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30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30节
他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王怜花回眸一笑,冲病老叟勾了勾手指,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病老叟不由得被他影响,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地凑到他面前。
王怜花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发现神龛里的菩萨没了。”
病老叟气的直跳脚,恶狠狠地骂道:“屁话,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你小子,能别故弄玄虚吗?”
王怜花长眉一挑,道:“果然不能指望木头开窍。”
“事情的关键都告诉你了,你便不能自己动动脑子吗?”
病老叟老脸一红,竟生出几分年轻时被师父训斥时的惭愧之感。
他急忙反省,确实在整件事上,他们都太过依赖王怜花了。
也是因为对方总是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样一种傲然风采,令人忍不住折服与跟随。
病老叟想了想,道:“难不成,是要我们返回石阵中,找出那尊原本应该摆在神龛里的佛像来?”
王怜花笑了笑,对病老叟的推论不置可否。
忽然,抬手将手中把玩的折扇向后一抛,稳稳当当地落在病老叟怀里。
病老叟目光疑惑地看向他。
王怜花笑道:“送你了。”
病老叟盯着手里的扇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沉香为骨,雪浪为面,绘以峰峦叠石,曲溪流水,文雅至极,价值不斐。
但病老叟一点也不稀罕。
他将扇子抛还给王怜花,道:“这扇子还是由你这等附庸风雅的公子哥用吧,给我老头子有何用处,妖精似的老风流么?”
王怜花随手接住,抖腕一展,浅笑道:“这便是了。”
扇风拂过神龛上瑰丽璀璨的珠玉珍宝。
“这神龛如此华美辉煌,外面那些破石头如何配得上?”
“能供奉其中的菩萨,必是巧夺天工,绝世无双的。”
垂眸看向摆在神龛前的蒲团,若有所思道:“纵使是歌伎舞姬,也常常尤抱琵琶半遮面,需你散尽千金来邀。”
“而这菩萨仙子,自然要焚香跪拜,诚心相请,才会显现芳容。”
病老叟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哪有将妓女与菩萨仙子相提并论的?
但也并未深思,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要跪在这蒲团上叩拜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明眸似月,却有一股沛然冷意流转。
手腕一动,折扇如流光急电飞出,轰然一声,宛如满弦劲弓射出的急羽,狠狠插入神龛内壁。
咔擦咔擦——
漆金内壁上,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
石壁崩塌,尘土纷扬。
眼前一片光华璀璨,无数金银珠宝从打碎的石墙中涌出,宛如金色的海潮涌至足下,不时有五彩斑斓的翡翠玉石跳跃而出,犹如在金河中恣意游弋的鱼儿。
一尊真人大小的千手观音像,在璀璨珍宝的簇拥下,渐渐显现。
观音盘腿坐于莲花宝座之上,体态纤巧,身姿婀娜。
三十六只纤纤玉臂,宛如白兰吐出的花蕊,摇曳生姿。
每只手上握着一柄神兵,一卷秘籍,一瓶丹药。
有峨眉派遗落已久的镇派宝剑——青索、紫郢,传说中的绝顶轻功秘籍——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药王峰的“九转还魂丹”,天工门的“七巧扇”……
三十六样宝物,每一样拿到江湖上,都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争夺。
不过,最瞩目的,当属她合十于胸前的双掌上,夹着的一本书卷。
卷面上书四字——衡山密录。
只要脑筋稍微灵活一点,便会猜出,这本密录乃是由衡山一役的始作俑者柴玉关所著。
里面怕是记载了,他在衡山受难者身上,搜刮的所有武功秘籍与江湖辛秘。
集天下武功之大成,乃是快活王遗藏中最贵重的珍宝!
众人本该为这本汇集天下武功精粹的密录眼热失神的,然而此刻他们都沉浸在千手观音的绝世美态中无法自拔,甚至连林素仙与聂巧巧这两名女子,都为她的美丽屏住了呼吸。
你见过氤氲寒潭中一泓碧绿的秋水吗?那是她盈盈的眼波。
你见过初冬白梅花蕊中盛着的琼雪吗?那是她洁白的皓腕。
你见过曲溪流水边红如火海的石蒜吗?那是她唇上的胭脂。
你赏过烂漫花朝里飘飞如丝的柳枝吗?那是她的纤眉一弯。
还好不过是一尊死物,若是她能微微一笑,恐怕这座佛寺都会为她醉倒。
观音不语不动,无悲无笑,细细欣赏她姿容的王怜花倒是笑了起来。
丰神如玉,清雅生辉,竟不比那绝美的观音失色多少。
他望着观音,瞳眸中泛起温柔之色。
如同见着老情人般,柔情缱绻道:“你这副模样,可真像是一位美丽的观音。”
“然而,即便是真正的观音也受不得我一跪,更别提你了。”
“你说是吗,楚秋词?”
