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正文 第4节
神州沉陆 作者:等闲
第4节
可是短暂一笑之后,又怔怔流下泪来,他用手一抹,紧咬下唇,倔强的转开脸,强自抑制喉中的呜咽。
我叹了口气,对一个8岁的孩子来说,他承受得太多了。
俯身紧紧抱住他,将他的脸压在我的胸膛之上,他全身颤抖,隐忍了一会儿,终于放声痛哭,直哭得双目红肿,眼中无泪,嗓音谙哑,不能发声。
这孩子表面很冷,内心却有如火般狂暴热烈,怕他伤到自己,抬手点的他的睡穴,将安睡的他放置在床上,起身回房。
第二天一早,他前来请安,神情有些扭捏,眼中倔强依旧,冷厉之色却退去了些。
我仔细检查他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心中大喜,也将解药给璇儿服下。
又过了几天,我邀的江湖朋友终于来到,是中原名侠范沉钺和曾为璇儿解毒的“三绝圣手”韩云展。
范沉钺正直稳重,武功既高,行事又最重侠义,虽不到三十岁,在江湖中却很有威望。
韩云展轻功、暗器、医术都是一流,故有“三绝”之称。
我隐瞒了当夜的情况,只演练了几招那刺客所用的武功,询问他们可知来自何门何派。
他二人一见之下,均面色凝重,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韩云展道:“这不是中原武功,似乎是西域祈月教的绝技‘落月摇情剑’,沉钺你应该更清楚,你来说吧。”
范沉钺点头:“不错,祈月教信奉月神,历代教主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数十年来一直蜗居西域,三十年前却突然发难,以‘落月摇情剑’和‘梦月流霜掌’向各门各派挑战,两年内连败数十位中原高手,战败之人都被迫服下毒药,不得不加入祈月教,被他们奴役欺凌,稍有不满便惨遭灭门。”
好厉害的女子,我皱眉:“中原武林便不反抗吗?”
范沉钺摇头叹道:“武林各门各派一贯互相争斗,等知道必须团结之时已然晚了,而祈月教在比武前就订下此规矩,其后遵照执行,竟也让人无话可说。直到一代奇侠萧长天挺身而出,率武林残余势力,与之周旋,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祈月教一举歼灭,那教主也败在‘长天’剑下,武功尽废,坠崖而死。家师参与了那最后一役,曾对沉钺说起过。看方才将军所演剑法,的确极似‘落月摇情剑’,将军如何见到?难道祈月教死灰复燃了吗?”
我却没有回答,又问:“那教主叫什么名字?”
韩云展道:“那教主名唤月影流霜,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少女,据说当年也有很多武林豪杰是惑于她的美貌,心甘情愿加入祈月教,为她做牛做马,任其驱策。”
月影流霜,的确是很美的名字,也一定是倾城倾国的佳人。
萧长天应该就是瑞的师傅,他是一代奇侠,却为何要收一个皇子为徒?
我喃喃道:“这些事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
瑞也应该不知吧。
范沉钺道:“将军不在江湖,不知也是正常,其实现在武林年轻一辈中知道此事的也很少。”
韩云展却促狭一笑,道:“不错,将军和南越储君携手大闹武林之时,祈月教早已绝迹江湖,那事又是中原武林莫大的耻辱,知道的人也不会提起,将军如何能得知?”
听他提起宗熙,想到年少轻狂的岁月,我不禁失笑,好像每个人看到我都会想到宗熙,不知是不是看到宗熙也会想到我,怪不得瑞总想找宗熙的麻烦。
当年十四岁的少年力败天朝第一将军,名动天下,一年之间,又在南越屡建奇功,被说成旷世奇才。两国罢兵,班师还朝之后,便成为几位皇子极力拉拢争夺的目标。
我心中厌烦,恰逢宗熙偷偷跑来找我一同闯荡江湖。那时少年心性,放荡不羁,对江湖也着实好奇,于是找了个理由告假,和宗熙化名携手游历江湖。
两个人都是艺高胆大,又都不懂江湖规矩,横冲直撞,无所顾忌,闹出不少笑话,也交了一些朋友,范、韩二人都是那时认识的。
但是我们好强争胜的脾气,也惹怒了很多人,偏偏我二人骄傲惯了,谁的账都不买,连番争斗,也在所难免。
半年之间,平静许久的中原武林,被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闹得沸沸扬扬。
直到我二人被两国君主下急令召回,被整得焦头烂额的武林人士才知那两个狂妄少年,竟然一个是南越储君,一个是天朝大将。
至今江湖上的人提起那些事仍然津津乐道。
是啊,不过才几年之前的事,但我现在想来却恍若隔世一般。
韩云展又道:“南越君王半年前曾将云展请到南越,托我探寻将军的下落,我告知他将军离开时的情形,南越君王得知将军果真未死,大喜过望。他说”
我大笑道:“宗熙一定说:‘好小子,连我也骗,下次见面定让他好看。’是不是?”
韩云展也大笑:“一字不差,将军可知他会怎么做?”
