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正文 第39节
[武林外史]请君入瓮 作者:大咩哥
第39节
宫殿中,每一条长廊、每一座楼梯、每一道苑门,都在以一种不可预知的规律缓慢移动着。
当你通过一道拱门进入一座玲珑有致的亭苑,再回首时,背后只剩一面青石垒成的矮墙。
当你沿着曲径磴道上下于山石之间,遥见行人迎面而来,少顷已被一带翠嶂隔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有时眼看“山穷水尽疑无路”,一转身“柳暗花明又一村”。
宛如走入诸葛孔明设下的八阵图,变化多端,迷踪无穷。
沈浪虽时时留心诸般变化,但在半刻钟后,便完全迷失了道路。
而领路的王火烧却是马不停蹄,胸有成竹,仿佛已将迷宫的变化烂熟于心。
沈浪笑问:“王兄可是摸透了此地的路数?”
王火烧耸了耸肩,摊手道:“我哪有那本事?”
“什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玄之又玄的术数玩意儿,靠的全是是这里。”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巧的是,我这里装的不是美酒佳肴,就是大胸大屁股妞儿。”
“不过是公子提前算好了路线,叫我牢牢记住,我只需按指示走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时辰必须要准,若是早了一分半分或是晚了一刻半刻,这条路就变得连鬼都不认识了。”
沈浪沉思片刻,问道:“以宫殿壳,内布迷阵,且永动不歇……它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王火烧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只是听公子说过,在这云岚天宫底下有一条千丈高的瀑布。”
“瀑布的急流从宫中某处一个布满铁质轮轴的房间穿过,像是河流带动水车转动一般,启动整座宫殿的机关运转。”
听罢,沈浪不禁啧啧称叹:“如此奇思妙想真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何方机关大家的作品?”
王火烧笑道:“如此庞大华丽的机关迷宫,哪能是一人之力造的出来的?”
“为了它,王爷不惜出动手中的所有力量,悄无声息地将整个神工门请了过来,还从江湖上搜罗了不少顶尖匠师,命他们倾尽全力将原有的宫室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沈浪道:“即使聚众人之力,怕也十分艰难,没个五六年时光难以建成。”
王火烧咧嘴一笑,道:“沈兄这话可说错了。”
“只用一年的时间,他们便建成了。”
闻言,沈浪面露讶异之色。
王火烧道:“人有无穷的潜力,只是常常少了爆发的时机。”
“所以王爷给了他们这个时机。”
说着,随手从拂过头顶的梅枝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放在右手掌心之中。
“想想看吧,你的师长、亲友、子女、挚爱……全都被他攥在手心里。”
“若是你不能拼尽全力,满足他的要求。”
摊开的手掌缓缓收拢,残破的花瓣与花蕊从指缝间落下。
“你最珍惜、最眷顾的一切,都会像这朵花蕾一般,被无情摧折。”
王火烧揉碎白梅时的目光,如霜雪一般幽冷。
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了顿。
“也许连公子都不曾看透,为何王爷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与他的赌约。”
“仅仅是因为对自己亲生儿子的血脉之情?”
冷冷一笑:“哈,这种屁话但凡稍微了解快活王的人,都不会相信!”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这个他既欣赏,又仇恨的对手罢了。”
“你沈浪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而公子向来惜命,却甘愿舍身保你……他这样惊才绝艳之人对你用情至此,即便是你,大约也逃不脱他织罗的情网……”
“所以,王爷是答应那场赌约,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你们制造同生共死,两情相悦的机会。”
“他是一位很有耐心的猎人,一直在等着公子成为你最重要、最珍惜、最疼爱的那个人。然后,他会用自己的利爪死死地抓住公子,而你也再逃不出他的掌心。”
“你该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吧?”
他灼灼目光望着沈浪,等着对方的回答。
而沈浪只是微微一笑,道:“好似明白了一点,又好似一点也不明白。”
王火烧顿时瞪大了眼睛,气得跺了跺脚,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装什么傻!”
沈浪淡淡笑道:“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慧剑斩情’,转身逃走不成?”
“纵使明知我与怜花相知相爱,是柴玉关一手促成,我也无怨无悔。”
“他以情相迫请我入瓮,我也只能心甘情愿入他瓮中。”
长叹一声:“只可惜柴玉关如此深谙人心,但为何偏偏是个无心之人?”
“大约无心之人才不怕心痛。”王火烧亦是一叹,“所以他才能是魔头中的魔头。”
说着,忽然停住了脚步。
沈浪道:“王兄,怎么了?”