☆、观音龛(十六)
那是……楚秋词?!
——活着时,曾襄助快活王,玩弄世人于股掌;被枭首后,又因其死牵扯出快活王遗藏之事,令江湖再入大乱的“白玉观音”楚秋词?
众人心中又惊又骇,不禁将目光全都投射在那尊千手观音像上。
虽然全天下的人都知楚秋词已死,但是这尊观音像却比芳华正茂的二八少女更加鲜活动人。
肌肤细腻,双唇柔软,洁白的面颊泛着微微的桃色,娇艳的仿若春朝盛开的桃花,眉眼弯弯地笑着,噙着一泓秋水的柔情脉脉。
若非她的脖颈上皮肉翻卷,横着一条漆黑狰狞的“蜈蚣”——那是用针线将头颅与身体缝留下的痕迹——众人简直要将她当作活人一般。
赵碧穹沉黑的双眸错也不错地盯了观音像半晌,忽而长长一叹:“未曾想,这一场血腥的征程,始于此女,也终于此女。”
闻言,为楚秋词姿容所动的众人悚然一惊。
此话令他们联想起,快活王遗藏之事,便是自楚秋词之死而开。
从张府那一场留帖盗窃“美”的闹剧开始,洛阳灯会,冰川雪狼,千佛万鬼,枯荣幽谷、锁龙幻香……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不知多少人殒命荒山,跌跌撞撞走到最后,竟又寻到了楚秋词的头上。
像是一个怪圈,一个循环,一个诡异的漩涡,卷起滔天巨浪,将所有寻宝之人卷噬其中,任凭他们在黑海中沉浮挣扎。
当诸人如同被挖去眼睛的瞎子似的摸索寻找,或被雪狼吞噬入腹,葬身雪岭,或遭遇同对手的厮杀,死不瞑目。
这个已死的女人,没有老老实实地躺在地底,竟安坐在这段被累累白骨铺成的道路尽头。
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们,踏着别人的尸骨拼命攀爬,只为更加靠近自己……
想到此处,后脊一阵阵发凉,就像是有一条阴冷的毒蛇,贴着脊背向上游走。
再观“楚秋词”的笑容,美艳之感不再,只有丝丝寒意萦绕心间,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场天灾,一场厄难。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移开双目,仿佛多看上一眼,就会被灾厄缠身。
一时间无人说话。
忽然,骨碌碌——
聂巧巧抬脚将一颗龙眼大的宝石踢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先是追着宝石瞧了一会儿,直到宝石滚到墙角停住,又全都投向了她。
聂巧巧的面色仍显颓败,嚅嗫了几下发白的嘴唇,她低声道:“就这样,完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没人知道她想说什么,也就没有一个声音回应她。
聂巧巧的目光从如潮汐般涌了遍地的金银珠宝上扫过,最后落到华美的观音像上,灰蒙蒙的眼睛有些发空,似是在看着什么,又似是什么也没看。
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又踹了踹脚边的财宝,这回更加用力了些。
她道:“这些金银应该就是快活王数十年来搜刮积累的财富,而那观音像手里的书册应该是他毕生收集的武功秘籍。”
“这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不少事,也死了不少人,不过最后总算成功找到了快活王的遗藏……”
聂巧巧敞开嗓门,想仰天长笑,然而刚笑出两声,戛然而止——那笑声实在难听,又尖又涩,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
于是,笑声变成了叹息。
“事情结束了,可是为何我觉得……难道就这样,完了?”
聂巧巧又说了一遍,这回众人明了了。
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感受。
明明他们成功了,走到了终点,寻到了宝藏,但是无一丝喜悦,半点欢兴。
快活王的遗藏探手可得,无一人有心思去拿。
无数阴郁的情绪积压在心底,在沉淀发酵中变涩变苦,没有一个发泄的渠口。
总觉得事情还没完……也不能完!