范沉钺笑道:“我劝将军可要小心了,不可不防啊,当年”
知他们又要提宗熙当年所做的荒唐事,不禁尴尬,忙打断他,道:“二位此来辛苦,让荐清做东,我们去大醉一场如何?”
二人相顾大笑,点头称是。
我忙叫忠文安排,心中却暗骂,宗熙,你做得好事,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再见面也定让你好看。
酒席之上,狂歌痛饮,畅谈往事,宾主尽欢。
饭后二人却急着告辞,知他们必是担心祈月教重现江湖一事,要早做安排,而且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我也不愿强留。
他二人此来的确帮了我大忙,月影流霜当年应该未死,而且机缘巧合之下进宫为妃,生下皇子。
那个当年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月华宫“影妃”就是她吧?
这些事也许能从《宫廷秘录》上找到蛛丝马迹。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更加威严肃穆。而这紫禁城中,最神秘严肃的非摘羽阁莫数。
摘羽之阁,皇城禁地,外有重兵把守,内设机关重重,飞鸟过尚且摘其羽,何况人乎?
摘羽阁共有三层,只有历代皇帝才能进入,《宫廷秘录》便是放置在摘羽阁最上层。
当年为找寻“缠绵”的解药,我曾借故为新皇重新设置摘羽阁机关,偷偷潜入。
但是今晚怕是不行了。
今晚的摘羽阁如临大敌,两步一岗,戒备森严,无懈可击,别说是人,就是水也泼不进一滴。
摘羽阁虽说向来戒备森严,但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少有。
微微苦笑,瑞已什么都知道了吧,我的府中定然遍布他的眼线。
晴朗的冬夜,月明星稀,寒冷宁静。
寂静的寝宫,尊贵华美,壮丽凝重,随着我推门进来,华丽的锦帐微微摆动。
那炉火明明烧得很旺,令偌大的宫殿温暖如春,那人明明穿得很暖,慵懒地斜靠在柔软的龙塌上,慢慢地饮酒。但是看到这样的他,心却不由一紧,霎时之间似乎能感觉到他透骨的寒冷,和无边的寂寥。
这深宫带给他的寒意怕是更甚于外面的凛凛寒风。
高处不胜寒啊。这是天下人必须仰望的至高之处,怎能不寒凉透骨?
他已微醺了,微微低垂的眼帘下,修长凤目微眯,氤氲而迷离,俊美白净的脸颊因醉意而染上一抹淡淡晕红,紧握着白玉酒杯的柔夷却似比手上的玉石更白皙、更冰冷。
拿开酒杯,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
杯是寒玉杯,酒是冷酒,修长的手指更僵冷得似那千年不化的寒冰。
这些日子,他就这样在寒冷寂寥的冬夜,幽深空旷的寝宫,独坐幽寒,默默喝着冰冷的酒吗?
他睁大眼看着我,氤氲迷离的眸子渐渐变得晶亮璀璨,勾起嘴角,憨笑着吐出一个字:“清?”嗓音不是平时的清亮悦耳,却低沉沙哑,甘醇如酒。
接着坐起身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眼睛眨也不眨,然后松口气,粲然一笑,道:“清,真的是你。”
灼热的气息喷到我脸上,混着浓浓的酒气,居然不难闻,还别有一股醉人的味道。
我皱眉,看他迟钝迷糊的样子,定然喝的不少,今夜怕是谈不了正事了,也或许他本就不想谈。
攥紧他的手,斥道:“当然是我,你安排那一切,不就是要我来这里吗?”
他眼中波光流转,爱莲横溢的看着我,迷人的灿笑漾在脸上,说出的话却宛如轻叹:“清,要见你一面也须费尽心机啊。我等了好久,真的是好久,久到以为永远都等不来了。”
怪不得人说柔能克刚,我苦笑,面对这样的他,叶荐清纵然真的心如钢铁,也是要化的吧。
用力一带,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倾身吻上,迅猛粗鲁地肆虐他红润的唇,他一愣,瞬间又放松下来,任我为所欲为,竟是从未有过的柔顺伏贴。
无边的草原上,多少个夜里,欲望难耐之时,也曾无数次幻想那激情缠绵的时刻。
此刻怀中的人儿正是千思万念、倾心爱恋之人,醉态可掬,婉转相就,哪里还能忍耐?
扯开他的衣襟,胸前的掌痕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光润白皙的肌肤,那柔滑的触感,让我苦苦压抑的欲火一下子奔涌而出,熊熊燃烧,将所有理智焚烧殆尽。
身体越绷越紧,耳中只听到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之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用力分开他的腿,粗蛮地闯入,横冲直撞,急切冲动更甚于不识情潮的鲁莽少年。
直到他极力压抑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从紧咬的唇边溢出,才意识到自己的粗暴。
强自忍住急欲疏解的欲望,停了片刻,缓缓撤出,已是满头大汗,咬牙问道:“你还好吗?”
