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28节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28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28节

    突然懊恼地一敲掌心,道:“差点儿忘了,我出发前上了一趟茅厕,如今可是一点存货也没有啊。”

    病老叟怒道:“你耍我!”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屋顶簌簌落粉,残破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怜花雷霆一掌拍在古井旁的一尊石像上,轰然一声,石像倒地,横卧古井之上,将井口盖住。

    接连数掌,如疾风暴雨落于石像。

    轰——一掌开裂。

    轰——两掌破碎。

    轰——三掌崩塌。

    ……

    百掌过后,化石成沙。

    石像裂成的碎石细沙从井口倾注而下,宛如滚滚沙瀑,瞬间掩埋了整座古井。

    致命的香气亦被封入井中。

    王怜花看着被他填平的古井,拍了拍染灰的双手,微微一笑,道:“这下,无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全都别想爬出来。”

    ☆、观音龛(十)

    殿外寒夜高天,青霜白露,风雪渐微,蟾宫越明。

    幽微的月光沿着残瓦滴漏,所泻之处如积水空明,拓下阴影纷缭,狂如鬼舞。

    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在乱影中掠过,时而腾跃,时而翻转。身姿虽轻盈若鸢,但却毫无章法,像是只被竹条抽打的猴子般可笑可叹,委实不配他冲虚观第一人的形象。

    危难之间,哪顾其他?

    无心上人心不宁,身不能停。

    机会,机会,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机会。

    而被幻象迷惑神智的他,分不清真与假,虚与实,他的机会远远小于敌人的。

    别无他法,只能以万物为假敌,将自身防御得滴水不漏。

    在他的机会到来之前,却不能暴露破绽,将袭杀他的机会亲手交给对方!

    从身上丝线停止牵动起,无心上人便在心中默算,一息,两息,三息……数到十息之际,“啪”的一声,丝线崩断。

    瞬时心中一沉,他的机会又小了几分,而且还是重之又重的几分!

    暗自思忖,这丝线不知是被敌人斩断的,还是被它的主人割断的。

    他更期望是前者。

    因为若是后者,便证明王怜花这一唯一的倚仗,大约已经身陷囹圄,自顾不暇。

    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

    接下来,都得靠自己了!

    无心上人深吸一口气,目光逡巡四方。

    眼前鬼影纷乱,虚妄丛生,佛不佛,魔不魔,人不人,鬼不鬼。

    时而见血盆大口,向他当头罩下,时而望地狱业火,追着他席卷而来。

    真与幻,虚与实,何为真,为何假?

    迷障叠起,道心染尘……奈何,奈何!

    正于迷乱间,忽然有人笑道:“道家本就是借假修真,应要区分真假,何其可笑?”

    听闻此声,无心上人目光一颤,一路走来他一直神情淡淡,宛如水中寒月,却在对方一语轻点之下,渐渐消散。

    眼前缭乱的光影徐徐汇聚成一个人影,容貌模糊不清,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悠久的岁月,磨去了无心上人对他的记忆。

    然而,那洒脱的声音,清朗似风,一如往昔。

    “无心,你太过依赖自己的耳目,肉眼凡胎徒增虚妄,只看你的心吧……”

    那影子拎起一坛酒,冲无心上人遥遥一敬,酒水一泼,化作倾盆大雨。

    酒雨过处,刀光剑影,群魔乱舞宛如壁上之画,渐渐消融,荒芜鬼寺化为一座朴素庭院。

    无心上人记得这庭院的名字——龙虎山冲虚观的“炼心院”。

    炼心院只是冲虚观七十二座庭院中的一个,四四方方,普普通通,无甚别致之处。

    只在庭院中央立着一棵老榕,蓊蓊郁郁,虬枝横生。

    粗壮的根须似乎耐不住地底的沉寂,翻出硕大一截,宛如巨蟒盘踞于此。

    树干上鼓着巨大的树瘤,令它像是一位驼背的老者,脊背佝偻,老态龙钟。

    不知在多少个春秋里,老榕笑容慈祥地看着冲虚观的道童们,攀着它的根须爬上爬下,将粗粝的树皮,摩挲的光滑乌亮。

    此刻,它依旧那般祥和地瞧着盘腿坐在树根上孩子。

    或许在修炼,又或许在想着心事。

    矮矮小小,圆圆胖胖,一点也看不出他长大后清冷的模样。

    “哎呀”一声,一片“大雨”倾盆而下,将树下的孩童淋得跟只落汤鸡似的。

    无心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浑圆的眼睛一瞬不瞬瞪着树上之人。

    广袖长衫的道士蹲在树梢上,亦是笑吟吟地瞧着他。

    那道士浓眉大眼,面容俊朗。最惹眼的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犹如万里澄江,透着碧溶溶的光。

