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正文 第10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第10节
“堪舆近来跟子檀走得很近,看得出子檀是用心的,你就不要怪他了。当年你视他为兄长,临走他应你照顾好太傅大人与长蕖夫人,可时事如此,他难挽狂澜。他知道你怪他在魏昭即位那两年声色犬马,怨他对魏昭虚与委蛇。只是形势所逼,他心里亦是觉得愧对你……”
魏渊的叹息像是揉碎了一样,有些模糊不清,他从一旁宫人手中接过巾帕,动作轻柔的擦过叶汀额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醒过。淬了毒的刀入肉入骨,逼近心脉。
用尽天下最好的药石也只是勉强留住性命,只是这样吊着命挨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不知何时这根续命的弦断开,便就此而终了。
叶汀脸色苍白,却睡得平静,连眉头都不曾皱起一分。越是这般,魏渊就越是害怕,怕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睁不开眼睛,再也不能开口笑吟吟唤他一声二哥。
魏渊指尖沿着叶汀的脸颊落下,转而轻轻放在他高耸的腹上,尽管叶汀昏迷两月有余,腹中的孩子却没有一刻停止过长大。双胎给这具本就已不堪一击的身体带来的负荷远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当初为了保住孩子,许多药石都不敢妄用,也正是因为如此蹉跎了时间,乃至于叶汀至今未能醒来。
魏渊看着叶汀的气息一天天越来越微弱,看着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心里甚至开始恨这未曾出生的两个孩子。这对双生子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根须,深深扎在叶汀的身体里,毫不怜惜的榨干他仅存的每一分生机。他们渐渐枝繁叶茂,可叶汀却脆弱到随时都可能殒命的地步。
这股扭曲的恨意成了魏渊手中的一碗落胎药,在叶汀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这碗药喂到了他嘴边。
喝了药,打了腹中的孩子,叶汀尚且还有几分生的可能。
魏渊心是冷的,端药的手却不住的颤抖,险些打翻药盏。
把第一勺药喂到叶汀嘴里的时候,熬了三十个日日夜夜的他终是忍不住崩溃悲哭。
那是他的孩子啊。
已经有了如此清晰的胎动,两个活生生的孩子,怕是已经成形,再过几个月待出生后也会像芽儿一样啼哭,像芽儿一样慢慢长大,用柔软纤细的声音唤他父皇。若是芜若醒着,此时定然会将他的手合拢在肚子上,一声声数着胎动给他听。
怎么忍心,如何忍心……
魏渊无声落泪,一勺勺将药灌到叶汀口中。
喂进去的药不出片刻,竟是让叶汀全部呕了出来。明明人还昏迷着,可身体却对那碗药排斥到了极点,吐得全身都痉挛。
将那碗药一点不剩的吐光后,叶汀牙关紧咬,再也不肯进食,哪怕是一滴水都喂不进去。
魏渊想,叶汀若是醒着怕是恨极了自己吧。
整整三天,叶汀不肯松开齿关。御医没有办法,只能用银匙去生撬,满口的血呛出,落在被褥上,像是星星点点的红梅般绝艳又冷冰。
可依然未果,除非将叶汀牙齿全部打碎,不然他是不会张口的。