迷茫间,忽然一个声音道:“当然没完!”
赵碧穹坐在两具冷透的尸体前,背对众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听到他言语铿锵,似金石交鸣,暗含杀伐之音。
他冷冷道:“我曾听闻,有鸱鸮静待十年,终觅良机,啄瞎了捣毁它巢穴之人的眼睛。有孤狼独行三千里,锲而不舍,咬断了剥去它伴侣毛皮之人的喉咙。”
“畜生尚知有仇必报,难道我们就任由别人耍了不成?”
“有人在这一路上层层埋伏,步步设局……非但被他耍弄的团团转,甚至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着!”
“我死了诸多弟子,多到我都不敢去数……而今小破刀与戈儿也死了。”
他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久坐而麻木的身躯有些晃动,云出岫赶忙伸手扶住他,这回他没有拒绝。
撑在云出岫肩膀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狠狠嵌进他的皮肉里。
云出岫皱了皱眉头,听到他的师父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宛如暴怒烈狮的咆哮。
“他们的仇,我是必报的!”
“而你们……”
赵碧穹烧如火石的目光扫遍众人,除了王怜花和病老叟,俱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派残兵败将的模样。
瞳中的火黯了黯,轻轻一叹,道:“你们……先拿着东西走吧。”
“哈!”,话音刚落,便有人轻笑出声。
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赵掌门口出此言,是瞧不起我们吗?”
林素仙都在聂巧巧的扶持下,挣扎着坐起,垂着头痛苦地捂了捂臂膀,再抬头时温柔如水的眼瞳中凝聚起狂风骤雨。
“虽然我等几人相识时间不长,但也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
“我当无心道长是我的长辈,叶公子是我的朋友,王小弟是我的侄儿。”
“有人杀我亲友,如此大仇,怎可不报!”
赵碧穹道:“林姑娘身受重伤,不必……”
林素仙摇摇头,笑道:“我虽是女子,但也忍不下这口气。”
“赵掌门不必再劝,我是不会抛下诸位回去,当个缩头的王八羔子!”
说罢,以袖掩口,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如此粗俗之语,十分不适应。
而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毕竟“王八羔子”一出口,心中简直爽快极了!
扶着她的聂巧巧亦是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也算我一个。”
“我什么都能当,可就是当不起这缩头的王八羔子!”
扭头问身旁的病老叟,道:“你怎么说?”
病老叟无奈地一摊手,嘿嘿笑道:“话都被你们两个丫头片子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最后众人一齐看向王怜花。
被五双眼睛,十颗眼珠子那样滴溜溜地瞪着,王怜花负着手,歪了歪头。
笑道:“你们瞧我做什么?”
“我可与赵掌门有约在先,只要他不发话,我这做向导怎能现行开溜?”
赵碧穹怔愣地看着众人,微微颤抖的眼瞳昭示着他内心的激荡。
忽而抚掌大笑:“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宛如云霄上滚下的闷雷,在佛殿中层层回荡。其动容之情,难以言表。
掌覆于拳上,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高傲的头颅垂了下去,长身一拜。
喉头几番滚动,似是即将出口之言沉重的令他难以说出口。
最终,他神情郑重地颤声道:“赵某……”
“多谢了!”
赵碧穹孤傲一生,能让他言谢之事,少之又少,能受他一拜之人,更是绝无仅有。
林素仙几人从未想过,自己几句话,竟引得这头傲烈老狮的躬身一拜。
心中又是震动,又是开怀。
聂巧巧佯作一副惊吓之色,夸张地摆了摆手,道:“这礼,可受不得,受不得。”
“若是受了,少不得要用命来还了!”
说的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既开怀,又敞亮。
赵碧穹一拜谢过肝胆义气,诸人一笑还以豪气干云。
侠之大者,不在天,不在地,不在万世称颂,只在一颗赤诚之心!
不知笑了多久,聂巧巧连笑带喘地抹去笑出的泪花,道:“快都别笑了,我们来合计合计,如何将那个幕后之人从地缝里给揪出来。”
病老叟道:“不急不急,在合计此事之前,咱们还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聂巧巧不解道:“什么事?”
