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仗势凌人 作者:软炸团子
正文 第10节
仗势凌人 作者:软炸团子
第10节
说完,他将茶水饮尽,杯子却被他朝地上一掷,摔了个粉碎。
洁白的瓷片四处飞溅,像是一朵凋零的玉兰。赵七呆呆看着,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岳听松的身影。
他离开了。
第60章
赵禹成又坐了一会儿,似乎说了些什么。赵七心中狂跳,只低低应声,好容易捱到他离开,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他知道了吗?
想起岳听松最后的话,赵七心里沉甸甸的,却有几分雀跃暗暗生出。
应该是的吧,不然他不会那么说。
桌子上的小灯笼是赵七特意摆在那里的。这是南水镇元宵灯谜会夺魁的奖品,乍一看只有灯谜,可若旋转两圈,便能在灯笼上拼出一个谜底。方才赵七故意摆弄了半天,就是想让岳听松注意到它——说来这还是那个白雪棋带给他的灵感。
赵七不知道岳听松猜谜的水平怎么样,就先试了一个简单的。
“走入歧途”是第一个谜,谜底是个“赵”字。
看岳听松的神情,显然是明白了,所以他才会立刻问到赵禹成身上。而赵禹成的出现,应该也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但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那句话。
“践行酒”,意即春分;而“一生小心一生安”,则暗示了丑时。
两日后就是春分。赵禹成练功已经进入紧要关头,夜里都见不到人,正是出逃的好时候。虽然赵七心里迫不及待,可也知道自己需要至少两天时间准备,同时让赵府众人放松警惕。
这次,他一定要成功。
赵禹成以为可以用痛苦让他惧怕,用廉耻让他退缩。可他忘记了,让赵七渐渐习惯痛苦,抛弃廉耻的正是他自己。
昨天,赵七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赵禹成的话像苍蝇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乱转,他捂着耳朵,依然阻止不了深入脑海的声音。好几次,他马上就要下定决心跟岳听松一刀两断,可他的心实在疼得太厉害,只要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岳听松,就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第一缕晨曦照进屋里,他忽然想起了岳听松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有个门派建在一片玛瑙湖泊之上,日升日落时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刚刚听到的时候,赵七疑心这是岳听松的师父编出来哄他的。可渐渐的,他开始坚信这是真的。
如果我现在站在那片湖上,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呢?
赵七想象着,每一幅画面都迥然不同。但无论如何,岳听松都一定站在他的身边。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很想很想跟岳听松一起去见识一下那样瑰丽的景色。这已经不再是用来止渴的幻影,而是他相信的未来。
他再不动摇了。
就算赵禹成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真的,就算以后两个人会分开,可又怎么样呢?他本来就是个没脸没皮、目光短浅的人,看不见太遥远的事,只能瞧见眼前。
赵七现在只想跟岳听松在一起。
他不想再跪在别人脚下当狗,他想站在岳听松身边当人。他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去看很多风景,可能会遇到危险,会遇到困难,但岳听松很厉害,他也会学着变得很有用。
岳峤不是个好东西,他要在岳听松身边提醒他。赵禹成每次行动都会作好记录,他知道只要将那份记录偷偷弄到手,赵禹成的布置也不用太过担心。
赵七开始认真地计划起自己该怎么做。
既然缩不回那层丑陋坚硬的壳子里,他就要往前走。
赵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全心全意,什么也不怕的。他曾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岳听松重新让他回忆了起来。
是啊。他喜欢岳听松讲的那些傻话,喜欢他对自己笑的样子,喜欢他轻轻摸着自己的后背,传递来安全而温暖的体温。
他喜欢他。
第61章
