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当腹黑养了一只傻白甜/许白 作者:iao
正文 第4节
当腹黑养了一只傻白甜/许白 作者:iao
第4节
感情这东西,他本就看得很淡了。
但对许白,他始终无法将他与其他人一概而论,大概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吧……吕益想,还是早点斩断的好……他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19 王琛1茶粮
转眼到了四月,恰逢春茶采摘的时节。
吕益带着许白去东南巡视茶园,他特地给许白准备了一个小斗笠,以防山上的日头晒着他了。
但许白却不领情,见着漫山遍野的茶树新鲜得不得了,跟在采茶姑娘后面要学采青。斗笠不一会儿就被他嫌热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结果晚上回去的时候脸蛋儿晒得红扑扑的还有点脱皮。
吕益无奈,一边给他抹药一边说:“再晒就和那些山野村夫一样了,就不漂亮了。”
“少爷你是嫌弃我。”许白皱了皱鼻子,仰面躺在他怀里,揪着他晃动的袖子玩。
“我倒不嫌弃你,男孩子嘛……漂不漂亮也不打紧……”吕益道:“只是怕你自己嫌弃自己。”
“真的那么黑啊?”许白一骨碌从他腿上爬起来去照铜镜,左看右看,好像的确黑了不少,便乖巧了下来,“明天我一直戴着就是。”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白的性子活泼了不少,渐渐变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吕益有些头疼,怎么过个年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个乖巧安静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当然吕益不知道的是,这小东西被亲了一下之后得意得很,好像确定了自家少爷对自己是喜爱的,所以有了那么点恃宠而骄的味道。
吕衡那边传来消息说,接到边疆急报,西北可能发生战乱,朝廷有意关闭茶马互市。
若真的发生战乱的话,粮食就会变得奇货可居,所以必然涨价。
吕家的粮贸生意一般不插手官粮和军粮。
官粮由户部的仓部司调配,由武官负责漕运的押送事宜。
军粮的运输则由发运司和转运司承担,经运河沿岸的真、扬、楚、泗州置转搬仓,运至西北。
这两个征粮的大头都是由朝廷委派的官员直接负责,吕家不便插手,只是在征收粮食的过程中收受点商人和地方官送来的贿赂罢了。
吕家经营的重点是粮食的转卖和走私的生意。
转卖就是从农民手里收购余粮再卖出去。
走私是指在搬运和仓储官粮和军粮的过程中,粮食会经由舟卒、商人乃至押送的官员倒卖出去。吕家便是做那个接手的下家。当然,做这个“生意”吕家不会直接出面,而是经由吕家以外的小的米铺户收购上来,再和转卖的粮食掺杂一下经由小的米铺户卖出去。
但如果是战争时期,军粮和民间的粮食就分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由于军队需要大量粮食,单靠发运司和转运司的运作无法及时将粮调达,因此朝廷鼓励百姓自己把粮食运到边境,与驻军直接进行交易。
交易所使用的不是铜钱,而是由官方开出的交引,百姓凭借交引到指定的茶铺或钱铺去换茶或换钱。
吕益是个商人,自然知道这是个囤积私粮的好机会。
只要以比军队稍高的价格收购粮食,再把一部分囤积起来的话,战争打起来了之后,这部分粮食的价格自然会上涨。
而吕家收购粮食所开出的票据可以直接到吕家的茶铺和钱铺里换茶换钱,对农民来说拿到官方的交引或者吕家的票据去兑换,结果是一样的。
除此之外,由于吕家几乎垄断了茶叶的贸易,因此可以控制茶叶价格。
只要把茶叶价格稍稍抬高,农民就不得不以更多的粮食去兑换交引和票据。
而如果再把交引可兑换的茶额和票据可兑换的茶额稍稍调整一下,兑换同等茶叶所需的票据少于交引的话,农民就会倾向于兑换票据而不是交引。
更何况茶叶交引这东西,由于倒买倒卖的人过多,信用已大不如前,贬值得厉害。相比而言,吕家的票据便可靠多了。
这个差事不能由吕家的店铺直接出面去做。要知道,私贩军粮可以重罪,足以被关进天牢的。所以吕益想的是,藉由倒卖私粮的几个米铺户来做。
管理米铺户的是吕二爷的小舅子,王琛,也就是王氏的弟弟。
王琛这人,做事谨慎,却也胆小。
吕谯出事的时候,王氏也曾找过王琛,但王琛没胆子擅自抵押米铺户换钱,更何况他一个商人也不便出面和知府大人对话,所以就没帮上多少忙,气得王氏直骂王琛是吕家的一条狗。思来想去,前后无着,到头来还是要求助吕益和吕衡。
这次米铺户收购军粮的买卖,以王琛那个胆小不愿惹事的性格来看,多半是不敢也不愿做的。吕益为此比较犯愁。