病老叟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她,像个半仙儿似的叨念道:“倒,倒,倒。”
聂巧巧心中一诧,正要发问,忽觉双腿一软,果真倒在地上。
随后,林素仙、赵碧穹和云出岫三人,亦是软到在地。
能长身而立的,唯病老叟与王怜花。
☆、观音龛(十七)
这一变故,委实出人预料。
四肢无力,倒地不起的赵碧穹四人艰难抬头,直勾勾地瞪着病老叟与王怜花,面容惊疑不定,眼中满是质询之色。
然而,那二人并未理会他们。
王怜花缓缓侧头,笑眯眯地打量着病老叟。
两人面对而立,不语不动,微妙地呈现出一种对峙之姿。
病老叟率先开口,抄着手,笑嘻嘻道:“王公子,你一向聪明绝顶,可曾想到过这一出?”
王怜花笑了笑,没搭这茬儿,转言道:“你下了药?下在哪儿的?”
病老叟没回答,只是嘿嘿地笑着。
“让我猜猜。”王怜花佯作沉思片刻,微笑道,“下在食水里的?”
病老叟哈哈笑道:“这么明显的事儿,我就知道王公子不会猜不着。”
他斜溜着眼睛,瞥着伏地抬首,静静凝注他的赵碧穹,嘴巴咧了咧。
忽地捶胸顿足道:“老狮子呀老狮子,你一大把年纪,江湖阅历算不得浅薄,怎么就如此轻易地吃了一个玩药之人给的东西呢?”
“你瞧瞧,这下可就着了道了!”
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真为赵碧穹惋惜似的。
赵碧穹双唇紧抿,面色铁青。
为何会轻易中招?当然是因为他信任他,当他是朋友。
而病老叟非但对他下此毒手,还以言语羞辱,显然心里没他这个朋友。
无论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情谊,一厢情愿最是悲惨不过。
看错人的赵碧穹,此时心头不但悲怒,更是屈辱。
不过,稍稍安慰的是——从那一席话看来,至少王怜花并非同他一伙。
像是欣赏够了赵碧穹又怒又恨的神色,他的嘴咧得更开,露出一口黄牙,眼珠一转,满是恶意的目光重新投落到王怜花身上。
然而,没能从王怜花脸上看到惊慌,甚至连一丝凝重都没有。
眼中闪动着兴味之色,突然抚掌大笑起来。
病老叟微微一惊,沉声道:“你笑什么?”
王怜花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俩尚困于石阵中时,你讲的一段话。”
“只要说了‘我们’,人们往往就只记得‘我们’,却忘了‘我们’里还是分了‘你’与‘我’……”
话刚念了半截,人依旧笑得温雅,声线却陡然一变,又沙又哑,像是钝刀锯木时发出的声响,赫然是病老叟的声音。
嘴角一咧起,眉毛一耷拉,神态也变得同他一模一样。
病老叟瞪大双目,看着王怜花这一瞬间的变化,就好似看到另一个自己穿着王怜花的壳子,开口说话似的,十分的变扭与诡异。
王怜花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将话念完。
“等到有人抽出刀来,生生将‘我们’砍的只剩下‘我’时,那些当真的人,怕是到了黄泉也不曾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完,又恢复成原本清朗之声。
“这段话讲的真是好。”王怜花笑赞。
“当时,我就在想。”
“能讲出这样话来的人,若不是曾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就是正在心中霍霍地磨着刀子,只待时机成熟,将‘我们’生生砍的只剩一个‘我’。”
“看来,还真是被我猜中了。”
闻言,病老叟眼皮一颤,心中越发忌惮。
没想到王怜花竟能从他随性而发的一段话中,生出此等怀疑。
果然心有七窍,聪明绝顶。
这小魔头一肚子坏水,既然已经生疑,莫不是早有准备?
病老叟思绪万千,心神难定,不由带出几分现在脸上。
再观王怜花,一派悠然之相,实则用狡狐似的双瞳暗中称量着病老叟。
他事前并未瞧病老叟的破绽,亦未布下任何计策,刚才一席话不过是在扰乱对方心神,让其不敢随意动手,亦期获得翻盘之机。
攻心之计的效果明显,尽管病老叟竭力控制,火眼金睛的王怜花依旧从人目光中瞧出了动摇与犹疑。
然而,病老叟的指尖忽地在袖口上一捻,这一捻仿佛给了他无比的勇气与自信。
眼中的犹疑褪去,他撕破脸皮,狞笑道:“王怜花,别跟老夫耍心眼!”