出乎赵府众人的预料,岳听松走后,赵七倒是一如往常。他并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有整天以泪洗面,甚至胃口还好了一点,不再挑三拣四,零食糕点也不怎么吃了,每天都努力吃得饱饱的,还常常会拿着馒头回屋。
“七哥,你不会是想变成个胖子,让老爷嫌弃你吧?”赵十私下里这么问过他,还为难地劝说道:“可依你的体质,再加上花信丹的药性,怕是很难发胖的。而且,就算你真的成功了,老爷也不会……”
赵七并不在意。他只是害怕自己逃跑的时候吃得少了没有力气,所以现在就要多吃一些——虽然不知道赵十说的“外力入体,内息混杂”是怎么回事,可岳听松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他到时候可不能拖后腿。只可惜他平日里太懒,而且又怕被人起疑,不然他还打算多练习一下跑步,争取能跑得快些的。
带回去的馒头都被他用小包袱包了起来。逃命最重要的就是食物,赵七对此有着丰富的经验。因为大半个星旺川都是赵禹成的产业,他之前跑出去的时候,都只能挑小路走,就算带着银子也没法买到干粮。虽然这次跟岳听松在一起,情况或许会有些不同,但赵七早已决心一切都做最坏的打算,就跟只打算过冬的松鼠一样,勤勤恳恳地积攒着粮食。
而他对别人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跟人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但骂人的次数少了很多,赵六和赵九故意拿荤话取笑他,他也只是闷着头不说话,做出一副心灰意懒认命的样子。
其实要赵七忍住不反唇相讥是很困难的,好在赵八大多数时候也在。这小子跟赵九向来不对付,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赵七便会趁着这时候悄悄溜走。
另外,赵七还抽出时间去瞧了瞧赵四,以确定他依然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这家伙还是带着那个黑色的面具,声音也跟面具一样又冷又硬:“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赵七瞅着他,在心里琢磨这家伙是故意装病偷懒,还是真的下不了床,语气也有些漫不经心,“唔,看起来你又让我失望了一次。”
“失望?只怕别人更让你失望吧。”他冷笑道,“我都听说了,那小子走得倒是干脆,看来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赵七浑不在意,只懒洋洋道:“岳少侠是个爽利人,不像你似的黏黏糊糊。”
“不要嘴硬了。”赵四发出一声怪异的低笑,“呵,你也有这么一天……这次我总算可以问问你,被别人毫不犹豫丢下的滋味,究竟好不好受?”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我当时可是犹豫了一下的。”赵七理直气壮地辩解道,“如果当时天不是那么黑,我说不定还会犹豫两下,然后再走的。”
说完,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看着赵四差点被气到吐血,也没有跳起来打他,便彻底放下心来,扬长而去。
最后,便是藏在书房里的机密卷宗了。
这是最困难的一步。赵七知道怎么能找到那东西,但赵禹成白天在那处理事务,晚上在那里练功,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溜进去,简直毫无可能。再加上时间实在太紧,很多手段都施展不开,他已经没有功夫去慢慢琢磨出一个万全之策了。
所以,赵七决定冒一次险。
第62章
两日后,亥时三刻。
赵七端着一个食盒,敲响了赵禹成的房门。
从亥时到寅时,赵禹成身边只有赵九当值。而赵九前几天才被罚,现在肯定不会主动凑到赵禹成面前自讨没趣。果然,赵七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守在走廊口,离门远远的。
“进来吧。”
赵禹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赵七定定心,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他手上的食盒,赵禹成并不觉诧异,只是微微一笑:“过去你闯了祸,就喜欢用点心贿赂别人替你顶锅。”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赵七讨好地笑了笑,“奴才现在已经知道,不是所有人都爱吃点心的。”
赵禹成听着这话,神思恍惚了一下。赵七已经从食盒内取出一碟干熏野鸭脯,一碗五香皮冻,并一盘什锦腌果子,又端出一壶酒,满满斟上了一杯。
“老爷。”赵七踌躇地望着他。
赵禹成笑道:“怎么,等不及要喝交杯酒了?”
