登时从心中生起,如同冰水浇头,神智瞬间清明。
反手握住刀柄,凌厉目光扫遍四周,却是徒劳无功。
眼前依旧是迷乱之景——妖魔般的石像,与千万颗不断睁开又合拢的眼睛。
敌人……敌人……敌人在哪里?
视野捕捉不到敌人身影,只能闭目细听,然而耳边尽是诵经之声,淹没一切脚步与呼吸。
纵使知晓敌人就在身侧,然则有眼不能观,有耳不能听,当如何抗敌?
焦躁与恐惧,在心头节节攀升,赵碧穹强压下心中心绪,竭力调动一切感官,仔细甄别敌人从何处攻来。
忽然觉得右侧光线一暗,似有一道黑影逼来。他目光一凛,断然出刀,刀身一旋,犹幽月一弯,瞬间斩在逼来的黑影之上。
孰料,刀锋触及“人身”,却是一阵金石交鸣,碎石纷飞——那凌厉一刀,竟劈裂了一尊佛像!
而真正的袭杀者,如同潜行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滑至他身后,一柄长刀悄然抵于后背,冷酷无情地平稳送出。
突然,眼前一花,赵碧穹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似的,拧身旋转。
这突如其来的一转,令他握在手中的断刀,从杀手腹部横切而过。
非但带出一道溅射的血虹,力道之大,甚至将他开膛破肚!
杀手下意识伸手捞住从腹部流出的肠子,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轰然倒下。
斩杀敌手的赵碧穹,只觉一股滚烫的鲜血喷在脸上,心中震惊,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突然感觉腰间又是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凌空而起。
手指僵硬的握住刀柄,不知该如何动作。
忽觉刀锋一沉,似有何物缠于其上,并用力向下一压。
噗——入肉剜骨。
啊啊啊啊啊——凄厉惨呼。
又是一捧血雨浇了他满头满身。
头骨被断刀劈开的杀手,死不瞑目地跪倒在赵碧穹面前。
王怜花望着殿中情形,笑容盈盈,勾起食指,将赵碧穹从第三名杀手的刀锋下拖出。
不知何时,他是十根修长整洁的手指上,戴上了十枚纯银指环,每一个指环上连着一根丝线,其中七根丝线的另一头,分别连于七人腰间。
丝线绷得笔直,交错成网,指环泛着幽光,与弯月似的眼中,那一片寒光幽芒,交相辉映。
修长手指灵巧地勾动起丝线,宛如奏琴拨弦。一根根晶莹剔透的丝线上,挂满了血珠,宛如一颗颗鲜红的珊瑚,颤而不落,那是他御使赵碧穹连杀两人的战果。
食指微屈,在第二根丝线上重重一弹,只见那丝线猛然一震,发出一声细细的嗡鸣,另一头连着的林素仙一声惊呼,翩然而起,险之又险地避过五名杀手的联手围杀。
那五名杀手显然未曾想过,这明显陷入幻象,神志不清的女子,竟在千钧一发间一跃而起。
呯呯数声,五柄寒光奕奕的刀剑,收之不及地绞在一处。
此时,茜纱罗裙的林素仙从天而降,凌波微步,翩然若仙。
粉色绣鞋,踏落在五柄刀剑之上,将其重压于地。
王怜花唇角一翘,左手一舞,一根丝线抛出,瞬间圈住林素仙手中长剑,拉住那剑锋,旋身一舞。
身陷杀局中的林素仙,在丝线牵引下,亦是旋身一舞。
茜纱拂过之处,血绽如莲,五颗头颅飞出,骨碌碌地滚至佛像脚边。
举重若轻,从容不迫,仅用十根鱼线,便将场中众人——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当作傀儡一般,操控于指尖。
而他本人,翘着长腿,意态慵懒地高坐在一尊一丈多高的罗汉头顶,高瞻远瞩,纵览全局。
十指舞动,竟御使众人反守为攻,将十多名埋伏于此的杀手,反杀到手足无措,无法近身!
