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35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35节
说罢,转头而去。
残林枯木,尸立遍野,这孤身独行的背影,仿佛在走向一条不可回头之路。
病老叟张大嘴,似是想唤住云出岫,但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回头看向林素仙,绝望道:“我们该怎么办?”
却见林素仙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声嗡鸣,雪亮的长剑出鞘。
她执剑而立,锋锐目光环顾将他们紧紧包围的尸潮,沉声道:“我来抵住他们!”
随后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飘入病老叟耳中。
“你不是神医吗?找个机会装死,混进尸体里吧。”
☆、枯荣谷与锁龙井(五)
寥风起,霜月低垂。
观音含笑静立,璎珞与轻纱在风中飞扬。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三十六样兵器森光泠泠。
其中,划伤沈浪的那杆银枪刃尖描丹,缀以猎猎红缨,好似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枪上。
观音妙丽双目凝睇沈浪,背上的手臂宛如叠荡的海波轻缓扬落,寒光奕奕的银枪被那些手臂一一接过,又一一传递,在那三十六只手间转动出慑人的光华——诡奇又绝美的威吓。
然而,沈浪只是对观音淡扫一眼,明锐的目光投向观音背后的男子。
他如那群从尸潮中现身的黑衣人般,全身裹在及地的黑袍之中。不同的是,脸上戴着一副雪白的面具,一个大大的“无”字覆在整张面具之上。
从袍中探出的双手戴着一对纹路斑驳的皮制手套,晶莹丝线缠于指尖,将观音的一举一动牵于手中。
沈浪打量了他片刻,笑容温和地拱手道:“朋友。”
黑袍人并未回礼,而是探手往脸上一抹,面具上“无”字变“笑”,就如同蜀地的变脸绝活一般,以沈浪的目力都无法看清他的手脚。
沈浪目光晶亮,似赞似叹,笑容愈深:“朋友,可否给我让让路?”
黑袍人歪了歪脑袋,复又摇了摇头。
沈浪道:“要如何才能让我通过?”
黑袍人伸手贴于脖间,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沈浪轻轻一叹,道:“要割断你的喉咙,才允我通过?这样的请求,着实令沈某为难。”
黑袍人微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沈浪在用言语戏弄他,手往脸上一抹,“笑”字变“怒”。
右手一扬,指尖丝线颤如弦振,观音银枪一舞,飞石走沙,以枪为笔,在地上以洒脱的狂草书以一个“战”字!
这一封战帖送出,搏得沈浪爽然大笑。
“如此,得罪了!”
右手探向腰侧,正语拔剑,无意间触及怀中一物。
眉峰一挑,摸向腰间的手改入怀中,抽出一尺长的一物——却是王怜花的铁扇。
右手一振,扇刃展开,绽如冷莲。
诡兵幽戾,执于沈浪之手,却是说不出的潇洒飒踏。
黑袍人长袖一拂,“怒”字变“死”——字好似刚蘸以朱砂描画,湿漉漉,血淋淋,顺着苍白的面具一点点滴下。
枪啸扇转,风凛人狂。
一战,天地失光!