赵七双手捧着酒杯,迟疑片刻,方道:“这些年奴才做了许多错事,蒙老爷厚爱才活到如今,奴才想……想敬您一杯。”
他有些紧张,杯中之酒泛着阵阵涟漪。赵禹成自己夹了一枚果子慢慢嚼着,玩味地看着赵七的神情。
“酒是好酒,就怕我无福消受。”赵禹成漫声道,“若真有诚意,你先自罚一杯罢。”
赵七的脸色果然白了些,可看了看赵禹成,还是乖乖低头,将酒一口喝光。
因为喝得太急,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脸颊上慢慢浮现桃花般艳丽的红霞,眼睛里也渐渐泛起一点水光。喘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又斟满酒杯,捧到赵禹成面前。
“再喝。”赵禹成道。
赵七就又喝了第二杯。
这一次,酒劲上头,他几乎稳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得差点要趴到地上。
“怎么还是这么没用。”赵禹成摇头失笑,“我记得你当年偷喝范夫子的酒,在学堂里撒酒疯,把白学士的《秋恨赋》改成了《秋情赋》,还差点写在御赐的屏风上,弄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我爹夸我写得好呢。”赵七迷糊着嘟哝了一句。
“是啊,先皇后来还特意赏了你十二对屏风,为你酒后挥毫之用。”赵禹成的声音放轻了,“放眼天下,如此胆大妄为,却备享殊荣的,也唯你一人而已。”
“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人啦。”赵七渐渐清醒了一点,脸上带了丝苦笑,低声下气地说,“奴才现在……只是老爷的奴才。”
他又满上一杯,仍旧恭恭敬敬地端着。
赵禹成看着眼前的人。
他依然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景。那时正值初夏,繁花似锦,空气中有暗香浮动。少年从书院的墙外翻进来,睁着一双猫儿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神秘兮兮地问自己沈兰卿在哪里。头发上还沾着一瓣娇嫩的栀子花。
他的手心里被塞进一个小小的荷叶包,散发着怡人的清甜味道。明明不喜欢糕点,但他不知怎的就收下了这份香甜的贿赂,耳边听到少年得意洋洋的清亮嗓音:“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要为我办事啦。嗯嗯,快带我去找他。对了,我叫——”
“阿棋。”赵禹成突然道,“坐过来吧。”他将赵七拉到身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盅。
许久未曾尝过的酒香飘散在唇齿之间,今夜的赵七让他回想起许多许久未曾唤起的感情。虽然只是浅浅一杯,他却有些微醺了。
“你以后就是赵家另一个主人,不用再自称奴才了。”赵禹成柔声道,“阿棋,你怎么不叫我禹成哥哥了?”
赵七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赵禹成肉麻起来更加不是个东西,当年他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对赵禹成直呼其名,也不自称奴才。赵禹成就让人记着数,白天叫错多少回,夜里就要被插多少次喉咙,把他整治得够呛。
可现在情况特殊,他一直是个识时务的英雄,便又斟了一盅酒,举着低低唤道:“禹成哥哥。”
赵禹成嗯了一声,将酒液含在口中,正想寻他的唇渡过去,却见他瑟缩地望着自己,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有些事情,还是留在成亲的时候做吧。
“好了,闲话说完,该说正事了。”赵禹成坐直了身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这两天一反常态,现在又来无事献殷勤。咱们相识这许多年,我总不会连这点小算计都看不出——你是打算自己交代,还是让我问你?”
赵七已经又倒满一杯酒,听闻此言,手抖了抖,洒出来一点。赵禹成眯着眼睛,忍不住将那沾着酒香的纤白手指含入口中,把赵七吓了一跳。
“老爷,别这样……”他微微推拒着,“我、奴才是想求您件事。”
赵禹成自知失态,可见赵七这副含羞带怯、却不敢明言拒绝的模样,心中更是有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惊觉沉寂已久的欲望竟有抬头之势,他自己端过酒杯,借冰冷的酒液强行平复下起伏的情潮,方道:“说吧。”
赵七咬咬嘴唇,小声问:“成亲之后,老爷还会让他们……弄我吗?”
赵禹成久久凝视着他,忽而一笑:“我说你怎么转了性子,原来是担心这个。”他挑起赵七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反问道:“你觉得呢?”
赵七低头为他斟上酒,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昨天那样,我实在受不住了……今后也不想再去伺候别人……”
“哦,你是说,以后想只被我肏?”赵禹成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边品味着烈酒入喉的快意,一边欣赏着赵七脸上的羞窘,缓声问,“是这个意思么?”