他睁开眼看着我,俊脸微微扭曲,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却勉强笑道:“没事。”
我苦笑,叹道:“还是你来吧,我怕会伤了你,明日无法上朝。”
刚要起身,却见他眼中突然闪过惊恐,紧紧抱住我,大叫:“不准走。”声音慌乱,又似有些许怒意和求恳。
他手劲奇大,勒得我胸口憋闷,更难受的是这样一来赤裸的身体密密贴合,一丝缝隙也没有,还未缓解的欲望更加痛苦难耐。
想拉开他的手,却换来更紧的缠绕和更慌乱的声音:“这样就好,别走,再不许走。”
被他光滑柔韧的身体这样紧紧缠住,让我差点一泄千里,咬牙忍住,无暇顾及他反常的情绪,狠狠堵住那微颤的红唇,用力拉开他的手臂,挺身,再次猛然闯入,快速冲刺。
我的陛下,这次怕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喷射的瞬间,许久未体验的极致快感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他抓着我的手也越收越紧,长声呻吟,同时将灼热的液体喷撒在我俩胸腹之间。
激越的高潮渐渐平息,我们都没有动,喘息着,相视而笑。
不急着清理,俯下身,柔情万端地吻他,继续探索他的身体,直到未撤出的欲望微微抬头,颤动,膨胀,直至坚挺。直到他又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修长柔韧的四肢紧紧缠绕上来,光滑细嫩的肌肤紧贴着我,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扭动,急切的叫:“清,来”
我低笑出声,放缓动作,柔声道:“别急,交给我。”
连番激情,直至四更天,他才疲惫睡去。
我默默看着他,虽然也累极,却不能入睡。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是了,泰山那夜也曾这样看着他的睡颜,决然离去之时,丝毫未想过还有今日。
一年多的时间,相隔天涯的惆怅和寂寞,让我们二人都变了很多,对彼此都不再狠绝。
方才他是听到我那句话才惊恐的吧,因为在泰山别馆那夜,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次我说:“还是你来吧,我怕会伤了你,明日无法祭天。”
那是唯一一次主动相让,不像往常他须软硬兼施,用尽心机,才能偶然得手。
今夜又听到同样的话,也是主动相让,他是怕我又像那夜,先将他捧上云端,再狠狠推落在地吧?所以宁愿让我来,哪怕我的粗鲁让他疼痛。
悄悄起身,站在寝宫之外,片刻之后,福公公急匆匆赶来,看到我,又惊又喜。
我低声吩咐:“陛下今天不上朝,将早膳和奏折都拿到这里,还有”
话未说完,福公公谄笑着说:“老奴知道,马上准备让皇上沐浴,不如去蓬莱宫温泉吧,我叫所有人离开,将早膳和奏折也送到那里,将军以为如何?”
我点头,转身进屋,轻轻躺在他身边,闭上眼。
暗道:看样子要在宫里耗一天了,说不得还要帮他处理政务。曹明殊已经开始练我传的内功心法,由他陪着璇儿也好,省得那孩子老是离不开爹。
《宫廷秘录》记载,天丰三年6月,帝外出游猎,偶遇一民间女子,带其回宫,赐月华宫,封为“影妃”。天丰四年10月,影妃诞下一子,是为三皇子劭。劭十三岁受封为宁王,十七岁,影妃病故。
劭以容貌俊美闻名天下,喜着翠衫,爱竹,生性孤傲冷僻,长相酷似其母,最得先帝宠爱。
第一次见到劭,是在宁王府。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冬日的黄昏,俊美无匹的少年,站在竹林中,身穿一件式样简单的翠绿长衫,目光悠远,神情冷漠,却显得无与伦比的超凡脱俗,犹如仙人一般。
我从不知一个人穿绿衣能如此的美。那天我也是一身青衣,一向自负相貌过人,那一刻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从此再不着青衣。而且那天之后只要看到有人穿绿衣,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这样的人怎配穿绿色的衣服?
那天是他请我过府一叙,看到我,却连眼皮都不抬,斜倚修竹,吹起箫来。一曲带着满心欢悦和些许愁绪的《相见欢》,让我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我也从不知一个人能将小小玉箫吹奏得如此动人心魄。
不由暗暗感慨:天下怎会有如此高洁清雅的人?若他是天上的云,那么所有人都只能是泥。
一曲完毕,他将手中玉箫递给我,淡淡一句:“你来。”
我摇头:“听王爷一曲,荐清从此再不敢吹箫。”
他收回手,目光清冷,莹白如玉的脸上挂出一丝讥讽的笑,冷冷说道:“原来叶荐清也会阿谀奉承。”
我怒气上涌,拂袖而去。
后来得知,他的箫是任何人都不准碰的,他能让我吹奏,已是天大的赏识了,我却没有领情,他才会出言讥讽。
当年几位皇子悉数被擒,我不愿他被刀剑加身,一个人前去,他仍是一身翠绿衣衫,仍是站在宁王府竹林之中吹箫,看到我,仍是将手中玉箫递过来,淡淡一句:“给你。”
然后飘然退开几步,举止潇洒,神态淡然,清灵美态,皎如玉树临风一般,微笑道:“劭将远行,恐相见无期,吹奏一曲可好。”
那时我便知他存了一死之心,却没有说什么,执起玉箫,低低吹奏,恰是方才他奏的一曲《诉衷情》。
他嗓音圆润低回,曼声唱道:“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歌声越来越弱,手扶翠竹,慢慢滑倒。
我继续吹奏,默默看着他如纷飞飘落的花,倒卧在最爱的竹林中,没有出手相扶,没有想办法施救,甚至没有太多的悲伤,他这样如月般清贵高洁之人,宁死也不愿低头,何况是受那牢狱之灾。
第十章
“清,知道他诈死,你有何感想?一定很高兴吧?当年你可是他唯一看上眼的人。”
瑞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志得意满,神采奕奕的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口气却有些酸。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捻酸吃醋,他大概早就醒了吧,却不过来帮忙。
我皱眉,将奏折往他面前一推:“陛下休息够了,何不办点正事?”