“年年,你说如果牵着一只狗过水洼,狗不愿沾湿爪子,赖着不肯过怎么办?”吕益正在查着收购茶叶的帐,看着看着,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许白也在旁边帮忙,在已交付的地方圈黑,尚未交付的地方圈红。突然被这个问话打断了,有点懵,答道:“那就把它抱过去。”
“如果狗太大抱不动怎么办?水洼又很大很大,想跨过去必须沾湿爪子。”吕益道。
许白也被问得犯了愁,心想不就是一只狗么……不带不就好了么……
“那就拿肉骨头引它过去……要不就踹它两脚。”
吕益扬了扬眉,嘴角泛着笑意道:“看来你长大以后,也是个狠角色……”接着又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便去见见这条狗。”
许白越来越不晓得吕益到底在说什么,纳闷地看着他。
吕益巡场回来了之后,见许白摊了一桌的茶叶正在挑挑拣拣。
“这些活儿让下人干就好,你去歇着吧……”吕益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只当他在弄着玩儿。
“想给少爷挑些顶尖的嫩叶制茶喝,我听绣姐说,这个对夹叶中间的一片叶才是最好。”许白捻起一片茶叶给吕益看。
“哦……”吕益应付了一下不以为意,“那个绣姐是谁?”
“就是带我采茶的那个人,她只比我大两岁,但懂的可多了。”许白谈起绣姐,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就是那个让你跟在后面采茶,晒得脱了皮的人……”吕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许白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含糊地点了点头。
走出门的时候,吕益对下人吩咐道:“把那个叫绣姐的采茶女调到别的茶园去,不要出现在许少爷的面前。”他不喜欢许白叨念着其他人,也不喜欢那些不相干的人告诉许白这个那个,然后让他一盏孤灯下干这些粗重的活计。
他养的孩子,就该只做他吩咐的事,只听他的话。
☆、20 王琛2恩威
在东南待了近一个月,忙完了茶叶收购的事宜之后,吕益让下人带着许白回都城,自己则先去南方的茶铺布置了一下抬价事宜,随后动身去两湖会王琛。
王琛是个干瘦的老头,见了吕益来,又是作礼,又是沏茶,一番客气。
其实从辈分上来说,王琛与吕老爷、吕二爷是平辈,吕益该叫他一声叔。但现在谁掌权谁为大,王琛自然是要敬着点吕益的。
提到私收军粮的事,王琛吓得急忙放下手里的茶盏,连连推却:“军粮咱们不能插手,万一叫军队的人看到了,别说你担待不起,文彦那边都兜不住。朝廷怪罪下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叔啊……你跟着我吕二叔那么多年,做了多少走私的生意,怎么越上年纪胆子越小了?”吕益看了他一眼,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走私走的是朝廷的税粮,文彦和文殊在户部那边插得上手。但军粮是兵部直接管的,我们没有兵部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出了事儿,让枢密院抓到把柄,参上一本的话,真是得不偿失啊……”王琛道:“你接管家业还不久,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还没见识过……”
“那就请王叔教教我……为何碰不得?”吕益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兵部发行多少交引每年都有个定额,若是征收的粮食少于这个定额,兵部难道不会起疑心吗?”王琛道。
“这个您大可放心,茶叶专卖的榷货务基本都是我们的人,只要提高茶价,农民便会拿更多的粮食去兑换交引,再拿交引去换茶叶,届时我们私扣的一部分便不露痕迹了。”吕益答道。
王琛还是不同意:“即便如此,百姓手里总共就那么多粮食……给兵部贸易的定额不减,我们再从中抽一笔的话……百姓恐怕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去交换……毕竟还是要留过冬的口粮……”
“王叔真是善人啊……”吕益不以为然地感慨了一句,不知是称赞还是贬低:“我们可以压低转卖和走私粮食的价格,使得百姓不得不把粮食送到西北去充当军粮,另外不是还有一些富户吗?军队若是收不够粮食,朝廷会先动员富户和乡绅拿自家的余粮来与军队贸易。”
“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王琛皱着眉头道:“我们收购私粮和收购军粮,都可以囤积粮食,为何不直接在江南和两湖两广广开门路,大举收购私粮?一定要去动军方的粮食?”
