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正文 第12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第12节
伊娜也不惧:“我知道,父皇将我送到是华国来,我如今站在的就是华国的土地。只是敢问这片土地的君主,您为何这样冷落伊娜。”
说到这,伊娜公主也有些委屈,当初说好是来和亲的,可到了之后陛下却从未有过半分和亲的意思。尽管她的用度比在乌夷还要好上数倍,可这种不受重视的感觉,是她这个从小被乌夷国主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不能忍受的。
“你觉得自己被冷落了?”魏渊反问。
伊娜公主咬了咬下唇,倔强道:“陛下不喜欢伊娜可以直说。”
魏渊挥手示意她退下:“你若是闲来无趣倒是去找人陪你玩,我们这优秀的王孙公子有很多,你喜欢哪个,来与朕说。”
到底是个小姑娘,去国离乡也是可怜。
伊娜见魏渊要走,忍不住跺了跺脚,道:“陛下!伊娜方才路过马厩,见一匹马很是神俊,陛下能送给我吗?待明日伊娜换了马,夺个前三甲给陛下看!”
魏渊摆了摆手:“喜欢的你就拿去。”
伊娜怔怔看着魏渊的背影,忽然合拢手在唇边,高声道:“伊娜也很喜欢陛下!”
魏渊充耳未闻,径直离开。
五十一、
魏渊回去的时候叶汀已经睡着了,他额上的汗被擦去,但眉头却是紧锁着的。
魏渊伸手去抚他眉心,似想要将那紧皱给展开般,指尖刚刚触上去,叶汀睫毛一颤,惊醒了过来。
“今天这么听话在营帐里休息,可是累了?”魏渊低声问。
叶汀恍惚了一瞬,随即展开了笑颜:“二哥回来啦。”
“一帐的药味,怎么回事?”
叶汀撑着要起身,被魏渊给按了回去,他只得道:“肚子里有些不安生,喝了点药,没事的。”
魏渊将被角掖好,摸了摸叶汀额头:“过了明天咱们就回去,明天有时间,二哥陪你走走。等回了宫,就别闹腾了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都听二哥的。”叶汀勾住魏渊脖子亲了亲他唇角。
※
秋狩总算是到了尾声,余下便是清点猎物和祭祀开宴。
叶汀休息了一晚半日,终于攒足了点力气出席狩猎功宴。
魏渊这几日没能抽出太多时间陪叶汀,心里也是过意不去,难得偷来浮生半日闲,扶着叶汀四处走走。
“下次春猎,二哥带你去跑马。”魏渊放慢了步子,耐心的配合叶汀慢悠悠的散步。
叶汀偏着头笑道:“好,许久不跟二哥赛马了,心痒的很。”
“你总是赢的。”魏渊笑着点了点他眉心。
叶汀笑出声来:“那是二哥让着我。”
“不让你能行么,从小就不能输的脾气。”魏渊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忍不住眼底满是笑意。
叶汀往魏渊怀里靠了靠,得意道:“所以二哥从小就让着我。”
说到赛马,魏渊又想起叶汀非要在殿前养马的事,扶着他道:“走吧,二哥带你去大马厩看看,你有没有喜欢的小马驹,养几个。”
叶汀眼睛一亮:“二哥要送我小马驹吗?”