断刃吟,刀刀引风雷。
赵碧穹动如雷霆,迅若流火,将以尹青尸体制成的尸傀斩伤的千疮百孔。
然而,早已死去的尸体既不知疲倦,亦无致命弱点,纵使被刚烈的刀势削去皮肉,打断肋骨,依旧像疯狂的野兽,死缠烂打,紧咬不放。
身处激烈战局之中,赵碧穹同沈浪一样,将目光凝聚在操控尸傀的傀儡师身上。
若是眼神能杀人,那傀儡师早已被赵碧穹的目刀剥皮剜肉,生生刮成白骨。
但是他并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
因为这具他亲手制成的尸傀,韧性远远超出常人,可以用人的骨骼做出诸多只有野兽才能做到的动作。
赵碧穹虽刀术非凡,但是他的对手从来都是人,他的刀也是杀人的刀。
面对尹青悍不畏死,招招出奇的疯狂进攻,竟被死死压制在下风。
别说腾出手来杀他,一旦被他操控的这头“野兽”缠上,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傀儡师的得意毫不掩饰地落入赵碧穹眼里,身经百战的他洞悉战局,清楚地明白傀儡师得意的原因。
目光转向尹青,凌厉之中浮现出淡淡慈爱,似想从尸傀脸上寻到那位憨厚弟子的痕迹,但引入眼帘的只有失去光泽的眼珠,和非人的狰狞与疯狂。
看着尹青又一次扑向自己,赵碧穹微微一叹,将断刀扔出,似是放弃抵抗。
幽寒利爪抓下,他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爪。
尹青紧接一招欲将伤口撕裂,然而他刚一动作,却从赵碧穹的身前缓缓倒下。显露出身后傀儡师的身影,他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黝黑的断刀插入他的胸膛,直没刀柄。
赵碧穹面色苍白,手捂住肩上伤口,缓步走到傀儡师跟前,躬身拔起断刀。
他狠狠地喘息了数下,转身欲回,却看到一个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背后。
心中大骇,警惕地握紧断刀。
女子娉婷而立,娇小玲珑。
半张脸上戴着一层嫩黄的薄纱,露出面纱外的双颊晕着一层瑰红,又大又圆的眼睛俏丽得仿佛会说话。
赵碧穹如同僵住了一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手中紧握的断刀缓缓地放下。
在方才的拼杀中,如同岩壁一般坚毅,如同铁塔一般刚强的“铁胆狮心”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气力,慢慢干瘪下去。
少女步履轻盈,一步一步向赵碧穹走来。
赵碧穹清楚地看到,她一动一止间,在关节上一紧一松的丝线。
他的女儿已经死了,死在她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年纪。
他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被人亵渎的尸体。
可是……
少女走到他的面前,他默立原地,一动不动。
薄纱下点了胭脂的红唇微微张开,那口型在无声地呼唤着。
——爹。
赵碧穹仍是一动不动。
但若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便会发现这个坚若磐石的男人竟然默默地流着泪。
他喉头干哑道:“碧梳……小梳子……”
赵碧梳微笑着展开双臂。
那双纤细洁白的手臂被人截取了一半,只留下臂膀。
两柄寒光闪闪的镰刃插在浑圆的残肢上。
幽白的刀面倒映着少女鲜艳的笑容。
残酷而凄厉。
赵碧穹还是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化成一尊石像。
他任由死去的女儿,用那双臂膀,紧紧地拥抱他……
一刀闪过,牵引在赵碧梳身上的丝线尽数斩断。
赵碧穹惊慌失措地伸手,将倒下的赵碧梳搂入怀中。
一个高瘦的人影立于赵碧穹身后。
赵碧穹颤巍巍地坐倒在地,抚摸着怀中女儿的头发,轻声道:“七儿,如今我只有你了。”
云出岫道:“是啊,你只有我了。”
说着半跪在地,从背后拥抱了赵碧穹,力道之大,似乎要将他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冰冷的刀锋抵在赵碧穹喉间,一个同样冰冷的吻落于他的后颈。
云出岫含笑轻叹:“终于,只剩下我了。”
☆、枯荣谷与锁龙井(六)
王怜花托着槿娘子的头颅,低头凝望着她,心神有些恍惚,好似他身处之地并非诡秘的尸林,而是回到了一年前,洛阳城的颐芳斋顶,那座巍峨高筑天台之上。
那夜,雷声隆隆,炸的人惊心肉跳,暴雨如瀑,似乎要将高台冲垮。
垫在地上的青席被雨水泡的泛白,木几上敞口瓷盘中的菡萏被风雨摧折,残瓣零落。
他掐着槿娘子的脖子,将人压倒在积雨中。
如瀑的墨发被雨水湿透,纠结成股,黏在脖颈与额头。绯色的衣衫被雨水浸的发暗,服帖在身躯上,勾勒出矫健的轮廓。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丝、睫羽,滴落在槿娘子的面孔上。
槿娘子苍白的面容上含着笑,竟显露出一丝宁静祥和。
王怜花不解,不懂。
这个女人本是他的人,他给了她锦衣玉食,明珠广夏,是他将她从一名卑贱的妓女捧成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本该感恩戴德,为自己效死命,却为了保住颐芳斋那群贱婢的性命给他下毒!
一方是恩主,一方是姐妹,本该是两难之选,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姐妹,只因为她们更加柔弱,不得呵护便不能存活。
良心,真是个奇妙的玩意儿,只为弱者垂顾,强者便活该承受更多?
