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33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33节
“我早已弃恶从善,成了沈菩萨坐下童子,怎会行此恶毒之事?”
病老叟瞧着王怜花笑盈盈的模样,又看了看沈浪。
很想问他,若是自己不肯交出解药,他会不会阻止王怜花?
然而,有王怜花在侧,他不敢。
可怜一代武林前辈,叱咤江湖数十年,却在王怜花手里吓破了胆。
至圣至善的菩萨,与心思诡谲的魔头,互许真心,纠缠一生。
为了彼此妥协与退让,一步一步,直至两背相抵,十指交结。
当尘埃落定后,会是渡魔成佛,还是共同沉沦。
谁可知,谁能知啊?
☆、观音龛(二十五)
病老叟老老实实交出解药,在王怜花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再耍别的花招。
随后萎靡不振地缩在井边,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没人能够听清,不过依他脸色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毒发之痛暂且被沈浪用内力压制,王怜花躺在沈浪怀里小憩,双唇微抿,睫羽轻颤,是沈浪从未见过的安静乖巧。
沈浪右手搂着他的肩膀,左手撑着脸,瞧着他,静待赵碧穹、林素仙与云出岫解毒恢复。
聂巧巧冷眼见大势已去,轻轻叹道:“真是一场闹剧。”
话语之中,不见颓丧,竟有一丝松快与解脱。
沈浪侧头看向她,脸上挂着一副漫不经心之色,没有一丝阴郁与晦暗,仿佛丝毫未将胜败放在心上,竟是不同寻常的淡然与豁达。
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问道:“无论是输赢,还是财宝,聂姑娘似乎都并不在乎。”
“又为何要参与到这场闹剧中?”
闻言,聂巧巧冲沈浪眨了眨眼睛,脸上泛起鲜活的俏皮之色,仿佛这一瞬间,她又重新变回往日那个活泼爱笑,又惹人喜欢的聂巧巧。
她道:“怎么,想听我的故事?”
“想知道我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值得你们可怜之处?”
“那可真要令沈相公失望了,我没什么可讲的。”
“若是真要讲出来,恐怕枯燥乏味的连我这个说故事的人都会睡着。”
沈浪笑道:“越是这么说的人,她的故事恐怕比谁都长,比谁都多。”
聂巧巧哈哈一笑,并未作答。
被无声拒绝的沈浪弯了弯眼睛,道:“聂姑娘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聂巧巧眼睛一亮:“沈浪讲故事?难得难得!”
“不过只说故事就好,可别提什么大道理,白白让人听的肚子疼。”
沈浪摇头失笑。
抬头,眼睛能从头顶破损的窟窿中看到一小片天穹,幽黑的夜海里,泊一弯月牙儿,像是渔人抛进海中的银钩,一颠一颠地逗着海中的星辰。
朦胧的月色最易令人怅惘,即便是沈浪这样的人,也免不了俗。
清亮的瞳眸渐渐朦胧起来,宛如盛着幽微的蟾光。
“曾经有个孩子,两三岁的年纪,矮矮小小的,像只圆滚滚的冬瓜,连自家大门的门槛,都要手足并用才能翻过去。”
“一天清晨,孩子的父亲将要离家。临行前,摸着孩子的脑袋,告诉他,你在家里乖乖的,六天,只要六天,爹就会回来的。”
“孩子太小,能够记住的事情不多,但是父亲的这句话被他牢牢记在心底。于是,自父亲离家的那天起,他便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着人来人往,努力辨认着每一个出现在巷口的人影,是否是父亲的身影。”
“这件事情并不枯燥,也不乏味,因为他可以跟路过的孩童们嬉闹一阵,也可以跟家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说说话。”
“第一天,孩子个头窜了五寸多。傍晚,管家的老爷子将他从门口抱了回去,告诉他今晚有他最爱吃的枫糖炸糕。”
“第二天,孩子踮起脚,能拨响挂在窗棱上的铃铛。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策马而来,一把将他捞在马上,男子笑道,师父被错金刀的事儿绊住了脚,特地让我赶回来陪你过生辰。”