赵七沉默良久,直到赵禹成又自斟自饮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嘴,挤出一个“是”。
“是什么?”赵禹成心情大好,他要听赵七亲口说出来。
出乎意料,说过无数下流话的赵七竟然脸红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以后,只想跟、跟我的良人这样……做。”
赵禹成的心突然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当初我九死一生将你救出来,可你为了不让我碰,做了什么?今天要来求我,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想让自己硬起心肠,可或许是酒乱人性,即便提起这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竟然也没有他激起多少恨意,比起威胁,语气更近似逗弄。
“禹成哥哥……”赵七捧着酒杯,怯怯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不要再欺负我了。”
“呵呵。”赵禹成兀自低低笑了一会儿,举杯一饮而尽,自语般地叹息道,“若你能一直这么听话,我又怎会舍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来,便成了些含糊的呢喃。而他整个人也渐渐滑落下去,最后伏在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老爷?”赵七推了推他,小声唤道。
赵禹成纹丝不动。
“赵禹成?”赵七又紧接着轻轻叫了一声,“赵禹成大王八?”
见赵禹成毫无反应,赵七立马仰天无声大笑。
哈哈,饶你奸似鬼,也喝老子的洗脚水!赵七痛快地想着。这王八羔子果然酒量不行,以前还能喝一壶再睡,如今滴酒未沾这么久,居然才几杯就倒了。
他原本以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但今天的赵禹成居然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不,或许是大功即将告成,他也有些得意忘形。
抛下赵禹成,赵七轻手轻脚地跑到书案边,扳下其中一角。那座靠墙的书架便无声翻了进去,露出真正的机要卷宗。
他熟知赵禹成的习惯,遂从后往前找,果然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心地取下,赵七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他不像白宜秋和沈兰卿那样能过目成诵,但记性也很不错。如今又是紧要关头,甚至超水平发挥,从头到尾都记得滚瓜烂熟。
这上面记载了赵禹成针对岳听松的一系列计划,赵七看着看着,心中一些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原来,赵禹成早在岳听松进入南水镇之前,就已经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原本是想以拉拢为主,可后来,计划却全然改变……
正看得入神,赵七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啪嗒”一声。
第63章
赵禹成醒了?!
他的胆子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蹑手蹑脚走过去探头一望,发现是赵禹成翻了个身,将筷子碰到了地上。
赵七大气都不敢喘,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一阵子。然而,赵禹成却再也没动弹,似是又睡过去了。
他轻轻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
不敢再耽搁时间,赵七飞快地看完,将东西放回原处。正打算转身去合上机关,目光随意一瞟,一个熟悉的名字猛然映入他的眼帘。
“沈兰卿”。
他愣住了。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绳子牵引着他,赵七忍不住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拿到卷宗的时候,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个书架上只会摆放近两年的计划,而沈兰卿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是个陷阱,还是说……
赵七内心狂跳,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浮上心间。
然而,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奔回书案边,将一切复原。
若他还是一个人,即便是明知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的,但现在,有另一个人在等他。
悄悄走到外面,赵禹成依然毫无知觉地睡着。现在离丑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赵七正要溜之大吉,目光瞟到地上的筷子,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方才那声响,究竟是不是巧合?万一赵禹成早就清醒过来,只是故意装醉试探他,想要借此看穿他的意图呢?
不行,还是要确认一下,更何况……
看着一动不动的赵禹成,五年来的一切一一浮现在赵七眼前。
就这么走,也太便宜这混账东西了。
赵七想了想,从案头挑了一支笔,沾了点砚上的残墨,便蹑手蹑脚地朝赵禹成走去。
赵禹成睡着的模样没有往日那么凶恶,但还是一样让人讨厌。赵七见过他真正醉酒的样子,知道此时就算打雷都不一定能将他叫醒。
于是,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迅速伸笔,在这家伙脸上画了一只大大的王八!