    此刻这双漂亮的眼睛,被他笑成了两道细缝。

    右手拎着一个倒扣的酒坛,坛中之酒业已倒空,几滴琥珀色的酒珠挂在坛口,在明晃晃的日头下泛着蜜一样的光泽,调皮地从坛口滑下,一滴一滴点落在无心的额心上。

    被无心怒瞪,那罪魁祸首一点不显心虚之色,哈哈嘲笑道:“一个大活人蹲在你头顶上怕有半刻钟的功夫,你都未曾瞧见。”

    “警惕心如此之低,该多多磨炼了。”

    无心又狠狠地瞪了他几眼,见非但无用,还惹得对方笑容越开,便放弃了无用功。

    低头嗅了嗅身上浓烈的酒气,嫌恶地皱起眉头,揪起衣袖一拧,哗啦啦地挤出一滩水来。

    淡淡道:“我本于此地静心打坐,又怎会料到有一只老猴悄无声息爬到树上弄鬼?”

    听得无心讥讽之语,道士浓眉一挑,道:“若是树上蹲着的是只老猴,树下坐着的人,岂非被淋了满头满身的猴尿?”

    无心怒道:“你!”

    对方却笑的越发开怀,仿佛就等着无心指着他鼻子骂似得。

    一想起此人一贯的作为,满腔怒气化为无奈。

    “清平师叔,你再这样荒诞无礼,休怪我告诉师父去。”

    清平子先是一怔,然后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好小子,竟然学会狐假虎威了。”

    “有趣有趣!”

    说罢,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无心身边。

    体谅孩童的身高,清平子蹲下身,歪着头瞧着他,笑嘻嘻道:“乖师侄,来陪师叔玩个游戏,如何?”

    无心继续拧干衣衫,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道:“什么游戏?”

    清平子搓了搓手,贼兮兮道:“寻个宝贝。”

    无心意兴阑珊道:“你又好赌又好酒,钱在兜里留不过一晚,能有什么宝贝?”

    被师侄小瞧,清平子有些讪讪。

    他摸了摸下巴,道:“嗯……宝贝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好玩。”

    话不说完,卖了一个关子。

    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无心,只等对方搭茬。

    无心深知对方脾性,知道若是不理会他,他能烦你一天。

    于是,兴趣缺缺道:“怎么个好玩法?”

    话音未落,清平子并起两指,落如疾风,点在无心的上明穴与攒竹穴上。

    无心眼前一黑,眼脉被封。

    纵使他天性沉稳,毕竟年幼,有些不安地大声道:“师叔,你做什么!”

    忽然感觉有只温热的大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被他恼怒地挥开。

    清平子在他耳边哈哈笑道:“从此刻开始,我要封住我你眼脉。”

    “咱俩当个瞎子去寻宝,你说好不好玩?”

    听到这荒诞的提议,无心隐隐有些怒意,沉声道:“要胡闹,你自去,我不奉陪。”

    见自己想出的新点子竟未得师侄赞同,清平子苦恼地耷怂下眉毛。

    背着手,在原地绕着圈地喃喃自语道:“小孩子不都喜欢做游戏吗?”

    “为何小师侄非但不陪我玩,还生气了呢?”

    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定是小师侄觉得我年纪大,武功高,却只同他一般封住眼脉不公平。”

    一派胡思乱想却自以为通了关窍,又捏了一把无心的脸蛋,笑道:“师叔我不占你便宜,比你多封两脉,鼻子与耳朵也不要了,如何?”

    无心闻言心中一颤,这不是比方才的提议更糟吗?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道:“你疯啦!”