“第三天,孩子能跟后院里的小胡杨比个儿。他坐在门口,看着漫天的烟花,与遍街的炮仗,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一口一个。”
“第四天,孩子成功爬上了家里最高的那颗大树。一群陌生的亲朋登门道喜,说他父亲被全江湖尊为九州王,乃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他们与有荣焉。”
“第五天,孩子打跑了一伙抢人钱财的混混。听到大街上有无数人在疯传无敌和尚的《无敌宝鉴》现于衡山,他轻轻一叹,转身回家。”
“第六天,孩童长成了少年,抽条拔高的身材,像是一棵挺拔的杨柳。他依旧坐在门口,面前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为首的是曾陪他过生辰的男子,昔时意气风发,今朝满面风霜。额头触地,双手高捧着父亲的衣冠与佩剑。”
“少年微微一笑,拿起压在血衣上的铁剑,起身去往远方,再也不曾归来。”
沈浪没解释故事里的孩子是谁,他又何为要讲这么一个故事。
好的故事,无需讲述之人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掰开揉碎给人看。
听故事的人,自有自己的明悟。
沈浪的故事显然是个好故事,令聂巧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松怔。
她喃喃道:“真是个洒脱的孩子。”
旋即苦笑道:“可惜我没有那样的洒脱。”
“更何况,即便我想离去,还没跨出门槛,就被人给抓回去了。”
躺在沈浪怀里的王怜花,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我是不是也该讲个故事应应景?”
“沈浪那个故事算什么,信不信我讲一个出来,能让你哭上个七天七夜?”
聂巧巧道:“哈哈哈,你可别讲,我也不听。”
“人生本就够苦的了,让人常常只能苦中作乐,所以我喜笑不喜哭。”
“别想招的我一脸鼻涕一脸泪的!”
正笑着,突然皱眉道:“沈相公,劳烦搭把手,把我的耳朵堵上。”
沈浪疑惑道:“为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地狱的魔音,直灌人心底。
几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熊熊火光,灼眼刺目。
聂巧巧漠然道:“真是难听。”
任萍踪瘫软在地上,不动弹,不说话,像是一株颓草,一粒尘埃,在一系列出人预料变故的遮掩下,默默地被人遗忘。
悄悄抬头,各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情,无人分神注意他。
心中暗道,是时候了。
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轻,竟在不知不觉间没了呼吸!
但是他的眼睛仍是亮的,胸膛仍是热的,一个大活人突然变的像块石头一般毫无生气——气息隐匿之术,简直登峰造极。
虽然手脚近乎被打断,任萍踪只是轻轻一动,整个人竟像蛇一般,以腹作足,无声无息地“游”至神龛前。
无人发现他的作为,唯有那尊美艳绝伦的观音,如月妙目俯视着他。
柔软的朱唇含笑不动,却仿佛在寂寂沉夜中,婉转悠扬地吐露着无音之语——
我有绝顶的秘籍,与有无尽的财富,
只要得到我,你便能成为江湖第一人,无数人会尊你、敬你、畏你如神魔。
只要拥有我,所有轻你、贱你、辱你之人都将被你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三十六只手臂宛如白兰的花蕊,摇曳而绽,好似对他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过来吧,过来吧……靠近我,拥抱我,掠夺我……来吧,来吧。
任萍踪拖住软绵绵的两腿,坐在莲花宝座前,近乎着魔地仰望着美艳的观音。
伸出左手,用力扣住宝座上凹陷的纹路,一点点攀上观音的膝头。
贪婪的目光像是钉子一般,直勾勾地钉于观音胸前双手捧着的《衡山密录》。
伸手去拿,然而右手已断,左手需要稳住身体。
想了想,只好用嘴去叼。
他努力探伸脑袋,模样可笑的像是被拎住脖子的鸭子。
心中不停地催促着,还差一点点,一点点……
只要得到它,我就能成为江湖第一人,无数人会尊我、敬我、畏我如鬼神!
