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正文 第13节
陛下,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中华说书人
第13节
叶汀手腕轻抖,甩落剑身上的一串血珠,他偏了偏头,看着地上还不曾瞑目的头颅,语气极轻:“看,这才公平。”
五十六、
血溅灵堂,沈府众人皆惊声尖叫,仓皇而逃。脚步凌乱,容色慌张,不知是谁无意掀翻了桌案,谁无意弄倒了烛台。
葳蕤火光燃了素白的挽绸,火舌艳艳掀起了灼热的风。
叶汀沉静地看着面前连滚带爬逃走的仆役,不为所动。
这种地方不如烧了干净,待烧光后,他重新为沈堂造一方祠堂。
打定主意后,叶汀索性噙着冷笑,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的火光大盛。
魏渊策马疾驰而来的时候,正看见一根烧断的房梁落下,轰然一声砸在叶汀身前,火光四溅,掀起他的发梢和衣袂,他一动不动,依旧站在火中跟火舌对峙着。
魏渊一颗心像是被攥紧,眼前一阵眩晕。他一个翻身下马朝叶汀奔去,将人一把从火中拉出来。
叶汀被拉的一个踉跄不等站稳,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叶汀偏了偏脸,有些茫然的看向魏渊。
魏渊赤红着一双眼,浑身发抖,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看着叶汀脸上清晰的指痕,哆嗦着唇怒喝道:“你想死吗!”
叶汀垂下眉眼,睫毛轻颤。
魏渊咬了咬牙,一把将叶汀扣在怀里,紧紧锢住他脊背,发狠道:“你要逼死二哥是吗,你何至于这样。芜若,你一句话,今天我就入了这火场,你想死,我陪你一起。”
叶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像极了困兽最后的嘶鸣,痛苦又绝望。
魏渊一双眼越发赤红:“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总该告诉我一声,总该听我说一句……”
叶汀神色越发茫然,半晌,低头小声道:“对不起,二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魏渊怔怔看着他,紧紧阖眸咽下即将夺眶而出的苦涩,恨不得咬碎一口牙和着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还有什么能说的,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
嘉元初年,十一月初。
寒冬初至,北国一片萧瑟景色。
君后叶汀,聚兵压京,大理寺劫狱,火烧灵堂,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御史台集体宁死谏,废君后。白玉长阶前跪了三日,血书奏折。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自华律起用之时,皆是上行下效,叶汀死罪若脱,活罪难逃。
终,罢后位,贬至长门巷。
叶汀走的那天,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巍巍宫殿。
他这半生,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不过当年还在西北时,天山的雪,祁连山的水,还有策马并肩在身旁的兄长。
只可惜,天山的雪落不到上京的地,祁连山的水留不到上京的河,当年的兄长跟他之间也隔着遥遥的一个皇座。
一座之上,他肩负的是万民苍生。
一座之下,他踏入的是无边樊笼。
一如魏渊从来都知道叶汀的委屈和痛苦,叶汀也从来都明白魏渊的无奈和坚守,可知道、明白那又怎样,终究是无人舍得放手,又只得生生苦熬着。
现想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互相陪伴至此,也是足矣,止矣……
五十七、
战鼓擂擂,狼烟遮蔽着整个天空,不见几分本色。
杀伐声已经两月不歇,那固若金汤的城池却久久未能攻下。
叶汀腕上裹着纱布,腕骨承不住不分日夜的拉弓,几乎要裂开。他垂眸不语,背对着魏渊,似乎要把自己都匿在阴暗的角落里。
两月未能攻下睢阳城,京中已经屡屡传来军令,再攻不下,即便陛下不怪罪,也无法逃过这重责。
叶汀压下胸口一股血气,反手扣紧落日弓,欲要再领军攻城。不待走出两步,只听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芜若,传令下去。今日集中兵力攻城,若是攻下了……”魏渊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三日,不封刀。”
叶汀脸色一白,蓦地回头:“二哥,还没到这个地步,我们还……”话未说完,就止了声。
叶汀看见魏渊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是冷静和沉着。
如他所言,这是最好的方式,若是再攻不下城,两月来的伤亡会让士气大减,朝廷上更不好交代。
叶汀咬了咬牙,扭头走了出去。
暮色至时,战火大盛,终在子夜前,城破。
被杀伐压抑了两月的西北军几乎失心疯般杀红了眼,三日之内,华军可屠城,见人可杀,见银可抢,见粮可夺,见女人可淫。
被刀扫掉的人头飞落在大街小巷,再被马蹄生生踏碎,火势烧掉了半座城池,处处皆是凄厉哀嚎之声。
