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正文 第3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3节
晶莹的泪扑簌簌的掉下来,用力抽泣,却不说话。
我心一软,叹道:“好,阿爹陪你一会儿。”
他破涕为笑,埋首在我颈间,软软的童音,似小鸟呢喃:“阿爹最疼璇儿了,璇儿也最喜欢阿爹。”
我笑了,想起师傅的话:你这个儿子,羞怯得象个女娃儿,和你小时候大不一样。
羞怯有什么关系?和我不一样更好,否则我怕要头疼死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璇儿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的疼爱不会改变。
陪璇儿用过饭,又哄他睡去,我悄悄起身离开。
还未到府门口,就见管家冯忠文脸色惊慌地跑过来,大叫:“将军,将军,出事了。”
他一向沉稳,竟会如此惊慌,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我停下,沉声道:“什么事?”
他稳住身形,喘息道:“听闻今日早朝,皇上突发雷霆之怒,叶尚书已获罪入狱,尚书府被封,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他两位叶大人的情况也是如此。现在刑部正在彻查此事,据闻罪名很多。”
我负手走了两步,暗道:他竟然还是上朝了。突发雷霆之怒,可是因为我?查办叶家,这么快,是了,所有的罪证应该早就在他手中,随时可以动手。
看来他昨日真的气坏了,否则应不会这么快动手。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而我怒就只能免冠徙跣,以头抢地吗?
我的陛下,为什么你老是要用这一招?
罢了,他们罪有应得,瑞不会对我做绝,应该不会杀他们。我本来也想让他们离开官场的,这样也好。
“将军,你想想办法吧,否则”
我摇头,断然道:“忠文,不要再提此事,任何人找我,一概不见。”
转身回房,将熟睡的璇儿轻轻抱进怀里。暗道: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璇儿。
入夜,我静静站在他寝宫之外,戒备地看着四周。
心中暗叹,叶荐清,他这样对你,你还是不能不顾他的安危?扔下多病的稚子,为他守夜。
子时,房门一动,我悄悄向旁边一躲。
是福公公出来,他环顾四周,然后几个宫女、太监跟在他后面出来,几个人慢慢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侍卫也撤走了。
我苦笑,他已经知道我在外面了,是要我进去吗?他以为我想为叶家求情才伫立于寒夜之中吗?
他一向警觉,那么昨夜也知道了,那番话不知是真的,还是他又用什么心机?
今早突然发难,就是为这个而发雷霆之怒吗?也难怪他会生气,知我昨夜在外面,听到那番话却不进去,一定以为我是真的不关心也不相信他。忍着伤痛上早朝,却没有看到我的踪影,定会以为我是摆明了是要和他决裂。
昨日最后几句话,确是我故意气他的,可是绝情的话已出口,该如何面对盛怒的他呢?
现在告知刺客的事,他大概会认为是我的托词。
如此也好,他气头上不肯主动出来见我,我也正不知怎样辩解。
二更天时,突然起风,凄紧猛烈,呼啸而至,席卷一切。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声音。夜,显得愈发黑暗而狰狞。
抬头看着阴恻恻的天,今夜大概会下雪吧,我忍不住将袍子掩紧了些,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时断时续。
我皱眉,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他咳了一会儿,渐渐停下,开始在屋里踱步。
三更时,下起雪来,不大,细碎的冰碴夹着些许的雨丝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轻雾浮起,夜色变得迷蒙起来。
我站起身来,脱下袍子抖了抖,又披上。
这次屋里传来“啪”的一声响,茶杯碎裂的声音。然后静下来,再无声息。
又等了一会儿,快四更了吧,这样的天气,今夜大概不会有人来了。
还是回去看看璇儿吧,不知会不会又踢掉被子,这样冷的天,怕会着凉。这一年多,他一直跟我睡,若半夜醒来见我不在,加上外面风那么大,一定会害怕。
想到这里,不由担心焦虑起来,立刻起身,刚走了两步,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我没有回头,继续走,却听他一声低喝:“回来。”
心中暗笑,你有一夜的时间,现在开口不觉得太晚了吗?