赵七下笔果决,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立时将赵禹成一张稀世俊美的脸涂抹得惨不忍睹。
娘的,这样都不醒,看来是真的。他暗想。若是装的,我真敬他是条汉子,栽在他手里也不算冤枉。
做完这一切,赵七就拿上食盒,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不出意外,赵禹成会沉睡至少两个时辰,等他醒来,怎么也要为脸上的东西暴跳如雷一阵子。而那时候,他早就跟岳听松远走高飞啦。
赵七得意洋洋地畅想着。心里为不能看到赵禹成丢脸的样子而有一点点遗憾。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这里面是他这些天偷偷带回来的馒头,和他这么些年积攒的二十两银子——他原本月钱就不多,又被赵禹成扣来扣去,到如今这点还是他四处搜刮、有借无还得来的。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岳听松现在也是个穷光蛋,说不准路上还要靠他接济呢。
将包袱放在桌子上,赵七便熄灭蜡烛,在黑暗中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岳听松的到来。
等会儿见了他,该说什么呢?赵七嘿嘿笑着。暗暗盘算到时候一定要先亲那小子一下,再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
正美滋滋地想着,突然房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窜了进来。
赵七赶紧拿着小包袱站了起来:“你、你来啦,我跟你说,我……我喜——咦?”
正在此时,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噪杂响动,隐隐有一个声音高喊:“他进院子了,快围住!”
赵七心中一惊,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劲风扑面,他已被来人死死按在桌上。
“嘘。”
“你——”赵七嗅到一丝血腥气,可顾虑着外面的人,只得生生忍下惊呼,把嘴闭得紧紧的。
“赵管事,都这么晚了,你拿着包袱在等谁?”那人似乎放松了一些,在他背后低笑道,“该不是要跟人私奔吧?”
赵七慢慢睁大了眼睛。
方才他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没想出是谁,可随着对方的话语,一个可恶而可怕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留青?”赵七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你家老爷盛情难却……”留青的声音有几丝不稳,可依然带着笑意,“不过,你确定现在要问我这个?我被抓了无所谓,可你这事要是被人发现……啧啧,你家老爷怕是会很不高兴的。”
赵七心里将这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知道此时若是嚷将起来,自己恐怕也不得脱身,遂忍气吞声道:“我不会把你供出去的,你先放我起来。”
此时院外已经传来了“嘭嘭”的敲门声。赵七感觉留青的力道松了松,就赶紧躲到一边,先去点上了蜡烛。
随着烛光亮起,他倒吸了一口气。
留青身上鲜血淋漓,显然曾受过极为残酷的折磨,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赵七不敢再看,扭过脸道:“你快些藏起来,我去看看能不能拦住他们。”
外面的敲门声已经越来越急,近乎于砸了。
赵七的心也跟着一抖一抖。他藏起自己的包袱,扯乱头发衣裳,装出一幅刚被吵醒的模样,快步跑到院门口,拖长了声音问:“谁呀?”
一边问,他一边扒着门缝往外瞅。
火光明艳艳地照耀着,外面乌泱泱围了一大圈人。为首的一个似乎是叫周达闻……或是周大温的,常年不在府内,赵七跟他实在不怎么相熟。
“赵管事,方才有一名凶徒跳进了这个院子。不过无需惊慌,您把门打开,我们很快就能将他擒住。”
赵七懒声道:“我可没看见什么人,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安全起见,您还是让我们进去……”
“安全?你还真好意思说。”赵七嗤笑一声,“看家护院是你们的职责,让人跑进来不算,还敢来搜我的院子。我这里又不大,若是有歹人进来,早就把我一刀劈了,哪里能来给你们应门。”
“失职之处,小人自会向老爷请罪。”说完这话,周达闻(或周大温)突然眉头一竖,质问道:“可赵管事在这里推三阻四,是什么道理?该不会是窝赃凶嫌,怕被人……”
“放你娘的屁!”赵七立时大怒,“你在这里啰里啰嗦,不去做正经事,还敢把屎盆子扣老子头上?给你三分颜色就敢染坊,老子倒要叫你看看,这染坊究竟是不是好开的!”