叶汀策马立在街头,看着这片修罗场。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被丢弃在街头,茫然无助的揉眼哭泣,手中还紧紧捏着一个不知谁缝的沙包,上面滴滴答答落着血。
火光滔天的房屋摇摇欲坠,小姑娘的哭声被四周的杀伐声淹没,却似乎又清晰传到叶汀耳中。
烧断的房梁轰然倒下,正朝那小姑娘砸去。
待叶汀反应过来,已是抽剑将那小姑娘挑上自己的马背。
小姑娘瘦弱的脊背还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茫然,她呜咽哭了几声,将头埋入叶汀腰间。
叶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等开口说话,小腹一瞬冰冷,他低头,小姑娘的手中握着把匕首,已没入腰腹半寸。
叶汀皱了皱眉,若是被二哥知道,只怕又要被骂了。
小姑娘没多大力气,又抖的厉害,刀口算不得多深。
叶汀也不动,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泪流满面,朝他歇斯底里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破坏这里……你,你们都是恶鬼……”
叶汀心下叹息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刀拔出来,策马往城外而去,待出了城门后,反手拎着小丫头的后领扔下马,又将染血的匕首丢给她。
他遥遥指着黑暗的城外小道:“活命这种事,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小姑娘有些怔怔看着他,咬牙捡起地上的刀,转身跌跌撞撞逃入黑暗里。
叶汀无数次想,自己为什么要杀戮。
如今想来,不过是怕有朝一日,故国土地上的孩子,要坐在敌军的马背上,声泪俱下的质问为什么。
如此而已罢……
腹部的伤隐隐有些作痛,叶汀抬手捂住,看见血从指缝流出。
疼痛愈来愈甚,就是渐有要绞碎般的苦楚直冲全身,冷汗从额头上落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
一声竭力压抑住的痛苦呻吟从唇畔溢出,叶汀辗转侧身,搭在肚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呛咳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腹中绞痛比睡梦中更甚,叶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缓了半晌才隐隐看见半截烛火在桌案上摇摇晃晃。豆大的灯芯照不亮一张桌子,却成了眼前唯一的一处光明。
脱口呼出的白气呛入肺腑更显冷意逼人,呼吸都跟着艰难起来。
叶汀尝试着开口换人,脱口声音嘶哑无力,只得作罢,强撑起半个身子,摸索着一旁的桌案抬手拂落两只茶盏。
清脆的碎瓷声打破了夜色的冷寂,半晌才有脚步姗姗来迟。
一宫人衣袍散乱,掩唇打着哈欠慢吞吞靠近,道:“公子何事?”
叶汀捂住肚子,强忍着呻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去太医署找宋御医来。”
宫人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情愿道:“这大半夜的,公子什么事不能忍忍等明早再说……”
宫人话音刚落,脖颈上一凉,一枚碎瓷击落在地上。那宫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脖子,湿腻腻的一层血,若是瓷片划过来的时候再深上几分只怕喉咙都要被割断。
叶汀冷声道:“去。”
宫人两腿一软,讷讷应了一声,哆嗦着赶紧跑了出去。
叶汀绞紧眉头,疼的攥住身下的单薄被褥,牙齿控制不住上下磕颤。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腹中孩子翻动着,极是不安的样子。疼成这般样子,怕是要生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连力气都积攒不出几分,入这长门巷不过两日罢了,这些宫人却已是阳奉阴违到如此地步。
再说那宫人跑了几步,又止住脚步,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恨恨道:“怕你作甚,不过一废后。”说罢,扭头回了住处,琢磨着先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叶汀熬了半宿,四肢百骸都犹如灌了冰般没了知觉。唯有阵痛时起时歇,却没个头。待至天明,整个人都疼的糊涂了,昏昏沉沉间又痛的越来越紧,压不住的断断续续呻吟起来。
……
鸡鸣三遍,长门巷的宫人才起身,有些迷迷瞪瞪的出门打水,刚走至偏殿门外,就听见里面一声凄厉呻吟。
宫人一个激灵,手中的铜盆应声而落,这才有些慌张的跑去太医署。
五十八、
皇室宗祠烛火连绵一线,魏渊在宗祠皇祖牌位前跪了两日。
先帝还在世时,朝中压镇的两大朝臣,文叶辙武罗青,一个是三代帝王师,一个是封疆大元帅。
罗青年长,数十年前就辞官归乡,临走时先帝跟这位老元帅密聊整宿,第二日亲自送出城门。其地位可见一斑。
十年光阴,罗青如今更是年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唯有一双眼锐利不减当年。
他跪在魏渊身侧,手持金鞭,道:“陛下,这两日反思可还足够?”