停下身,还是没有回头,沉声道:“请陛下恕罪,臣要回去换官服,准备上早朝。”
说罢发足疾奔,他压抑又极端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回来”
我忍住笑意,继续飞奔,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漫天雨雪之中。
他最后那句话,是明白我的用意了吧。明白我不是为叶家,而是为他的安危,才在风雪中守了一夜。
第七章
璇儿果然着凉了,发着高烧,不停的咳,呼吸急促,神志不清,只是断断续续的叫:“阿爹,别走。阿爹。”
忠文连夜请来大夫,正在诊治。
看着他将喝下的药都吐出来,又被重新强灌进去,看着他难受的扭动身体,呜咽出声,心中酸苦难当,疼痛不已。换下一身湿衣,抱着他,柔声安慰。
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栗,浑身却滚烫,不禁暗暗感叹:叶荐清,你有铁打的身体,不竭的精力,顽强的意志,为何不能分一些给怀里娇弱的小人儿?
你号称“战神”,天下人都说你无所不能,却为何连唯一的骨肉都不能照顾好?
快到晌午了,璇儿还是昏昏沉沉的,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虽体弱多病,可病势如此沉重的情形,也不多见。几位大夫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心急如焚,却听外面有人高叫:“圣旨下,辅国大将军叶荐清接旨。”
我一惊,暗道糟糕,跟他说要上早朝,却没去,他怕要气疯了吧。
出来接旨,却是要我即刻进宫。
我打开圣旨看了看,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为难地看向房内,道:“福公公,我儿病得厉害,可否晚一些”
福公公哼了一声,漠然道:“皇上也病了,他一夜未合眼,又带病去上朝,却发现被将军欺骗,可是气得不清。孰重孰轻,将军掂量着办吧。不过,老怒斗胆劝将军一句,若想要大家相安无事,还是不要激怒皇上的好。”
我咬牙,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是报复以前的事吗?
脾气涌上来,怒道:“你是劝,还是威胁,大胆的东西,当我叶荐清好欺吗?你回去复命,随便怎么说,我不去。”
福公公惊慌失措,忙陪笑道:“将军误会了,老奴怎敢威胁将军?实在是皇上真的很生气,将军就不要”
我一句话不说,转身进屋,让忠文送走几位诚惶诚恐的大夫,又遣走所有仆人。
关上门,将璇儿抱在怀里,象逃亡时那样,试着用内力逼出他体内的寒气。他这次病得很重,不知此法行不行?
福公公在门外哀求了几句,见我心如钢铁,不理不睬,只得悻悻而去。
不知他会怎样回奏?无论如何,现在不能离开旋儿。
“缠绵,缠绵”,这毒真的要缠他一生了吗? 只凭这一点,我的陛下,荐清就不能释怀。
到傍晚时,璇儿出了一身汗,终于平静下来,慢慢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换下因运功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此举极耗内力,若现在那日的刺客前来,恐不是他的对手。
大敌当前,不敢怠慢,努力调息修养。
过了两个时辰,觉精力恢复了些,交待忠文照顾璇儿,起身进宫。
来到寝宫外,却发现福公公站在那里,见到我躬身施礼,道:“叶将军,皇上已经睡下了,皇上交待,叶将军喜欢在外面等,那就等他醒了再说。今晚没有风雪,叶将军会等的舒服些。老奴告退。”
我微微冷笑,等福公公一消失,便一脚踢开房门,直闯进去。
屋里没点灯,也没看到人,气氛宁肃而诡异,我皱眉,这里明明有人,似乎还不止一个,心知不好。
刚要后退,宫门突然大力关上,同时只听上方“刷”的一声,一张大网迎头而下,我俯身就地一滚,然后抓住大网一角,用力一拉,将上面的人摔落在地,伸手掐在他脖颈之上,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陛下呢?”
那人惊慌不已,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却听身后有人悠然道:“爱卿在找朕吗?”
我叹口气,放开那人,站起身来:“陛下,你要做什么?”