“嗯,只要你有喜欢的,二哥都送你。”
叶汀的眼睛很美,鲜活而生动,是魏渊是为迷恋的。他爱极了这双眸子所有的神采,每一个流转和闪动,对他来说都是难以言喻的惊喜,犹如细碎的繁星万里揉入了其中,是星辰的法则,更是他的法则。
围场最大的马厩,被分割成多不胜数的马栏,小到侍卫随从的马,大到皇帝御马,到处都是悠扬甩起的马鬃和阵阵嘶鸣。
魏渊拉着叶汀的手,带他慢慢绕着马厩走,一栏栏看过去,细细挑选心仪的小马驹。
正在叶汀兴致勃勃的选马驹的时候,忽而听见一阵近似乎凄厉的嘶鸣。
叶汀在西北时就是出了名的爱养马驯鹰,听见这声嘶鸣脸色一变,朝一处看去。
魏渊皱了皱眉,召过侍卫:“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叶汀已经朝那处走去,脸色阴沉。这里的马都是专门有人照样的,无端怎么会有那么凄厉的马鸣。
魏渊紧跟叶汀一旁,不出几步转角的马栏前。
红衣骑装的小公主一手握铁鞭,一手持弯刀,刀尖染血,簌簌低落在地上,溅起滚滚尘土。伊娜公主一脸的倨傲凌厉,挑着下巴望着地上。
而那地上赫然倒着一匹马,本还是如雪蓬松的马鬃已经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矫健的马身上遍布鞭痕,血迹斑斑,马颈上有明显的勒痕,最为致命的是那弯刀割出的血迹,潺潺血涌,染红了地面。
照夜玉狮子还未死透,双眸无神的睁着,马蹄无力在地上磨出深浅不一的痕迹,许久才低低嘶鸣一声。
傍晚的天色竟是有些灰蒙蒙的,叶汀抬头看了看,只觉得像极了一块肮脏的抹布,皱巴巴的平铺在天上,如何都洗不干净,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叶汀不知道照夜玉狮子最后看到这样的天空会有怎样的感受,可是他很难过。巨大的悲哀几乎让他站不住身子,低头是满目的血色,抬头是肮脏的天际,到底哪里还能有容他喘息之处。
血色映的他眼前眩晕,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合上了照夜玉狮子的眼睛。血污了他的衣摆和手指,他感到手心温热,摊开看去,一行清泪顺着顺着玉狮子闭眼的一瞬落下,正正滴在手心里,灼的心口疼。
是解脱吧。
被人困于围栏之中,哪怕在如何金贵,也终究不得自由。
若有来世,但愿还能肆意于原野,长啸于湖涧。
……
伊娜公主侧了侧头,神色不屑,道:“伊娜参见陛下。”
魏渊有些震惊,见那弯刀滴血不由得质问:“这匹马是你杀的?”
伊娜公主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没错,是我杀的。昨天陛下亲口答应送给伊娜的,难道不该是由伊娜随意处置?”她用铁鞭指了指已经开始冰冷的照夜玉狮子,道:“这畜生不听我话,居然险些将我甩下去。我父皇曾经告诉过我,野马难驯,若是不能归我所有,就杀掉!”
“这马欺负我,我当然要教训它!”说着,伊娜公主两步走到照夜玉狮子的尸体前,抬脚要踢。
锦缎小靴还未曾触到马身,一股巨大的袖风迎面抽来,将伊娜掀翻在地。
土砾磨破了伊娜的手心,她被这一股力摔的浑身疼,气急败坏的朝前看去。
叶汀垂手收袖,最后抚了一把照夜玉狮子的马鬃,艰难起身对一旁的管马录事道:“好好葬了吧。”
言罢,再不发一语,转身要走。
魏渊自是不会管那脚边的伊娜公主,两步追过去拦在叶汀身前:“芜若……”
话音戛然而止。
魏渊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叶汀的眼神,那曾藏繁星的眼睛黯淡无神,像是被灌了玉狮子的血一样,泛着血红。
叶汀正视前方,眼神却透过魏渊不知落向了何处。
秋风卷过,满目凄意,无边落木,却也道不出心底一分悲凉。
许久,魏渊听见叶汀开口说,
“二哥,照夜玉狮子死了,乌云踏雪也死了。”
叶汀的声音憔悴的有些不真切,伴着秋风,一吹就散了。
乌云踏雪是当年去西北的时候,魏渊亲手送给叶汀的战马,跟着叶汀出生入死了三年,最后死在了战场上,叶汀甚至来不及去为它收敛尸体。
而照夜玉狮子却死在一个小公主的手里,鞭痕满身,弯刀割颈。
叶汀眼底最后一抹光彩也散去。
他想,或许,从前的叶汀死在了战场上,如今的叶汀死在了今天。
五十二、
宫里的月色很美,映着琼楼玉宇,巍巍宫阙,也变得静谧而沉寂。
只是今晚注定不会是沉寂的夜。
陛下生辰,群臣大宴。
从正午热闹到了傍晚,待会儿晚宴又是一场不醉不归。
叶汀阖眸歪在软榻里昏昏欲睡,方才腹中痛了许久,好容易这会儿消停了些,难得合眼睡会儿。
宋御医过来看了几趟,只说就是这两日孩子要入盆了,想少吃苦头就好好躺着别折腾。
叶汀单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胎儿入盆后,双腿就有些合不拢,摸摸腹底就能触到圆圆的胎头。
魏渊将温好的药端来,喂到叶汀唇边。叶汀听话的吞下去,浓苦的药汁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半分。
“待会儿晚宴你跟二哥一起……”
“累了。”叶汀打断魏渊,再度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魏渊指尖一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是,闹哄哄的也没什么好的,平白看那群人说废话,倒不如好好睡会儿。你就不要去了,二哥等下早些回来陪你,好不好?”