他一笑,随手拿起一个奏折,漫不经心的看着,又道:“顾左右而言它,你在心虚吗?当年我不小心弄坏了那根玉箫,你可是好几天不肯见我呢。”
我冷笑:“不小心?陛下确定是不小心吗?”
他又是一笑,温和而慵懒,道:“我这个三皇兄,一向孤傲,目中无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他的武功应该也不错吧,这么多年竟然丝毫不露。原来那幅冰清玉洁、不食人间香火的样子,都是装的。清,连你也被他骗了。”
现在是谁在顾左右而言它?想起被他故意失手弄坏的玉箫,不由叹气,这人连使性子也能一幅温和又无辜的样子,谁能比他隐藏的更深?
瑞,你既要吃这捕风捉影的飞醋,那么再多吃一些有何妨?
淡淡说道:“你们兄弟几个,哪一个没有装,哪一个不是隐藏很深?他的确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香火,只是生错了地方,又或者他本就不该来这尘世。这世间的一切只会污了他。”
瑞仍然笑得温和,眼光却变冷,道:“当年他不也暗中培植势力,不也是一心想坐上皇位吗?失败之后要靠诈死逃走,现在又派人刺杀我,冰清玉洁之人会用这样卑鄙无赖的招数吗?”
我站起身来,踱开几步,摇头叹道:“当年先皇最宠爱他,所有人都争相巴结,即使不想争皇位,也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将他推上去,他的母亲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啊。何况几位皇子斗得如此激烈,处于风暴中心的他又怎能独善其身?诈死也是无奈之举,他若不诈死,被你拿下,才是必死无疑。至于刺杀”
话未说完,一支笔“嗖”一声扔过来,直奔我的面门,居然灌注了五成的功力。我的陛下,这么快就动怒了吗?
我一个潇洒的错步,侧身,用嘴牢牢将其叼住,然后恭敬的递过去:“陛下御笔,还是不要乱扔的好。”
他讪讪一笑,伸手接过来:“清,你方才那一闪身的动作似乎是我的招式,什么时候偷学的?”
我出言讥讽:“你一生气就出手伤人,我想不学会都难。瑞,下一次能不能用高明一点的招式。象‘落月摇清剑’,‘梦月流霜掌’那样的功夫才值得我去偷学。不过如此灵动飘逸的功夫也要宁王那样的人使出来才好看吧。”
“你”他怒瞪我片刻,复又笑了,伸臂抱住我,轻问:“清,你在故意气我吗?”
我挣开他的手,正色道:“不错。”
斜眼看着他,暗自防备他突然出手。
却见他皱眉看我片刻,摇头笑道:“我知道了,清,我不怪你,你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累坏了吧,脾气大些也是难免。瞧,你的眼睛都红了,我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气结,还敢提昨夜,昨夜先在摘羽阁步下重兵,又喝醉酒诱我上当。
等等,喝醉?以他的酒量,大概醉酒也是装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神清气爽。
咬牙道:“陛下,你知不知道宿醉的人第二天醒来会头痛欲裂?”
他退后一步,笑得无辜而促狭,佯装委屈道:“我又没有喝醉过,怎会知道? 清,你明知我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怎么还会上当?是不是你也一直想着”
我恼羞成怒,一拳挥过去,见他含笑而立,竟还是不避不让,忙硬生生收住拳头,心中更怒,飞身扑过去,将他的手臂狠狠向身后一扭,粗暴的啃咬那笑弯的红唇。
他痛叫一声,我停下,抬眼,却看到他眼中满是笑意,不由暗骂,糟糕,又上了他的当。今日怎会如此心浮气躁?
放开手,转身背对他,暗自气闷。真得太累了吗?还是昨夜的事让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却听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清,你不要管这件事好不好?他要的是这皇位,是我的命,就由我来对付吧。”
我摇头,断然道:“正因为他要你的命,我不能不管。何况当初他在我面前诈死,是我失察,才有行刺之事。”
他伸出双臂圈住我的腰,温热的身体紧紧贴在我背上,叹道:“清,我知道你和他的情分,不想让你为难。”
我的陛下,你何曾管我是否为难?好一个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我苦笑:“瑞,你不必再试探我,也不必再用什么心机,对他,我不会手下留情。”
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咬牙切齿:“你认为我在试探,在算计你,清,你真的不能信我了吗?” 最后一句却充满了悲哀。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想起那夜他和福公公的对话,此后我一直没问,他也再不提起。
事到如今,是真,是假,有什么隐情都不重要了。
何况叶荐清不是傻子, 略一思索也能猜个大概,不能苟同的只是他的手段。
见我无动于衷,他放开手,退后几步,缓缓坐下:“对他,你不会手下留情。那对谁手下留情呢?南越宗熙吗?”