说着,他将门哗啦一声打开,冷冷注视着门外众人:“你们敢搜,我就奉陪到底。只不过,若是找不到人……哼哼,你们就等着瞧吧。”
他这么一闹,外面的人却有些踌躇了。赵七并没有窝藏留青的理由,而且他地位特殊,又即将成为赵禹成的伴侣,他们这些人可是万万惹不起的。今晚若是在他屋里找到了留青还好说,怕就怕人没找到,反而被他在老爷面前告上一状,那可就……
“赵管事,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您的安全嘛。”已经有反应快的人改了口风,还有些人跟着连声附和,都在赌咒发誓对他绝没有丝毫怀疑。
赵七抱着胳膊倚在门边,朝门里歪了歪脑袋:“快进去看呀,别装龟孙子,我还等着你们找到贼人,抓我去见老爷呢。”
他的态度越是泰然,反倒更让人顾忌。再加上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名声差得不行,不少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就连方才大喊留青进院子的那个人都禁不住自我怀疑起来。毕竟这天色这么暗,或许一时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双方正僵持间,人群中突然分出一条路。赵七眯眼一看,竟是赵八快步走了过来。
“七哥,得罪了。”赵八朝他一抱拳,便转身挥手下令道,“进去搜!”
既然有了领头的,其他人也就都一拥而上。赵七脸色难看到极点,冷冷瞪着他们,却是一言未发。
“这事还没报给老爷知道,若让他们快些找到人,便能免去不少皮肉之苦。”赵八低声道,“七哥多担待担待,我就代他们先行赔罪了。”
“哼,你倒会充好人。”赵七瞥了他一眼,心里却急得如同被放在热锅上煎炒了百八十遍,既恨留青该死,又恨自己手贱。
也不知留青这厮究竟躲在何处……
他猛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惊呼,脸色一变,疾步跑进去。床外侧的罗账已经被掀开,被褥上散着一些零碎的物件,定睛看时,却都是些造型精巧的淫器。其中,一支足有儿臂粗的玉势尤为显眼,在火光照耀下,闪动着淫猥而邪恶的光泽。
沐浴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赵七狠狠将帐子拉上,恼怒地踢了脚摆在旁边的春凳,气急败坏地大喝:“看也看了,还不快滚!”
“七哥,我不知你在……”赵八说着住了嘴,脸色讪讪的,“抱歉。”
终于,闯进来的人又一涌而出。赵七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强撑着拴上了门,两条腿抖得几乎要站不住。
“他们都走了,你出来吧。”
留青从床下一骨碌爬了出来。赵七并不意外,他看到放在外面的春凳,就已经知道这家伙躲在这里了。
“赵管事以德报怨,如此高风亮节,真是让人钦佩。”留青笑道,“而且,没想到赵管事收藏竟如此之丰,让我看了都忍不住羡慕呢。”
赵七默不作声地将床上的淫具收起来,全部丢进床头暗格里,牙齿咬得咯咯响。
现在已经接近丑时,岳听松随时都会出现,他没必要跟留青起冲突。
留青见他不理会自己,自顾自笑了笑,自己扯下衣服包扎起伤口。赵七看到,他左肩有一道深深的剑伤——赵禹成就是使剑的。
烛泪流了一滴又一滴,仿佛永远没个尽头。赵七拨了拨灯芯,手微微有些发抖。
“你不奇怪赵禹成为何要捉我?”
赵七面无表情道:“关老子屁事。”
“这事跟你关系可就大了。”留青被搭理一句,立刻兴致勃勃起来,“他千里迢迢把我弄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画一幅画。”
赵七慢慢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我画的是什么。他打算在你们洞房的时候,让我……”
“闭嘴!”赵七猛地拍了下桌子。
丑时已过,岳听松依然没有来。他无心听留青聒噪,原本雀跃的心一点点变得忐忑。
岳听松失约了吗?
不,他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赵七心乱如麻,又重新回忆了一遍那天的情景。
应该没错的,第一个谜语……不对!