那人赶忙爬起来,伏地跪拜,急速离开。
瑞点亮灯,笑道:“没什么,看看我的辅国大将军够不够机敏而已。清,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怒道:“其实你很失望吧?没能擒下我。”
“是啊,要是我抓到你,想这样的话,你也不能反抗了。”
他调笑着,伸臂来抱,我没有动,任他紧紧抱住,淡淡说道:“你下毒,那网上有毒是不是?”
他眼光一闪,赞许地点头,抿唇而笑:“只是让你不能反抗而已。清,你总是说走就走,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这样下去,真要被你气死了。”
我气结,大声道:“陛下,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制住我,自己又受了伤,若来了刺客,要如何是好?”
“刺客,你是说有刺客?怎么可能,休要哄我。”
“如此大事我怎会相欺,那刺客今晚便会来。”
“清,你想骗我给你解毒是不是?可惜这毒就算服了解药,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陛下,刺客今晚一定会来,快叫侍卫护驾。”
“清,为何你如此肯定?”
我刚要回答,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因为我已经来了。”
说着一个人飞身而入,身着侍卫服饰,只见他横眉立目,冷笑连连:“齐瑞,你遣退了所有侍从,又制住唯一能救你的人。真是天助我也。受死吧。”
挺剑要刺,我叫:“等一下,你到底是何人?”
瑞放开紧抱着我的手臂,笑道:“清,你长时间不再朝中,不认识也难怪,他是我新任的御前侍卫副总管。”
又对那人道:“陈亮,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杀我?”
那陈亮恨声道:“你心狠手辣,残暴不仁,我替所有被你害死的人报仇。”
一剑刺来,直指向瑞的要害。
我迅速将瑞推到身后,出手捏住剑身,用力一掰,长剑应声而断。
陈亮大惊,撤剑便走,我将半截断剑激射而出,从他背后射入,穿胸而过,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他武功原本不弱,震惊慌乱之下才被我一击得手。这陈亮比之那夜的刺客,武功机警都差得远了。
我走到他面前,俯身点了伤口周围的穴道,让他止血。方才我特意避开他的要害,所以他伤的虽重,却不致命。
陈亮震惊又愤怒的看着我:“你没事?”
我淡淡道:“陈亮,你方才说天助你,我劝你一句,不要相信天会助你,一切要靠自己才行。”
瑞缓步走过来,笑道:“清,真服了你,这种时候还要说教。若气死他可就没得问了。”
我瞪他一眼,心道:我才服了你,这种时候还要捣乱。
又道:“陈亮,你可以提条件,我叶荐清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到,只要你说出背后主使之人。”
陈亮却笑了:“好,我要你杀了齐瑞,凭你叶将军的本事应该能做到吧?”
我一愣,也笑了,这陈亮倒有点儿意思,看了看瑞:“陛下,这个条件如何啊?”
瑞冲我眨眼,正色道:“不错,这个条件真不错。清,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啊。我早知你问不出来,还是把他交给杨衍之吧,他问口供可是很有一套。陈亮,你也见识过吧,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陈亮面如死灰,眼光却一闪,勉强道:“叶将军,我自问谨慎,却一点都没察觉中计。可否告知你们是如何识破我,又是怎样定下计谋的?”
我点头,蹲在他面前,道:“你既然不肯说出主使之人,我为何要为你解惑?你还是带着疑问赴黄泉吧,下次投胎时也好聪明些。”
威名赫赫的叶荐清竟会谁出这样近乎无赖的话,定会让他又惊又怒吧?
他果然目瞪口呆,随即突然咬牙,我出手如电,迅速卸掉他的下颌骨。他这种人,牙齿中应该藏有毒药吧?
他瞪着我,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如此震惊愤怒,大概不知,和瑞在一起,当“坏人”的一直英勇侠义、胸怀坦荡著称的我,人人都认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可是,每个人都被我的威名骗了。叶荐清也可以是狡猾奸诈的。
我笑道:“陈亮,你还未说出主谋之人,怎么能死?你想在我解说计谋时,趁我们分心而服毒自尽,没那么容易。杨衍之那人是很讨厌,不过,你跟他混熟了以后,也许印象会有改观。我会关照他好好照顾你。”
陈亮脸色惨白,恨恨的瞪了我片刻,双目一翻,昏了过去。
瑞大笑:“清,天下人都说你忠肝义胆,光明磊落,谁知你气人的时候真能把人气死。”
我淡淡说道:“我只能将人气昏而已,能气死人的是你。”
瑞笑得更为欢畅,凤目含情,幽黑双瞳璀璨夺目,灿若琉璃:“是啊,你就曾把我大皇兄气昏过,清,是为何事来着?”