王怜花笑看场中激斗,乌黑眼珠一转,突然高声喊道:“无心道长,翻个跟头给本公子瞧瞧。”
无心上人果然凌空后跃,躲开杀手一记迅猛突刺。
他又道:“赵掌门,学个贵妃醉酒。”
赵碧穹在丝线的拉扯下,腰身一仰,一片雪亮的刀锋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那欲倒不倒的姿态,真有几分贵妃醉卧之姿。
王怜花眉眼一弯,手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清朗的笑声,是说不出的开心与快活,就像是一个孩子欣喜于游艺人当街耍的猴戏。
而那群为他逗乐的猴子,却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侠客,与最顶尖的杀手。
仿佛他们之间的豁命之战,不过是为博他一笑罢了。
虽然,千面公子的一笑,也确实值得这个价钱。
就在王怜花让病老叟用一招恶狗扑食,拧断了一名杀手的脖子,而病老叟也因此摔了个狗吃屎,始作俑者却笑的前仰后合之际。
两名杀手如壁虎一般,悄然攀上罗汉两侧的石像,算准时机,齐齐凌空跃出。一刀一剑,左右并行,向王怜花袭杀而去。
对付最强大的对手,必须力求一击毙命。
两名杀手深知其意,这一记突袭,迅如疾风,动若流火,拼尽全力施展而出,乃是他们这辈子最快也最狠的一招。
锋刃凌厉,看眼即将刺入目标身体,绞烂内脏,交叉戳出,凌空扑去的身形猛然一停,刀剑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他们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
两人心中大惊,慌忙挣扎,却发现手足被缚。
定睛一看,一片密密细网布于半空——原来王怜花竟不知何时在自己身侧,用丝线织出了一片蛛网。
圈套在不知不觉间设下,而他这只毒蛛却伪装成无辜诱饵,诱惑猎物的靠近。
这两只愚蠢的小虫子,一头撞入网中,再也无法逃脱。
王怜花并不忙于处置两人,他俯看场中激斗,轻笑道:“你们认为,最后的胜者,会是哪一方?”
那轻松散漫的模样,就好似不过拖来了两名陪他观战之人。
其中一名杀手见反抗不能,便放声威胁道:“别以为此时你们占了上风,后面的路只会更险,埋伏也会更多。主人定能将你等杀的一个也不剩啊啊啊啊啊啊啊!”
未尽之语化为两声惊天惨叫。
瞬间收紧的细线,将两人的血肉割裂,骨头勒断。
淋漓血雨漫天而落,王怜花冷冷地松开拉紧的丝线,任由两具蜷曲的尸体从半空中跌落。
他双目朦胧地轻叹道:“我实在不喜与我意见相左之人。”
“来世可要记得,祸从口出。”
说罢,从石像上一跃而下,步入战场。
十指翻飞,如操琴拨弦,时而轻拢慢捻,时而重弹急动。
足步轻灵,双臂展合,拂袖时刀急似雨,旋身时舞剑如风。
白雪临刃,血涌如虹,荒寺苍茫,飞叶扫千秋……一切尽在他掌中舞!