叶汀点了点头。
魏渊心头酸涩,半晌才道:“芜若,今天是二哥的生辰,你好歹跟二哥说说话……”
叶汀缓缓睁开眼睛,看了魏渊半晌,才伸手抚上魏渊的脸,轻轻抬起身子亲了亲他眉心,道:“我等二哥回来。”
魏渊眼底有些发红,竟是有些手足无措,想抱叶汀又怕他不高兴,只是揉搓着被角,语无伦次道:“好,好好……二哥很快就回来……”
叶汀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推了魏渊一把:“二哥快去吧,总不好叫百官等太久。”
魏渊起身又啰嗦着叮嘱了几句,这才出门去。
叶汀看着魏渊走远,唇角的笑意冷却,抬手轻轻抵在额头上,闭上眸子掩住满眼的疲惫。
隔着几道宫门,似乎还隐隐能够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君后,顾将军递了牌子……”身旁的公公低声禀告道。
叶汀一愣,睁开眼睛,从他手中接过牌子:“顾阳?他怎么会这个时候递牌子?”
“君后要不要宣见?”
叶汀沉吟片刻,之间揉搓一圈手中的帖牌,点了点头:“让他直接进来吧。”
若非有事,何故这个时候递了牌子。
顾阳被宣进来,步伐凌乱,始一见到叶汀,不等见礼问候,就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将军!求你去救救沈堂!”
叶汀眉心微蹙,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夜色,月明星稀却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
“瞒了我那么久,现在知道来求我。”叶汀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抬手抚了抚肚子,希望今天这两个孩子能安静一些。
“将军……”顾阳眼睛有些发红。
叶汀一手撑着椅臂,一手托住腹底,万分艰难的起身。他绕过顾阳,径直走向一旁的落兵台,指尖抚过那落兵台上的泰阿剑,反手扣住剑身,待再回头时神色已满是冷峻。
“走吧。”
※
当年叶汀一手组建飞鸿军,以骑射为主力,挑的是先锋军和远程军的大梁。
在后来很多年的征战中,飞鸿军可谓是战功赫赫,成为了大军中最为夺目的存在。凌霄流矢的名号也在杀伐和漫天的血色中令敌人闻风丧胆。
叶汀挑选部将,不问出身,不问来路,一张弓,一支箭,一口骨气,足矣。
飞鸿军名将里很多都出身不高,有贩夫走卒,也有低门小户,但那又如何,叶汀从不以身份论英雄。视之为兄弟手足,生死与共。
沈堂是其中之一,他本是上京人,家门虽不算多清贵,也是相当富足有余,奈何他却是个庶出。生母是舞坊清伶,得人垂怜以个妾室的身份入了门,生下沈堂后不久撒手而去。
沈堂在嫡母手下讨生活,那年西北不太平,上京征兵,沈家人不舍得让嫡出的儿子去做这卖命的事情,就将沈堂丢了出去,代兄从军。
沈堂被宅门压迫多年,终于有了逃离的机会,欣然同意。他性情敦厚,待人温和,又格外肯吃苦,练了一身的好武艺。后来被叶汀亲自挑选中编入飞鸿军,又以实打实的战功一步步踏踏实实走到了副将的位子。
沈堂是个性情极好的,平日里又沉默寡言,唯有说起自己的未婚妻时才会滔滔不绝。大家并不是因为嫉妒,老爱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来捉弄他,他也从不跟人生气红脸。
这样的一个人,叶汀不会想到居然会被逼的入死狱。
“怎么会是沈堂,他那个性子,能犯什么事入死狱?”叶汀不敢相信。
“弑杀嫡母。”
叶汀心口一冷,呛入几口凉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顾阳将披风给叶汀裹紧了些,见他额头上有冷汗满一只手一直搁在肚子上,忍不住道:“将军是不是身子难受,要不就……”