王怜花不懂槿娘子的这种痴蠢,就像他有时不懂沈浪的选择。
背主之人不值得怜惜,但王怜花并未一刀结果了她。对于将死之人,他总会展露出一点稀薄的仁慈与宽容。
王怜花道:“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
槿娘子笑了笑,微微启唇,想要说点什么。
突然,面色一变,痛苦像是枯朽的藤蔓蜿蜒攀爬,令那张清丽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
手捂着腹部,难过地弓起腰身。像是被抛上河岸的鱼儿,在窒息中痉挛。
苍白的双唇剧烈开阖,竭力想告诉王怜花一些话,然而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掐住她的脖子,在痛苦的挣扎中,没能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王怜花眉峰紧蹙,手探进她湿透的衣衫,摸上她的腹部。
竟在那腻滑的皮肉上摸到一道粗糙的伤口,从乳下一直延伸到肚脐。
一个方形的硬块埋藏在皮肉之下。
这是……
神色猛然一变,他飞速后避。
与此同时,槿娘子腹中响起一声“咔嗒”,极轻极微,不比她的心跳大上一分。
轰——胸腹炸开,腾起蒙蒙血雾,毒砂破雾而出,飚溅四射。
王怜花避之不及,瞬间展开铁扇挡于面前。
毒砂掠过,宛如血红的霜晶覆盖于扇面,将泠泠幽芒染成一片鲜红。
王怜花缓缓放下铁扇,沉黑的瞳眸定定地凝望着槿娘子几乎断成两截的尸体。
须臾,伸手拉下衣襟,血红的细孔密密麻麻地布满半边脖颈至锁骨的皮肉,像是一片殷红的花朵开在他的颈间。
暗红毒血缓缓淌落,指尖挑抹一点送至唇边,舌头轻轻一舔。
双眸微阖,似是在细致地品味着什么。
豁然睁眼,眸中戾光骇然。
“是冰魄蟾……哈……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时隔一年的怒吼,仿佛仍在耳畔回荡,王怜花松手,任由槿娘子尸体制成的尸傀倒在地上。
他走到那几个被拦腰斩断美人尸傀前面,探手将面纱一一揭开。
果不其然,都是老熟人——颐芳斋的姑娘们。
槿娘子为她们能活命,拼上了自己的性命,还将他王怜花一同拖下水。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
王怜花扭头对槿娘子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那人。”
“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吝啬鬼,想要从他手中获取什么,终究要付出的更多。”
为了物尽其用——你死了,她们也不能活。
王怜花索性席地而坐,想同久别重逢的槿娘子多聊几句——尽管她是一个死人。
忽然,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极为恭敬地同他抱拳一礼。
王怜花抬头看向他。
黑衣人伸手掀起面罩,露出下半张脸。
嘴唇一动,道:公子。
纯以口型传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是独属于王怜花与乔武义之间的传讯者,既聋又哑,还不识字,比常人更能保守秘密。
王怜花同样以唇语道:何事?
黑衣人道:乔大人遣小人提醒您,您的所余时间不多。
那位大人正在失去耐心。
若在明日傍晚前未能成功,您将在与那位大人的赌约上输掉所有筹码,一败涂地。
王怜花目光一闪,懊恼地一捶掌心,仿佛这么一件大事,却才刚刚想起。
笑道:哎呀,这提醒来的真妙。
他不说,我便要忘到九霄云外了。
说罢,伸手摊在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微微一怔,道:您这是?
王怜花笑道:上回我拿了乔武义的钱摆宴做东,他这番提醒,是在变着法儿地催我还酒钱呢。
闻言,黑衣人呆了呆,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一件关乎生死命数的大事,怎会同酒钱扯到一处?
木讷地将怀中钱袋递出。
王怜花接过钱袋塞进怀里,转起离去。
留下黑衣人呆立片刻,默默想了一会——这钱,公子会还给我吗?