☆、观音龛(八)
局势几近明朗,杀手如同被收割的稻草一般,纷纷倒下。
恐惧与绝望,随着冷却的血液凝结在无光的瞳眸中,倒映着艳烈胜血的绯衣,莹白如玉的手指。
洒丝成网,信手编织出一场残酷的噩梦,将众人网罗其中,非死不得解脱。
众杀手中,身材最矮小,年纪也最轻的那个,看着王怜花牵引着赵碧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双腿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在他眼中,王怜花俊美的容颜化作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孔,而赵碧穹是他手中噬命的镰刃,一滴滴淌着他同伴的血。
虽然彼此尚距十数步,杀手却觉得那锋刃恰似已经架在脖间。
死亡的恐惧,令他失去对战的勇气,不等对方走近,转身便逃。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极轻蔑极冷酷,伴随着逼近的剑啸,令他如坠冰窟。
杀手回头,锋锐的剑尖在他眼中放大,瞳孔中刻满了惊恐,绝望地等待那剑锋将他穿喉而过。
呯——————
金石交鸣的脆响,在寂静的佛殿中缭绕不绝。
悠闲的笑意终于从王怜花的脸上退去,他瞳眸微张,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佛像。
石佛盘腿而坐,手拖石钵,胸前刻着砗磲玛瑙、璎珞珠串,慈目善目,螺髻垂耳,同样笑盈盈地望着他。
为何该死于剑下之人,突然变成了一尊石像?
难道连王怜花也陷入幻象了吗
不,王怜花很清醒,清醒到真真切切地看见佛像动了,如同一位真正怀有大慈大悲之心的菩萨,舍身挡下了那穿喉一剑!
王怜花静立原地,沉吟不语,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地面开始颤抖,无数纷乱的黑影,在殿中往来窜梭——一如他们在门外所见。
千佛殿中的石像,纷纷动了起来,像是突然被从睡梦中惊醒的羊群,惊慌失措地乱跑乱逃。
同时,一声尖锐的口哨传来,杀手们一听哨声,纷纷退入阴影中,每当佛像从他们身前穿过,再移开时,便已不见人踪。
石像移动的速度很快,宛如飞鹰走兔,向王怜花奔撞而来时,猛烈野蛮的犹如红眼的牛群。
几个腾挪,灵巧地避过撞击,再回首时,映入眼中的情形竟令他面色微变。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他与赵碧穹等人,被宛如石林一般的佛像,分隔四散。
数千尊石像以一种看似凌乱,却又奇妙的路线运行着,形成一座石林迷阵。
尽管彼此相距不远,但是密密麻麻的石像遮蔽了王怜花的视野,无论他如何腾挪移转,也无法周全众人。
想用丝线牵引众人聚拢,却又每每被不断移动的石像挡缠。
而见有人陷入危难,欲起身援救,石像又会挡在他的前行之路上。
纵使王怜花聪明绝顶,狡计百出,一时也不得破解之法。
一个个计策与想法,在脑海中如雨落下,却无一条得以成行。
不知不觉间,丰润的嘴唇已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
突然,感觉一道炽烈的目光照在自己身上。
王怜花猛然抬头,除了破烂的屋脊,残漏的瓦当,与从窟窿中倾泻下的点点幽光,再无其他。
但他心中深知,有人正看着他。
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无声的笑,如同冬雪的寒冷充斥着整座佛殿。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凄厉到听不出是何人的叫声。
王怜花心中一凛,足一蹬地,向北奔去。
没走几步,一尊佛像宛如拔地而起的山岳,突兀而现,生生挡住他的去路。
王怜花并不停步,一脚踏于佛像摊开的右掌,如同离弦之箭腾空而起,登登几步,整个人垂直于佛像攀爬而上,来到佛像头顶,凌空一翻,跃了过去。
下落间,被一片亮光晃疼了眼睛,他瞳孔一缩。
等待他的并非赵碧穹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片明晃晃的刀光!
杀手们咧着嘴,呲着牙,一柄柄钢刀竖起,就像是平地生出了一片刀林,只等着落下的猎物被锋刃刺穿。
王怜花毫不在意地敲了敲唇角,右手一挥,抛出的丝线套出石佛的螺髻,再用力一拽,将他重新送上石佛头顶。
等在底下的杀手们,顿时气得捶胸踱足,一阵叫骂。
王怜花哪有闲心理会他们,半蹲于石佛头顶,意图利用这座高地,寻找赵碧穹等人分散何处。
孰料,还未等他细看,头顶传来“嗖”的一声,极轻极微,就像是一只飞燕伏空掠下。
王怜花不及抬头,身先动。
腰身一拧,向后一翻,宛如一片云彩,轻飘飘地从石像上落下。
双足落地,再抬头时,只见一只杨木杆的利箭,深深插在石佛的头顶上,洁白的尾羽微微颤动着,知道此时方才传来弓弦振动的轻响。
足见这一剑的速度是何等惊人!