一分一寸地靠近,绝世无双的宝典就在眼前。
他在心中大喊道,我要将王怜花折磨致死,我要将沈浪挫骨扬灰,我要将所有轻我、贱我、辱我之人都将被我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终于,牙齿狠狠地咬住书卷,将它从观音的手中拖出。
哈哈哈,成了!
任萍踪心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狂喜,几乎要令他发狂,令他窒息。
嘴里叼着秘籍,正欲潜回原处。
忽然,“唰”的一声,两根指头粗细的长针,从金山中窜出,径直贯穿他的双腿,将他牢牢钉在观音座下。
尚不及叫喊出声,耳畔传来一阵“咔擦咔擦”,似齿轮转动之声。
任萍踪茫然抬头,双眼浑圆大张。
只见观音头顶一双高捧琉璃宝瓶之手缓缓转动,宝瓶随之倾倒,一股锈黄粘稠的水液从瓶中流出,淋了他满头满身。
任萍踪“呸呸”地吐出好几口漏在嘴里的水液,口中古怪的味道难以消散。
他砸了砸嘴,惊诧道:“火油?”
忽然想起什么,心中大惊,急忙低头看向莲花宝座前搁着的一排蜡烛。
烛光明亮,于无尽的黑夜中给人以暖意与安心。
此刻,在任萍踪眼里,却如同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令他绝望惊恐。
眼睁睁地看着火油从身上淌落,汇聚成蜿蜒的细流,缓缓向烛火漫去。
任萍踪发疯似的扯着双腿向后缩去,在心中嘶吼着:不、不、不!
火油漫至烛火跟前,同那红艳艳的火苗缠绵一吻。
呼啦——
任萍踪瞬间烧成一团熊熊烈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火焰淹没的人影,凄厉地惨叫、哀嚎,在烈火的炙烤中化为焦炭。
野心如火,有人用它焚烧了天下,更多的人却是将自己添做柴薪,被野心焚烧殆尽。
看到任萍踪的下场,聂巧巧忍不住哈哈大笑:“贪心不足,死有余辜!”
张狂的笑声,与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伴着一股恶心的肉香弥散开来,令人如临炼狱,毛骨悚然。
☆、观音龛(二十六)
挣扎中的火人,一头撞倒了观音像。
几本秘籍从观音手中掉落,顺直宝山的陡坡,一直滚至沈浪脚边。
沈浪随后拾起一本,翻开一看。
微微一怔——里面竟全是白纸,空无一字!
长声一叹道:“原来这些财宝是假的。”
闻言,病老叟大叫道:“什么?!”
竟不顾身上伤痛,连滚带爬地奔至沈浪身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秘籍,哗啦啦地翻来覆去,甚至连书脊都被拆散,也没能找到哪怕一个字。
病老叟捧着一手碎纸,怔怔地跌坐于地,老泪纵横,连连叹息。
机关算尽,仁义俱弃,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见病老叟这般模样,聂巧巧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以为闯过了枯荣谷与锁龙井?”
“以为终于找到了快活王的遗藏?”
“哈哈哈哈哈!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枯荣谷是假的,锁龙井也是假的!”
嘲讽的目光扫遍众人,眼中含着恶毒的笑意。
一字一顿道:“尔等……犹在千佛寺中!”
出口之语,宛如划破天地的一道闪电,轰隆隆一声巨响。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众人震惊地看着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巨大的裂纹,顺着破败的墙壁,一路蔓延至房梁
崩裂的石墙发出刺耳的悲鸣,落下的石块扬起飞土尘沙,无数瓦片与碎木,宛如倾盆瀑雨簌簌而落。
——整座千佛殿,在崩塌!
震耳欲聋的嗡鸣中,赵碧穹喝问:“这是!”