那先皇御赐金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谗臣,即便是魏渊面对功勋老臣、先皇手谕也只有跪祠堂的份。
魏渊阖眸,道:“悔。”
“悔何事。”
“若知今日局面,当初不该操之过急。”
“陛下可知,执意立男后,必会被后人诟病。”
“知,又如何。”
“文彦家的那个孩子,自小心性怎样,老朽还是隐约记得几分。陛下难道会不知道?陛下始登基,就纵他惹出那么大的事,难道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送命。”
魏渊神色微苦,半晌才道:“芜若有朕的孩子了,朕不想他还要无名无分的跟着朕。老将军不知道当初芽儿刚出生的时候。芜若心里欢喜,站在帐口,上至将军副帅,下至扫洒兵卒,逢人总忍不住想讲那孩子如何好,是他给朕生的。旁人一笑了了,或寒暄而过,未曾会有一个人当真。他是男人,怎么能生子,朕是男人,又怎能跟他在一起,世人皆是如此所想,却不肯相信芜若真的有为朕受过那样的苦。”
“所有人都猜测,不知芽儿是朕宠幸了哪个女人得来的。芜若也只是听,也不曾过埋怨过分毫。朕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来第二遍,哪怕刚刚登基,哪怕朝中局势未稳定,也执意想要告诉天下人,芜若是朕的人,芽儿是芜若生的孩子。枉顾伦理也好,有违祖制也罢,只是不想他还要被人投去揶揄的眼神。”
“朕知道,待过个三五年,局势稳定了,再将他捧上后位,无人敢有异议。只是三五年……朕不忍心等,也不忍心让他等。”
罗青神色冰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闹得上京不安宁,陛下身居高位,做出这种事情着实糊涂!”
“老将军,说的是。”魏渊不辩。
是他太过分高估了自己,未能处理妥善,搅了朝堂风云又委屈了枕边人。
“既然已废后,往后勿要思量太多。两相不见,未必是件坏事。待再过几年,陛下若是执意如此,再将人从长门接出来。只是这之间几年,且放放吧。”罗青这里两日算是看明白了,立后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
一个是帝王新主,一个是旧友遗孤,罗青徒有一根御赐金鞭,却只能镇不能动。
一门之隔,皇室宗祠去不得。
层层通传待穿到大太监苏越这里,已经是正午。
苏越一刻不敢耽搁,匆忙进去到魏渊身侧跪下道:“陛下,长门巷那边传来的消息,君……叶公子似是要生产了。”
魏渊猛地起身,眼前一黑随即稳了稳身子。
罗青眉头皱了皱,依稀想到旧友面容,心下叹息,道:“陛下,权当是最后一回,今后断了吧。”
魏渊心乱如麻,罗青的话也来不及细想,传了龙撵往长门巷赶去。
※
宋御医早上来的时候,叶汀的状况已经极不好了。额头烧的滚烫,唇色泛紫,浑身冰冷痉挛着。
宋御医不敢耽搁,当即施针将人唤出几分清醒,捏着他手腕呵斥道:“怎么不早些叫人来,都什么时候了。”
叶汀眉头紧锁,闷哼几声,浑身颤抖的厉害。
身后宫人不敢言语,有些心虚的退了两步。
宋御医低头看了眼叶汀身下的被褥,破败的棉絮已经被汗水湿透,越发显得冰冷单薄。
已是这样的天气,屋子里莫说炭,竟是连炭火盆都未曾置一个。长门巷本就森寒,多年不曾住人,叶汀自搬进来初,魏渊曾命人所有置备的用例都被长门巷这些宫人偷偷私纳起来。
被赶至冷宫的人,又有几个能翻身的。初始给的这些用例,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情,待过些时日,陛下自是将这里的人忘得一干二净。况且宫人们也都是听说了朝前闹腾的那些事的,几番掂量更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
宋御医气极,冲宫人骂道:“还想活命就赶紧去置备东西,这里没有就去内库房里领!被褥挑最暖的新棉,炭选银霜炭,丁点烟味都不要有!赶在陛下来之前弄好,不然你们这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肯定要完!”
宫人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御医,颤颤应了声,赶紧出去置备。
宋御医缓了几口气,将叶汀身上的被褥掀开,又给他褪下亵裤时瞧见上面有干涸的血迹。隔着肚子摸了摸胎头,万幸是已经入盆了。比量了宫口后,才重新将被子给叶汀盖上。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宋御医问。
叶汀刚熬过一阵宫缩,借着几分清醒,缓了一口气,喉咙嘶哑道:“这几天……一直都疼着,昨夜疼的厉害些,念着应是要生了……”
宋御医将手放到他腰侧,一点点揉按着,能缓解几分疼痛是几分,再对他道:“待会儿试着能不能睡会儿,你这样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生?”