我狠狠瞪他一眼,才不信他会忘。
他纵声大笑:“清,你这样孩子气的表情,我很久未见过了。”
看着他的畅快无比的笑容,仿佛又回到过去鼎力合作,并肩作战的日子。
还是一样默契,但是,一切毕竟不同了。
我缓缓在起身,道:“我去找人来带走他。”
说着向外走去,却听他在我身后幽幽道:“清,我们这样不好吗?最默契的伙伴,最亲密的恋人,最”
“陛下,”我打断他,艰声道:“天不早了,陛下还是换一个地方休息吧。荐清告退。”
说罢向前疾行,拦住一个侍卫,交待他却办理陈亮一事,然后出宫。
今夜没有风雪,清冷的月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天很冷,昨夜在风雪中站了一夜也没觉得这样冷,是因为离开他身边了吗?
当年决然离去,是不是因为知道若不走,就又会陷进去?
最默契的伙伴,合作了那么久,怎能不默契?
瑞受伤的事应该除了我和福公公没人知道,但是那天下午他被御林军找回,福公公偷偷熬药,有了蛛丝马迹可循,而恰在那夜刺客就来了,这说明,宫里有内线,想趁瑞受伤时刺杀他。
他们知道等瑞的伤一好,就再没有机会。所以虽然一次失手,却必不肯罢休。
也正因如此,我明知那人被废了左臂,不可能来,昨夜还是守了一整夜,而刺客没来,说明他知道我在外面,说明他是消息很灵通,或是靠近权力核心的人。
我还未想出办法将这人引出来,瑞却想出了。
他见我彻夜守在门外,而不为叶家说一句话,就明白另有缘由,以他的聪明,略一思索便能洞悉一切。
晌午时的圣旨,他在我的名字上作了手脚,“叶”字上面,和“荐”字下面,有两处不显眼的黑点,似不小心溅上的墨迹。
他是让我上半夜去见他,他从前常玩这种文字游戏,花样百出,却故意不告诉我该如何做,让我费尽思量。
他在宫里让侍卫准备擒拿我的工具,怎么瞒得过陈亮这个御前侍卫副总管?
他让福公公故意激怒我,我一冲进去,就会动手。
可怜我那时不知道,还以为他已经被害,吓得不轻。
我只奇怪,他对我就那么有信心,就没想过万一我失手,真的被擒住,他该怎么办?
他就那么轻易的将生命交给我,甚至是在我表现出怨愤他的时候。
幸好我抓那网时多了个心眼,没有用手直接抓,而是隔了一层衣袖。
就算要逼真,这也未免太过凶险了。
若我质问,他一定会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的清有战神之称,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看那陈亮很是硬气,杨衍之怕也问不出什么,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能调用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能将人不落痕迹的安插在瑞身边,这人的厉害之处怕还不止这些。
他的目标是瑞,是为皇位吗?这天下还有谁有资格和瑞争皇位呢?
那夜一场风雪,放晴之后气温骤然下降,虽是初冬却恰似隆冬时分的天寒地冻。
御书房内却暖意融融,跳动的炉火映红了瑞温润俊逸的脸。
他斜靠在软塌上,面对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全神贯注。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拍案大怒,时而挑眉微笑……,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福公公来回走动,小心伺候,将批好的奏折一个一个送出去,不时歉然地看看我。
璇儿的病刚有起色,应该多陪陪他。刺客的事绝不能大意,必须尽快找出幕后之人,应该去刑部看看陈亮的情况,再查阅一些从前的卷宗。
可是整整一个上午,却被困在这御书房内看着他处理政务,一步也不能动弹。
看来他想一直这样耗下去,是啊,他向来隐忍,沉得住气,我却不由着急起来。几次开口求去,都被他极力挽留,软语回绝,让我再等他一会儿就好。
看他言辞恳切,脸上带着疲态,不时掩唇低咳几声,又知他向来勤政,日夜操劳,辛苦异常,我怒不得,骂不得,气不得,更走不得,无计可施之下,长叹一声,低头闷坐。
终于,他批完所有奏折,伸了个懒腰,向后一靠,舒服地躺下来,身体放松,脸含惬意的微笑,闭目养神。福公公悄悄退出去。
看他仍没有搭理我,更毫无让我走的意思,忍无可忍,起身就走。
却听他轻轻一句:“清,你等了一个上午,就这样走了吗?”