聂巧巧冷笑道:“任萍踪动了观音手中的宝物,触动的机关不仅是那瓶火油,还有整座千佛寺。”
“若是逃不出去,你们都要为他的贪欲陪葬!”
闻言,林素仙用焦急的目光看向沈浪与王怜花,道:“我们该怎么办?”
沈浪举目看向前方,沉声道:“你们看!”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不远处那口曾被他们当作锁龙井的枯井,突然向下一沉。随即“轰隆”一声,像是被一张无形大口吞噬入腹,消失无踪,唯剩一个硕大的洞口与纷扬的尘土。
当扬起的飞尘落定,洞口里现出两条潜入地底的隧道。
一条幽邃如夜,晦暗不明,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然而隐隐似有风声。
另一条布满了黄铜铸成莲花烛台,火光乱舞,耀眼通明,但却一片死寂。
两条隧道一左一右,背道而驰。
赵碧穹将林素仙背在肩上,一把抓住云出岫,大声道:“该走哪条?”
沈浪抱住王怜花,将他护于胸前,用脊背遮挡落下的碎石、瓦砾。
王怜花也不害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赖在沈浪怀里。
生死关头,不见丝毫担忧,许是沈浪的胸膛给予了他足够的安心与可靠。
他悠然念道:“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太子,作佛亦名燃灯。”
四面俱是隆隆崩塌之声,掩盖了王怜花的声音,赵碧穹只见他唇齿微动,听不清所言为何,大声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王怜花亦是大声回道:“我在想燃灯古佛。”
迫命危机当头,赵碧穹心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又问道:“为何忽然想到燃灯佛?”
沈浪见王怜花促狭一笑,深知他又起戏弄之心,无奈截口道:“逃命之路的线索是‘三世佛’。”
“三世佛?”林素仙微微一怔,蹙眉深思,“佛有三生三世,一乃过去佛燃灯佛,二乃现世佛释迦牟尼,三乃来佛弥勒佛……”
说到此处,几人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赵碧穹难以置信道:“你们的意思是?”
沈王二人相视一笑。
王怜花学着得道高僧的模样,手捏佛决,庄严宝相。
“阿弥陀佛,施主还不悟吗?”
“千佛寺衔于弥勒之口,千佛殿筑于释迦之首……未来、现世兼具,独缺过去。接下来,我们要去之处必有燃灯在侧。”
“走吧,菩提莲灯已为我等指明道路。”
林素仙看了看聂巧巧与病老叟二人,道:“那他们……”
聂巧巧含笑不语,而病老叟则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他们,可怜巴巴的像个生怕被儿女丢弃的小老头。
沈浪微微一笑,并指于聂巧巧身上疾点数下。
穴道解开,聂巧巧顿时松软下来,跺了跺脚,活动起麻木的手足。
沈浪道:“聂姑娘,如今生死关头,还请放下仇恨立场。”
“带上病前辈,随我们一同离开。”
聂巧巧没有多言,轻轻颔首,十分乖巧听话地遵从沈浪安排。
众人相互扶持着,向点满油灯的隧道走去。
刚走到洞口,“咔擦”一声,地面上猛然出现两道硕大的裂痕,宛如两条长蛇盘区交错,卷起狂沙凛凛,气势汹汹地向洞口逼近。
沈浪凝目如刀,顺着突进的裂缝扫去,目测它们交汇的终点便是枯井塌出的洞口!
心中一沉,如压重岳。
这是众人唯一的生路,绝不能让其堵死!
下定了决心,沈浪垂头看向靠在胸前的王怜花,虽然只能看到细白的脖颈与脑后宛如流瀑的乌发。
沈浪的瞳眸总是明亮而深邃的,但从未有此刻这般深沉,像是幽不见底的大海,倾没了船只,沉淀下不舍与叹息。
握在王怜花肩膀上的手,下意识加重几分力气。
王怜花奇怪地转头看向他。
可惜,纵使两心相贴,终究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他没能猜出沈浪的心思。
若是让他猜中,说不定杀了沈浪,也泄不去他心头之恨!