随后,宛如影子一般溶入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怕大家忘记了乔武义是谁,所以特别提醒一下:
乔武义是出现在《第一回·美人头》中,那个混入张家酒宴同孙子仲和雁停云坐一桌,棺材脸不爱说话的狼头刀,通过王怜花的话可以知道他是孙子仲的徒弟,后来他在王公子表明身份的那一章,勒死了孙子仲。
随后又在《第二回·傀儡戏》的最后一章出现,他在屋顶上向王公子表白说“您便是我的主人。”,然后被王公子威吓了一番,还被他逼着请吃了一顿饭。
——王公子所言要还乔武义的酒钱,便是指这件事情。
☆、枯荣谷与锁龙井(八)
沈浪背着王怜花,在尸林间穿梭。
对于王怜花来说,几乎算得上一场新奇的经历。
他平日里小心又惜命,难得有重伤到不得不由他人搬动的时候。
最近的一次让人背在背上,还是被朱七七强逼着易容成女子,叫人放在背上的软兜里——终归不是什么好回忆。
此刻伏趴在沈浪背上,心中难得生出几分纯然的开心。
沈浪总是走的很稳——就像他的人一样——即便驮着一个大活人在树林间奔跑,双肩亦无太大的起伏。
王怜花侧脸贴在对方的脊背上,感受着矫健的肌肉随着沉稳的步伐而游移,温暖的体温熨帖着他的面庞。
感觉到背上之人的动作,沈浪低笑道:“王公子好手好脚的,怎么还赖在我背上不下来了?”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
随后,痛苦地呻吟道:“哎哟,我的腿……我的腰……我的屁股……”
沈浪道:“……你的屁股?”
话语微微一顿,有什么湿热柔软之物轻轻舔在他的耳尖。
王公子咬着人的耳朵,嗤笑道:“是呀,从前天晚上疼到现在……说起来还是沈相公的功劳。”
沈浪抿了抿嘴,道:“你若再不指路,我们可得迷路了。”
王怜花如何不明白他说的话叫沈相公害了羞,弯起眉眼,也不戳破。
话锋一转,道:“你肚子饿了吗?”
“之前不觉得。”沈浪笑着拍了拍肚皮,“被王公子这么一说,确实觉得它在造反了。”
王怜花道:“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如何?”
沈浪笑了笑,刚想问这片尸林里,连个活物的影子都不曾见着,哪里能有什么大餐。
忽然间,遥遥飘来一股肉香,化为无形的钩子,一下一下地勾动着肚子里的馋虫。
王怜花拍拍沈浪的肩膀,嘻嘻笑道:“已有人将饭菜备好,我们快去讨个现成的便宜。”
沈浪唇角一翘,脚步一转,背着王怜花钻入一条小径,寻香而去。
两人越行越深,景致豁然开始变得不同。
荒芜灰暗的残木枯林间,蓦然出现一片赤红的树林。如烟霞蒸顶,似举火焚天,热烈灿烂得仿佛天上的云霞烧到了地上。
步入红林之中,却发现这满目赤红,并非是来自树冠上的叶子,而是一根根红绸结于树枝,宛如细柳的枝条纷扬垂落。
层林叠赤,万条垂绦,夜风徐徐而拂,荡起丝绦纷舞,宛如赤龙竞奔,飞霞流风。
惊艳,又肃穆。
两人从树下穿过,柔软的红绦拂在头顶。
王怜花伸手拉下一根红绸,上书一行小字,被数十年的风吹日晒蚀磨的模糊不清,依稀可见“阖家康泰”的字样,光是看看便令人打心底里透出一丝暖意。
未曾想,这干枯荒芜,瘴气弥漫的尸林中,竟然还有这样一片清圣的祈福之地。
松开红绸,王怜花凑到沈浪耳边,笑道:“沈浪,要不要我也写个‘沈浪与王怜花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绸子挂在树上?”
对于王怜花的突发奇想,沈浪无奈道:“只要王公子在这荒郊野岭,找得到红绸与笔墨。”
王怜花轻轻一叹,遗憾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奈何奈何。”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行至肉香散发的源头。
他们看到了一棵树,一棵需要近十个成年人合抱才能抱下的参天古木。
此树看不出品种,只见其根络虬结,枝干粗壮,皮如蛇鳞。
在长到树冠之时,竟分出两个树冠,大如伞盖。
一方枝繁叶茂,郁郁青青;一方干枯光秃,毫无生机
一边枯,一边荣,繁盛与衰败竟同现于一树之上,仿佛这古木独自圆满了生死轮转。
沈浪抬头仰望这棵仿佛要顶住天宇的古木,心中充满了震撼,伸手抚摸着蛇鳞般粗糙的树皮,喃喃道:“这难道是枯荣谷的枯荣之心?”