“王叔啊……你是久不理朝政,老糊涂了不是?”吕益叹气道:“朝廷允许大举收购私粮吗?明知军部征粮,却高开价格与军部抢粮,这只会招致更大的祸患……弄不好连吕家惯营的走私生意都能牵扯出来。”他又补充道:“况且,你在就近收购的时候,农民会货比三家,价格不高便宁可压在手里不卖。但若他们把粮食千里迢迢地运到了西北,不卖的话就得自己赶着车子再运回来。这往来一折腾,劳心劳力,粮会受潮受损贱了价,缺了斤两。所以他们宁愿选择在西北就地卖了。”
吕益的一席话,听得王琛连连称妙,“没想到大侄子竟然算计到了如此地步,当年大老爷将偌大的家业交与你,周遭非议的话语也不是没有。如今看来,大老爷真是明智。”
吕益姑且笑了一下,便道:“王叔也不必抬举我,私收军粮的事少不了你管理的那些个米铺户经手,这件事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这……”王琛又犹豫了,他一则胆子小,二则也怕万一出了事,吕益会把他踢出去当替罪羊。
“我一向都说,跟着我做事,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有罚,若是不做的话……”吕益扣了扣茶盏的盖子:“你知道后果。”
王琛听着心头一惊。
吕家小少爷的作风他多少有些耳闻。能力强,控制欲也强,凡是不听话的不是被换了就是被杀了。
王氏来找他说吕谯的事的时候,他隐隐有点猜测,会不会是吕谯不听话,吕益有意弄了这么一出。毕竟吕谯纨绔的作风他也早有耳闻。但猜测归猜测,他不敢把话说给他姐姐听,毕竟他胆子小,也知道他们王家要靠吕家的势力才能发达。
吕益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道:“你放心,只要你忠心替吕家做事,出事了的时候,我肯定会保你。吕家还在的一天,就不会有人敢动你。你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你的门道和从中得到的好处,该清楚是谁让你拿的。”
王琛听到“门道”之后暗想不妙,急忙连连称是:“承蒙小少爷关照。”他开始还称吕益为侄子,现在急忙改了口,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吕家的一个下人,一个掌柜的。
“你这么多年捞的好处,我睁眼看不到也就罢了。”吕益道:“我向来不吝啬打赏,这次若做得好,做得不露痕迹的话,你自己私扣多少我不管。”
王琛霎时明白吕益是洞察秋毫,没准儿自己那么多年做得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急忙道:“小少爷宽厚。”
“把人带上来。”吕益朝身边的家仆挥了挥手。王琛顺着声音朝门口望去,只见他最爱的小老婆和他的儿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貌似看守的府兵。
吕益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王琛慌张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你若不做的话倒也简单,你小老婆和儿子暂时就留在我府中喝喝茶,赏赏花。军粮开征之时,你一日不做,我便砍掉他们一只手指。手手脚脚加起来四十只指头,刚好是军粮贸易的时间。”
站在门口的小老婆听到这话腿一软,也跪在地上,急忙看向他的夫君,又看向吕益,脸色煞白。
王琛与他小老婆对视了一眼,都是胆战心惊的颜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急忙道:“小少爷这是何苦……我向来替吕家做事,吕家说什么便做什么……”他头上的汗顺着脸上的皱纹一路滑下,滴到了地砖里,“我做,我全部都做……”