王火烧道:“到地方了。”
此时,两人正站在一座湖石假山的山腹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山石与乱草,怎么也不像会客之处。
突然,地面宛如崩塌了一般,整座假山开始层层下陷。
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哗啦啦的水声飘入耳中,周遭升腾起袅袅白烟。
“轰隆”一声巨响,假山停住。
二人从山中走出,眼前之景豁然无边,浩浩汤汤。
竟是一片碧叶接天,红荷映日的荷池!
刹那间,沈浪以为天时突变,时序错乱,自己从九寒隆冬陡然坠入春和景明。
王火烧将沈浪引至池边,有数只渔舟泊于湖畔。
从中挑了一只,亲自撑起竹篙,载着沈浪驶入湖中。
滟滟水波之中,渔舟缓缓前行。削尖的船头推开湖水与青萍,紫竹长篙抽起,挂了湖藻与青葕。
紫茎亭亭立于清波,红莲重重映于芰荷。
湖中腾起袅袅云雾,沈浪探手掬起一捧湖水,竟是一片温热。
这大约是山中天然的温泉,借能工巧匠之手,凿成了一片小湖。
王火烧一篙深一篙浅地撑着渔船。
“这些荷花荷叶都是从千里之外的江南移栽而来,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更换一次,以确保此处的景致不会凋零。”
沈浪摇头轻叹,如此奢靡之举,着实令人痛惜。
少顷,渔舟渐渐行至一处开阔之处,一块铺满白沙的汀洲映入眼帘,一座朱顶青阶的六角风亭立于汀上。
二人弃舟上岸,进入亭中。
见一人身披狐毛风麾,赤衣玉带,倚栏而坐,松形鹤貌,体态风流。
手持酒盏,自斟自酌。
修长的手指搭于杯盏之上,竟比那白玉的质地更加莹润光洁。
听见亭中响动,他回首展颜的一霎,满湖风荷静。
绯衣的公子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俊朗的大侠温和应道:“就在刚刚。”
“恰好看到你用花生打落跳上荷叶的青蛙。”
☆、云岚天宫(三)
沈浪入席,与王怜花对面而坐。
王火烧伏在王怜花耳边悄言几句后,端正地跪坐于其身后,宛如一个忠实的护卫,守护着他的主人。
王怜花手支下颚,慵懒轻慢地冲沈浪举杯,道:“看来,我无需向你引荐我的这位心腹下属了。”
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无需吩咐,王火烧殷勤地执起玉壶,替王怜花添杯续盏。
却把请来的客人冷落在了一旁。
沈浪低头瞧了瞧自己面前的石桌空空如也,苦笑道:“王公子,请我而来,就是为了让我干看着你喝酒吗?”
王怜花歪了歪头,道:“怎么会?”
“我像是那么失礼的主人吗?”
沈浪道:“那为何不见我的杯盏?”
王怜花微微一笑,竖起食指遥遥往湖中一指,道:“你瞧,她们不正在为你准备杯碗吗?”
粼粼湖波之中,一艘艘画舫迂回徐荡,传来女子的笑声如银铃在风中轻响。
摇橹归棹,画舫从荷叶芦苇中缓缓穿过,芦花点点飞上绫罗绣垫,风荷亭亭似簪于女子发髻。
一位碧衣的渔女,将长袖挽起,露出一双素白的皓腕,探入水中。
摘下一朵红荷,花映娇容,容悦娇花,无论是花是人,仿若拢着一层明艳媚色。
她向着亭中之人抛出如水般的眼波,口中唱道:“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随着宛转歌声飞上汀州的,还有她从手中抛出的红荷。
王怜花抬手接住,墨玉黑瞳扫向渔女,清绝俊容上浮出一丝风流笑意,直瞧得女子含羞掩面,匆匆摇橹而去。
从红荷上摘下一片花瓣,状如掌合,形似玉斗,恰如一只赤红杯盏。
就着花瓣斟满一杯,奉于沈浪。
沈浪含笑接过,捧着荷瓣一饮而尽,甘冽之中漫着幽幽荷香。
放眼碧叶红荷,清风朗日,无边美景悦目,只觉心旷神怡。
再看从容徐饮的公子,清光如水,披在他身上,风吹如浪,摇曳他的衣袂,
顿觉这湖光山色,亦不及他一颦一笑的风致。
如若此刻有人执笔行画,画的必然是人非花。
然而,这画中的俊人却神色淡淡,似是兴致不高。
饮罢一盏,忽然发问:“沈浪,如果明日你便要死去,最想见之人是谁?”