叶汀闭着眼睛,连应声的力气都所剩无几,胃里一阵阵干呕直冲,只觉得全身都疼的要碎裂一样。
宋御医察觉到不对,撑开他眼睛,瞧见眼底已经是浮现点点红色血斑。在叫叶汀,却无回应,已经是昏迷过去。
宋御医一边再次落针,一边对一旁年轻的辅医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写药方!”
长门巷没有陛下传召,平日里没有太医会往这里来。除了这个年轻的辅医外,竟是没有敢跟着宋御医一起来。
那年轻的小太医忙应了一声,点头道:“哦哦,好。”
宋御医将需要的药材说了一遍,又叮嘱道:“快些煎药,再熬一碗参汤,取御药房里最好的那支,就说是陛下要拿的。”
小太医惊呆了,这可是大罪啊!
宋御医瞪了他一眼:“出了事我担着,照做就是。”
小太医壮着胆子应下,赶紧出门照办。
安排好后,宋御医重新搭上叶汀的脉,眉心也跟着拧成一团。
早先叶汀这胎就没坐稳,也是运到好,能保到现在。后来又昏沉着躺了几个月,如今想来还不如一直睡着,好歹也不必再多受那么多罪。最让宋御医心忧的是叶汀现在郁结于心,又伴着那么多复杂的难产之兆,想平平安安的顺产也成了奢求。
宋御医从前承过叶太傅的情,也是为了还这份人情入了军伍,一路陪着叶汀到西北,照顾着他。
他脾气不大好,早年丧偶,连个孩子都没留住一个。万幸一把年纪,也是想得开,活的自在逍遥就好,并不在意。
唯有叶汀,是旧友所托,不敢让他出事。这么多年,宋御医骂叶汀最狠,却也是实打实的心疼他的。从前恼他不顾惜身子,如今真的瞧见他这个样,反倒是心里难受的很。
叶汀有这胎的时候,瞒的严实,连宋御医都不知道。若是宋御医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留着,这么磨搓身子的事,留下迟早要完。
那小太医做事手脚也利索,没多久就当真取了最好的那株雪参煎熬成了一碗,端了过来。
宋御医捏着叶汀下颌给生灌进去,看着他喝完,被呛的连连咳嗽。片刻后悠悠转醒,又压着肚子疼的说不出话。
“歇一会儿就把催产药喝了,已经疼了几天了,不拖了。”宋御医一边给叶汀揉着腰侧,一边道:“傻孩子你也宽宽心,别胡思乱想。没事想想太子殿下也好,他还那么小,你忍心丢下他吗?肚子里这两个以后也会贴心孝顺你,总归还有那么多盼头……”
宋御医絮絮叨叨说的口干舌燥。
许久,叶汀才怔怔问道:“宋老头,要不你还是骂我吧……”
宋御医气结:“瞅把你骂的,骨头都贱了。”
叶汀苦笑道:“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要死了……”
宋御医噎了一下,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什么昏话,砸老朽招牌。好好听话,你跟这俩孩子都不会有事。”
又是一阵宫缩,叶汀弓着腰身,疼的牙齿打颤,断断续续的喘息一截截的从口中低吟出,冷汗又湿了枕头,晕开大片的暗色水渍。
宋御医端了药进来,趁着宫缩间隙给叶汀喂了下去,又叮嘱道:“宫口才开了三四指,攒着些力气,喝了药待会儿宫缩会剧烈些,若是疼的紧了,也别慌着用力。”
叶汀无力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宋御医诚不欺人,说会疼的很,当真丝毫不掺水的疼。
叶汀几乎要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了,宫缩的间隙越来越短,到了后头大抵连喘息的功夫都快所剩无几了。
宋御医没料到叶汀反应这么大,每次刚给他擦完汗就立刻再冒出一层,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淋淋的。
叶汀喉咙嘶哑的几乎喊出的每一声都像是揉了沙子一样,磨的出血般凄厉,换上的新被褥也很快被湿透,炭火盆燃起,总算是温暖了冰冷的屋子。
长门巷的宫人一个个腿肚子都打着哆嗦,听见里面的动静,越发觉得骇人。
生个孩子而已,怎么就能疼成这样了呢。
宋御医掀开被褥,重新检查了一番产口,已经是开了六指。要是等宫口开全,照这样下去,怕是要到天黑了。