“既然王叔肯帮忙,事情就好办了。”吕益又挂起了那抹温和的笑容。他若不说话只静静在那里喝茶,任谁都觉得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他接着示意下人拿出了一卷地图来,“那我们就趁早商量一下该怎么做吧。”
王琛虽说是胆子小,但考虑问题还是周全,经验也老道。
吕益这次是吓一吓他,终归还是不想动他分毫的。不为别的,只为这人有用、好用。吕家里里外外暂时还找不出个像王琛一样能把走私生意做得干干净净、不露马脚的人。
且这件事正如王琛所言,虽然他的谋算应该不会被兵部觉察到,但凡事都要准备几套计划才好。
若是吕家的票据被兵部的人查收了,或者吕家转手给兵部卖粮的商人被兵部审了招供了,这私收军粮的事,就暴露了。
“军队主要驻扎在绥州、夏州、平州等地,朝廷调兵主要走北上一线。”吕益指着地图道:“若是在汉中截下农民们自南向北运输的粮食,再转手卖给北方驻军的话,大概不易引起军队的察觉。茶铺和钱铺也要就近设立,吕家的票据发了要立即回收,莫让票据散了出去,也不要让百姓传得太广。”
王琛点头称是:“那我便把蜀中的人手往北调,米铺户设立得愈分散愈好……还有这次的票据要单独发行,切莫让旁人看出是吕家的东西。”
……
……
这一谋划便谋划到了半夜。
夜里,吕益的人看守着王琛的小老婆,使得王琛想连夜把小老婆护送出城的打算泡了汤。
想来也是,吕家小少爷能把私收军粮的事儿算计得滴水不漏,又如何猜不到他那一点小九九?
第二天中午,用过了午膳之后,吕益启程回都,并安排王琛的小老婆和儿子乘上了另一辆马车,“我且带表嫂观光几日,若王叔尽力去做,事情做得好,表嫂自然毫发无损。”他话语温和,低声细语,仿佛在悉心叮嘱什么似的。
王琛目送着马车疾驰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他掌管粮食的走私二十余年,的确有瞒着吕家的门路和自己培植起来势力,所谓“门道”。当年吕二爷没太过计较,甚至希望他能留一手,而不是全盘交付给吕家。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吕益掌握之中,吕益那些威胁的话语,像一根针扎在了他心里最痛的地方。他又觉得吕益心思缜密,恐怕瞒也瞒不住,所以既惧怕又敬佩。
不如和盘托出,实话实说的念头一闪而过。
待马车渐行渐远,他方才察觉背后衣裳全部都汗湿了,倒春寒的春风这么一吹,只觉得冷。
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思虑沉重,愈加沉默寡言了。
☆、21 王琛3贪心
许白迎了吕益回来十分高兴,见了面便往他怀里扑。
吕益把他揪出来,语气有些严厉道:“在外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经吕益这么一说,许白才注意到从另一辆车子下来了一位美艳的少妇,手里抱着个八/九岁的孩童。这少妇是王琛的小妾吴氏,孩子是王琛的老来得子,现在在众多妻妾和子女之中,王琛最宝贝的便是这两个。
“这是……”许白打量着这两个陌生人。
“王叔的妻子和孩子。”吕益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在我们府上做客。”又吩咐下人道:“把偏房腾出来让表嫂住进去。”
在下人的引领下,吴氏带着孩子,顺着长长的走廊拐进了里面的一间空屋。
“看得紧些,但不许怠慢。”吕益见吴氏走远了,又接着吩咐道:“他们若要出去走走便随了他们,我们以礼相待。”
许白不知道王叔是谁,但好不容易看到吕府有同龄的小孩来了,便有些欣喜,问道:“我能和他们玩儿吗?”
吕益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许白和吴氏的孩子走得太近。万一到了翻脸的时候,他不想让许白护着或者难过。“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想帮我做事吗?”