赵七突然想到,岳听松是习武之人,听力灵敏。他忽然询问赵禹成,或许根本不是猜出了谜语的意思,而是单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仿若晴天霹雳,赵七呆坐原地。
他……他是真的走了?
血色迅速从赵七的脸上褪去,令他整个人像是一尊毫无人气的玉像。
“你的情郎似乎没有来?”留青观察着赵七脸上的表情,了然笑道,“暖香阁的妓子小倌们,久等恩客赎身而不至的时候,大半都是你这种样子。”
赵七没搭理他,只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重新拿上了自己的包袱。
既然岳听松不来找他,那他就只好受点累,去找岳听松了。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最远一次就是从京城到了这里,一路上大半时间还在睡觉。不过他一个成年男子,又有手有脚,只要逃出去,天下哪里去不得。
赵七想,自己可以先去京城,如果京城找不到,就去问天门的人。
现在天门大约已经不在原处。但他记得小蒙说过,他们会搬去九歧山。
九歧山在哪里呢?赵七不知道,不过他可以问。
只要有一个目标,无论多远,就总有能到达的一天。
第64章
赵七摸着黑往外走。他已经绕过了两队家丁。远处隐约有些闪烁的火光,方才还很稀疏,但现在已经越发密集起来。
“他们不单是来找我的。”留青的低笑声从黑暗中传来,赵七看不到他藏在哪里,“我听见你的名字了。”
看来赵禹成已经醒了。
赵七弯着腰,借着假山的遮挡,小心翼翼地躲过远处的暗哨。夜风透过石上的空隙,发出轻微的呜咽。他突然停住脚步,敏捷地缩进两座假山的间隙,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去那里,你,跟我来这边!”
千万、千万别过来……
或许是无声的乞求得到了回应,脚步声渐渐远去,赵七悄悄松了口气。
他迅速从假山里爬出来,然而落地的时候,身子却猛地一晃。
糟糕!
右脚腕传来钻心的剧痛,赵七立即咬住自己的手指,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我看你是走不了啦。”留青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语气中有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如果你肯跟我去暖香阁做客,我就把你带出去,你看怎么样?”
赵七瞪了他一眼。
他才没有那么傻,这厮一看就不怀好意,若真信了,就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留青呵呵一笑,正要开口,突然动了动耳朵,脸上慢慢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唉,这次时机不巧,在下只能先走一步。来日若有机会,赵管事可务必要赏光呀。”话音未落,他一个旱地拔葱,噌噌几下顺着假山翻到树上,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赵七暗暗骂了一句,咬着牙,试着活动下脚腕。疼痛并未好转,反而越发剧烈。但他没有时间休息了,留青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就这样,赵七一瘸一拐地拼命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外面传来打更声,他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五更时分。
那个小呆子果真没猜出来。赵七想。唉,脑袋瓜看着挺好看,居然这么不灵光。
冷汗顺着额头滑下,他抬手抹掉沾在眼睫上的汗珠,耳边已经听到四面八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自己聚拢而来。
这里其实已经很接近赵府的外墙,可是他出不去了。
赵七不禁有些后悔上次没有提醒他小心岳峤。如果知道那是很长时间内的最后一面,他怎么也要多说几句话,多看他几眼的。
不过这次失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行就两年,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一点点摸索。
至少,以后的一个又一个五年,总归是比以前要好过一些的。
正这样想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赵七膝盖一痛,重重栽倒在地,骨碌碌滚出老远。他晕乎乎地趴了一会儿,慢慢支起身子,晃晃脑袋,挣扎着还想往前爬。
“你要去哪里?”
赵七身体一僵。
不知何时,脚步声已经停了。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四下寂静无声。
一双脚慢慢踱到赵七的面前,挡住前路,也挡住了光亮,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
赵禹成的脸隐藏在暗中,只一双眼睛渗出阴森的冷光,像是腊月的晨星,单看着就让人遍体生寒。
“怎么,没什么想说的?”
这种时候求饶已经没用了,不如直接破罐子破摔,说不定还能直接把赵禹成气死过去。
“咦,你的脸洗得很干净嘛。是谁提醒你的?”赵七仰着头,懒洋洋地猜测道,“难道是赵九?唔,他还活着么?”