又在试探了,宗熙,他对宗熙还是耿耿于怀吗?
我一怒,抬腿想走,却迈不出一步,仰天长叹,我的陛下,叶荐清此生只对你手下留情。
回身凝视他,正色道:“瑞,你可以试探,也可以算计,我既能为你撑起这片天,就会让你任意翱翔。我任何事都可以为你做,但是有一条,绝对不要打南越的主意。”
温润俊逸的脸上怒意勃然,怨愤的看着我,冷笑道:“是啊,你什么事都会为我做,灭东昌,战西璜,擒拿几位皇兄。甚至原谅我害死你的妻子,差点毒杀你的儿子,但是只要一提宗熙就勃然大怒。你回来是为他,打伤我是为他,好一个生死之交啊。”
我摇头,怒极反而无话可说,寒着脸,缓步向外走去。
瑞,你要这样想,我有什么办法?逼我回来的是你,用宗熙激怒我的是你,若你当时稍稍一闪,我又怎能打伤你?
天下人都被宗熙的外表骗了,但是我知道他的本事,怎会为他担心?我担心的是你。
当初若我不回来,先出兵的会是宗熙。你将南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宗熙又何尝没有觊觎中原之心?我只怕你和天下人一样看错了宗熙,会输给他。
南越不是外强中干的东昌,不是懦弱无能的北项,不是刚愎自用的西璜。原本就国富民强,兵多将广的南越,这几年又陆续吞并了几个小国,南方大地,已尽在宗熙手中。宗熙只有一个大哥宗谭,若说宗熙是天生的王者,宗谭就是不可或缺的良相,当年他自愿将储君之位让给宗熙,并一心一意辅佐扶持,有他后方坐镇,宗熙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很快完成一统南地的大业。他二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一张一弛,配合得天衣无缝,朝中重臣,麾下众将也不乏多谋善断,骁勇善战之人。这样的南越,谁能撼动?
而最可怕的还是宗熙本人,他的善于隐藏,不在你之下。若说你是以温和儒雅为假面,那么宗熙的假面就是豪迈狂放。而他行军布阵,攻城略地之能也决不在我之下。
“清,宗熙离开南越了。一知你还朝,他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你说他会去哪里?”
我一惊,停下脚步。怪不得他方才会突然提到宗熙,原来是知道宗熙要来找我。算算时间,宗熙若一得到我的消息就出发,应该快到了。
宗熙,天下最会捣乱的非你莫属。这一来,不闹个天翻地覆怕是不肯罢休。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先解除瑞的心结要紧,否则这两人斗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我走回他身边,诚恳地问道:“瑞,你认为宗熙什么样的人?”
他一愣,凝眉沉思,犹疑不定地看着我。
恰好福公公进来,我不等他开口,问道:“福公公,你认为南越宗熙什么样的人?”
福公公惶恐的看了看犹自沉思的瑞,不知如何是好。他也知道每次一提宗熙,准是在斗气。
我笑道:“不用看陛下,我在问你。”
福公公躬身答道:“我说了将军不要见怪。老奴认为,南越君王狂妄鲁莽,仗着是一国之君,仗着有几分武力,任性妄为,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宗熙做的那些荒唐事,天下皆知,也难怪人们会这样想他。
我摇头,又问:“这样的君主,南越还能如此强大,当真不易。福公公认为呢?”
瑞定定看着我,眼神闪烁,若有所悟。是啊,宗熙那人乍看是一张白纸,越想却越是深不可测。
福公公又看了看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站起身来,再问:“福公公,你是不是认为宗熙是靠前人的福荫,良臣的辅佐才有今日?”
虽是问福公公,却眼珠不错的看着瑞。他缓缓笑了,冲我微一点头,我松了口气,他的聪明,是一点就通的。
福公公见瑞点头,也忙点头:“不错,那宗,南越君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
我笑道:“若真如福公公所说,那么宗谭是长子,精明能干,又素得民心,为什么要将君主之位让给这样的人?南越有四大名将,个个有勇有谋,能征善战,为什么要臣服于这样的人?以叶荐清之能,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好友?”