沈浪更不愿给他醒悟的机会,双掌并出,一道气劲勃然爆发,将身前的王怜花、赵碧穹、林素仙及云出岫四人,一起推进隧道里。
与此同时,从洞口至神龛的整块地面轰然塌陷。巨大的石板高高翘起,倾斜着向洞口滑来。
在石板即将掩住洞口之时,沈浪身动如雷,瞬间冲至洞口,千钧一发之刻,用肩膀抵住石板,颤颤巍巍地将它撑了起来。
那是一块丈许长的石板,其重何止千钧?
巨大的重压令沈浪双脚陷入地中,青筋暴起似游蛇,肌肉紧绷如铁铸,俊朗的面容一片痛苦狰狞之色。
对还停留在洞口另一侧的聂巧巧与病老叟道:“聂、聂姑娘、前辈,还请快、快些过去。”
因为疼痛与忍耐,齿冠紧咬,每一个字都是拼尽全力,方从齿缝间迫出。
聂巧巧目光复杂地盯着沈浪。
明明他有足够的时机通过,却为了救她跟病老叟,用身体抵住石板,令自己死死地陷在那里。
被掌风推入隧道的王怜花,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站起。
看着沈浪犹如化身擎天之柱,顶住崩塌的天宇。
挺直的脊背已经被压成一个可怕的弧度,他就像是一粒陷在磨盘里的豆子,动不了,挣不脱,没人能救他!
沈浪又想牺牲自己了,但却不是为了他王怜花,竟是为两个无关紧要之人。
他宁愿抛下我,也要……他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王怜花伸手扶住额头,每一次呼吸,都疼到手指颤抖,心口抽搐。
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沈浪走去。
眼神鹫猛地看着那个颤抖的身影,每一眼都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下一片肉来。
他低吼道:“沈浪!”
“若是你敢死,我必要将这里所有人屠戮殆尽!”
“将你救下之人,一个一个剥皮抽筋!”
“我会投入那人麾下,为虎作伥,搅动天下大乱,再不管别人死活!”
“我王怜花说到做到……只要你敢!”
如刺骨寒冰一般冷厉的话语,在耳边模糊成一片,缥缈悠远的仿佛出自他人之口,却不知从哪一句开始,变了味道。
待他回过神来,只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唤着:“沈浪……沈浪……”
沈浪死死地抵住石板,散乱的乌发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瞳眸紧闭,惨白似雪,对于王怜花的威胁与呼唤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是因为他决心已定,无话可说,还是因为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口气松下,便被碾碎于巨岩之下。
聂巧巧站在洞口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沈浪,仿佛突然化作一尊石像。
趴在她背上的病老叟焦急地催促:“你还在等什么,快钻过去呀!”
“别让沈浪白死!”
聂巧巧回神,忽地发声大笑,抬手将病老叟从肩上拽下来,像个麻布口袋一般抛入洞中。
走到沈浪面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脊背弯的极深,额头仿佛贴上了膝盖。
轻声道:“沈相公如此待我,少不得要用命来还了。”
说罢,狠狠撞向沈浪。
内力爆发,卷起狂风如涛,将沈浪撞入隧道之中。
失去支柱的巨岩轰轰而落,埋葬了洞口,亦掩埋了生路。
崩塌,崩塌,一切都在崩塌,上千尊佛像被倒塌的房梁与巨石无情碾碎。
尘归尘,土归土,困拘于鬼寺中的佛陀终于得到了安宁。
聂巧巧背靠着巨岩缓缓坐下,嘴轻轻地哼着歌。
突然看到一只四处逃窜的松鼠窜到面前,缩在她脚边,蜷曲着尾巴,瑟瑟地抖着。
聂巧巧叹道:“你这小家伙,怎不往外逃,偏往这里钻?”