    清平子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哩,你们不是私下里都叫我疯师叔的吗?”

    说罢,也不管无心跳脚,径直封了自己的眼、鼻、耳三脉,拽起无心便大步向庭院外奔去。

    明明看不见,听不到,还偏偏跑得比风快。

    无心被他拽在手里,脚不沾地,像是被风卷起的旌旗……也许这旗子小了点。

    由于看不见道路,心中有些紧张,竭力利用耳力与清风拂面的方向,感知着两人前进的方向。

    清平子一脚刚踏出院门,无心忽地想起什么,面色一变。情急之下,忘了清平子已自封耳脉,成了一个聋子,着急地大叫道:“师叔,前面是石阶……”

    话未说完,感觉自己身体猛然一倾。

    心想,完了。

    果然同清平子一起,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石阶下,两名道子抱着一摞经文,趁着阳光正好,打算前去炼心院晒书。

    孰料,刚踏上一阶,便看到一大一小,抱作一团,咕噜噜地滚到脚边,着实吓了一跳。

    随后心生悯意,因为通往炼心院的石阶,共有五十七阶,又长又陡,两人结结实实地从上面摔下来,想必很疼吧?

    两名道子细细打量着摔在脚边的两人。

    小的那个呻吟着抬头,竟是观主弟子的无心。而被无心压在身下,骂骂咧咧的那个,却是冲虚观有名的“疯道人”清平子。

    其中一名道子赶忙将无心从地上扶起,关切道:“无心师弟,你怎么了?”

    他并不知晓无心被封住眼脉,冲他挤眉弄眼道:“是不是疯师叔又在捉弄人了,要不要我去告诉掌教师伯?”

    无心轻轻一叹,微微张口,刚想说什么,却被清平子一把捂住。

    “唔唔!”

    不顾无心的挣扎,清平子揪住他的后领,像是拎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一般,足一点地,宛如乘着清风的落叶,向前飘去。

    他仰天大笑,咏狂诗一首,消融风中。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

    “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望着那翩然而去的背影,消失在狂卷的落叶中,云影潇潇,鹤影悠悠。

    两名道子面面相觑,恍觉这名疯疯癫癫的师叔,却有几分超然脱俗。

    ☆、观音龛(十一)

    然而,被清平子挟持的无心,觉得他这师叔恐怕是真疯了。

    否则,何苦要弄的自己又聋又瞎地寻宝。

    害得他一次次跟着摔进冰透的水潭,撞在土石夯成的矮墙上,陷进铺着腐草枯叶的土坑里。

    弄的两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清平子带着他,又不知闯进了哪一个院落。

    无心伏在他的背上,心惊胆战地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惊呼与叫骂,座椅板凳稀里哗啦地推到,瓷器杯盘地呯呤哐啷地摔在地上。

    一人大声喝骂道:“清平,你又在胡闹什么!”

    “快将无心放下!”

    戒律院的主人被突然闯入的清平子撞的满身茶水,眉峰一立,挽起袖子就要揍人,却被身旁一人按住。

    那人温言劝慰道:“不过是小孩子玩心大罢了,师弟何必动怒?”

    戒律院主人难以置信,道:“观主,清平他都二十好几,你还当他是跟无心一样的孩童吗?”

    冲虚观观主眉目柔和,笑容慈祥地看着他,道:“你们几个无论长到多大,在我眼中,一直都是孩子。”

    戒律院主人看着丰神俊秀的观主,撸下去的袖子又挽了上来,这回不是要揍人,而是觉得有些道理,必须要跟掌教师兄好好掰扯掰扯。

    他严肃道:“我说……师兄,你也才大我们几岁吧?”