瑞看着我,抿唇不语,我单膝跪在他面前,执起他的手道:“陛下,有我在,宗熙自问动不了我天朝,但是我也没有把握能赢他。”
不能告诉他,当年齐澜借助东昌的力量起兵,西璜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内有家族之乱,外有虎狼在侧,瑞那时只是个皇子,无法施展才能。先皇多病又不肯放权,天朝岌岌可危。
当时宗熙曾约我共同起事,先夺中原,再一举灭掉东昌、西璜和北项,我二人平分天下。
我断然拒绝,又怕他趁乱起兵,与他约定,只要他不动瑞的天朝,我今生不与他为敌。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时东昌、西璜之战,我几乎拚尽全力,所到之处,不知死伤多少?一是展示我真正的才能给宗熙看,让他不敢轻易与我为敌。二是力求尽快平定战乱,只怕宗熙会后悔。
瑞面沉如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如石化了一般,目光深邃,却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良久,突然抬头冲福公公说了一句:“午膳先不用了。”挥手叫他下去,拉我起身,然后凝着眉在殿内缓缓踱步。
半晌,突然停下,目光幽怨的看着我,沉声道:“清,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我约你去骑马打猎,你满口答应,可是我等了好几天,你没有来。”
我一愣,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仔细回想,有这回事吗?也许吧,那时总有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约我干着干那的。
“果然不记得了。”他握住我的手,用力攥紧,自嘲一笑:“你那一去直到半年之后才回来,却原来是和宗熙在一起。那时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将我放在眼里。但是我喜欢你,想办法极力接近,你却只是敷衍,把妹妹许给你,你也没有推辞。不管是谁,一言不和,你甩袖就走,再也不理。但是宗熙在你婚礼上大闹一场,做尽荒唐事,让你颜面尽失,你却丝毫不怪。你和他的情谊,天下尽知。清,你又怎能怪我记恨宗熙?诚如你所说,宗熙此人确实深不可测。但是我不信你会输给他。”
原来他那么早就恨宗熙了,可是那时我确实只当他是皇子,连朋友都不算。
他一向看重我,又自视甚高,一时接受不了也是难免。
我摇头叹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宗熙。以我对他的了解”
他挑眉,冷哼一声,瞪大眼恼怒地看着我。
见他万分不悦的样子,不由好笑,拉他坐下,拍拍他气鼓鼓地脸颊,笑道:“小气鬼。真正了解一个人,既要和他做朋友,又要和他敌人。我和宗熙就是如此。基于两国,是旗鼓相当的敌手,基于个人,是生死之交的情谊,所以彼此了解。他确实有不及我的地方,但是我也有不及他的地方。瑞,你不必记恨宗熙,我认识他在你之前,若真有什么,就没有我们的今日了。他在我婚礼上的所作说为,是气愤我没有通知他,故意让我难堪,不是真心的,你也不要记在心上。”
说罢,又意犹未尽地捏捏他光润的脸,他也不甘示弱的拍拍我的脸,笑道:“迟钝的家伙。”
我刚要反驳,他却突然倾身吻住我的唇,甜蜜而缠绵的吻,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越吻越是不肯罢休,越吻越是渴求。
他的手慢慢探进我的衣襟,恣意揉捏抚弄,所到之处,肌肤一阵阵愉快的颤栗。
我闭上眼,感觉欲望自下腹升起,在体内奔流、沸腾,身体越来越热。
“清,这次让我来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像你昨夜那样粗鲁。”
他低沉暗哑饱含欲望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猛然惊醒,猛地按住他的不规矩的手,厉声道:“陛下,我们还有正事要谈,不能老是沉迷”
他不情不愿抽出手,万般委屈得看着我,闷闷的说:“你总有理由拒绝。”
看着他含冤抱屈的样子,我笑了,拉住他的手,刚要开口安慰,他却突然一反手,快如闪电,袭向我肩井穴,我来不及跳开,立刻沉肩侧身躲开要穴,不想他这一招竟是虚的,手腕一转已紧紧扣住我的脉门,我暗叫糟糕,又上当了,瑞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会如此听话,轻易罢手?
脉门被制,半身酸麻,现在又是坐着的姿势,施展不开腿脚。就是能施展又怎样?贴身的功夫我不如他。只得向后一让,却被他顺势压倒,紧紧锁在身下,不能稍动。
他低笑着,不理我的怒视,散开我的发,轻咬我的耳垂,上下其手,肆意抚弄挑逗我的身体。目光从得意渐渐变为痴迷,喃喃道:“为什么不能沉迷?清,这都怪你,你在这里,我就不能再想别的了。”
我看了看被扣住的脉门,苦笑,他果然换了高明的招式,这招用的是上乘的擒拿手,虚实可以随意转换,极为迅捷巧妙,当时离的那么近,就是有防备怕也很难躲开。
他褪去彼此身上的衣衫,柔韧的身体紧贴着我,常常带着温和笑意的红唇轻轻啃咬我胸前的敏感,修长灵巧的手抚在我胯下,坏坏地戏弄挑逗,激越的快感和难耐的痛苦同时袭来,我咬牙忍住喉间的呻吟,瞪视着他,怒道:“住手,不要激怒我。”
他眼神闪了一下,放缓动作,柔情地吻我,轻声诱哄:“别生气,清,放松,放松。就像我交给你一样,放心交给我,好不好?我的清,请你接受我。”
我转过头不理他,只觉他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知他不肯放弃,我闭上眼,无计可施之下只求快一点结束,放松身体,任一股股热流急速涌出,狂喜的瞬间,灼人的坚挺伴着粘滑的液体缓缓进入,他的手同时放开我的脉门,我却无力也不想再反抗了。
我寒着脸,大力推开他的手,默默清洗。他的确很温柔,身体几乎没感到什么不适,心中却极端愤怒。
“清,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只是情不自禁,谁叫你那么诱人?谁叫我那么喜欢你?”他笑的温和,说出的话却似调笑。
好一个情不自禁,连用的招式都算计好,还不知从何时就开始酝酿了?