魏渊心如刀绞,只能一声声在叶汀耳畔赔罪,一遍遍保证再也不会让他打掉孩子,一句句求他松开齿关。
就这样求了三天,叶汀才渐渐松口。
自那时起,魏渊明白要了孩子的命,亦是要了叶汀的命。
手中被重重踢了一下,魏渊回过神来,轻轻顺着叶汀肚子里被踹动的地方揉了揉,他俯身贴过去,柔声道:“乖,别闹。踢那么重,你爹爹会疼的。”
叶汀肚子里动静当真小了些许,魏渊拉过叶汀的手,合在孩子踢动的地方。
“芜若,你肚子里这两个孩子可活泼了。”魏渊托着叶汀的手轻轻在肚子上打圈。
“听堪舆说,你之前还总是抱怨肚子长得太快。”魏渊垂眸无奈轻笑一声:“怎么有你那么傻的爹爹,连自己怀了双生子都不知道,两个孩子自然要长得快些。”
魏渊眸色黯了黯,苦笑道:“我才是最傻的爹爹,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已经有孩子了……”
“芜若,待再过几个月芽儿都要满周岁了,咱们说好的给芽儿大办一场,到时候你总要看着他抓周才是。”
“子檀跟堪舆也要选个日子成亲了,你若是不愿意就快些醒来,不然堪舆就真的要嫁出去了。”
“还有你的飞鸿军,你以往总是护着他们,你不在,他们都要上天了。”
“芜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不要芽儿,不要你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了吗。”
风声呜咽着滑入窗牅,吹拂着高高挂起的帘幔,魏渊将脸埋在叶汀冰冷的手心,遮住泛红的眸子。
半晌风声中才夹杂了一声颤抖巍巍的艰难哽咽,不成声,不成调,转瞬就消散在风里。
“芜若,你也不要二哥了吗……”
四十一、
入秋时节,天气已经不如酷夏炎灼。
庭院里的荷花再落了一场雨后有些零星掉落的模样,叶汀醒来的那天魏渊还在早朝。
他初醒之时脑中还是混沌一片,除了周身无力外,腹中又痛的厉害。费力的摩挲过去,却让他几乎脑子里更加空白。
魏渊上朝的时候,叶汀身旁一直有宫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但见君后醒来,一个个皆是惊喜至极,众人去请御医的,去通知陛下的,争相奔走,一时间宫殿里满是宫人匆匆脚步掀起的阵阵袖风。
朝堂之上又岂是宫人内监能进去的,层层通传下到了掌印太监总管苏越这里。苏越略微沉吟一瞬,就转而几步上前,低声将君后醒来的事情告知了陛下。
魏渊听完,当即站起身来,一句交代都来不及给群臣说,转身就走,连脚步都跟着有些踉跄。
百官哗然,看着陛下转瞬就走的老远的背影,一个个面面相觑。
苏越拱手对百官道:“诸位大人,今日的早朝怕就到这里了,若是大人还有事要启奏陛下,可将奏折呈上。”
内阁首辅李岩之大感不解,疑惑道:“苏公公,陛下无故退朝总归要有个说法,可是出什么大事了?”
苏越心道,自然是大事。
“君后醒了。”
短短四个字,朝臣皆寂。
半晌,督查院御史大人池诵率先怒声道:“哪怕是君后醒来又如何,朝中政务就能耽搁了?前段日子陛下已经堆积了多少朝政未管,好不容易开始恢复早朝,居然半途不说一话就走。陛下这才刚刚登基!男后男后……祖宗礼制里,哪有男后之说!反常为妖,这样下去成何体统。李阁老,你说是不是?”
李首辅把头一扭,冲一旁道:“今早上朝前宫外拐角那家豆粥铺子还开着,堪舆啊……要不要一起顺道去吃?”
胡礼眼角带笑,挤到李岩之身前,隔开督察御史大人:“好啊好啊,李阁老要请我吃饭吗?”