    就在两人理论间,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清平子,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曲子,早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两人这一路东撞西闯,闹的人飞狗跳,鸡犬不宁。

    无心被封住了眼脉,但听觉与嗅觉犹在,借着其余四感,认真揣测着清平子要将他带往何处。

    此刻,他们应是出了道观,往山间而行。

    因为他嗅到了山林的气息,空山被新雨灌洗后,草木散发的香气,

    听到了山林的声音,哗啦啦,一阵风鸣鹤唳,应是惊了湖里梳翎的鹤群。

    不知是清平子琢磨出了什么,还是老天爷保佑,渐渐的,他们再未曾摔倒过,像是无羁的清风,在林间穿梭。

    无心伏在清平子的背上,惬意地感受着鸟鸣风吟。

    空山雨露,洗净念上尘垢,大风刮过,吹散心中壁垒。

    清平子被风卷起的发丝拂在脸上,搔的有些发痒。

    靠在温暖宽阔的脊背上,无心想着,或许人就该要发一次疯,才能感受到无拘无束的滋味……

    失神间,风中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

    “乖师侄,你猜猜前面是什么?”

    无心想了想,摇摇头。

    恍然想起清平子看不到,便要开口回答,刚吐一词却又哑然失笑。

    师叔他非但看不到,亦是听不到的啊。

    清平子倒没忘记自己封了眼脉与耳脉,因而也没想过要等无心回答。

    他哈哈一笑,揭示了答案。

    “前面是小龙潭渊。”

    小龙潭渊?

    无心微微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待他想明白“小龙潭渊”四字的含义后,心中陡然一沉,大喊道:“师叔,快停下,那边是悬崖啊!”

    然而纵使他再声嘶力竭地呼唤,声音又怎能传进一个聋子的耳朵里?

    清平子仿佛从来不知“怕”字的含义,朗声一笑,道:“看师叔带你飞过去!”

    无惧无畏地冲上悬崖,明明双目无用,右足却稳稳踏中崖边,脚一蹬地,轻身而起。

    驮着无心,飞向对面,宽大的衣袂浮于流风之中,宛如展翅白鹤。

    畅然一声大笑,声似鹰鸣,激荡起无边风云。

    无心心中惊惶,又看不到眼下情形,只得听天由命地缩成一团。颤颤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幼崽,拼命地贴近清平子的脊背,汲取着心安。

    清寒的山风撩动着衣袍,吹拂起发丝,他却无心去感受飞翔的快意。只是在心中不断祈祷着,自己与师叔福大命大,能够平安落地。

    飞渡悬崖只用去了数息,在无心看来,却仿佛度过了大半辈子。

    当腾空之力已去,落势渐生,他更感紧张不安。不知等待两人的,是坚实的大地上,还是万丈深崖。

    下落的过程是那般煎熬,仿佛又过去了半辈子。

    终于,清平子踏着云雾落下双足,两人稳稳地站到了对崖上。

    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无心长舒一口气,突然听见两人脚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开裂声。

    原来崖边上的岩石本就不稳,当他们落地后,岩石承受不住地骤然崩裂。

    于是两人跟着脚底踏落的碎石,一起滚落悬崖。

    无心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然而手指却是擦着石壁滑过。

    下落之际,心中一片可笑与茫然。

    难道自己与师叔的小命,真就要被玩丢了?

    突然,背后一股大力传来。

    幼童被一股温和的力道凌空推上崖顶,人在粗粝的岩石上滚了一圈,顾不得身上的擦伤与疼痛,急忙爬到崖边,冲着崖底大叫道:“师叔!”

    稚嫩的声音竟嘶哑到凄厉。

    呼唤了半天,无人回应,唯有山谷空廖,瑟风四起。

    无心大睁着看不见的眼睛,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放声大哭了一阵,又将自己缩成一团嘤嘤啜泣。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小声叨念道:“哎呀呀,把师侄弄哭了,这可怎生是好?”

    “他怎么那么容易哭?”

    “明明练剑的时候,受了骨折割伤什么的,他都不曾哭过,怎么偏偏这回就哭了呢?”

    伴随着碎嘴的叨念,还有一阵踱来踱去,烦躁不堪的脚步声。

    “要不,我向他赔个罪?”

    “万一他一高兴,就不去向掌教师兄告状了呢?”

    “不行不行,我身为长辈,怎能向一个小辈赔罪,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无心狠狠地一抹眼睛,噌地从地上站起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清平子慌张道:“哎哟,你跑慢点,小心摔倒了。”

    一头撞进清平子怀里,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没掉下去!”