沈浪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花盏,道:“为何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还在担心快活王会杀我吗?”
“放心,他虽然有诸多不堪之处,但的确是个一言九鼎之人。你既赢了赌约,他必会依约而行。”
不错,快活王会依约留下沈浪的性命;但是,他会利用被毒药掌控的王怜花胁迫沈浪、逼压沈浪,令他失去尊严与自由,活在痛苦与煎熬之中,这或许比令他死去更加可怕。
然而,对于这些必然要发生的事情,沈浪一个字也没说,不愿让更多的担忧加诸于王怜花心头。
王怜花笑道:“是啊,我赢了……依照赌约,你如今是我的人。”
说着他长身而起,却摇摇晃晃的,一头栽进沈浪怀里。
沈浪连忙接住他,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摸了摸他烧烫的脸颊,沈浪这才发现……他醉了。
“你喝了多少?”
王怜花在他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吃吃笑道:“不多不多,也就五六坛吧。”
说着,伸手捧住沈浪的脸,仰头去吻他的唇。
沈浪无奈道:“有人呐。”
王怜花头也不回地抄起自己喝空的酒盏,“哗啦”一声砸在王火烧脚下。
王火烧吓得一激灵,飞快地扭头看向湖中采莲轻歌的渔女,似乎看得忘我又入迷。
滚烫的舌头欺入沈浪口中,借着酒劲儿,蛮横地肆掠攻占。唇齿抽离后,含住他的唇瓣轻轻地舔咬。
沈浪将额头抵在醉鬼的额上,柔声道:“到底怎么了?”
“我认识的王公子,可不会莫名悲春伤秋。”
“哪有悲春伤秋……”王怜花含混而沙哑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如今你的命是我,然而我的命也是他的。”
“若是他一心想要杀你,只需要逼我,或者直接让我去死……”
“我若知晓自己必死。”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还会让你独活吗?”
朦胧醉眼里,聚起一层暗霾与幽芒。
“说到底,我们就是一群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蝼蚁。”
“纵然千般谋算,万般挣扎,最终还是要依托于他一念之间……啧,真是索然无味。”
轻轻一叹:“无趣至极。”
沈浪哑然,原来一切都藏不过王公子那颗七窍玲珑心。
王火烧以为他没有看透,其实,他只是一直压在心底,不肯说出来罢了。
沈浪抚摸着王怜花的发丝,心中止不住地涌出怜惜与心疼,尽管他知道王公子不需要这些,但是自己对所爱之人的痛惜如此汹涌,他如何能够克制?
王怜花道:“沈浪、沈浪……你为何不问问我……”
“我是不是为了活命,或是与柴玉关通谋意图利用你,才同你好,同你……亲热的。”
凝注沈浪,目含倔强,神情冷硬。
然而沈浪却觉得那副冰冷的神情,像是拼尽全力才勉强撑起来的,如同初冬将凝的薄冰一般脆弱,指触即碎。
许是被烈酒模糊了理智,蚀去了克制,甚至连骄傲也一并软化了去——他在患得患失,他在害怕被抛弃……
沈浪将他搂进怀里,像是搂着一个等着被温暖的孩子。
“那么我要先问问你,为何你明明知道沈浪是骗不到的一个人,却偏偏总要来骗他?”
此问是沈浪初次问他,却像是一句两人相识以来,早已心知肚明、心有灵犀的密语。
王怜花的神情软化下来,笑着在他耳边呵着气:“正因沈浪骗不着,若是骗到了,岂非证明自己十分高明?”
“更何况,我自认为不比沈浪差什么,一次骗不到便再来一次。”
“王怜花凭什么骗不到沈浪,沈浪又凭什么不会被王怜花骗到?”
沈浪道:“是了,你就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王怜花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浪笑道:“你太骄傲了,所以我信你。”
一个将骨头碾磨成渣滓,都能看到骄傲的人,岂会为了活命,便随随便便委身于男人身下?
王怜花突然有些哑口无言,下意识要反驳沈浪。
他便是这样的人,明明对方相信自己,他却忍不住要去挑拨,要去离间,想让人与人之间充满怀疑与敌意。
王夫人与快活王的种种往事,在他心中种下了憎恨与猜忌的种子。因而他眼中的人世是丑恶的,所以他想让世人心中都充满了丑恶。
然而,他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沈浪。
难道说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跟谁都可以翻云覆雨?还是说自己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肯杀母仇人结盟联手?