比起沈浪慨叹,王怜花更在意一些实在的,比如那散发着肉香的美味。
他从沈浪背上跳下,循着香气转到树的背面,那里有一块泥土烧的通红,隐隐冒着金色的火星。
王怜花半蹲于那块泥土前,冲沈浪勾了勾手,沈浪心有灵犀地从怀中摸出铁扇搁在他手上。
王怜花用铁扇插入泥地中,将泥块掀起,从地底取出一块用荷叶包裹之物。
两人抱起荷叶轻身上树,盘腿坐在一根足以当床使的宽阔树枝上。
拆开荷叶,顿时肉香四溢。
绿悠悠的荷叶里,除了烧的油汪汪的烧鸡,还有冬菇、笋片、鲜虾等物,俱被油脂包裹的一片金黄,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王怜花撕下一个鸡腿,递给沈浪。
沈浪伸手欲接,却见他转手塞进自己嘴里。
王怜花叼着鸡腿,含混道:“想吃的话,先老实告诉我。我叫你走,你便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沈浪微微一笑,张口欲答,却被一只鸡腿塞进嘴中。
王怜花摇摇头道:“还是不要说了,本公子正开心着,怕你败坏我的心情。”
沈浪笑了笑,果然不说了,一声不吭地啃起鸡腿。
又见王怜花睫羽一动一动的,总拿余光瞟向自己。
沈浪无奈道:“你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啊?”
王怜花眼睛眨了眨,道:“要不,你拣些好听的说?”
沈浪想了想,手搁膝头,正襟危坐,郑重其事道:“当时,王公子那样拉着我,人都软了。那样看着我,心都化了。”
“哪里还有对敌的心思?”
“古人言‘美人乡,英雄冢’,果然不错。”
“哦?”王怜花拖着长长的调子,眉目间含着戏谑的笑意。
沈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点子情话,在他这个风月老手的眼里,实在太嫩。
他忽然放下荷叶,像只猫儿似的爬到沈浪身上。
抬头看向沈浪,面容幽白如玉,浅笑婉转。
漆黑的瞳眸温柔而朦胧,盛满了月光,亦盛满了沈浪。
低声道:“我这样看着你,你的心是不是又化了?”
修长的手按在沈浪的胸膛上,似在感受他心脏的融化。
缓缓滑下,牵起沈浪的手,握住。
声音微哑:“我这样拉着你,你的人是不是又软了?”
一挺身,两具身体贴在一起,紧密的没有一丝间隙。
感觉沈浪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王怜花轻佻地嗤笑道:“我怎么反而觉得你变硬了?”
身体被王怜花摩挲的有些燥热,沈浪眉头轻蹙,正欲张口。
王怜花伸手捂住他的唇,隔着手背,落下一个吻。
沈浪竟觉这个吻,比落在他的唇上更加动人。
王怜花展臂揽住沈浪的脖颈,将人压向自己,声音喑哑柔软,却带着几分命令般的强硬。
“沈浪,再拣几句好听的说给我听。”
沈浪微微一叹,伸手拥住他。
“我喜欢你。”
☆、枯荣谷与锁龙井(十)
王怜花靠在沈浪怀里,脸上难得带着倦怠,缓缓陷入沉眠。
晨光熹微,清风拂林,扬起赤红丝绦飞舞,纷纷扬扬,将他宁静疲乏的面容掩映于无数虹霓之间。
沈浪伸手捞起挂在树杈上的衣裳披在肩头,敞开外袍将王怜花裹在怀里,再将狐裘拢在他身上。
沈浪的胸膛热的像个火炉,王怜花不自觉地贴了上去,黑甜的梦中隐约看到一簇火焰,温暖而明亮,伴随着平稳而舒缓的搏动之声——那大约便是沈浪胸膛中如火焰般炽热的心吧。
目光细细描摹着怀中之人的眉目,酣然宁静的睡相令诡计多端的王公子显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乖顺与驯服。
前所未有的安闲与快乐充斥心间,连山枭凄厉的啼鸣都变得悦耳,枯枝张惶的摇曳都变得动人。
沈浪想着,若是一辈子能这样变好了。
若是明日就要我死去,我已经拥抱了他,亲吻了他,再无一丝遗憾……
胡思乱想间,他也渐渐陷入了酣眠。
梦里似乎有谁的笑声,谁的话语。
浪儿……浪儿……你瞧那两颗星辰,是我跟你娘,即使她去了,也永远在天上看着我、跟着我,从不曾分离。
怜花……怜花……你看天上那两颗挨在一处的星辰,会是你跟我吗?