“别说废话。”叶汀冷着脸打断他:“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顾阳顿了顿,只得继续说下去:“沈堂的未婚妻绾娘本是他自小定下的姻亲,只等从西北回去,就能成亲了的。他心里对那姑娘有多上心,大家都知道……回京的时候,我们还都开玩笑说要去喝喜酒,可是……谁知那绾娘竟是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叶汀怔怔问。
顾阳点头:“嫁的不是别人,是沈家的嫡子,沈堂的长兄。而且……不是嫁人为妻,而是为妾。”
叶汀没说话,眼神有些冷。
顾阳拧眉道:“沈堂来找我喝过酒,大醉了一场。我那时只是安慰他,如今以他的军功战绩,以后一定能娶到更好的姑娘。”
叶汀心下叹息,何曾会有那么简单的事,若是有,这世上也不会还有那么多人为情自苦。
“这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沈堂。后来才听说,他的官职被顶了。”
叶汀一怔:“怎么会这样,沈堂是我的副将,怎么会没有官职。至少也该是御前一等侍卫军的三品官位以上。”
顾阳说起此事也很是难受:“将军知道沈堂的腿受过伤吗,留下了病根没治好跛了脚。御前的侍卫不能有任何肢体不齐,不能冲撞天颜。”
这是祖训里传来的规矩,叶汀说不得什么,只是道:“即便不是御前,也该是能到外门去做领将。”
顾阳叹息道:“本该是如此,奈何沈堂一个庶出,家中还有生父嫡母嫡兄从中作梗。说好好的御前官职调到外门太可惜,不如将这官职让给嫡兄。他那嫡兄品行不佳,至今未能寻到差事。嫡兄在上未有外务,身为庶弟又怎能出尽风头,此为不悌。嫡母之命,又不能不尊,若是不尊又为不孝。沈家父母轮番用孝悌压沈堂,逼着他将官职让给了嫡兄。”
叶汀冷冷道:“是个会打算盘的,卖命的事情让庶子去做,军功反倒是让嫡子去享。”
顾阳最后道:“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沈堂竟是杀了嫡母。杀母是大罪,秋后问斩,明日行刑。这些日子我们都轮番想办法,可实在是不能救出沈堂,所以才来求将军。将军,沈堂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亲。”
马车吱呀一声停在大理寺行狱前,叶汀将牌子递出去,顾阳扶着他下了车。
如今天色已晚,似有阴云遮蔽了月光,一片漆黑无亮。
叶汀拢了拢身上的长袍,径直往大理寺走去。
阴暗潮湿的牢笼和腐烂破败的气息让叶汀不住的咳嗽,他的身子本就受不得寒,偏这里又是整个上京最阴寒的地方。
铁索铮铮作响,叶汀推门而入,挥退狱官。
阴冷的牢里倒着一人,蜷缩成一团。他周身染血,污褐一片,皮肉绽开,黏着破败的衣裳。不知多少伤口蛰伏全身,铁索扣在他的脚踝和手腕之上,像是囚了一只即将死去的鸿雀。
叶汀捧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去,将沈堂脸上的乱发拂去,露出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沈堂睫毛抖动一瞬,忽而睁开眼,怔怔看着面前的人,恍惚以为还是在梦里。
“沈堂。”叶汀叫他。
沈堂只觉得心口被攥住了,他抖了抖唇,半晌才虚弱而嘶哑的唤出一声:“将军。”
叶汀单膝跪在地上,长长叹息一声,眼中满是悲凉:“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将军现在很没用,都护不住你们。”
沈堂眼睛一红,用力的摇头:“将军,是沈堂罪有应得,沈堂甘心以命相抵。将军不该来这种地方。”
叶汀冷声道:“以命相抵,你还记得我当初如何把你带入飞鸿军的?”