五十九、
荒芜的院落,胡乱丛生的破败草木,伴着寒风越发萧瑟。
魏渊刚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竭力嘶喊出的呻吟,像是一把刀正正插在心口上,让人双眼都开始泛黑。他几乎是磕绊着推门而入,那矮矮的门槛将他阻的一个踉跄。
宫人们皆是面面相觑,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慌张的时候。
门被推开的刹那,呜咽的寒风当即灌了进来。宋御医大怒,正准备破口大骂,回头瞧见魏渊正撑着扇门发怔。
宋御医咽下火气,冷冷道:“陛下还是把门快些关上,这屋子里的炭火刚刚燃起来,若是给吹熄了,也是冷的够呛。”
魏渊当即将门关上,却忽然发现那一旁的窗子竟是破的,呼啦啦的往屋子里灌着凉风,不知哪年糊上的绿窗纱被掀的乱颤。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几日叶汀受的是怎样的苦,他竟是粗心到未曾想到。
废后的那天,一道旨意传入宫墙。
叶汀没有见到魏渊,只是俯首听着冰冷的念词从传旨太监口中抑扬顿挫的念出。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东西,一身素衣,孑然一身。曾战旗披身,也曾凤印在手,到头来都还给了魏渊。
所剩下的不过是腹中的两个孩子罢了,如今也该是时候一并给了。
魏渊矮身下去,将叶汀的手拢在手心,冰冷的指尖却是如何都捂不热。叶汀躺在床榻上,整个人水淋淋的,双眸半阖着,胸口艰难起伏,被褥下高高隆起的肚子也跟着颤着。刚过几息,魏渊只觉得手心中那冰冷的指尖猛地一僵,随即死死扣住他的手掌。叶汀的眼睛蓦地睁开,整个人痛苦的战栗不止,苍白的唇分开,一声声压抑的低吟从齿缝挤出。汗珠从额头滑落,再度浸透发中。
“芜若,芜若!”魏渊惊慌的唤他,紧紧捏住他的手,无措的看向宋御医,急声道:“他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还没生?”
宋御医冷声道:“这才哪到哪,难得陛下有空在这守着,与其陪他一起胡乱喊叫,不如多跟他说说话。”
魏渊这当口自是不会跟宋御医计较什么,追问道:“芜若现在情况怎样了?”
宋御医一边刷刷快速提笔书着药方,一边道:“宫口开了六指,再熬上几个时辰,应该就能生了。只是他身子虚又伴着旧疾,胎也没养好……”
宋御医话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魏渊惨白着一张脸,将叶汀从床上扶到怀里,道:“我带他回寝宫,这里不行,他身子不能受凉。”
宋御医气结,两步上前将叶汀拉住:“陛下莫动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折腾什么,本来就剩下半口气,这么把人抱出去,半途出了事如何好!”
魏渊脸色再惨白几分,怔怔问:“什么叫就剩下半口气……”
宋御医也不再瞒他,将叶汀压回去,低声道:“难产是八九不离十,疼的有两三日了。又下了重药,也没能催开几指。陛下,老头子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多说几句,陛下且听听就是。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有什么要说的话,一并给他说了,免得以后后悔。”
一席话,魏渊终是撑不住滑身下去,跪坐在床榻前,无言看着还在痛苦挣扎的叶汀。
“陛下试着叫叫他,还能不能唤出些意识。怕是也疼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宋御医将被褥重新给叶汀裹好。
叶汀熬过了阵痛,喘了两口气,迷迷糊糊竟是开口唤了声二哥。
不过一声含糊不清的二哥,将魏渊从崩溃边缘扯了回来,他忙将叶汀的手搂在怀里,哽着声音道:“芜若,二哥在这,二哥在这……你撑住,二哥还有好多好多话要同你说,你睁开眼,看看二哥好不好?”