睡梦中,沈浪的心微微一颤,但转瞬恢复了平静。
在众人眼里,他是青岳、是磐石,凝聚了全天下的坚韧与强大,是最坚实的倚靠,永不垮塌。
仿佛只要看到沈浪,前行之途就永远充满希望,
所以,沈浪的不安,从来不会出现在脸上,不会出现在心里,唯一能出现的去处,恐怕只有梦中吧?
晨光渐明,日上中天。
王怜花睡意朦胧中低声呓语了半句,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狐裘裹的严实,躺在沈浪怀里,两人亲亲密密地依偎成一圈。
沈浪背靠着树干,双目虽闭,但从呼吸声中可以听出他早已清醒。
王怜花从狐裘中挣出,坐直身体,笑问:“你就这样抱了我一宿?手不僵吗?”
沈浪松开他,揉了揉手腕,道:“还好,没有一宿。”
王怜花展颜一笑,慵懒地站起身来,裹在身上的狐裘与外袍尽数脱落,自然随性地在寒风中舒展着赤裸的身躯。
沈浪微微眯起眼睛,只觉眼前修长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流光徐徐淌落,勾勒出柔韧矫健的轮廓,如雪豹般悍烈非常。
王怜花赤身站在树上,远眺了一会儿。转身拾起衣服,缓缓穿上。
沈浪微笑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王公子脱衣服的样子很有味道,穿衣服的模样也是不差。
最后套上绯色的外袍,将衣带拴在腰间,随手打了一个结。
王怜花叼着发带,将散发的长发束起,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沈浪,想知道锁龙井在哪儿吗?”
沈浪笑道:“王公子可否赐教?”
王怜花抬头,冲那直插云霄的树巅一扬下巴。
沈浪讶道:“锁龙井在树上?”
王怜花神秘一笑,道:“你爬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人俱是轻功高手,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攀上了树顶。
沈浪发现古木的顶端像是被天雷生生劈毁了一截,露出焦黑的桩子。
攀着这桩子向树里边望去,竟看到一个漆黑的甬道,深不见底,宛如通往地狱的入口——原来这棵千年古木竟是一株空心之木!
沈浪凝注着幽深的甬道,从怀中摸出一枚铜板向下扔去,等了好半晌在听到一声轻微的“哗啦”,竟是水声。
沈浪转头看向王怜花,道:“这就是锁龙井?”
王怜花笑道:“不错,这便是锁龙井。”
沈浪眉目舒展,又笑又叹:“好个奇巧的所在!”
“这天下间谁能想到,一口井竟是以幽海为水,以古木为壁?”
“如此奇特,莫非真有蛟龙被锁于此井之中?”
话音未落,肩头忽受重击。
猝不及防之下,被击飞出去,一头栽入井中。
树巅,王怜花长身而立,瞧不出心思的脸上笑容明朗,沉黑的瞳眸映着沈浪下落的身影,消失于锁龙井幽深大张的巨口之中。
突然,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拽住了他。
他被这股巨力猛地一拉,跟着跌了进去。
幽井之中响起“噗通”两声,层层回荡后,含混幽朦得宛如巨兽吞咽发出的声响。
两人一起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一入水中,仿佛全身都在发僵与冻结——井中之水乃是山巅化开的雪水,非一般的冰寒刺骨。
王怜花运转内力,维持体温,四肢在水中划拨了几下,忽地被人拽住手臂,猛然拖出水面。
哗啦——
王怜花从冰水中冒出头来,深吸一口气。
柔顺的头发湿透后纠结成缕,宛如杂乱的水草。
胡乱垂落的长发下,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沈浪,眼波流转间,如山猫一般泛着幽光。
而被他用目刀刮骨剜肉的那人,脸上又挂起了温和懒散的笑,仿若一缕煦阳,连从他发梢滴落的水珠,都被那笑容映的闪闪发光。
王怜花将手伸入水中,探摸了几下,拉起自己的衣角,只见数滴晶莹的水珠从衣角上脱落后,竟悬空斜滑下去,就好似有人用一根丝线将这串水珠子串了起来。
仔细一看后,果然是有人用线将它们串了起来——原来自己的衣角上,不知何时被人栓了一根细细的傀儡线。
他顺着那根线拉了起来,拉出一角灰色的布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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