李首辅眉头一跳:“堪舆,你们年轻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精打细算……”
每回都是他请客,说好的孝敬长辈呢。
胡礼连连叹气:“最近不是刚刚置办了宅子么,又添置了几个仆人,俸禄就那些多。李阁老你也瞧见了,我还没成亲娶媳妇,怎么也得攒点钱不是。”
李首辅一听这话,觉得也是。胡礼虽年纪轻轻就官拜内阁,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上京又无牵无挂,瞧着很是可怜。于是拉着胡礼道:“成,今天想吃什么就多吃点,瞧着你最近瘦了好多。”
胡礼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李大人,我可能吃的有点多。”
“跟着我,你就放心吃就行。”李首辅很是心疼的拉住他,多好的年轻人啊,赶紧想想自己家有没有未出阁的姑娘。
御史大人看着俩人目不斜视的从身边过去,气的干跺脚。
其余几个大臣也都打着哈哈三三两两的从一旁过去。
……
魏渊赶到寝殿的时候,御医已经全数都到了。
叶汀的情况不大好,从醒来那一刻,未曾容他喘几口气,腹中的疼痛就将他再度打入沈渊般来势汹汹。
众御医宫人见魏渊来,皆跪下见礼。
魏渊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两步上前到叶汀身边。
叶汀满头冷汗,眉心拧成一团,口中断断续续压抑着呻吟,许久才攒出些力气艰难的辗转几分身子。
“芜若?芜若你怎么了,哪里疼?”魏渊握住他满是汗的手,转而怒向身侧御医吼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众御医还不等开口,只听见后头慢吞吞传来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道:“陛下小点声,别吓住他肚子里的孩子。”
宋军医自从入了太医署,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直接是入了御医席。
奈何宋军医变成了宋御医,从前的臭脾气还是未曾改过分毫,对谁都是不客气。当年这脾气能气的军中将士拔刀相向,如今也能气的太医署众多太医们吹胡子瞪眼。可饶是如此,宋御医依旧我行我素,抱着自己的小药炉过得自在。
魏渊压住自己的怒火,指尖一遍遍抹去叶汀额头上的汗,急声道:“宋老,你来看看他……芜若他怎么会这样……”
宋御医上前,握住叶汀手腕,阖眸切了会儿脉,随即将手搁在他腹底摸了摸。
叶汀仍旧是疼的厉害,身子又无力,眼瞧着要昏过去。
宋御医手起针落,吊足叶汀一口气,对他道:“听好了,这孩子才六个月,你若是挺不住这会儿破水,孩子肯定活不成。”
叶汀瞳孔猛地一缩,呛咳几声,咬紧了下唇。
宋御医一边落针一边对叶汀道:“孩子是不是在向下坠?别跟着宫缩用力,深呼吸,听话。”
宫缩有些厉害,叶汀的肚子整个变硬,里面胎儿的翻身踢动都看的清清楚楚。
宋御医看见叶汀把下唇咬的出血,抬手扣住他下巴,轻轻拍了拍脸颊:“松口,别咬,咬穿了唇,待会儿还得费劲给你补针,疼的厉害的话……”
宋御医扫了眼一旁的魏渊,道:“陛下,借手一用,不批奏折的那只。”
魏渊忙将手递过去,宋御医二话不说拉住往叶汀口中一塞,道:“身子别向下用力,疼的狠了就咬住,用点劲没事。”
魏渊见叶汀这般模样,心疼的要命,巴不得他能咬的用力些。
银针落了几遍,宋御医不时将手搭在叶汀肚子上,直到那发硬的肚子渐渐变得柔软才起针。
叶汀刚醒就折腾了这么一出,周身脱力双眸一闭,再次昏睡过去。
魏渊怕他又跟之前一样一睡不醒,下意识的想要摇醒他,被一旁的宋御医一巴掌拍掉手。
“别动他,嫌他刚刚疼的不够狠?”
魏渊忙抽回首,又不敢碰他,只得着急道:“宋老,芜若会不会醒不来,他怎么会忽然腹痛?”
宋御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慢吞吞道:“方才把脉,君后身上的余毒基本上已经清了,昏迷不醒倒是不至于。至于为什么忽然腹中疼痛,这倒要问问陛下您了。”
魏渊愣住:“可朕不知道……”
“陛下当然不知道,君后刚生完太子就有孕,胎宫根本承受不住,又合该老天不开眼怀了个双胎,胎宫脆弱的随时都会破裂,六个月就有了早产的兆头,谁知道那天一个不小心就破水了。就君后眼下这个身子状况,能生得出来就见鬼了。”
宋御医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冷漠:“陛下什么都不知道,那陛下知道什么呢?”