叶汀眸子依旧半阖,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散乱没有焦距,灰蒙蒙的。魏渊没有等到叶汀的回应,又是一阵紧凑的宫缩,疼痛迫使叶汀无意识的抬起身子几寸,又无力落下,夹杂着哀泣的呻吟断断续续从喉咙挤出。
魏渊从没有这样的无力感,除了看着他疼,疼到磕破唇舌,疼到翻滚辗转,疼到喉中嘶喊出血,看着他一次次汗湿全身外,竟是什么都不能做。
叶汀在煎熬,魏渊又何尝不是。
太医署众一个个都进来,屋子里破败的窗角都被重新用金箔玉纸糊住,地上铺上了柔软的绒毯,床榻上换了虎皮暖褥,银霜炭放置屋中四角,金雕烛十架落在屋中各处,那床榻上甚至悬起了绫罗红帐,垂落的柔软红绸绕住叶汀苍白的手腕。
叶汀青白一片的指尖抚过红绸一瞬,却无力去抓住,越发衬的那一抹苍白如此骇人。
他的眼底映着头顶红帐上精致的刺绣牡丹纹和如烛火摇曳的光,却没有半分暖意入的了眼底。
魏渊恍惚想起曾经令他痴迷的一双眼,璨然一笑,眸如新月,蕴着漫天的繁星。
恍惚不知多久未曾再见到过。
宫女摇曳带香的衣摆飘摇,绣鞋上的玉扣相鸣,她们手持金盆玉盏,恭恭敬敬的站在四周,太医们轮番而上,神色紧张,动作麻利而周密。
那个冰冷又破败的屋子,那个独自挣扎却无人问津的夜晚,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
只是不知那心底的荒芜又该如何重新用金装玉裹去铺就。
六十、
又灌了一碗催产药,宫口才渐渐开至八九指,宫缩几乎已经没了间歇。
汗落到眼睛里,酸涩一片,叶汀抬手去揉,又被魏渊给按住。
魏渊用巾帕将叶汀眼角的汗擦去,陪着他熬了那么久,却只能低声在他耳畔一遍遍重复道:“芜若撑着点,再坚持一下,快好了……很快就好了……”
与其说是安慰叶汀,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谁也不知这句很快就好了,究竟何时才能好,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开至九指已是疼的叶汀连嘶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攀着魏渊的手颤抖,汗如雨下。
叶汀也是忽然疼的就清醒了,身下的骨头被撑至最大,如鲠在喉般卡着又无法冲脱出去。骨头的咯吱作响越发感受的清晰,腹中滚烫一片,坚硬如石,又作动的厉害。
他几乎要捏碎魏渊的手一般,每次宫缩来临都疼的辗转几回,视线血红一片,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魏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一声声道:“芜若,二哥在这里。”
叶汀恍惚入耳了几句,低声念了句什么,魏渊听不清楚,贴近到他唇边,才隐约听见一句问话。
“二哥今天的军鼓声未响……”
寅时,战鼓三擂,军中操练,万军校场,列兵而至。日日如此,风雨不歇。
魏渊眼睛酸涩一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颤声道:“未至寅时,未至寅时……芜若不要恼,且再歇息一会儿……”
叶汀闭上眼睛,嘶吼出呻吟,捂住腰侧,却抵不住胎儿撑开骨头带来的剧烈痛楚,他咬紧牙关,似要磕碎一口银牙贝齿。
魏渊终是忍不住对众太医拂袖大怒:“究竟还要多久?倒是想办法再快些,芜若已经要撑不住了!”
太医署众皆是战战兢兢,叶汀的情况不大好,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再瞧瞧如今陛下这几乎要发疯的模样,越发心里不安,若是叶汀有个三长两短,天子一怒,他们承不住。
宋御医上前,将被褥掀开一半,再次检查了产口后,道:“差不多了,破水有一段时间了。陛下还是先收收火,陪着他将这孩子生下来再说其他吧。”
魏渊听宋御医说差不多了,心下松了一松,以为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重握住叶汀的手,道:“芜若,你听到了?孩子马上就要生了,不痛了,一会儿就不痛了。”
屋子里的温度变得很高,燥热不已,叶汀浑身湿透,墨发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丝丝缕缕散在榻上,绕在脖颈间,他双眸无神的看着顶上床幔,微张的苍白嘴唇颤着,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艰难……
宋御医靠近一些,提高声音在叶汀耳畔道:“要开始用力了,有几分力气都使出来,莫要等胎水流尽,不然只怕孩子会不好,听到了?”
叶汀抿紧唇,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说来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四肢百骸都被疼痛给占据,早已经熬干了所有的力气。
从不曾想,还能再痛成这样,遥想起当年生芽儿的时候,虽痛的厉害,可到底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垮。
大战未捷,身处敌营,二哥还在等他,亦不能让腹中孩子被人夺去。
千般不舍,万般念想,总归是放不下的太多太多,强撑着一口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可如今,叶汀只想解脱,只要别再疼下去了,如何都好。
命也好,什么都好,想要的都拿走就是了,只要能不再疼了……
宋御医发现叶汀应了也是白应,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力气了,任由地宫缩一阵子接着一阵子,除了辗转呻吟,满头大汗外,再也无力将孩子诞下。
魏渊也发现了不对,他分明看到叶汀双腿间有若隐若现的黑色胎发,可那孩子却是好一个慢性子,迟迟不肯出来。这样生耗了大半个时辰后,一两个太医开始靠近叶汀,预备着加外力将胎儿快些推出来。
叶汀隆起的大肚子被太医合压在手肘下,魏渊眼睁睁在一旁瞧着,强忍着将所有人拍开的冲动,半晌才将半张脸拢在手心,无力咽回一声呜咽。想说可以不可以轻一些,他再疼,你们都没看到吗?