赵禹成并没有因为赵七的挑衅而更生气一些。事实上,他的表情反而恢复了平静,眸中的厉光敛去,却越发显得危险。
“好,很好。”他缓缓点头,“原以为你能够改邪归正,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
“哈哈,我有什么邪好改?”赵七放声大笑,好像刚刚听到一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老子最大的错就是识人不清,当年居然错以为你是个好人。你是救了我不假,可都五年了……我让你随便糟践了五年,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赵禹成冷冷道,“一辈子都不够。”
他将赵七拎起来,重重掼在一旁的柳树上。坚硬的树干撞得赵七脊骨生疼,他咧了咧嘴,听到赵禹成低沉的耳语:“我救了你,你回报了我什么?你给我下毒,让我十数年苦修的功力付诸东流,若不是有家传的天阳九转诀,我早就被你害死了。”
赵七忍痛道:“我、我又不知道。”
“呵,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人吃毒药会死,还是不知道不该给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毒?”赵禹成轻声问。
“我又不知道那玩意那么厉害,我也吃过,只是会肚子疼而已。”赵七道,“谁知你——唔!”
“这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天下至毒之物,哈,肚子疼?”赵禹成又用力捏了捏那泛红的脸颊,声音越发轻缓,“不说方才,过去这些年,你究竟骗了我多少次?当年你说你走投无路,我信了。你说你爱沈兰卿甚笃,我也信了。可那个主动送给别人玩的婊子是谁?你的浪样都被人画下来了。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恐怕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你真是被逼无奈,而不是自甘下贱。”
“你胡说!”赵七气冲冲地反驳,可说到一半,神色却有些挣扎,“那只是……”
“是什么?”
赵七不吭声了。
“贱货。”赵禹成轻蔑地笑了笑,缓缓放开他,“我本已经打算不再计较。但现在看来,对你,我还是太心软了。”
“你……你要做什么?”
赵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从站在一旁的赵三手中取过长剑,拔剑出鞘。
赵禹成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锋利的剑芒,漫不经心道:“我考虑了一下,发现你的手脚也没多大用处,整日好吃懒做,动不动惹是生非,倒不如干脆废掉的好。”
赵七立刻打了几个滚缩到地上,试图把胳膊腿都藏在肚皮下面,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他没想到赵禹成会这样对他。以后走不了路,要爬出去,显然就要困难很多了。
不过这样倒是很方便在路上讨饭。赵七立马找到一个优势,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安慰。毕竟一旦手足俱残的话,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又该怎么才能变得很有用呢?
“站起来。”赵禹成淡淡道,“别逼我亲自动手。”
“不要!不要!别过来!不!”
除了赵三等人,这里围着赵府几乎所有的家丁护院,不少人都移开了目光。赵七的呼号已近凄厉,简直能让石人心碎,而赵禹成却无动于衷。
“老爷……”赵三忽然唤了一声,面露不忍之色。赵五等人也正要为赵七求情,却见赵禹成做了一个果决的手势。
他们沉默了。
虽然赵七极力蜷缩,但他毕竟不是一只刺猬,既没法真的变成一个球,也没有尖刺保护自己的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禹成越靠越近,朝自己狠狠踢了过来。
胸口传来一阵几乎让人断气的痛楚,赵七眼前一片漆黑。许久,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踩在脚下,有什么锋利而冰凉的东西在上面轻轻滑动。
大口喘着气,他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也看清了赵禹成冷静而疯狂的目光。
“不……求、救救我!救我!听……”
赵禹成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扬起了剑——
“啊!!!”
一声惨叫划过夜空。
第65章
“你有没有受伤?”
熟悉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伴着一点都不好闻的血腥气。
赵七又惨叫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微微睁开因为恐惧而紧闭的双眼,随即猛然瞪大。
一个身影挡在自己身前,用手掌握住了剑锋。
“你、你——”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重重砸在赵七心间。
“我似乎总是来迟一步。”岳听松回头朝他苦笑了一下,“抱歉。”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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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