“迟早要完。”
说完,宋御医拎着自己的小药箱,招呼也不打一声,慢吞吞的走了。
深藏功与名。
众太医忍不住纷纷鼓起了掌,当然也就是在心里头鼓掌,面上一个个低着头在魏渊面前忙碌着又是开药方又是吩咐抓药的。
魏渊看着无声躺在床上的叶汀,许久,才颓唐的坐在他身旁。
四十二,
夏末落过两回雨之后天气渐渐转凉。
叶汀醒来后身子状况一直不大好,睡上三五日方能醒来一回,每回清醒个一刻也就再度沉沉睡去了。
很多时候魏渊都来不及同他说上几句话,只能紧赶慢赶着问问有无哪里不舒服云云,叶汀似是也听不太清楚,粗粗一点头,也就恹恹阖眸昏昏欲睡。
这样的状况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月,叶汀才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有一日魏渊下朝,瞧见叶汀榻上坐着,带着芽儿玩的正欢。
芽儿早已经是能爬能玩的了,见到爹爹也不认生,欢喜的围着他爬着转悠。叶汀身子重了不大方便抱他,只能看着他满床乱爬。
芽儿这个年纪正是用嘴去衡量一切的时候,看见什么都要先往嘴里放一放,瞧见爹爹身前肚子大大的,圆圆的,跟别人很不一样,就满是好奇扑过去,抱一抱,啃一啃。
叶汀近来胎动又厉害,芽儿刚刚抱住,小脸贴在柔软的肚子上,就被里面蹬了一下。
“呀?”芽儿没料到爹爹身前这个大球球居然会动,被吓了一跳,胖乎乎的小身子往后面翻了过去。
叶汀笑的拍床,一把捞起儿子抱住亲了两口。
魏渊一进门就瞧见叶汀把儿子搁在肚子上的场景,吓得当即三并两步过去把芽儿抱起来。
叶汀见魏渊进来,弯弯眸子,道:“二哥!”
魏渊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这些日子以来整颗心都似放在火上煎熬,熬的身心俱疲,熬得所有的愧疚心疼都入了骨髓般深刻难灭。久违的一声‘二哥’,像是拨开重重乌云的月光,让他始见得希望。
芽儿正跟爹爹玩的开心,乍被抱走,颇为不满,鼓着小脸要哭。
叶汀一见忙伸手去接:“好芽儿不哭不哭,爹爹抱抱。”
魏渊不把芽儿还给叶汀,抱着轻轻拍了拍,低声哄了两句后交给一旁的宫人:“去找乳娘,该给太子喂奶了。”
宫人欠身,将小太子殿下抱了出去。
叶汀眼巴巴的看着宫人走远,一直到看不清了,才有些失落的转过头来,
魏渊摸了摸他额头,叹息道:“芽儿年纪太小了,玩起来没轻重,撞到你怎么办。”
“他才多大点力气。”叶汀向后倚了倚,伸手捏了捏眉心,有些不高兴。
魏渊轻轻将手覆在叶汀肚子上:“你如今经不得一点掉以轻心,等你平安把肚子里的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到时候就算天天抱着芽儿都行。”
提到腹中的两个孩子,叶汀脸色好了些,伸手摸了摸肚子,笑着道:“只怕到候是要抱不过来了。”
魏渊俯身亲了亲他额头:“抱得来,让你抱两个,二哥抱一个。”
叶汀想了想那画面,心里的一点小别扭也消失了,高兴的伸手环住魏渊脖颈:“好好好。”
叶汀能陪魏渊说话的时间也不长,经常是上一句还说着,下一句就已经阖眸昏睡过去。
魏渊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睡下,将被子给他仔细盖好,才让宫人将奏折都抱来。
灯火葳蕤,映着魏渊一双深邃眉眼。一丈之外,是睡得无知无觉的叶汀。
烛花剪三次,锣更打三回,魏渊放下手中批奏用的朱砂笔,随手召宫人伺候洗漱后,挨着叶汀躺下,将人轻轻抱住。
魏渊近来常想,能守他一丈内,能共枕一塌,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已是上天宽限予他的极大恩惠。
……
时值月末,天气彻底转了凉,寝殿外的海棠花开花谢,终究是绿肥红瘦。
叶汀身体已是大好,这月余来,也未曾再有过提前到来的宫缩之痛。
魏渊见叶汀气色好了起来,心里也舒畅很多,每日除了上朝外就寸步不离的守在叶汀身旁。
只可惜,向来是有点精力就乐得发泄出去叶汀是躺不住的。
魏渊刚开始还能挑拣些这几月来的发生的事情讲给叶汀。
譬如那些马上要天上的飞鸿军。
魏渊一边将勺中药吹凉喂到叶汀嘴边,一边慢条斯理道:“督查院御史台几个大臣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气,挨了好几顿,他们本就是没事也能挑事出来的人,当然是揪着飞鸿军不放,”
叶汀听后怒拍大腿骂道:“顾阳这帮混账东西!”