我反唇相讥:“难道还要再等一个下午不成?荐清先告退,等陛下真的有急事时,我再来不迟。”
他低笑出声:“真的生气了?我只想让你陪陪我,有你在身边,处理这些事也不头疼了。清,以前我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经常”
那是以前啊,以前每次帮他处理完这些繁杂的事,他也是不肯放我走,总要拉我亲热一翻,极尽温柔缠绵,热情激荡。
但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我咬牙,冷哼一声,大声道:“现在政务已经处理完毕,也到了陛下午膳的时间,荐清总可以走了吧。”
愤然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堪堪走到门口,他又是轻轻一句:“我有‘缠绵’的解药,清,你想要吗?”
我脚下一顿,猛然回头,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当年偷偷翻看《宫廷秘录》,得知“缠绵”之毒没有解药,恨他如此狠毒,丝毫不留余地,也是在那时下决心离开。我那位江湖上的朋友医术高超,尽力救治,也只是保璇儿不死而已。我以为璇儿今生都将与此毒为伍了。
璇儿还有救吗?我能相信他吗?
他缓缓坐起来,不动声色的看着我。
对视片刻,我微微转开头,开口责问,声音愤然却不自觉含着少许的犹豫:“此毒不是没有解药吗?否则你也不会用了。”
他点头,正色道: “原本的确没有,但是你走后,我用了一年的时间,遍寻天下解毒高手,终于炼制成功。”
我犹豫着,若是真的,璇儿就能成为健康的孩子,可是若是假的,璇儿这次怕是性命难保。
要信他吗?能信他吗?舍得不信吗?
他却笑了笑,对我伸出手,坚定地看着我:“清,你只能相信我,别无他法。你若信,我给你解药,若不信,就忘了今天的话。现在,你可以走了。”
走?事到如今我怎么能走?
陛下,你真让我不能不佩服,能将叶荐清玩弄于股掌之间,普天之下只你一人。
我悲愤难当,却仰天长笑。
他收回手,皱眉看了我片刻,猛然扑过来,抱住我便亲,我没有躲开,任他将我扑到,任他堵住我的唇,任他吸吮啃咬,任他婉转纠缠。
半晌,他稍稍移开一些,优美双唇因激烈亲吻而显得红艳润泽,微微喘息道:“清,告诉我,你收回那天的话,告诉我,你相信我。”
我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收回,我信。”
他笑了,温润的脸上泛着如玉的光泽,双眸幽黑而晶亮,轻道:“抱我。”
我抬起放在身侧的手臂,抱住他。
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我身上,展颜而笑,俯下头,细滑的脸贴着我的脸,呼出的热气烧灼着我的耳朵,怦怦的心跳回应着我的心跳,就这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良久,他抬起头,定定看了我片刻,脸色慢慢变了,从充满欣喜,到犹疑不定,到悲伤难抑,终于勃然大怒。
“你不信,你竟然还是不信。”
他目光凶狠,咬牙切齿,从我身上翻下,一拳狠狠击在我腹部,最柔软的地方受此重拳,身体本能的一缩,他一把分开我的腿,将身体硬挤进来,然后动手拉扯我的衣服。
我抓住他的手,双腿用力夹住他的腰,一旋身,翻转过来,将他压在身下,怒道:“你闹什么?”