他说不出口,沈浪眼中的赤诚与温柔堵住了他所有的恶语。
只是强撑道:“说不定我图谋甚大,前期付出点……也是值得的呢?”
沈浪微笑着揉乱他的头发。
“好孩子,乖一点,别胡搅蛮缠了。”
不知为何,王怜花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胀,浅浅的薄红蔓延上眼角。
他飞快地偏开头,轻快地笑道:“哎呀,竟与你说远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最想见谁?”
沈浪眺望着远处淡如烟影的山丘,将天光与水光分隔两端。
淡笑道:“若是明日我就要死去,我心中无甚牵挂。”
“因为我最想见的人,已在我怀中。”
王怜花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落入水中,叠荡在碧波与荷香上。
开心、快活……穷极言语,也绘不出他心中快乐的万分之一。
悠悠二十载岁月,似梦似幻,有许多事情被他淡忘与抛弃,唯有遇见沈浪的那几年鲜活依旧,沈浪的每一句话与每一个笑容都被铭刻心中。
就好似用前半生的苦难,换来了后半生的沈浪……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王怜花笑道:“沈相公待我如此情深义重,我又怎能不投桃报李?”
“你所有想见之人,我可都为你请来了。”
说罢,抬手一扬。
王火烧运气于胸,发出如洪钟锵鸣一般的呼喝。
“公子有令,春船起——”
春船起——春船起——春船起——
雄厚洪亮的声音,在湖光碧荷之上漫漫回荡。
一艘画舫翩然而来,挑着书有“春”字两个灯笼,船身雕刻精美,朱彩文秀。
船尾摇橹引桨的渔女歌道:“朱女貌无盐,性烈如悍马,食米以鼎称,饮酒号海量,春来娇心动,破门逐沈郎,却不知沈郎似风又似浪,她蠢笨如牛如何追的上?”
歌声未止,画舫之上响起一声尖叫“王怜花,你混蛋!”,舱室门上挂着的珠帘啪地一甩,一个粉裙身影如同被激怒的牛犊一般从舱中冲出,讴歌渔女一声惊呼,被推入水中。
☆、云岚天宫(四)
粉裙女子纵身跃上白沙汀洲,张大眼睛瞪着沈浪与他怀中的王怜花。美丽的面孔上既凝着蓬勃的怒气,又刻着深切的绝望,好似下一刻就要暴起与人拼命或是自戕而亡。
贝齿将下唇咬出一抹苍白,含恨一掌卷起凛冽的寒风拍向王怜花。堪堪停在那张俊美又可憎的面孔前,无法前进分毫——沈浪握住了她的手腕。
朱七七气得浑身颤抖。
“你、你……你跟他!”
娇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沈浪没有答话,宁静的目光深沉似海,她看不透里面叠荡着什么。
眼前的两人衣袂叠盖,发丝绞缠,偎依着彼此,那样亲昵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眼中盈泪地对沈浪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沈浪道:“你不该在这里。”
朱七七道:“我当然不该在这里,我更不想见到你!”
“你这个坏蛋,混账!自从大漠归来你将我抛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天南地北地找你,总是找不到。”
“我……我……我本来已经死心,发誓再也不见你!”
“但那个黑心的恶鬼将我从家里掳了出来,说能让我见到你。”纤纤玉指一指王怜花,“你不知道我当时是多么的开心。”
“但是,你竟然跟他、跟他……沈浪,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甘心!”
朱七七哭倒在地上,仿佛天地间所有人都抛弃了她,无助而可怜,宛如一朵在风雨摧残下即将凋零的花朵。
沈浪轻轻一叹,正想劝慰她。
她却忽然拾起地上一枚酒盏碎片,刺在自己细白的脖颈上。
仇恨地目光凝住王怜花。
“沈浪,杀了他,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七七这样的女子,若爱便爱的炽热,若恨则恨的刻骨,她要沈浪在自己与王怜花的性命面前做出选择。无论沈浪选择哪一方,必有一人因他而死,令他抱憾终生。
众人的目光投向沈浪,等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沈浪依旧笑容温和,不见丝毫为难之色。
温言道:“姑娘休要激动,若是为了一个玩笑伤了自己,岂非不美?”
朱七七道:“你、你什么意思?”
沈浪道:“你不是朱七七。”
朱七七微微一怔,而后丢了碎片,嚎啕大哭:“你、你是说我是假的!你这个混蛋、负心汉!你怎么能说我是假的!”