沈堂费力的点头,他记得,他如何能不记得。他为了搏军功,自请做先锋,杀红了眼误入敌军包围圈。本以为送命于此,却不曾想是叶汀救了他。
很久之前,在沈堂眼里,叶汀是什么人?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出身高门,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肆意,耀眼,夺目,不食人间疾苦。
沈堂没想到叶汀会为了他这样人冒死相救,叶汀是从死人堆里把沈堂扒出来的。
沈堂捡了一条命回来,叶汀却因此重伤。
他跪在叶汀帐外两天,最后想要以死谢罪,刀抵在了脖子上的刹那被从营帐里出来的叶汀一脚踹倒。
“滚,死一边去,就当老子白替你挨这几刀。”
沈堂还记得当时叶汀发怒的样子,自那之后他没有再捡起刀,而开始日夜苦练骑射,终于入了飞鸿军。
他的命,是叶汀给的。
叮的一声脆响,铁索擦出电光火石,叶汀手握泰阿斩断困缚沈堂的锁链。
“我还活着,你的命,就轮不到别人来索。”叶汀费力的将沈堂从地上扶起来。
沈堂摇了摇头,道:“将军,人是我杀的。”
“别跟我说这些,只说为什么就够了。”叶汀用剑撑着身子,拉着沈堂起身,带着他往外面走。
明天行刑,那就不能再将沈堂留在这,不然中途一点岔子,沈堂就可能活不到明天正午。
沈堂这才将实情说出,那天他无意途径嫡母居苑,听见里面的交谈,因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故而避于一旁窃听一二。
这正是这场偷听,让他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生母当年暴毙而亡的真相,不过是一场宅门深斗,害死他生母的人就是他的嫡母。而他的未婚妻绾娘,更是因为被嫡兄辱了闺誉才被迫下嫁为妾。
悲怒交加下,沈堂破门而入,一剑要了嫡母的性命。
在华境内,不忠不孝不义是三大罪责,弑杀嫡母,绝无轻罚的可能,秋后立斩。
叶汀听沈堂说完,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臂,出了牢门。
五十三、
大理寺的狱官在后面惊道:“君后?君后!那是重犯,没有上面的命令,不能私自带出去!”
叶汀单手持剑,将欲上前拦路的狱官推开一旁:“让开。”
“君后……君后!”狱官惊慌道:“来人,重犯被劫!”
叶汀一路将沈堂带出大理寺,刚走出行狱,就被大理寺的侍卫兵马给齐齐拦在门前。
为首的是大理寺少卿,他手执官印,冷声道:“大理寺自百年前太|祖时期而立,主刑狱,审重案,秉公执事。凡断公案,三堂会审,签印注日,议司覆议,谨遵华律!那么敢问君后,你今日来此作何,若是探狱,为何欲将人带走?”
叶汀衡剑于身前,道:“陛下登基赠我泰阿,见剑如皇令,谁敢造次!”
大理寺少卿心冷如铁,一字一句道:“陛下授剑之时,未曾有丹书铁劵,未曾有官职加身,未曾有麒麟补服。今日君后单凭一剑就要带走重犯,未免太过将大理寺当儿戏。”
叶汀唇间腥苦,握剑的手不由得再紧三分,却岿然不动道:“今日人我是要带走的,你若同意,便算我以权压理,你若不同意,便算我劫狱。”
话音刚落,泰阿已经出鞘,剑身寒光湛湛指向面前万马千军。
“将军……”沈堂拉住叶汀的手,摇头道:“将军不要为了我……”
“你他娘的闭嘴,要死也滚出去再死,就当老子今天白为你走这趟。”叶汀怒骂道。
沈堂一愣,泪猝不及防的落下,他抬手抹了把脸,踉跄着站直身子,哑声道:“将军,沈堂还没喝小太子的满岁酒。”
叶汀嗤笑一声:“攒着,下一年还有一场。”
“将军,如果这回出的去,我要把绾娘夺回来。”
叶汀勾唇而笑:“这才是大老爷们该干的事。”
“将军赏脸来喝我的喜酒。”
“好说。”叶汀抬手以剑背将一个袭来的侍卫逼退,璨然一笑。
沈堂赤手空拳放到几个侍卫,抽空道:“将军,有什么生儿子的秘方吗?”