伸手去护松鼠……
刹那间,血染如画。
【第六回·观音龛·完】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侠的故事,讲的是他自己小时候。
沈天君在他三岁的时候,离家前告诉他:乖乖待在家里,爹六天后回来。
结果一走走了六年。
但是在沈浪的故事里,他将这六年化成了六天。
他想告诉聂巧巧:悲伤的事情不能总是想着,再想也无法挽回。就像父亲已经死了,就算他坐在门槛上一直一直等着,也不会回来。
走出去吧,寻到自己的路。他一路上,他寻到了朱七七,熊猫儿……最重要的是与他相守相伴的王怜花。
如果你能走出去,也一定能寻到什么的吧?
依照我的本意,沈浪想传达的是这么个意思。
但是,“好的故事,不需要讲述的人,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掰开来给人看。听故事的人,自有自己的理解。”
不知道,大家的理解又是什么呢?
聂巧巧,一个曾经博得大家许多好感的角色,但是自她诞生起,便被我钦定为反派角色。
虽然是千佛寺之局的主持者,但是无论失败还是胜利,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因而在沈浪与王公子破局之时也表现的格外豁达。
聂巧巧的过去,我本来想按惯例在她死之前进行详写的。
然而,临到下笔之时,突然觉得何必呢?
那段故事实在太惨也太长了,连聂巧巧她本人都不愿去回忆(聂巧巧吐舌头:又不是来参加最强比惨王的,意思意思就行了,正儿八经地讲出来,多臊皮?)。
所以,最后我写成了这样:谁都不会知道她的故事,但是谁都知道她的故事比任何人都多。
下面列几条她故事里的线索,请诸君自己想象吧~
1自从聂巧巧亲手将自己的一对胸脯割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女人了。(她曾在千佛寺里讲过,自己只能算半个女人。)
2那些师姐妹的清白,并不是我毁去的,但是为了她们的命,我必须承担下罪责,必须替罪魁祸首遮掩——现在想想,我曾经也当过十几年的正常女人啊。
3他曾帮过我那么多,但又犯下了弥天大罪,恩情与仁义,我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
4有些人,明明恨他恨的要死,无时无刻不希望他能死去。但是当他真正被人杀掉了,我又必须要为他报仇。
5人生本就够苦的了,让人常常只能苦中作乐。所以我只喜见人笑,不喜见人哭。
☆、枯荣谷与锁龙井(一)
沈浪被聂巧巧一撞,跌入洞窟,扬起一路飞沙,生不由己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
冲力之大,足见聂巧巧必死之心是何等刚硬决绝。
沈浪瘫倒在地,身上满是刮痕与擦伤,灰色的衣衫上落有零星血迹。
四肢酸软发麻,使不上力气,似千万虫蚁钻骨噬肉——这是他强撑巨岩导致的力竭遗症。
沈浪躺在地上歇息了好一会儿,心中挂念洞口另一头的聂巧巧,正欲强迫自己从地上爬起。
忽然被人揪住衣襟,狠狠一推。
脊背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竟在满耳隆隆崩塌声中清晰可闻,足见推搡他的那只手有多用力。
病老叟被聂巧巧扔的摔了个一脸灰,伏在地上,“唉哟唉哟”地捶着老腰。被耳边的巨响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地洞承受不住强烈震动,也要跟着崩塌。
一抬头,瞧见两人动静,欲开口询问,却被人拉住袖子。
他转头看向手的主人,面容平静的赵碧穹同他摇了摇头。
病老叟又看了看沈王二人,拢在莲灯照不见的阴影里,手缠着手,腿压着腿,贴的极为紧密,仿佛要将对方揉碎在身体里,一刻也不愿分离。
心里顿时有些了然,又有些古怪。
身为医者的他,见惯了死里逃生的小两口情不自禁的场景,不过通常都是一男一女。
两个男人嘛……咳咳,还是不予评说了,这俩他谁都惹不起。
在病老叟等人的眼里,沈浪与王怜花似乎正在亲热。
而事实上,沈浪正在窒息的痛苦中煎熬——王怜花横扇紧压在他的脖颈上,用力之大,几乎阻断了他的呼吸。
迫于喉间的铁扇美艳、锋锐,锻造出如月似叶的风流婉转,又凝着冻魂彻骨的寒雪青霜——一如它的主人,残酷又动人。
背映光晕,脸拢在黑暗里,突显出一双寒星似的瞳眸,黑白难辨,只有那慑人的目光犹如狼顾。
紧压在沈浪身上的胸膛起伏不定,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重重撞着沈浪的。
犹如无尽的怒火在胸腔里奔涌,而寻不到宣泄之处。
王怜花目光鹫猛,死死地盯住沈浪。尽管沈浪并未反抗或挣扎,他仍然不断加重力气,固执地认定只要稍有松懈,沈浪便会逃走似的。
他贴在沈浪耳边一边喘息,一边低吼道:“你若想死,我现在便成全你,也免得你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忽然,执扇之手猛烈颤抖起来——毒发之痛又来了!