许白撅了撅嘴,不知道为何吕益又叫他做起事来,之前还说有些事不要做来着……
不过眼见那两个外人走了之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爱粘着吕益的样子,抱着他的腿要他抱抱,直嘟囔着说:“最近都睡不好,夜里也有马蹄声,墙外的灯火彻夜不息。”
想必是朝廷正在调兵吧。吕益想,果然是快要打仗了。
吕衡听闻吕益回京了,夜里便来探访。吕益不避着许白,令他同席。
“让你囤粮积茶,谁让你动军粮了?”吕衡进门便是一顿呵斥,许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在吕益身前。
吕益倒仿佛早料到了一般,示意许白站在旁边,“直接收购出价高不说,收购的数量也少。既然都是违背了朝廷的法令,不如做点大的。”
“战时私收粮食没有被明令禁止,顶多封仓没收,但收购军粮可是重罪,直接收监大理寺。孰轻孰重,你要掂量分寸。”吕衡道:“且你在军队眼皮子底下收军粮,百姓听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驻军的耳朵里,怎么可能不暴露。”
“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让王叔来做。”吕益道:“王叔走私了那么多年粮食,暗地里的渠道不知有多少。他说给我们听的只是一些明线,还有些暗线或者他私自培植的人脉,我们是不清楚的。我把表嫂请到了都城来,不怕他不全力以赴。”
“你简直……”吕衡听闻吴氏被当作人质,火气便一下上了头,想骂吕益是畜生,“你这算计得太狠了,竟算到自己家人头上。”
“我不算计他们,他们也会算计我。”吕益的语气丝毫没有改变,“王叔如果不把他手里的暗线全部动用起来,或者明里听令,暗里违抗,我们恐怕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像是解释:“你知道我这次是在以身犯险,不能有任何掣肘。”
吕衡拿这个精明的弟弟没办法。他既然在挟持人之前没和自己商量,那么在这之后肯定也不打算听自己的劝告。
“那你拿什么去换,吕家的票据吗?万一被军队查到了怎么办?岂不是会留下证据?而且若你出价比军队出价高,百姓肯定口口相传,你怎么能保证不走漏风声?”吕衡又道。
“这我早已想到……”吕益将与王琛商量的计划与吕衡全盘说了一遍。
吕衡听着听着觉得渐渐说到了关键之处,有意支开许白,却被吕益制止了,“你不叫他听,他也在门外偷听,都被我抓到过几回了……索性让他坐在这里光明正大地听。”
“这是吕家内部最见不得光的买卖,你就这么让他一个外姓的小孩这么听着……”吕衡皱眉,“这样好吗?”
“有何不妥?”吕益有些累了,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若死了,吕家的生意便交给他接手。”
“少爷……”许白听了急忙插话,吕益示意他安静。
吕衡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你中了什么邪。”
俩人继续商量了许久,许白听不大懂,却觉得十分有趣。但过了子夜之后他便困了,吕益只得先抱他回去睡着。
“你们还是同榻而眠?”吕衡见吕益把许白抱到了自己的床上,愈加不理解。
当初是他出主意让吕益买个小孩来,一来挡挡王氏催婚的风头,二来也算培养个心腹。
但现在吕谯出事了之后,王氏那边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不止王氏,可以说现在的吕家,谁也不能奈吕益何,反而会敬他三分。过年的时候,眼见各路亲戚对吕益的阿谀奉承,便可洞察一二。
按理来说,吕益已经不需要的任何幌子,因此也不需要让许白继续留在近旁了。
若是说吕益有意培植心腹,让许白听全了他们的计划,但这怎么说也超越了一名下人应该知道的范围。
更何况……没见过哪个心腹是和主子睡在一张床上的……
“他也这么大了……”吕衡看不过眼:“你现在是吕家大当家,也不需要掩人耳目了吧……”
“这是我的事。”吕益将他轻轻放下,盖了薄被,又拉上了帘子,然后引吕衡去外间。出去之后还关上了门,怕吵了小孩。
九月,朝廷执行了入边趋粟政策,鼓励老百姓和商人运粮到西北直接与军队交易。
马车由于在非平原的地方无法行进,所以基本被弃之不用。运粮主要还是依靠畜力。
骆驼、马、驴和骡子的运粮队伍徐徐北上。骆驼负三石,马负一石五斗,驴和骡各负一石。大的商队基本能担二三十石,小户的农民赶着两头驴子也匆忙上路。一时间,北上的道路变得熙熙攘攘。
许白进屋找吕益的时候,看见他在桌上摊开了七八张的印字繁复的纸。
“来看看这几张纸有什么不一样?”吕益招呼他过去。
许白仔细看了看。那些纸的印字基本相同,所用的纸张有的颜色暗些,有的颜色亮些。
他见过钱交引,印象中和这些纸长得很像。朝廷印制的交引根据交易货品的不同,印字也不一样,这里摆着的应该是茶交引。
但这些应该不全是真的交引,也有假冒的掺杂其中。
至于哪一张是真,哪一张是假,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这是茶交引,不全是真的……”许白想了想说:“但孰真孰假……我分辨不出……”
吕益在左数第二张上点了点,“若我告诉你这张是真的呢?”