“有个屁,全靠天分。”叶汀踹开一个侍卫,用刀背逼开向沈堂攻去的侍卫。
大理寺的侍卫到底不敢真的跟叶汀动手,可这样缠下去,叶汀跟沈堂这一孕一伤非得交代在这。
沈堂抹了把脸上的血,憋屈了大半年的一口气终于吐出。
叶汀扶在肚子上的手越来越紧,手中的剑已经失了锐利,就在将撑不住时,忽而听见一阵马蹄铮铮。
明箭而起,马匹嘶鸣,叶汀回头……
银甲铁骑,箭矢湛湛,飞鸿军皆立于叶汀身后。
为首的顾阳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对叶汀道:“将军,飞鸿军三千七百二十九人,已全部到齐,请将军下令。”
叶汀隔着一望无际的夜色看着面前的兵马,一如当年战场飒飒之时,他挥旗高喝出征的场景。
恍若隔世,却又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半晌,叶汀一声轻笑,挥剑指向面前大理寺众。
这是他的飞鸿军。
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五十四、
电光火石间,大理寺里已经是一片杀意俱现。
叶汀剑尖一挑,正待号令而下,只听见一声马鸣长啸,有人喝道:“都给朕住手!”
犹如平地惊雷炸开,叶汀脑海中一瞬空白,怔怔抬眸看向远处来人。
玄甲御林军列阵其后,最前面的一人龙袍未换,神色冷峻。
“二哥……”叶汀低声念了一句。
魏渊翻身下马,龙袍曳地,甩袖怒喝道:“谁敢妄动君后分毫!”
大理寺众闻言皆跪于地,俯首不语。
魏渊几步走到叶汀面前,严厉道:“芜若,你一定要拿剑指着二哥?”
叶汀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未收回,剑锋正对魏渊心口。
当的一声,剑脱手坠落于地,叶汀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有些无措的看了眼魏渊:“二哥……我……”
魏渊缓缓上前两步,将叶汀拥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二哥知道……别怕,交给二哥。”
叶汀瞳孔一缩,刚想要说什么,后颈一痛,闷哼一声,陷入一片黑暗中。
魏渊抱住叶汀下滑的身子,抄过他腿弯,将人抱起来。
待再抬头时,魏渊神色已经没有半分温存,厉声冲飞鸿军道:“都愣着干什么!今朕生辰,特赦君后召你们来聚聚,你们就给朕集体到大理寺来聚?!”
顾阳忙率众将跪下:“臣不敢。”
“昔日袍泽宴席而已,你们穿兵甲带兵器做什么!追忆当年西北的日子?”魏渊咬牙怒骂。
飞鸿军众只得道:“臣知罪。”
“君后不懂事,你们也跟着一起胡闹。飞鸿军集体降职三级,罚俸两年,都回去思过一个月!”
“臣遵旨。”
魏渊又看了眼一旁的沈堂,眉头拧紧,对大理寺卿道:“大理寺自太祖时就秉公执法,但朕怎么不知还有还有私用刑罚之说。”
大理寺卿也是一怔,审讯之事虽经他审批,但行刑却不是他亲手监管。况且大理寺死狱里定罪的,没有一个是能逃过问斩的,将死之人又有谁会在意死之前是不是吃了苦头。沈堂性子倔强,虽认罪,却不思悔过,自是被动过刑罚以儆效尤。
不成文的规矩非要用文典来说,又怎么辩的清楚。
魏渊冷声道:“大理寺好一个秉公执法,改日就是不是能够自成一法了?”