他抽出手,一掌打在我脸上,霎时半边脸火辣辣的,怕是肿了。
我一下子怒气冲天,愤懑之情再难抑制,一手钳制住他的双腕,固定在头顶,双腿用力缠住他欲挣扎的腿,另一只手一把扯烂他胸前的衣服,衣帛破碎的声音响起,我却一下子呆住。
莹白的肌肤上,深紫色的掌痕清晰而狰狞。
他涨红脸,剧烈喘息,胸口起伏之间,那掌痕也随着上下浮动,似在控诉我的罪。
那天打得这如此重吗?快十天了,伤痕竟然还这么清楚,只是边缘颜色稍淡了一些,看着样子,要再十天才能好。
我缓缓放开手,翻身下来,迟疑的看着他。
他一把掩住胸口,跳起来,抬手又是一掌,也打在我胸前,我没有躲,却抓住他的手道:“别再用力。”
他转过脸,恨恨不已。
只有极端的委屈和愤怒,才能让一贯隐忍的他失去理智。
我真的可以相信他吗?退开一步,正色道:“我信了,我现在相信你。”
他冷笑道:“现在?方才你用冰冷的目光看我,摆明了不信,这么快就相信了吗?哼,现在我不信你。”
第八章
他若有意刁难,我也没有办法,不愿再受他戏弄摆布,叹了口气,道:“罢了。”
转身就走,心道:知道“缠绵”之毒可解,这便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他能炼成解药,我便也能。
却听他猛烈咳嗽起来,艰难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嗖嗖”两声,直奔脑后,我回身抬手接住,是一青一蓝两个瓷瓶。
他终于停下咳嗽,黯然道:“青色的里面是‘缠绵’之毒,蓝色的是解药,内有两颗,你可以先找人试验,再给你的宝贝儿子服用。”
然后慢慢走回软塌,往上一躺,凝眉闭目不语。
我将瓷瓶收入怀中,走过去,扶起他,盘膝而坐,欲用内力为他疗伤。
他突然回身紧紧抱住我,道:“清,我只要你像从前一样。你若不肯,就不要管我。”
我沉思片刻,暗自咬牙,我温和俊雅又聪明狡猾的陛下,又在算计我。
推开他,怒道:“陛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伤一直不见好转,都立刻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他闻言一愣,复又慵懒躺下,微微一笑,高贵而矜持,温和而优雅,让人如沐春风。
“清,我可以看做这句话你是在关心我吗?”
含情凤目斜斜一瞟,摇头叹道:“连关心都说成这样,真是别扭。”
我的陛下,你反复无常的性情,瞬息万变的情绪,难以捉摸的脾气,层出不穷的计谋,软硬兼施的手段,真让我哭笑不得,无可奈何。
“好,我答应你,马上让我疗伤。”
他闻言喜动颜色,却道:“你既答应,为何不抱我?这个时候,我们从前都是”
我掩住他的唇,怒道:“住口,还敢戏弄我,再这样,我立刻就走。”
他却轻舔我的手心,我急忙缩手,他纵声大笑。
我的陛下,这种时候你还要调情,你既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抬手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僵在当地,然后轻拍他的脸,笑道:“是我傻,早这样就不会上当了。方才说得全都不算。”
心中暗道:不是只有你反复无常,也不是只有你会耍无赖手段。
不理他的怒目而视,收敛心神,运内力于掌上,为他疗伤。
运功完毕,我起身站在床边,仍然没有解开他的穴道。
俯身深深凝视着他,缓缓说道:“瑞,叶家的事我没有怪你,既然已经开始,就放手做吧,我支持你。”
说罢转身而去。
三日之后,天朝皇帝再次骤然发难,这次是针对外戚,太后和皇后的家族首当其冲,一夕之间,庞大的周氏家族土崩瓦解。可怜他周家与叶家争权夺利了这么久,难分难解,却同时覆灭。同样富可敌国,同样权倾朝野,却是同样为人作嫁衣。
先皇仁厚软弱,几位皇子依托于各大家族,争夺皇位,互相倾轧,造成家族势力庞大,关系更是盘根错节,难以动摇。
瑞从势力最强,而且一直支持他的叶家和周家下手,攻其不备,一举铲除。
然后一鼓作气,金陵赵家,濮阳方家,太原孙家……,一月之内,家族势力消灭殆尽,先皇留下的沉疴全数肃清。
他隐忍了这么久,至此才真正得偿所愿,再不用受那些家族的羁绊和牵制。
温和的君王在平息战乱,断然处死几位皇子两年之后,又一次让天下人见识到他无与伦比的强悍和魄力。
然后开始大刀阔斧的修订律法,整顿吏治,开恩科,施仁政,恩威并举,天下归心。
我的陛下是天生的政治家,是耍弄权术和手腕的高手。
这一切他应该早已着手准备,却等我回来才能放心去做。叶荐清不会偏向任何家族,在此坐镇谁敢轻举妄动?