可是又该如何说出口呢,叶汀所受的全部苦难都是他强加给他的。
叶汀嘶哑着嗓子终是哭喊着开始一声声唤着‘二哥’,到头来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念着的还是二哥,他盼着那个从小就待他如珍似宝,爱他如珠似玉的男人,还能来救救他……
魏渊紧紧扣住叶汀的手,泪湿衣襟。龙袍加身又如何,东珠及冠又如何,俯瞰江山又如何,坐拥天下又如何…… 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自己怀中挣扎哭喊,听着他一声声念着‘二哥’,听他一句句喊着‘好疼’,听他一次次叫着‘救我’……
你能作何?
不能作何。
大抵痛到麻木也不过尔尔了,叶汀不知苦熬了多久,终于感到有什么从双腿间悄然而出。他仰面大口喘息着,汗湿满塌,却被人牢牢按住,不得动弹。
有太医松了口气,道:“头已经出来了,再……”话音未落,却被宋御医给打断。
“别用力。”宋御医脸色也有些发白,越发衬的一双老眼凌厉晶亮。
叶汀身下有血潺潺流出,每随着孩子挣动一分,就涌出一些,这时候若是再用力压下去,只怕会出血不止。
宋御医揉按着叶汀腿跟,轻轻托住胎头,对他道:“别急,别急……慢慢来,一点点用力,来……”
太医按着叶汀肚子,向下一点点用力推按,试图将胎肩压出。
就像是把痛苦放慢了一样,叶汀从喉咙里呛出几声气音,捏紧垂落下的红绸,指骨泛青。颤了几颤后,徒然睁大眼睛,凄哀唤道:“二哥……”
这一声像是砸在了魏渊心口上,疼的他撑不住身子,颓然坐在地上,阖眸长泣。
恰此时,一声细微的婴儿哭号而起。
那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最后被上天赐予的救赎。
六十一、
鸿胪寺辖下外宾客使驿馆,天刚亮,就有人敲响了门。
胥律正起身,开门见是他手下的大都尉。
“王上,都打听到了。”大都尉恭敬一礼道。
胥律从侍者手中接过铜盆,一边洗脸一边冷声道:“魏渊好大架子,孤亲自来与他朝贡,晾在这驿馆三四日都不曾见人,这是有意让孤难看了?”
大都尉合上门,压低了声音道:“非全是这样,方才出去打听了一圈,原来是宫里出事了。”
胥律从侍者手中拿过巾帕,擦了脸,丢至一旁:“何事?”
“说是废后叶汀临盆,这几日魏皇一直在长门巷里陪产。”
胥律被漱口水呛了一下,当即眉头皱成一团:“怎么又生,叶汀这傻货怎么想的?生孩子也能上瘾?”
大都尉:……
胥律又骂道:“魏渊真不是个东西,都他妈当皇帝了,怎么还只逮着叶汀一个让他生。天底下的娘们多得是,谁不能给他生孩子?就非指着叶汀?”
大都尉:……
胥律骂完魏渊,又开始骂叶汀没出息,好好的将军不当,迷了心一样当什么劳子的皇后。混还没混好,一年不到就能给混到冷宫里去,白瞎了一张顶漂亮的脸蛋,段数连个三流小歌伎都不如,丢人至极。
大都尉在一旁胆战心惊的听着王上破口大骂,几次想提醒如今是在人家地盘上,还是莫要说的太损为好,又见王上当真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也不知是在恼什么。
胥律骂痛快之后,才长舒一口气道:“那宫里头的情况如何,你可探到了几分?”
大都尉这才道:“说是今个早上生了个公主,但也熬了不少天了。闻说是个双生子,也不知道又得折腾多久,瞧起来似是不大好,毕竟之前……”
大都尉塞了不少金银给人,套听来的消息,拼拼凑凑把这边半年多的发生的事一股脑给王上说了一通。
胥律最初还能时不时冷笑着骂几句,待听至最后竟是缄默起来。
他起身推开窗子,遥遥看见那巍峨皇城,许久才冷不丁道:“你说,这雕栏玉砌的宫阙,能将人折煞到什么地步?”