我一言不发,跃出温泉,快速穿衣。
“清,你没擦干身体就穿衣服,会着凉的,我来帮你。”
他跟过来,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身上,水珠在莹白光润的身体上跳动、滑落。挺拔完美的身躯,光滑富有弹性的肌肉,端正优雅的步伐,怡然自得的表情,一走一动之间,全身似在发光一般,透出难描难述的迷人风采。
我转过身体,掩好衣襟。暗道:没有廉耻的家伙,不穿衣服还能如此坦然自信,这样走过来,着凉的不知是谁?
他拿起一块柔软的毛巾,开始轻轻擦拭我的头发,俯身在我耳边,笑道:“清,你闹脾气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我怒气上涌,回头就是一脚,只听“扑通”一声,他又跌回池中。
看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慢慢爬上来,趴在池边,闭着眼,半晌不语,不由有些后悔。
扔了一件衣服给他,叹道:“瑞,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我揣度不了你的心思,摸不透你的脾气,每次稍稍放松就会被算计。你什么时候能不对我用心机啊?”
他翻身而起,狠狠瞪我片刻,说了一句:“我若不用心机,你可能”眼圈竟有些红了,低头,也开始默默地穿衣。
见他动气,我也不再多说,收拾停当,快速向外走去。
听他在后面轻轻叨念一句:“多情总被无情恼。”话中似有无限惆怅。
我不禁苦笑,无情,若真的无情就好了。
第十一章
已是傍晚了,天阴沉灰暗的,寒风呼啸,看样子今夜又要下雪。
加快脚步,刚一进府门,就听一声欢呼,璇儿直扑过来,我俯身抱起他,掂了掂,满意地笑了,自解毒之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壮了。
佯怒道:“璇儿不乖,这么冷怎么不在房里?”
璇儿噘起小嘴儿:“我在房里啊,可是阿爹一直不回来,我才出来看看。”
软软的小手摸在我脸上,惊呼:“阿爹,你的脸好凉。”
又摸摸我的头发:“阿爹,你的头发上有冰。”
“没事,一会儿就好。”我抓住璇儿的手,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曹明殊。
他躬身施礼,道:“师傅。”
忠文也跑过来,道:“将军回来了,晚饭稍候便好。”
我点头,走了两步,回头看曹明殊低头在后面默默跟着,身形孤单,不由心中一动,方才他看到我,脸上也闪过兴奋期盼的神情。他因身逢大难而早熟,但毕竟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俯身拉起他的手,道:“来。”
他点头,安静地走在我身边,表情镇定自若,连眼神也平静无波,只是小手微颤了两下。
我没有再看他,只是把他的手攥紧了些。
用过饭,哄璇儿睡下后,带曹明殊到书房考察他的功课,这孩子很聪明,领悟能力强,说话也颇有见地。
我抚了抚他的头以示赞许,道:“明殊,我有一个朋友很快要来,我们可能会有比试,你仔细看他的招式,有时间多向他讨教,他若能指点一二,你此生受益匪浅。”
他点头,眼中突然闪过兴奋:“是南越宗君主吗?”
这孩子知道得真不少,我含笑点头:“好了,去休息吧。”
他施礼问安,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带璇儿到你房间睡,以后我不在,就由你照顾他。”
他愣了一下,点头,什么也没问,转身出去。
我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还是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想不出所以然。一个月来,连续发生这许多事,是该好好想一想,可是今天实在太累了,还是先睡一觉吧。
起身回房,璇儿已经不在这里,不禁莞尔,曹明殊挺有办法的。
入夜,果然下起大雪。
三更时分,突然惊醒,床边已站立一人。黑暗之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高大的身形。
“荐清,你的警觉性怎么越来越差?”他笑道,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分外显眼。
我起身,推开窗,窗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看地上的雪足有四指厚,白茫茫一片,柔软平整如刚铺好的棉絮。
“踏雪无痕,宗熙,你的轻功又精进了。”
宗熙飞快的关上窗,搓着手,埋怨道:“我可是从南面来,你要冻死我吗?什么鬼天气,说下雪就下雪。”
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只着单衣,且已湿透了。他竟然就这样冒雪而来,两年多不见,这人竟还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想他每次来都是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次还算不错了。
刚要找干毛巾给他,却见他自顾自脱下湿衣,一边叫冷,一边拿起我搭在床头的衣服就擦起身体来。
我无奈摇头,对宗熙的大大咧咧一点办法都没有。
点亮灯,打开柜子,找了一件宽大的袍子,听身后的动静,他已经钻到我的被窝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回头,将袍子扔给他,淡淡道:“穿上这个再躺,否则我就这样把你扔出去。”
他却笑道:“可不可以连被子一块儿扔。”
说着抬起头来,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我这才看清他的脸,一看之下不由怒从心头起,他的脸上满是黑漆漆的胡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头发湿乎乎的,上面一块一块暗黄的东西,好像是泥土之类。说好听一些是满面风尘,其实就是邋遢鬼一个。