干得漂亮!
“放心吧二哥,等我下次见了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都不知道打人前给套个麻袋!麻袋一蒙,打完就跑不就成了,咬死了不认,出了事本将军给你们罩着谁还能怎么着你们去?
叶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魏渊都忍不住愣了愣,要不是太了解叶汀,只怕当然以为是为飞鸿军的目无法纪而痛心疾首。
自叶汀醒来,魏渊就拿他当琉璃似得护着,生怕磕着碰着丁点。
偏生叶汀又不是个能消停的住的,躺了几个月身子骨都瘫了。整天吵嚷着没力气,又闷得慌。
魏渊不许他出去,看见他稍微动弹两下就要跟着提心吊胆。
叶汀恹恹躺在床上,见到魏渊就自言自语道:“哥,我这样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嗯?”
“咸鱼还他妈能翻个身呢。”叶汀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很是心塞。
魏渊充耳不闻,将药膳一勺勺塞到叶汀嘴里。
叶汀见二哥算是死磕着不愿意让他出屋子了,央央求了几日无果,只得躺在床上幽幽道:“二哥,你听说过么,兔子太寂寞了是会死掉的……”
魏渊:……
待至最后,魏渊每回下朝,叶汀就托着腮朝窗外看着,语气飘忽:“今天外面天气不错吧,其实也不是很想出去玩……”
一点都不想出去玩,一点都不想,一点都不……呜呜……
魏渊扶额叹息一声,扶着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抵在他腹底,为了怕孩子下坠的太快,这些日子都不太准许叶汀坐着。
也难怪叶汀会难受成这样,毕竟以往都是撒出去就能跑老远的性子。
叶汀皱着眉头倚在魏渊怀里,尽管几经折腾,肚子里的孩子竟意外的长的不错,两个孩子跟比赛似得长个,撑的肚皮薄薄的,只单是坐起来就能感到腿上沉甸甸的被压着。
“二哥扶你出去走走,但你不要别逞强,累了就要赶快回来。”魏渊给叶汀披上袍子,将长发拢起随手绑好,看着他露出整张些许清瘦又漂亮的脸。
叶汀连连点头,欢喜的抱住魏渊:“都听二哥的!”
魏渊一手绕过叶汀的后腰,一手拖住他有些下坠的肚子,叶汀也不托大,小心借力站起身来。可躺了几个月的身子太疲软无力,双腿几乎是刚刚沾地,就一阵酸软,险些跌坐下去。
魏渊手臂收紧,将他稳稳扶住:“可以吗?”
叶汀点了点头,缓缓抽了口气,这具身体眼下的状况比他估量的还要糟糕,双胎的重量果真不是闹着玩的。叶汀勉强挺起腰,只觉得身后的骨头都被压的咯吱作响,酸痛感从脊柱传遍全身。约莫是两个小家伙已经习惯了爹爹安安静静的,乍一开始走动,惊的他们在肚子里不安的翻身踢动起来。
叶汀唇色都跟着有些泛白,冷汗顺着脸颊落下,他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几乎移到了魏渊身上,半晌忍不住拧眉呻吟出声。
魏渊赶紧停下脚步:“肚子里难受了?二哥抱你回去休息。”
叶汀摆了摆手,断断续续喘息着:“二哥你别动,让我靠着会儿……我歇一下就好了……马上就好,你别动……”
魏渊心疼的擦去他额角的汗,扶着他站了片刻。
叶汀缓过这口气,勉强朝魏渊笑了笑:“两个小家伙还真是不得了。”
魏渊见他强颜欢笑的样子,越发心疼的无以复加。
不过是从寝殿到门前,这么一点距离,叶汀走走停停,耗了许久。背上被汗浸透,终于摸到了殿门,踏出的一刹那,入目的一切将他给惊住了。
本该是雕栏玉砌的精致梯阶回廊的殿外,入目是漫野般的翠绿。
没有汉白玉的石阶,没有青砖绿瓦的抄手游廊,地上是铺天遍地的苜蓿草,草天相接一线,甚至隐隐有种一望无际之感。零星的野花散落在草色中,被微风吹拂的摇摇晃晃,羽毛绮丽的鸟儿盘旋于宫殿之上,清风都伴着淡淡的青草香。
叶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最为别具一格的殿前,握住魏渊的手都忍不住紧了紧,半晌欢喜道:“二哥二哥!我可以在这里养兔子吗?”