“如今大局已定,就算你是条滑不留手的鱼儿,我也不信你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话说的斩钉截铁,又重又沉,就像是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
王怜花微微眯起眼睛,细密的睫羽遮住瞳眸幽光。
虽然病老叟药倒众人,给王怜花添了诸多累赘。
但若是他只顾自家性命,不管人质死活,凭病老叟那高不成低不就的功夫,怎么也制不住他。
而且,他王怜花又没有沈浪那般菩萨心肠,以他在江湖上的狼藉名声,抛下人质的保全自己的可能性很大。
怎么看病老叟都并非稳操胜券,可他为何如此信心满满?
虽想不通其中关窍,但王怜花并不打算同他僵持下去。
冷冷一笑,只要先将人给拿下,无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也不是毫无筹码。
心中定计,负在背后的手腕轻轻一抖,铁扇无声无息地从袖中脱出,落入掌心。
手腕一转,弯月似的冷锋翻转出一片银蓝光晕,向病老叟袭去。
轻灵得宛如摘花拂叶,瞬间抵至脖颈,仿佛下一息就要摘去一颗大好的头颅。
看到王怜花骤然出手,病老叟眼睛眨也不眨,优哉游哉地拈须微笑,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怜花心中更疑,手中锋芒却更盛。
抵在颈间的冷锋正欲往前一送,修长的指尖蓦然一抖。
接着,他全身都颤抖起来。
铁扇被捏的咯咯作响,掌骨紧绷,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骤然爆发的剧痛,像是烈火一般席卷全身,猛烈地炙烤着他的身体,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肉都快被烧焦烧干。
王怜花忍不住从喉中发出一声低吟,猛地咬牙咽了回去。
在面孔因疼痛扭曲之前,他以手捂面,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尚未退几步,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不知何时,一个男子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头上戴着白无常的鬼面。
血红的舌头从王怜花的肩膀上耷下,那一张咧着血盆大口的笑脸,从他身后探出,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怜花顿时手足一片冰冷,心中骇然。
有人潜至他身后,他竟一点也不曾察觉!
颤抖的双唇用力一抿,右手一振,扇刃撩起寒风割出。
“白无常”咯咯一笑,双臂猛然挥出。
行止半途,两根带骨头的玩意儿,竟化作柔软的绳索,缠住王怜花的右臂狠狠一拧,“咔嚓”一声,骨骼脱臼。
王怜花面色一白,本就发抖的身躯抖得更厉。
哐当一声,铁扇跌落。
“白无常”双手一松,任凭痛到无法动弹的王怜花伏倒在地。
王怜花蜷曲地跪在地上,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扣住地上的泥土,用力到每个指节都发白。
面上血色尽褪,本就白皙的面孔苍白似雪。光洁的额头上析出细密的汗珠,汇成斗大的一粒,颤颤地挂在颚上。
不一会儿,口中弥散开一股铁锈味儿,在舌尖晕开,又腥又甜。
一双满是泥泞的灰布鞋停在眼前,王怜花艰难抬头。
病老叟蹲下身,笑眯眯地瞧着他。
“王公子啊王公子,老夫行医数十年,承蒙诸位看得起,赠送了‘神医’之号,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子本事的。”
“若是相处了这些天,老夫还看不出你身中奇毒……哼,还不如将这双招子挖出,给我那祖师爷烧了去!”
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显然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傲。
“只是未经细诊,拿不准你中的是哪样毒药。”
他捻着胡子,慢悠悠道:“你以为我们陷在石阵里那会儿,我不去找别人,偏跟你凑作一处,真是为了找你聊天儿吗?”
“在同你说话之时,我便偷偷扯下一根头发丝儿,圈在你的手腕上,替你细细诊脉。”
此话虽说得轻轻巧巧,但江湖上会耍一手悬丝诊脉之人,绝不超过五指之数。
“气血凝结,脉象浮冲,元阳不归,真阴不顺……乃是寒毒之兆。”
“再想到你竟不惧迷香之力,这类似于‘百毒不侵’的特性,许那奇毒带来的效用。”
“综而思之,天下间药性如此霸道,竟令其他毒物为之俯首的奇毒只有那一样!”
病老叟顿了顿,眼中浮现出狂热之意。
一字一顿道:“云梦仙子的冰、魄、蟾!”