大都尉不明所以,不知如何接答。
胥律也未曾是求答应,只是摇头,指尖无意识捏紧窗牅……
※※※※※
屋中的温度变得黏腻起来,汗湿透了魏渊的脊背,衣衫贴在身上,时冷时热。
叶汀疼昏过去又被太医施针唤醒几分,肚子上满是手肘按压后的青紫痕迹,入目斑驳,依旧隆着未曾落下,这里面还有一个姗姗来迟的孩子未曾出来。
曾经所有的喜悦都化作了痛恨,魏渊只恨不得叶汀从来没有孕过这两个孩子在腹中,也免受这份苦楚。只是身为孩子另一个父亲的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将满心的自责推付给两个无辜的孩子来承担……到头来,只是自责更深几分。
叶汀醒来后,没有半分空隙得以喘息,腹中绞痛更甚,他扣紧魏渊的手,下意识的朝下面用力,仅存的半分力气送出去,颓然倒在榻上,断断续续粗喘几声,身子抖如筛糠。
太医署几个尤擅千金的太医在叶汀肚子上用力摸按几处,脸色微变。还不待说话,就瞧见叶汀身下产口处有什么露出,待伸手一探摸,原是一段脐带。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其中一太医当即喝道:“快快将君后身子垫起来。”
几个手脚利落的,霎时将叶汀腰身垫高。胎儿本是要往下走的,这般一垫起下半身,胎势不由得往腹中滑落几分。
叶汀脸色一阵惨白,闷咳几声,夹杂着越发显得痛苦的呻吟,汗水迷了眼睛。魏渊的手就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两人绞紧的十指皆是苍白可怖。
太医心知情况危急,不敢再拖,胎儿未娩出脐带已经先有脱垂,若是再不快些将腹中的胎儿引出来,只怕会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太医置备好后,几相商议,决定赌一赌。横竖君后这样都躲不过一个九死一生,能有一线生机,也宁冒险勿放过。
太医立刻将叶汀双腿分开更甚,托住脐带,将手探入产口处。已经开全的产口因为方才娩出一个胎儿有些撕裂了,不断有血从里面涌出。太医将轻轻绕住脐带把手探进去,摸索到胎儿,确是胎位不正,是个臀位。
叶汀本以为早已经疼的麻木了,可事实上,最难熬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太医将手缓缓伸入产口,将胎儿重新推回子宫上腹里。原本已经下坠的肚子被撑回高耸的状态,胎儿如果压住脐带,会在腹中窒息而亡。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发生,太医只能徒手将脐带从胎儿身侧拨开。然后再摸住胎头,用最快的时间将孩子引出来。稍慢一点,就可能是胎死腹中。
叶汀不是不能忍痛的人,这么多年来,刀山火海也滚过,身上大大小小伤都抗了下来,亦有无数次在生死边缘走过几遭。只是从未曾想过,这世上能有痛楚如此折磨人,当太医半条臂膀探入腹中,周转胎儿的一瞬,叶汀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抬起身子,又被人快速给按住肩头。他扬起脖颈,凄厉惨叫,指尖在魏渊手上抓出数到深可见骨的伤口。
魏渊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入他颈侧,颤声唤着他的名字,心疼到无以复加。
殿外灰色飞鸟沿着殿堂高高的屋脊掠去,徒留下萧瑟的晦涩天空,庭院中参天大树满是枯枝,像是狰狞的手,无力的朝天摊开。不知是想要乞求什么,还是想要挽留什么……
细弱的哭啼声传来,太医战战兢兢的捧着孩子到魏渊面前:“陛下,又得一公主。”小公主身子很弱,脸蛋被憋得青紫,细声细语的哭啼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魏渊闻言木然抬头,一双眸子赤红如血,许久才开口轻念了声‘芜若’,只是却再无人予他回应。
六十二、
铺天盖地的浓苦药味萦绕满室,屋子里的炭火将每一寸空气都烧的灼热逼人。
饶是如此,叶汀身上仍是越来越冰冷,所有的血色都褪去,徒留下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和紧闭的眉眼。
血湿透了床榻,屋子里所有人越发缄默,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宋御医颓然是坐下,哑声道:“胎盘未娩出。”这两天两夜,宋御医像是又苍老了许多,眼角悉堆的皱纹,越发显得清晰。
太医上前,将叶汀合拢的双腿再度分开,顺着半截脐带和张开的穴口探入,温热黏腻的胞宫柔软又脆弱,手指在宫体内摸索半晌,将胎盘拢在手心,这才顺着产口缓缓掏出。
叶汀本是昏死过去,被活生生痛醒,嘶哑着喉咙呛咳几声,又睁着灰蒙蒙的眸子无助的看向魏渊。魏渊俯身细细吻过他眉眼,无声泪下。
太医将胎盘取出检查半晌,发现腹中仍有残缺未取出,正待再探入腹腔去搜取,手腕被蓦地握住。
“陛,陛下……”太医心下一惊,忙收回手,俯身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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