叶家因我受损最小,只是财产充公,罢免官职,准予回乡。
父亲终于大彻大悟,感慨二十年似大梦一场,毅然带全家还乡种田。
他二十年辛苦经营,醉心官场,也曾位高权重,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快乐,最后落得一无所有,才终于成为豁达睿智之人,体会悠然从容之乐。
拿到解药的第二天,我走了一趟刑部。
杨衍之看到我,惶恐万分,极力表示一直善待叶家的人,没让他们受一点罪,对我父尤为照顾,所有用度都比照尚书府,丝毫不差。
量他也不敢难为,我点头,道:“荐清相信杨大人,此来不为叶家,只想知道审讯陈亮的情况。”
他松了口气,又将我力擒刺客的英勇行为夸赞了一番,见我脸色不耐才忙道:“那陈亮还未开始审讯。”
“为何?”
他神秘一笑:“陈亮伤势不轻,我先为他治伤,好让他能挨过种种刑罚而不死。同时日日在他面前解释演练各种刑具。将军要看看他吗?”
一用刑便死,自然问不出什么,日日看别人在种种酷刑之下痛苦万状,对他的意志是极大的摧残。这杨衍之审讯还真有两下子,瑞做事向来是人尽其长,物尽其用。
我摇头:“不必,荐清还想调阅一些以前的卷宗,尤其是涉及几位皇子的案件,请大人帮忙找来。”
杨衍之躬身道:“非是下官不帮忙,只是昨日皇上派人将那些卷宗全部取走了。”
原来瑞和我想的一样,他也怀疑有人瞒天过海。他既查卷宗,我就从另一处入手吧。
从刑部出来,路过醉香居,买了一些璇儿爱吃的点心,刚一出门,却见前方一群人追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不住吆喝怒骂,直奔这个方向而来。
那男孩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上乘的衣料,脸上和前襟却点点血迹。身后之人看服饰应是护院打手之类,个个人高马大,表情凶恶,所到之处,人群慌忙避让。
那男孩似有些功夫,动作灵活,专拣人多的地方钻,奔跑闪避之间,还颇为机智,几次险些被抓到,都用计走脱。但他毕竟年幼,体力不支,越跑越慢,片刻之间那几人已追到身后。
只听当前一麻脸之人骂道:“臭小子,我让你跑。”抡起手中大棍,向那男孩双腿横扫而下。
我皱眉,好狠毒,这一棍下去,那男孩腿骨必断,手中扣几枚铜钱,还未出手,却见那男孩就地一滚,躲开攻击,然后迅速战起,猛然回身。
只见他小小身躯站得如白杨般笔直,昂首挺胸,双手握拳,怒目而视,急促喘息着,冲那几人大喊一声:“来吧。”
那凛然的气势,便如视死如归的勇士一般。若不是身材瘦小,嗓音稚嫩,真看不出周身散发出如此气势的人竟然只是个小小孩童。
那几人被他气势所震,不由自主刹住脚步,互看一眼。
那麻脸人怒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大爷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说着又是一棍打去,听棍棒携带的凌厉风声,似用尽全力一般。那男孩狠狠瞪着他,竟不躲闪。
我暗暗赞叹他的胆色,起了爱惜之心,将手中铜钱激射而出,一枚正中那人手腕,另两枚却击中他双腿膝盖,只见麻脸人大棍撒手,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抱住双腿来回的翻滚,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我冷笑,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小孩童也能下此毒手,腕骨和膝盖骨碎裂也是他活该。
围观的百姓齐声惊呼。那几人纷纷挥舞着兵器大叫:“什么人?只会暗箭伤人的小贼,有本事给大爷滚出来。”
我叶荐清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骂过,不禁大怒,走上前去,负手而立,眼光轻蔑地扫过他们,厉声道:“大胆,目无王法的东西,叫你家主人滚过来见我。”
看到我,那几人脸上显出惊惧,都不由连连退后,一人强自镇定,壮着胆子色厉内荏地问:“你你是谁?敢,敢管我周”
话未说完,却听一个尖细的女声兴奋大叫:“是叶将军,真的是叶将军,叶将军,叶将军……”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片刻之间,人声鼎沸,一片嘈杂,人人争睹“战神”英姿,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很惊讶吧,威名赫赫的叶荐清,脱下战袍,竟然只是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若不是我威严凌厉的气势,大概不会有人相信。