他哈哈大笑道:“世人只知昔年的江湖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以暗器‘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名震江湖,却不知道她还珍藏有叫做一种‘冰魄蟾’的绝世奇毒。”
“只有我才知道……哈哈哈……只有我才见过!”
“毕竟那毒可是我与她联手自成……然而也许是奇物天妒,也就制成了那么一瓶,解药也只有那么几丸。”
“然后被她收走珍藏,我便再未曾见过。”
惋惜地砸砸嘴,那心痛悲伤的模样,仿若一位被抢走爱子的老父。
叹罢,接着道:“此毒至阴至寒,中毒之人每月十五、三十,必会发作一次。届时五脏俱伤,痛不欲生,直叫人能活活撞出自己的脑浆子来。”
“今儿虽不是你发作的日子,但是既然知道你中的什么毒,我便用使药诱你发作。”
王怜花道:“我、我明明非常小心,你、你不会有下毒的机会。”
话语断断续续,竟已痛到无法连贯说出。
病老叟道:“王公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手指在袖口一捻,拎着一样物件在王怜花眼前晃了晃。
“我用的是这个。”
竟是一个香囊。
王怜花微微一怔,呢喃道:“是了,佛殿中佛香浓烈,掩、掩盖了气味,正可遮掩香囊的气味,我…… ”
闷哼一声,垂下头去。
病老叟瞧着汗湿重衣,浑身颤抖到几乎痉挛的王怜花,心中快意的不得了。
想要更加羞辱他,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这手段还是你娘教我的。”
“说起来,老夫当初可是差点儿就当了你的爹。”
王怜花目陡然一寒,从紧咬的齿冠间逼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他道:“哈,当初可是有不少人都差点儿当了我爹。”
“你知道他们的下场是什么吗?”
王怜花仰头,直勾勾地盯着病老叟。
病老叟心中一寒,觉得他冰冷的目光化作刀剑,冷泠泠地抵在他心窝上。
王怜花忽然笑了起来,俊美的面孔一半因痛而狞,一半因蔑而笑,两者融溶为一,极为扭曲可怖。
尽管顶着这样的神情,他的声音竟然还是温柔轻软的,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我啊,将他们每一个人都砍断了四肢,削成人棍,埋在地底。”
“然后,用种花用的短锄撬开头骨,趁着白花花的脑浆还热着,拌上泥土,撒上花种。”
“等到明年的春天,这些人头花盆里,便能开出一片姹紫嫣红,比单单种在花圃里的花草,不知娇艳几何。”
“有几次亲手侍弄的时候,还能看到地龙从那眼窟窿里爬进爬出……”
沉黑的瞳眸凝注病老叟,他咯咯笑道:“如今想来,我可是还缺着一盆月季呢……”
病老叟面色一寒,冰冷话语像是一只鬼爪,紧紧攥住他的心脏,骤然升起的惧意令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白无常”看出不妥,若是再令王怜花多说几句,说不得会生生吓破病老叟的胆。
便截口道:“好端端的,提那些死人作什么?”
他对王怜花道:“虽不知你这云梦仙子的儿子,为何会中她的秘制毒药。”
“不过她还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若是有机会,在下一定会去令慈坟头上炷香。”
声音温文尔雅,如同三月和风,吹散了一寺寒寂。
一听到这个声音,林素仙本就因失血而苍白的面色更白了,幽惨惨的,宛如一具亡魂。
她颤声道:“任……萍踪?”
☆、观音龛(十八)
“正是为夫。”
“才几日不见,娘子便连名带姓地唤我,竟与我如此生分了?”
“白无常”探手摘下鬼面,露出一张俊朗儒雅的面孔,淡眉细目,笑如春风。
赵碧穹与聂巧巧二人一看这张脸,面上陡露惊容。
任萍踪?怎么会是任萍踪?!
毕竟在他们心中,任萍踪不过是个意志不坚,沉迷幻象美色的懦弱之辈,比起其娘子“嫏嬛女”来说,他这个“逍遥子”委实有点名不副实。
这样的人,如同砂砾与蝼蚁,根本不被他们瞧在眼里。
绝无一人想到,他竟会现于此地,成为阻挠他们的对手!
林素仙不言不语,只是用眼睛定定地望着任萍踪,像是突然化成了一尊石像,但那双颤动的瞳仁中,翻滚着动摇与震惊。
强压下内心情绪,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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