沈浪微微一笑,道:“七七的屁股上有两枚红痣,若你真是七七,敢脱了裙子让我看看吗?”
朱七七涨红了脸,道:“你、你……”
沈浪摇头道:“你果然不是,若真是七七,她便敢的。”
朱七七跳起来,大叫道:“谁说我不敢,你、你等着!”
一狠心,伸手去解裙子,但手还是哆嗦的。
还没解开一个盘扣便被沈浪制住。
他叹道:“七七虽然不拘礼教,到底是大家闺秀,依着她那爆碳似的的性子,是决计不肯受辱的。”
朱七七又是一愣,眼里包着泪水,扭头看向王怜花,那泪眼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在问:我到底是该脱,还是不该脱呀?
王怜花没有回答,像是看一场猴戏一般,弯起眼睛,笑个不停。
“朱七七”顿时收敛了悲痛的神情,皱了皱鼻子,哀怨道:“他这样算计人家,公子你不为我做主,还笑话我。”
王怜花伸出手指点上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笨死了,才说了几句话就被识破?”
“朱七七”被戳了一个倒仰,捂着额头冲王怜花翻了个鬼脸。
“公子重色,有男人就忘了妹子了!”
说罢,一个后翻跃入水中,再从水中浮出时,已然换了一副容颜。
沈浪这时认出,她正是蕊宫夫人随行众女之中,那个故意落在最后冲他投送秋波的小丫头。
湿透的长发服帖在少女细长脖颈与玲珑有致娇躯上,更显楚楚之姿。
她恨恨地瞪了沈浪一眼。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说罢,又往水里沉去。
王怜花慵懒地躺在沈浪怀中,手指勾滑过他的下颚,笑道:“这可如何是好,你一来就惹恼了云岚天宫的公主。”
“公主?”沈浪望着那在湖中如鲛人一般恣意凫水的少女,若有所思。
王火烧嗤笑道:“她算什么公主,不过是快活王培养的第二个楚秋词罢了。”
王怜花漫不经心道:“说这些做什么,将剩下的客人一起请来吧。”
伴随着王火烧的一阵呼喝,莲叶深处三艘画舫逐波而来。
船头同样挑着三对珊瑚红的灯笼,分书“夏、秋、冬”三字。
徐徐靠岸之际,次第响起曼妙清歌。
夏船上,歌声粗犷豪迈,字字铿锵,一股说不出的任侠之气随风而至。
“熊猫儿,熊猫儿,江湖第一游侠儿,比美妙手空空儿,劫了富家救贫儿,四海齐夸无双儿……”
秋船上,歌声幽怨婉转,如泣如诉,道一曲无人能勘破的爱恨痴缠。
“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留你不死,任你双飞,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至死不见。”
冬船上,歌声清冷无情,声声喑哑,凝着冬雪般的冰冷煞气。
“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入碧血中。”
少顷,从三船上走下三人。
一者反穿着件破旧羊皮袄,敞开衣襟,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一身游侠之气,豪爽不羁。
一者是一位秀发如云,窈窕玲珑的白衣少女,美眸温柔含情,既带着江南绿水一般的温婉,又拢着早春轻雨一般的轻愁。
一者丑陋可怖,半面脸的五官和另外半面大小不一,双目漠然,宛如一尊冰冷的死神。
瞧见三人,沈浪哑然失笑。
他对娇怯施礼的白飞飞道:“若朱七七还有一星半点的可能,那白飞飞是绝不可能现身于此处的。”
白飞飞跪坐在沈浪身旁,为他斟满一杯酒,柔声道:“为何不可能?飞飞离去时固然决绝,但一时的愤恨又哪里抵得过心中的情意?女人都是善变任性的,沈相公不是多有体会吗?”
沈浪笑了笑,也不同她辩驳,侧头看向熊猫儿道:“这位猫兄,你又有是何理由出现在这里?”
熊猫儿道:“其实,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同你说一句话。”
沈浪道:“沈某洗耳恭听。”
豪爽的熊猫儿突然别扭起来,期期艾艾了半晌,一咬牙道:“沈浪,我喜欢你!”
沈浪呆了呆,道:“啊……哦,我、我知道了。”
转头再看金无望,金无望一见他看向自己,就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沈浪苦笑着合拢他散开衣襟,道:“金兄,你怎么也伙同怜花戏耍沈某?”