    清平子微微一怔,然后仿佛听到一场天大的笑话似的,搂着无心笑弯了腰。

    “乖师侄,你真是太小瞧你师叔了。”

    “我别的不行,轻功却没的说。就算断了手臂,折了双腿,也能凭虚御风,扶摇而上。”

    无心道:“可是、可是,我怎么没听到你跃上崖顶的声音?”

    清平子笑道:“那是你太过依赖耳目。”

    “纵使流水无形,你便不识水了么?纵使清风无影,你便不识风了么?”

    “肉眼凡胎徒增虚妄,只看你的心吧。”

    听得无心懵懵懂懂,似是悟到了什么,又似什么也不懂。

    一席话只是清平子有感而发,并不打算教导什么。

    见无心稚嫩的小脸上,一副锁眉深思的模样,甚觉好笑。

    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道:“别想了,宝贝已经找到,不想看看吗?”

    说罢,一股柔和气劲拂过无心双目,他眼前一亮,重获光明。

    无心忍不住忍受遮了遮眼睛,因为天上一片粲然,地上亦是一片灿然,疑似天上的乌金落到人间。

    待瞳眸渐渐适应了光辉,他微微睁大双目,原来清平子说的宝贝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田。

    此刻正值油菜花开的季节,那漫山遍野的油菜田宛如融熔的金子,在清风的吹拂下,扬起层层金浪。

    清平子负手立于田埂,举目眺望着花田,熹光洒落道袍,朦胧的宛如披上一层银羽,他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脸上一派纯然烂漫之色。

    侧头笑问:“如何,漂亮吧?”

    无心环抱双臂,望着迎风招摇的花朵,皱起一张小脸,道:“师叔,我不喜欢花。”

    清平子笑道:“啊,你不喜欢油菜花呀。”

    “明年带你去看桃花,怎么样?”

    “摇头?看来你不中意桃花,那梨花呢?”

    “怎么又摇头?好小子,口味还挺刁。”

    “梅花呢?梅花真的不错!”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诗未吟完,无心忽然唤道:“师叔。”

    清平子道:“嗯?”

    无心道:“你好烦。”

    清平子道:“哈哈,师兄们都这样说。”

    ☆、观音龛(十二)

    清平子似乎对花草有莫名偏好,大概因为他是一个热爱生命之人。

    而无心不然,他不喜这些脆弱之物,他的剑不需要温情与柔软,大约因为他是个冷情之人。

    岁月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逐年长大,冷淡天性渐显,他越来越不耐烦与清平子每年的赏花之约。

    而那名疯道士,却总能找到办法将他拖去,无论他乐不乐意。

    直到他二十五岁那年的深冬,终于不用再敷衍。

    因为约他赏花之人,已经埋葬在衡山之上,遗骨残骸混于草木风沙之中。

    一只飞鹰从衡山之巅,风尘仆仆而归,传回了他最后的音讯。

    “乖师侄,我将《太妙经》托付给了‘万家生佛’柴玉关柴兄,我若不幸葬身衡山,你可要记得去他那儿讨回呀。”

    “真后悔前几年只顾着玩,没收个徒弟,若是太妙一脉的道统断在我手里,恐怕我死后都不得安生。”

    “千万别回信,我怕师兄骂我,你知道你师父这人,一般没脾气,但一发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怕……”

    信中的口吻虽是对无心说的,但是他知道这封信是写给师父的。

    过去了太悠久的年岁,无心已然记不得师父当时的神情。

    他只记得一声轻轻的叹息,师父将信纸倒扣在桌面上。

    淡淡道:“清平这辈子,到底是有害怕的时候。”

    “可惜,他怕的太迟了。”