大理寺卿跪着道:“臣不敢。”
“收押沈堂,不得再用私刑,翻案宗,明日起重新审。”魏渊厉声道。
大理寺卿叩首应:“臣,遵旨。”
月上正中,更锣声起,已过了子时。
魏渊召了车撵回宫,怀中叶汀依旧沉沉昏睡着。抹开叶汀眉心的皱起,魏渊下意识的将他搂的更紧几分。
叶汀无意识的短促呻吟一声,搁在腹侧的手紧了紧。魏渊忙握住他的手挪开,免得他无意识的伤到自己,又将手覆到他腹底,轻缓的揉着。
魏渊眼中满是疲惫无奈,半晌才低声自语道:“芜若,你要二哥拿你怎么办。”
低沉的叹息揉碎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却不会有任何人能给予他回应。
※※※
魏渊的说辞只能暂时压下这件事,指鹿为马的谎言总有不肯点头的人在。
叶汀率军压京,剑指大理寺,欲劫重犯,是为死罪。
御史台为首带领百官上奏,要求秉公办事,搬出了祖宗礼制,律法戒训。上书的奏折堆满了案牍,群臣跪在殿前,若陛下不秉公处置,就宁可长跪不起。
魏渊在御书房待了两日,发染白霜。
……
深秋之末,天气越发寒气逼人。
桌案上烛火摇曳,随着门被推开,烛花爆了一声脆响。
魏煜立刻起身,朝外面看去。
青缎披风被胡礼扯开丢在一旁,不过短短几日他眉间不见往昔神采,神色忧虑。
“回来了。”魏煜上前扶着胡礼坐下。
胡礼单手撑了一下腰身,从魏煜手里接过一盏温茶,刚刚凑到唇边就因为指尖的颤抖洒了一手。
魏煜掏出帕子拉过胡礼的手为他擦去水珠,也不松开,将他的手拢在手心里紧了紧:“堪舆……可是事情不好?”
胡礼捏了捏眉心,许久才低声道:“御史台死了人。”
魏煜心头一冷。
“死谏,一头撞死在殿前的,激的其余人也效仿,御林军过去制止,伤了六人才压下。”胡礼说完,缓缓放下手,抬眸看着魏煜,沉声道:“沈堂,保不住了。”
魏煜沉默许久,道:“他们非要这样逼死汀儿。”
“沈堂若是死了,芜若怎么会罢休,非要折腾掉半条命不可。”胡礼眸色越发愁虑:“沈堂弑母抵命,这事坐定了。只是眼下所有的矛头指向芜若……”
“皇兄会护住他的,你也不要太忧虑。”魏煜将胡礼揽入怀里,低声安抚着。
胡礼垂手,下意识抚上隆起的肚子,有些倦意的阖眸歪在魏煜怀中休息。
他不担心魏渊会护不住叶汀,只是怕叶汀自己先撑不住……
五十五、
叶汀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回天之力。
他是疼醒的,胎儿入了盆,撑入耻骨卡在下面,疼的躺不住又坐不住,喘着粗气惊醒,恍惚才发现自己还在寝殿里睡着。
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低眉顺眼,殿内压抑到了极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叶汀盯着帐子上金线绣出牡丹富贵图半晌,强撑着坐起身来,这般一起肚子里坠痛更甚,疼的他咬破了下唇才没有叫出声来。
“君后。”一行宫女俯身跪下,态度恭谨。
叶汀没说话,一手支着床榻,一手捧着肚子,深吸了两口气才颤着身子站起来。直起腰的刹那,下腹的胎儿又顺着往下面走了点,不安的翻腾了几下。
叶汀抽了口凉气,惨白着一张脸往外走。
宫人见状忙去拦他:“君后,陛下吩咐奴婢好生照顾您,您这时候万不可出去。”
叶汀也理会这些人,只是看向一旁的掌印公公:“沈堂呢?”声音一脱口,他才发现竟是哑的厉害。
那掌印公公神色一惊,俯身跪了下去:“君后还是快回去躺着吧,奴婢这就去报陛下一声。”
叶汀眯着眸子看了眼窗外,那日头明明高高悬在天上,却冰冷到感觉不出一丝暖意,马上就要至正午了……
……
自古罪大恶极者斩首于正午闹市街口,以警世人。
刽子手将刀锋上蘸满了冷水,大理寺卿亲自监斩。
冰冷的阳光落在铡刀上,泛着无情的光泽。
若走到生命的尽头,你会看到什么?