而他王怜花,被人用一片刀林,一支羽箭,又逼回了原处!
漆黑的瞳眸中渐渐生起一片寒霜,明锐的目光在幽黑的佛殿中逡巡。
他在找一双眼睛,同他一样锋锐又冷酷的眼睛。
王怜花忽然觉得,他在与一个看不见的自己交手。
同样的聪明,又同样傲慢。
方才,是他用丝线操控众人,将杀手如狗瓦鸡土一般,杀的节节败退。
而此刻,却是这个看不见的对手掌控石像迷阵,如同猫捉耗子,将他们围困其中。
王怜花索性一振衣袍,席地而坐,一边用铁扇敲着掌心,一边垂眸而思,我当如何做,才能助他们脱困?
若是让那些识得王怜花之人,听到他此刻心声,必会惊落一地眼珠。
这个纵性妄为的魔头,何时立地成佛,竟开始顾惜他人性命?
非是他突然转性。
而是在出发前的那晚,他在沈浪手中如登极乐,意乱情迷之下,被沈浪哄骗答应要尽力保住众人性命。
如此危机时刻,王怜花竟开始回味那夜的滋味。沈浪的手法并不高明,也不算低劣,只不过做着那样的事,却配着一副温柔又认真的神色,令他觉得好似被春风包裹一般温暖……好吧,其实还是蛮爽的。
如果能多来几次的话……
王怜花的眉眼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没想到又在沈浪身上做了一次亏本生意,真是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全然未曾想过,比起他自己,沈浪哪里算得上美色?而且那晚,又是谁死皮赖脸地缠着沈浪摸他?
正当他想着要如何从沈浪身上讨回便宜时,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在他身后嚷嚷道:“喂,你这家伙坐在地上发什么呆呀?”
“再不去救人,人就死完了!”
王怜花回头一瞧,病老叟正一个飞扑,从两尊飞速合拢的石像间穿过,骨碌碌地滚到他面前。
侧头看着呈大字形,瘫软在地上的病老叟,抚掌而笑:“我本以为无心上人,乃是众人中厉害的一个,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杏眸微眯,含着质询与探究:“你没中幻香?”
病老叟不知是没听出话中讥讽,还是根本不在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我这鼻子早在几十年前,被死对头用毒烟熏过后,就只是个摆设。”
“哈哈哈,什么香都没用!”
王怜花意味深长,道:“然而,你却没告诉我们。”
病老叟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得了吧,难道你就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们了?”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哈哈笑道:“讲真格的,我可真真儿喜欢‘我们’这个词儿。”
“只要说了‘我们’,人们往往就只记得‘我们’,却忘了‘我们’里还是分了‘你’与‘我’。”
“等到有人抽出刀来,生生将‘我们’砍的只剩下‘我’时,那些当真的人,怕是到了黄泉也不曾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说这话时,神情悠闲的就仿佛在家常闲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瞄着王怜花。
但那面冠如玉的公子,只是静静的笑着,像是随手就上了一层易容,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心思。
王怜花道:“受教受教。”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急着要我去救旁人呢?”
病老叟笑道:“老夫虽不是个太聪明的,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虚着眼睛,斜瞟着王怜花,道:“至少在有人亮刀子前,‘我们’还是‘我们’。”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说的也是。”
长身而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抬脚向前。
“我们走吧。”
病老叟急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快步跟上。
震惊道:“你想出破解这个石阵的办法了?”