    师父果真不曾回信。

    并非是他果然忍不住要责骂他,而是因为他知道,清平子怕是已经收不到了。

    当为夺《无敌宝鉴》,杀的天地失色的血腥战役结束后,无心曾孤身一人登上过衡山回雁峰。

    不是为讨回《太妙经》,而是为了寻回清平子的骸骨。

    然而,他沿着曾经沦为战场的山路缓步而行,一路尽是断肢残骸,碎尸枯骨。

    你中混着我的,我中混着他的,无论是朋友还是仇雠,全都化入腐土。

    无心一路走着,将遇到的尸体一一埋葬。从地底翻出的泥土泛着赤红,不知是这泥土的本色,还是因为鲜血的浇灌。

    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回师叔的。

    下山之时,回首而望,一座座坟丘垒于山道旁,心中一片怅惘。

    明年此处的山花,一定会开的很烂漫吧。

    他那疯疯癫癫的师叔,终于还是将自己的性命玩丢啦。

    无心不伤心也不愤怒,清平子是一个真正的道者,若是他死在寻道之途上,也没什么值得遗憾与叹息的。

    然而,心底却隐隐燃着一股怒火,不知为何而生,又该如何熄灭。

    直到在一年前,他听闻那《无敌宝鉴》竟是柴玉关撒下的弥天大谎,衡山一役亦是他设下的惊天大局。

    他的师叔是被自己深信不疑的朋友害死,而师叔临死前心心念念要送回冲虚观的《太妙经》,亦是落于这无耻小人之手!

    他知道自己的怒火,该如何熄灭了。

    然而,当他腰挎利剑,肩负行囊,准备去塞外与快活王决一死战之时,却在那滚滚黄沙的呼号中听闻快活王的死讯——同他的旧情人,在楼兰古城的烈火中焚为灰烬。

    才上征程,战争已毕。

    重回冲虚观中的无心,依旧不得安宁。

    那场他从未见过的楼兰大火,时常出现在梦中。举火燎天,红彤彤,赤蒙蒙,仿佛燃了半壁天穹。

    因而,在得到快活王遗藏的消息时,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将《太妙经》讨回。

    那是他师叔临死前的愿望。

    也是他的愿望。

    无心上人凝注眼前的幻影,朦朦胧胧,宛如潭中水月一触即散。

    只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好似万里澄江,透着碧溶溶的光。

    无心上人笑道:“没想到竟在幻象里,再次见到师叔。”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起来,是说不出的动人,好似皎皎明月破出了云霄。

    清平子笑道:“乖师侄,今年还去看花吗?”

    无心上人道:“看,怎么不看?”

    “今年我们去洛阳赏牡丹。”

    “恰好认识了王怜花这个东道主,到时候一定要他将那最美最艳的牡丹拿出来。”

    “若是敢藏私,我们就将他的地盘闹的个天翻地覆!”

    清平子抚掌而大笑:“妙哉妙哉!”

    抬起右手,眉毛一翘,道:“一言为定?”

    无心上人微微一笑,一掌击上,发出清脆一声。

    “一言为定!”

    两掌相触,滚烫的热度从掌心传来,不知来自幻象,还是源于心中。

    无心上人回身抽剑:“不过,先让我解决这群烦人的耗子。”

    清平子道:“你既看不见,听不见,又嗅不到,怎么解决?”

    无心上人飒然一笑,纵身入围,剑眉淬峥嵘之色,狭眸落日月星斗。

    他纵声高歌——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凡相虚与妄,镜花空也濛。”

    “身炙业火烈,魂倚鹤影悠。”

    “心辟红尘谱,弹剑纵轻舟。”

    歌声且高且长,纵歌之人的气息,渐由凛冽似雪化为圆润融溶。

    若说此前,他是一柄欺霜赛雪的宝剑,此刻便是一片浩瀚深邃的汪洋。

    宝剑虽能斩人,汪洋却能倾船!

    在袭杀而来的杀手的眼中,他的剑法变缓了,变慢了,却宛如沛然洪流,暴风怒雨,剑影充塞于整片天地间,令人避无可避。

    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难道他脱离了幻象?

    难道他突然得了仙法,令他的双手更加迅捷,眼睛更加明亮?

    目染尘埃者,如何能理解无心上人以心做眼。

    草木石顽石皆有气息,而那群杀手杀机猩烈,更如夜提灯行,让他们无处藏匿。

    无心上人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眼前似是展开了一副奇妙的图卷,明月照岗,梅花映雪,孤松凌风……

    他仗剑行于画间,悠然如摘花拂柳,将拦路之人的性命一一摘去。

    四周尸骸堆积如山,地上鲜血漫勇如河。

    在尸山血海中,无心上人倚剑而立,挺直的身形宛如一株坚韧的劲竹。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