沈堂眼前划过无数光阴辗转,幼时小心翼翼的在宅门中生存者,嫡母的冷眼,嫡兄的讥讽,父亲的漠视,还有生母冰冷的牌位。
在那些岁月里,唯一的暖阳大概是那个会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一只包子的小姑娘吧。她有最清秀的眉眼,她的脸颊泛着比霞光还美的柔软色彩,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期许。
那,最难忘的是什么?沈堂恍惚见似乎看到那年的西北,天高海阔,把酒言欢,同生死,共袍泽。
如此想来,人世间这条路,他尝过辛酸,品过孤苦,也得到过最温暖,体会过最炙热。
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如此已矣。
……
叶汀步子踉跄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满地的血刺得他心口疼。
他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上前的,待反应过来,沈堂的头颅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血的温度还未曾冻结,淅沥沥的落了一身,心头像是被绞碎了一样疼,叶汀有些茫然的坐在地上。半晌,他撑起身子,挪到那倒下的身体前,将头颅放在一起,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轻裘,缓缓盖住尸首。
沈堂的一只手还露在外面,青白一片,冷如冰霜。
叶汀握住他的手,缓缓阖眸,自言自语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当年我们那么拼命,就为了脚下这块土地。那么努力的活下去,在那种修罗场上爬出来,却又把命丢在这里。我们为了什么……”
叶汀的声音像是揉进了砂石,磨得心头鲜血淋漓,他茫然的睁开眼睛,脸上是从未有过失魂落魄,他觉得有些冷,冷的唇齿发紫,止不住的哆嗦,忽然又心头蒙上暴戾,一拳狠狠砸在地上,指骨磕的皮开肉绽。似要将怒火宣泄出去一样,朝沈堂怒道:“说好的喜酒呢,说好的活着出去呢,你欺我……你欺我!都说了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
话音戛然而止,叶汀忽然弯下腰去,半晌哽咽出声:“是我没用,当年我能用命替你挡刀剑,可如今……我谁都护不住……”
叶汀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敌人的刀剑相向。
他起身,带着沈堂的尸体,沿着街头巷口,一路往下走。
至少他要送沈堂回家。
最后这一段路,由他来陪沈堂走。
叶汀曾道,沈堂的这一生被太多人所辜负,父母兄长,至亲至爱,到头来却死在曾为之流血拼搏的土地上。
当年说好的荣归故里,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些高居朝堂,一身清贵的文人墨客们呐,他们没有滚过边关的风沙,却用一支笔一张嘴就将他们的功勋全部抹杀。
他们背脊上的每一道伤疤,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沈家大宅的门匾上高高挽着白色的团花,主母的灵堂上有香火和供奉。
沈家嫡长子见叶汀进来,身后的马车上是被轻裘裹住的尸体。对上叶汀眼睛的刹那,他惊声道:“你要干什么!”
叶汀视线落在灵堂正中间的牌位上,平静而冰冷道:“你说这是为什么,作恶的人能被灵堂以供,而除恶的人却要暴尸街头。这,公平吗?”
沈家嫡长子刚想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叶汀手中剑光一现,剑锋已经将灵堂上供奉的牌位劈成了两半。
“死者为大,你这样会遭天谴的!”沈家嫡长子凄声叫道。
“天谴,你说什么是天谴?”叶汀的指尖抚过剑锋,凌厉的指向沈家嫡子:“你一个废物却夺走了沈堂的一切,你夺他妻,顶他职。你们都负了他,为什么他死了,你还好好活着?”
沈家嫡子颤抖着身子,徒然瞪大眼睛,头颅飞出去的刹那是什么感受?你眼睁睁看着天地颠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下,眼睁睁看着满地的血喷薄而出。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