魏渊笑着揉了揉他脑袋:“可以。”
叶汀眼底的喜色更胜:“二哥二哥!我可以在这里养马驹吗?”
“可以。”
叶汀越发欢喜,兴奋不已道:“二哥二哥!我可以……”
“可以可以,芜若想养什么都可以。”魏渊将人往怀里紧了紧,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心软如水。
四十三、
玩在玉京河,食在一品斋。
上京,一品斋。
缀满精致红笼纱的灯笼微微晃荡,三楼雅阁最是安静。
魏煜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被青竹屏风半掩着的人坐在桌前。
几盘菜肴已经摆好,修长清秀的手指捏着筷子正飞快的掠过盘子,挑走偏爱的菜色。微微垂敛的眉眼瞧着倒是一本满足。
听见动静,胡礼偏过头去,未起身也未放下筷子,依旧飞快的给自己布菜。
“我来晚了。”魏煜笑着坐下,自然的端起一旁的碗,用汤匙为胡礼盛汤。
胡礼摇了摇头,语气平平:“没有,是我饿了,就提前来了,你介意吗?”
魏煜立刻道:“自然不介意。”
胡礼将小酥肉上的芝麻拨开,又道:“来不及等你,就提前让小二上了菜,你介意吗?”
魏煜道:“不介意。”
胡礼唇畔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抬头看向他:“一品斋的菜肴很贵,这顿还算在你账上,你介意吗?”
魏煜:“不介意!”
胡礼微微歪了歪头,眼底笑意更盛:“这点菜显然不太够吃,我待会儿还会再点些,你介意吗?”
“不介意。”
胡礼轻轻搁下筷子,声音极快极轻:“那宣亲王嫡长子从男人肚子里生出来,你介意吗?”
“不介……”魏煜猛地抬头,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胡礼向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指尖拢在桌角,没有节奏的叩着桌面,极为认真道:“回答我。”
魏煜心底一热,蹭的站起身来,稳稳走到他面前。许久又缓缓俯身,正视着胡礼近在咫尺一双眼,一字一句道:“不介意。”
胡礼指尖微颤了几分,被他迅速握住拢在手心,从坐下开始心里提起的那口气似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了。他阖眸一瞬,待再睁开,已是满目柔色。
魏煜有些无措的张了张嘴,脸色表情有些似喜似悲,半晌抬头抵住额头,轻笑出声:“堪舆啊堪舆,你们做军师出身的都这么沉得住气吗?”
胡礼眉梢轻轻挑起:“不是,我也是才知道的。”他想了想又道:“我照顾过芜若一段日子,瞧见他头几个月的情形,的的确确的是不大好。我就以为有了身孕大抵都是他那副样子的,也未曾多想。后来总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切了几遍脉,约莫是错不了了。况且……”
胡礼垂手,轻轻拢在小腹上,朝魏煜笑了笑:“它似乎也真的有在长大。”
魏煜小心翼翼道:“那我能摸摸吗?”