怒道:“宗熙,你几天没刮胡子,几天没洗澡了?你竟然这样就”
他摸摸脸,干脆的说:“不记得了,荐清,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么在意这个?你的洁癖好像也越来越严重了。”
不会是从南越出来就没洗过吧,大概连衣服都没换过,否则也不会只穿一件单衣。这种事别人做不出,但是他是宗熙,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脾气,道:“好,我就连床一起扔算了,反正也不能要了。”
他笑的喘不过气来,道:“你要是把我这样扔出去,不知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我可以提供几个版本,要不要听听看?还有,你不能打我哦,我现在没穿衣服,打起架来会冻着。其实呢冻不冻着我倒无所谓,就怕被人看到,会害你没面子。”
我再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手刚触到门,就听他又道:“荐清,你最好把门窗关好,否则我若不小心说梦话,当然我会尽量小声说,但是万一被别人听到的话”
我飞身扑过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忽觉掌下触感不对,伸手一揭,一层薄薄的面具应手而起,露出他笑嘻嘻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炯炯有神,挺鼻端正刚直,双唇坚毅有型,脸部的线条是技术最高超的画师也描绘不出的刚毅与流畅的完美融合。暗暗叹气,若不是眼中难掩的促狭和双唇放肆的弧度,若不是脸部肌肉因极力忍笑而有些扭曲抽搐,此人该是多么仪表堂堂,气宇不凡。
我慢慢收紧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缓缓道:“很好,现在你可以随便说,只怕说的不是梦话,是鬼话。”
嚣张的笑容立即消失,只能张大口困难地喘气,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放松些,却觉掌下一滑,他已脱出我手掌的控制,翻了个身,躺到床的里侧,揉着脖子抱怨:“荐清,你也太狠了吧。不过戴了个面具,开个玩笑而已,你就要痛下杀手啊?也不想想,我知道你龟毛,超级爱干净,哪敢脏乎乎的来见你。”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眼问道:“缩骨功,你什么时候练成这门功夫?”
他却不肯回答,嘻嘻笑道:“我在外面清洗过后,把脏衣服都脱掉才进来的。我全身上下都很干净的,要不然你来检查好了。”说着抓住我的手摸上去。
这人做事还是这样颠狂。我一拧手腕挣开,就势点向他的肩井穴,他已靠近墙壁,无处可躲,果然沉肩侧身躲开要穴,我的手一转,迅即改变方向,紧紧扣住他的脉门。这招今天下午刚从瑞那里学会,现学现卖,竟也能一举制住宗熙。
宗熙一愣,低低笑道:“好厉害的擒拿手,你又偷学谁的?还是你也被人这样制住过?”
我脸上有些发烧,微微侧开,暗道:还好屋里只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他应该看不出什么。
沉声道:“你要是不再胡闹,我就放开。”
“好。”干脆的回答。我也爽快地放开手。
宗熙有一点不错,就是守信的很,说一不二。不象瑞,表面上温和柔雅,什么都说的好好的,暗地里却不定会算记什么。想到这儿,突然有些不安。
“荐清,你发什么愣?我可要睡了,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累死了。”说罢倒头就睡。
真是宾至如归,他把这里当成他的南越寝宫吗?真佩服他的大大咧咧。
我摇头苦笑,起身将那恶心的面具和他随手扔了一地的衣服收好,看这半湿不湿的程度,还真不象是下雪淋的,倒像是沐浴完直接穿上造成的。
悄悄出门,来到井边,果然看到一地的狼藉,又不禁摇头,暗自气恼,他竟真的大雪天的深夜在井边沐浴,还将外衣随手扔在这儿,明早若被人看到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只得又收拾一番才到书房睡下,居然也能沾枕就着,一夜无梦。
清晨,雪势小多了,雪花却很大,一片一片如棉絮一般稀稀疏疏、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轻轻覆上刚清扫过的走道,无声无息的为大地再披上一层白色的外衣。
“宗熙,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轻抿一口茶,神态悠然的发问。
宗熙却沉下脸,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怒道:“我还要问,你当日有难,为何不去找我?”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也不算有难,只是出去散散心罢了。”
宗熙冷笑:“一散就是一年多?散心散到需要诈死?还有你那个长得不象你的儿子,为什么会身中奇毒?”
我心一跳,宗熙从方才看到璇儿,气色就不太对,现在又强调璇儿长得不象我,难道他知道什么?
就算他再怎么心细如发,也不可能一眼就能看出璇儿的身世,除非他认识瑞要抓的那人。不过宗熙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绝顶聪明,也可能只是偶然见过那人,有些印象,再联想到瑞对璇儿的毒害,才会猜到的。
无论如何,璇儿都只会是叶荐清的儿子,上一代的事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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