我皱眉,大声喝道:“安静。”
嘈杂之声嘎然而止,那几人脸色大变,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方才说话之人更是面如土色,抖做一团。
左首一人颤声道:“我等有眼无珠,请将军恕罪。我等实在不知是叶将军,才出言冒犯。可是,可是这小子刺伤我家国舅爷,罪大恶极,请将军,请将军让我们带走他,也好交差。”
国舅?周家吗?不知是哪一个国舅?哼,反正也威风不了几天了,理他做甚。
不愿在此久留,也不屑出手教训这等人,厉声道:“告诉你家主人,不要再难为这个孩子,若不服,让他来找我。滚。”
那几人如释重负,仓皇逃窜,竟无暇顾及犹在地上翻滚的的麻脸人。
我冷笑一声,转身欲走,那孩子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拉住我的披风,仰头看我,一言不发。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无一丝惊慌的表情,心中一动,抓起他一跃而起,从众人头顶掠过,快速离开。
回到府中,将他交给忠文,径自回房。
璇儿的病已无大碍,看到我,却噘起小嘴儿,眼中水光浮动,似有万般委屈。
是不高兴我又在他睡着时离开吧?委屈成这样啊。
我羞怯又可爱的小璇儿,不由微笑,抱起他,拿出点心,轻声诱哄,这才破涕为笑,腻在我怀里,再不肯离开。
午饭后叫忠文带那孩子来见我。
清洗干净的他眉清目秀,脸上青紫的淤痕也丝毫不能折损他的俊美,跪倒行礼,动作从容而优雅,应该有良好的出身。
挥手叫忠文下去,招手让他站在身前,表情严肃,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年龄。”
“曹明殊,8岁。”
“可有亲人?”
他的脸上霎时充满悲愤和仇恨,直视我的眼睛,道:“举目无亲。”
多年以来,很少有人敢正视我的眼睛,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色,确实是可造之才,但是,还必须要过一关。
我向后一靠,淡淡说道:“我不想知道你为何要刺伤国舅,也不想知道你有何凄惨的经历,更不会替你报仇。”
他挺胸,攥紧拳头:“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
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求恳之色,突然跪下磕头,前额重重撞在地上,“怦怦”作响,却不言语。
我拉起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有一个条件,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可以不答应。”
他的眼中闪过兴奋,坚定的道:“我不怕危险,我做。”
我拿出“缠绵”之毒,放在桌上,道:“这是毒药,你若答应就服下,十日后给你解药,但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解此毒。若不想,也可安然留在这里,日后我也绝不会为难于你。”
他拿过瓷瓶,打开瓶塞,仰脖吞下,竟是毫不犹豫。
我点头,正色道:“跪下拜师吧,你若过了这一关,我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若过不了,我养你一生,并替你报仇。”
第九章
曹明殊一声不吭,忍过毒发的痛苦,十天后,我将解药给他服下,告知被他刺伤的国舅爷已经问斩。
他先是一愣,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然后缓缓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很甜很美,让他的小脸瞬间亮起来,也有了属于8岁孩子的稚气。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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