明明方才他还见王怜花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王怜花笑道:“当然。”
“这破解之法,还是敌人替我备下的。”
这回答令病老叟更加震惊了。
王怜花负着手,如闲庭信步一般,在石林从容穿梭。
无论石阵如何变化,他都像是走在一条笔直的坦途之上,没有丝毫踟蹰。
这样笃定从容的神态,令病老叟又惊又疑,好奇地抓耳挠腮,实在想不出王怜花是如何破解石阵的。
见王怜花没有丝毫解释的打算,只好拉下老脸,期期艾艾地问道:“你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去?”
王怜花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阖上双眸,鼻翼微动,那陶醉的神色仿佛置身于一季繁花似锦的花朝之中。
笑道:“如此浓烈馥郁的香气,不正是我等的指路标吗?”
病老叟大叫道:“你不去救人?”
王怜花惊讶地看向他,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只未开化的猴子。
病老叟思索半天,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涨红了脸嚷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王怜花笑着摇摇头,道:“釜底抽薪,擒贼擒王。”
“等我灭了那幻香,令众人清醒,数位武道顶峰联手,又有几人能敌?何必劳神费力,一个一个地搭救呢?”
说罢抬头,明锐的目光仿佛与石阵的主持者,对视于虚空之中。
他笑道:“这局死棋,可就被我盘活了。”
☆、观音龛(九)
王怜花在石阵中穿梭自如,如云似风,身法轻妙,竟比那变幻的石阵更加诡变。
看似随意踏出一步,人却越过几重佛阻鬼拦。
病老叟跟行在后,甚是艰难,每每觉得已经跟丢对方,而那绯色的身影又突然出现在目之所及处。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令人恨得牙根发痒。
行的越深,香气越发浓烈。清圣的佛香中,裹挟着腐败的气息,熏得人头昏脑涨,肚中翻滚。
杀手一波波攻来,气势汹汹,视死如归。
然而在王怜花旋舞的铁扇之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他一路云淡风轻地走过,身后留下一路的鲜血与尸体,铺出他从容的足迹,一步一个血印。
淋漓尽致的杀飨,艳极,美极,纷飞的血珠宛如灼灼桃花在掌心中盛绽,连腥气也变得旖旎。
难怪有无数敌人,在临死之前迷恋上了那一扇的风致,美到令人心神战栗!
当两人终于闯出石阵,面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地带,看模样应是到达了佛殿的最深处。
病老叟看着眼前之景,不禁有些失神,他喃喃道:“这是……”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座巨大的神龛,用佛殿尽头的整座墙面雕镂穿凿而成。
比起佛殿的残破衰败,那神龛漆金嵌宝,文采辉煌。
顶端十二尊飞仙散花舞绫,御风踏云,身姿曼妙,婀娜绮丽。
金柱上镂刻着金莲花、菩提叶,长蔓蜿蜒,从底座攀爬至龛顶,于光华璀璨的明珠下交汇,极尽奢靡华贵。
翡翠、玛瑙、玉石、珊瑚等宝物错落参差,星罗棋布,耀眼的珠光令人炫目。
病老叟为这华丽的神龛而震撼,但当他回神,却发现神龛中本该设有佛像之处,竟空无一物。
一想起佛寺中千佛乱舞,让他不禁暗忖,难道这神龛里的菩萨,也“自己”走下了神坛不成?