胡礼想了想,主动握住他的手引到自己的肚子上。
魏煜心里的激动无以言表,手心下的小腹已经是有了隆起的弧度,柔软的如同棉絮,又格外的温暖,让他原本还狂跳的心都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手上舍不得用力,有些发颤似得轻轻摸了摸,又不想放下,就那么合着,魏煜笑的有些呆。
胡礼见他没有松开的意思,也由得他去了,放下一桩心事,总觉得胃口又放开了几分,更饿了。
魏煜深吸一口气:“堪舆,我去向皇兄求道旨意。”
“堪舆,我们成亲吧。”
四十四、
……
“我不同意!”
杯盏重重砸在桌案上,青花茶盏落桌的刹那,咔嚓一声碎裂成四五瓣,茶水洒了叶汀满手。
魏渊赶紧过去握住叶汀的手,仔细看了圈没有伤着,这才用帕子将水擦净,顺带给叶汀顺顺气,道:“芜若,听子檀说完。”
叶汀眉头拧成一团,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俩人。
胡礼正就着花茶吃御膳房送来的点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魏煜则是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就是如此,堪舆已经有孕,我们要成亲了,来请皇兄一道旨。”
叶汀咬牙切齿,道:“下什么破旨意,你打的什么算盘?有你这么来事的?你,你欺负狐狸,还有脸来要旨意!”
魏渊哪里还有心思管旨意,提心吊胆的看着叶汀,生怕他气出好歹来。
魏煜无奈道:“汀儿……”
“叫什么!”叶汀怒拍桌子。
魏煜:“……皇嫂?”
叶汀呛了一下,顿时哑然。
魏渊趁机在叶汀耳畔哄道:“别动怒,当心动了胎气,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动这么大肝火?”
叶汀冷哼:“有什么好商量的。别以为用个孩子就能绑住狐狸了。”
魏煜有些头疼向皇兄投去求助的眼神。
胡礼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指尖上的碎屑,就这花茶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只说了一句话:“芜若,你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叶汀:……
半晌,叶汀无力靠在魏渊怀里,心虚的缩了缩:“二哥……”
魏渊刚想顺毛安慰一下,就听见一旁魏煜猛地咳嗽起来。
魏渊话到嘴边改口道:“既然堪舆都没有意见,两厢情愿的事情,也算是佳话一段。”
叶汀没说话。
魏煜立刻会意道:“谢皇兄成全!”
胡礼也跟着道:“谢陛下成全!”
叶汀沉着脸起身,对魏煜道:“跟我过来。”
魏煜一怔:“汀儿?”
叶汀又道:“二哥跟狐狸莫要跟来,我有话跟他说。”
魏煜见叶汀身子重,走路不便,下意识的想要扶着,还未碰到叶汀袖子就被他躲开。
魏煜看着指尖的空档,心下叹息。
魏渊和胡礼看着两人去了偏殿,一时间面面相觑。
不过版盏茶的时间,就听见里面一阵叮当作响。
胡礼手里头半截点心都掉到了地上,魏渊更是一个箭步朝偏殿过去。
偏殿里的桌椅被叶汀踢翻,魏煜脸颊红肿,一线血丝从唇角渗出。
叶汀双眸赤红,拂袖将另一张桌案上的茶盏扫落,精致易碎的杯盏甩出清脆的响声。
魏煜阖眸,压下泪意,道:“汀儿……你若是不解气,再打几下也是无妨。”
叶汀猛地转身攥住魏煜领口:“你他娘的就是一孙子!”
魏煜不语,任由叶汀谩骂。
“你不是爱装孙子吗?你不是爱给自己披张无用的皮吗?”叶汀忽而冷笑:“行啊,七哥……七哥?呵,你在魏昭那不是做的很好吗?他那么多疑的一个人,都能对你毫无防备,你可以啊。”
“既然如此,你这辈子就这样吧。”叶汀缓缓松开魏煜的衣领,退后两步。
胡礼的脚步顿住,怔怔看着魏煜和叶汀。
叶汀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这辈子就这样吧,怎么样,七哥?”