金无望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一眼都不会看我,就把我当成跟他们一样假冒的。”
沈浪道:“还好我多看了一眼。”
金无望道:“哈,多亏你多看了一眼。”
说罢,两人相顾一笑。
沈浪这才对王怜花道:“你为何又耍这么多花样?”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一副纯然无辜之态,道:“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帮你见见这些朋友。”
“错过了这次,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沈浪道:“这是何意?”
王怜花道:“快活王已经开始向你亲近的这群人动手了。”
“朱家散布在大江南北的每一座钱庄外,都已埋伏下一路人马,只等一声号令便洗劫钱庄。更有快活王麾下三十六名急风骑士中的十六名,率领一众高手前去突袭朱家本家。恐怕今夜过后,活财神‘朱百万’这个名字便要从江湖上抹去了。”
“而熊猫儿的那帮兄弟,已经全部被快活王抓住。虽然熊猫儿成功逃走,但是依着他的性情,要不了多久便会为了那帮弟兄自投罗网。”
“至于于远走高飞的白飞飞,快活王同样派出了不少人马,搜寻她的下落。”
沈浪默然片刻,道:“朱家与猫兄也就罢了,为何连白飞飞这个孤女都不放过?”
王怜花道:“若不是我娘横插一手,他说不定真要在白飞飞的手中吃个大亏,做下悖德乱伦的丑事。有如此智慧心计,又仇他甚深的女人,如何肯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快活王已然下定决心,要将他的敌人一并清算,而金兄不巧便是落入他手中的第一个人。”
对上沈浪征询的目光,金无望微一颔首,道:“龙卷风不过短短十日,已被他覆灭大半。为了能让剩下的弟兄逃走,我自请断后不敌,被他拿下。”
王怜花对金无望道:“快活王此人,性情如枭雄曹操一般,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最是痛恨背叛他的人。”
“你不但背叛过他,还在他‘死’后,率领龙卷风剿灭他的余部。如今落在他手里,必然要叫你生不如死,你怕吗?”
金无望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被千刀万剐罢了。”
“好气概!”王怜花哈哈一笑,“为你这句话,这一杯便敬你吧。”
一振长袖,举起“白飞飞”斟满的酒,却未饮下,而是如祭奠死人一般,倒在了地上。
金无望扯了扯嘴角,转头对沈浪道:“这种人,你是怎么看上的?”
王怜花正欲相讥,落于唇边之话却化为一声叹息:“我们该回去了。”
沈浪心生疑惑,张口欲问,忽然听见天际传来一阵隆隆之声,举目远眺,却见一架飞轿破云而出。
锦缎帘帐上的金龙绣纹栩栩如生,仿佛将腾云而出。用五彩丝线秀出的繁花绚烂,隔着云雾似乎也能嗅到馥郁之气。
轿柱上镶着厚厚的金箔,轿檐四角垂挂着用龙眼大小的南珠结成的珠串。
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于轿顶,珠光通明,将整座宝驾映照得富丽辉煌。
最最奇妙的是,这座轿子似无物牵引,凌云飞来——这样的仙轿恐怕只会出现在神话之中。
但以沈浪的目力,能看到有两条漆黑的铁索悬架在两座峰头之间。
这顶轿子正是从铁索上滑翔而来。
王怜花遥望宝驾,又饮了一杯,明眸转暗,似漫上一层幽雾。
“此间主人已至,我们这群被捕来雀鸟也该归笼了。”
☆、云岚天宫(五)
不多一会儿,两名英俊潇洒的急风骑士乘扁舟而来,受快活王之令请沈浪与王怜花前去一晤。
金无望则被王火烧押回了他本该呆着的监牢里。
急风骑士引路在前,领着二人走进一座青瓦白墙的清幽庭轩。
轩外疏疏地种着几株红梅,艳如胭脂,映着青阶雪色,遥遥看去,宛如云霞蒸顶一般。
走进轩楼,早有侍婢打起帘帐,奉客而入。
屋中布置的清雅舒适,没有丝毫富贵气象,但有十数尊大大小小的香炉或置于桌案、或藏于墙角、或悬梁而挂,焚着椒兰麝香,轻烟缭绕,香雾弥漫。
馥郁香气之中,一股浓重苦涩的药气飘来,与满室熏香分外格格不入。
沈浪望向药气传来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斜靠在一张以白玉、玳瑁镶嵌出精美纹饰的紫檀卧椅上。
他先是看到了一只右手,晶莹、雅致,如象牙雕成。
修长的手指虚搭在卧椅扶手之上,指甲修剪得光润整洁,中指上戴着三枚式样奇古的紫金戒指,在琉璃灯光下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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