在病老叟胡思乱想的同时,王怜花也被一物吸引了目光。
并非是那座华丽而古怪的神龛,而是一口毫不起眼的古井,就筑在神龛之前。
青石垒成井身,井口爬满了藤葛与绿萝,也许曾经郁郁青青,碧色欲滴,流淌着青翠的生机,此刻却是满眼枯黄与焦黑。
滚滚浓烟从井底升起,热浪挟着火星与灰烬飘了漫天,宛如一场灰色的大雪。
幽深的井底燃着大把大把的香烛,与一些腐朽,焦黑,看不出模样的东西。
火焰烧毁了藤萝的根与茎,滚烫的热度在焦黄的藤条上一点点侵蚀,无情地带走它最后的生机。
病老叟刚走近几步,忍不住眯起眼睛,以袖掩鼻。
漫天的灰烬迷了他的双眼,旺烈的香火仿佛要熏坏他的嗓子。
止不住的呛咳声中,眼泪哗哗而落。
泪眼朦胧中,竟看到一手又细又长的手,从那炎狱般的古井中探出。腐朽,干枯,吊着腐烂的皮肉,指尖与手背露出一截截被烈火舔的焦黑的白骨。
井中响起一阵模糊而清冷的低吟。
有谁在幽幽的唱着——
郎君何故不归来?
叫我等到眼睛都化为了泥土,身子都烂成了腐骨……
看着那腐烂的手臂,像钩子一样扣住井口,一点点将井的东西拉起,巨大的惊惧充斥心间。
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尖叫着——不要看到她的脸,不要看到她的脸,不要看到她的脸……
病老叟这辈子从未如此渴望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孰料自己的身体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控制。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非人的东西,缓缓从井中爬出。
忽然,一双冰冷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抓到你了。”
病老叟身子一抖,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他哆哆嗦嗦地回头,脸上涕泗横流,指着身后之人,颤抖道:“王怜花,你……你……你……”
一个“你”字念了半天,再没能蹦出其他字眼儿来。
王怜花笑眯眯地冲他眨了眨眼睛,道:“我如何?”
“看来你那鼻子坏的还不够彻底。”
“助你脱困也不是好心,顺手而已,别太感激了。”
病老叟黑沉着脸,右手一拍地面,翻身而起,凌厉一掌便向王怜花心口拍去。
王怜花微微一笑,铁扇向前一送,托着病老叟挥出的手臂往右一带,引着人转了半圈。
铁扇唰地展开,挡住一拳,沉声道:“够了,别胡闹,救人要紧。”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径,常常令沈浪都哭笑不得,更别提病老叟这样的火爆脾气。什么救人、大局全都抛诸脑后,挽起袖子就要跟王怜花结结实实地干上一架。
王怜花赶忙按住他的手臂,摇着铁扇替他扇了扇。
道:“前辈别动怒,如今无心道长等人的生死全操控于前辈之手,小不忍则乱大谋。”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啊。”
病老叟被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气哼哼道:“哼,别急着给老夫戴高帽。”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王怜花望着那口焚香古井,认真道:“要灭了这井之香,可是需要不少水。”
病老叟叫骂道:“废话废话!”
“这破地方鬼倒是不少,可哪里见着过水?”
王怜花想了想,忽然笑问:“你今晚喝了多少汤水?”
病老叟道:“没多少,就半壶,你问这个作甚……”
猛然一惊,神色古怪地望向对方:“……难道?”
两人相顾片刻,不约而同地向对方下边看了看。
一个面色古怪,一个眉眼盈笑。
好半晌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王怜花率先打破沉寂。
他嗤笑道:“若是你脸皮薄,我会背过身去的。”
说罢,他真就转过身去。
病老叟望着他修长秀挺的后背呆了呆,神色几变,有尴尬有怀疑。
最后还是救人之心占了上风,几步走到井边,忍着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浪,脱下裤子。
然后是一阵哗啦啦的撒尿声。
尿声暂歇,又是一阵衣物摩挲声。
一个别扭的声音道:“好了。”
王怜花含笑转身,看到病老叟不怀好意地斜睥着他。
原来那一泡尿撒下去,浇在熊熊燃烧的井中,不过是杯水车薪,香火只是暗了一瞬,又重新旺烈起来,与之前没有丝毫差别。
他倒是要看看,王怜花的一泡尿,又能怎样神奇到浇灭这佛香。
王怜花挑了挑眉毛,优哉游哉地踱到井边,手放在腰带上作势要解。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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