魏煜眼神黯了黯,片刻后抬眸含笑道:“好。”
叶汀脸色有些发白,语气依旧冷硬:“是你自己应下的,若有一日你违背今日之言,我不介意再杀一个魏家人。”
胡礼咬了咬牙,指甲都掐入了手心,终究没有再说话。
魏渊心下叹息,伸手环住叶汀肩头,沉声道:“二哥扶你回去歇着。”
叶汀眉间满是倦意,轻轻点了点头。
动荡的偏殿,魏煜静立许久,胡礼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在一旁陪着他。
许久,魏煜才轻轻理了理揉皱的衣领,对胡礼笑的一如既往的温柔:“走吧。”
胡礼只觉得手心一热,已经被他牵住。
长长的宫门,两旁皆是宫殿林立。胡礼走着走着忽然回眸,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威严而肃穆,多少人拼此一生想要入了这方殿堂,自此挥洒壮志,一展宏图。
魏煜见他不走了,也跟着停下脚步。
胡礼将视线收回,看着面前的人,从袖中抽出帕子,细细擦过魏煜唇角的血线:“遗憾吧。”
魏煜笑了,眸如小雪初霁,明亮又干净:“若是没有遇到你,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怪我吗?”胡礼问。
魏煜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拍胡礼肩头:“难得你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胡礼苦笑:“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魏煜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胡礼系好:“这是我做过的最心甘情愿的决定。”
胡礼看了眼天色:“起风了。”
魏煜将胡礼的手握的更进一些:“咱们走快些,不然待会儿堂口的小汤包又要提前收摊了。”
胡礼紧了紧披风,眼底带笑点了点头。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衡量出具体得失的。
一如胡礼愿意为了魏煜去生下一个孩子。
一如魏煜愿意为了胡礼自此放弃展露才华的机会。
将来,等待胡礼的可能是一朝生死相搏的痛苦。
将来,等待魏煜的可能是壮志一点点磨灭在时间的长河里。
这一刻放弃的,今后是否会后悔,唯有岁月才能够给出答案。
但至少这一刻,之于魏煜,之于胡礼而言,都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
魏渊将勺中的药吹至微凉,于唇畔试了试,方才送入叶汀口中。
叶汀单手搭在肚子上,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将药喝完。
“还疼的厉害?”魏渊摸了摸叶汀的肚子,好在已经没像方才那样一阵阵的宫缩。
叶汀抿了抿发白的唇角,摇头。
魏渊脸带几分愠怒:“太胡来了,自己都什么模样了,还敢趁二哥一眼看不见就跟人动手。”
叶汀哼唧两声,知道躲不过一顿说,只得坦白道:“看我现在这样子,料到他不敢回手,趁机多捞几下又不亏,想揍他不是一两天了。”
“这便宜也要占?”魏渊气结。
叶汀揉了揉肚子,低声道:“二哥,狐狸他……”
“二哥知道。”魏渊将叶汀枕头放平,扶他躺好,将被子盖上:“内阁十二席,不会少一个堪舆。”
叶汀笑了,伸手要去拉魏渊。
魏渊眼疾手快把他的手瞬间塞回被窝里:“别闹,好好休息会儿。”
叶汀被按住,有些费力的动了动身子,无果。只得喊道:“二哥二哥!”
魏渊正待要走,闻言回过身来:“怎么了?”
叶汀伸着脑袋不说话,其实也不是很想要二哥亲亲。
魏渊轻笑,低头在叶汀脸上上上下下亲了一遍:“听话,睡觉。”
看着叶汀睡下,魏渊才离开。
【小剧场】烽火戏诸侯
叶汀在后宫养胎,时常闲着无趣,就找了胡礼来玩。
胡礼自有孕后能吃能睡,气色红润,肚子也很快也圆了起来,扶着肚子来找叶汀时顺带搜刮走殿内桌上摆着的小点心。
“我给你看个好玩的!”叶汀欢欢喜喜的拖着还在往嘴里塞点心的胡礼到殿外。
大殿一侧竟是辟出一方碧湖,山石林立,颇有几分碧水蓝天的视感。
叶汀从宫人手中拿过一捧鱼食,借着内力朝是湖心撒去。
鱼食落下的瞬间,万条锦鲤从湖中掀水而起,犹如巨大的虹色蒙蔽天日,卷起白浪千层。
万鲤朝天,那场面,震撼至极。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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