王怜花缓缓将头颅从沈浪脖颈间抬起,不知何时他的双眼竟如怒极悲极一般微微泛红。
目光狠厉地盯着自己的手,似是想命令抖动停下。
清雅秀美的面容竟有些暴戾,似是为了自己不听话的手,又或是为了一个不听话的人!
然而他越是动怒,疼痛越是剧烈,执扇之手的抖动由轻微变得近乎痉挛,铁扇不受控制地展开,吹毛断发的扇刃在沈浪的脖颈上割出一道伤痕,殷红的鲜血顺着扇刃淌落。
痛到知觉大减的王怜花不知这一下割的有多深,又是伤致命之处,心中又惊又怒。
猛地将铁扇甩出,如同被扇上之血烫着了一般。
丢出的铁扇从天而降,寒光一闪,没土三寸,若不是病老叟脚缩的快,必要被扇刃钉在地上。
吓的他心惊肉跳,以为王怜花忽然改变主意,决定一扇子插死自己。
王怜花怔怔地看着沈浪喉间伤口,鲜血不停淌落,这回不止是手在抖,连身体都颤抖起来。
他扶住石壁,弓腰狠狠地喘息,面上暴戾之色更甚。
那模样落在沈浪眼里,却只是一个固执的孩子,独自强撑,不愿在别人面前显露一丝脆弱。
痛苦的颤抖从两人紧贴的胸膛,渗进沈浪的心口。
沈浪的心柔软似水,又坚若磐石。但无论是水,还是石头,都早已被那朵火焰似的花朵用它坚韧的根须深深扎透——它在痛苦与颤抖,令沈浪的心也跟着疼痛与紧缩。
沈浪展臂抱住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王怜花,翻身一旋,将他反压在墙上。
身体的阴影盖住他,遮蔽他的脆弱。
握住王怜花的手腕,强行调动起在支撑巨岩时耗空的内力,灌入筋络,助他调理紊乱的内息。
连声嘱咐道:“制怒,静心!”
然而,这不是王怜花想听到的话,没有辩解,没有安慰,就好似轻描淡写地便将他为了别人豁出性命,抛下他王怜花的无情举动一笔勾销。
王怜花死死地瞪着沈浪,怒到几近发狂。
此时,钻心的疼痛随着攀升的愤怒爆发至顶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王怜花痛苦地闭上眼睛,双唇颤抖着张开,呻吟刚要出口,被炽热的唇瓣堵住。
沈浪狠狠地拥抱他,亲吻他,将他的声音尽数吞下。
沈浪的拥抱是那样的紧,那样的用力。
如铁箍,似青岳,令他不得动弹。
两人的身体贴的更紧了,胸膛压着胸膛,心跳牵着心跳,连呼吸都纠缠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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