“那便好分了!”许白指着左边第一张道:“这里的印字逆了顺序。”又指着第三张道:“这张印纸的颜色更暗些。”……他一一指明了这些假交引与真交引的不同之处。
“这次王叔倒想得周全,竟把我们吕家的票据印成了这些假交引。”吕益捻起一张放在阳光下透着光看了看:“这样一来,即使被兵部的人察觉,也只当是交引造假罢了。交引造假得那么多,估计他们也追究不出什么。”
“那这么说,王叔是办了件聪明事?”吕益也凑过来看那张假交引的纸,比真交引的纸薄些,阳光仿佛能透过来一般。
“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很可能聪明反被聪明误……”吕益道:“既然连你也不能分辨真假,百姓们就更不知道了。很可能就稀里糊涂地拿着假交引去官方的茶铺换茶,这样一来,假交引便会在都城流散开来,反而更引人耳目。”
“也就是说……”许白努力理解着吕益的话,“王叔本想把水搅浑,却把烂摊子越砸越大。”
吕益摸了摸他的头,赞许道:“你倒聪明。”
“那现在怎么办?要让王叔把假交引全部回收吗?”许白听着便着急起来,替吕益担心。
“已经散出去的东西,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从源头回收谈何容易……”吕益倒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不妨将错就错……”
许白不太明白,吕益把他揽过来,让他坐在腿上,双手绕过他的手臂,拿着真假两张交引纸,好像把他搂在怀中的样子,“从源头收不回来就从下流收,我让汉中关中的交引铺去将军部的交引和假交引全部收了。但这次本计划拿茶来兑换,现在却不得不用钱。百姓们若能即刻兑钱的话,肯定不会跑到都城来兑茶。”
吕益说这话的时候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顿时觉得那呼吸扫着他的脖子,有点痒痒的感觉。脸又烧起来了,急忙转移话题,“那……那……岂不是连别人造的……假交引也一并收了回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吕益叹气道:“现在市面上恐怕流通着近十种假交引。虽说假交引之间略有不同,但一一甄别需要时间。欲换钱的百姓一齐涌入的话,交引铺的掌柜根本无暇分辨,只能都收了,绝对不能让假交引流到都城来……”
虽说兑钱的这笔损失无法避免,但能不留痕迹地收购大批粮食,也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贪婪的人总要累一些……”吕益觉得初秋时节,抱着个暖烘烘的小孩很是舒服,“可能人的一生所得是一个定数,贪得多了便活不长了……”
“那不要那么贪婪是不是便能活得长一些?”许白不喜欢听到他这么说,“我希望少爷能活得很长很长……”
“贪婪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你的那个位置助你长起来的。”吕益缓缓道:“你得到了一,便想要二,得到了二,便想要三……位置越坐越高,便会变得越来越贪婪……”
许白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
他在心里小声说,我只想要少爷一直陪着我就好,不会贪心太多。
☆、22 王琛4善人
战争很快便来了。
九月还没过,蛮族的军队便踏破了山海关。西北的住民纷纷往都城涌进来,一时人满为患。
许白随吕益出门的时候看到沿街都是乞讨的难民,面容憔悴,衣衫褴褛。做小生意的多不出摊,平日里灯红柳绿,炊烟袅袅的景象便也看不到了。
随着秋风萧瑟,草木摇落,都城仿佛凋零了一般,不复盛夏时繁花似锦的景象。
一时天子脚下也变得犹如兵临城下一般。
随后,朝廷执行了门禁政策,将难民拦在了城门之外,一时双方冲突不断。
最终枢密院派兵镇压,但难民们也不散去,反而在郊外扎起了帐篷来,见到有官兵打扮的出城便叫骂的叫骂,吐口水的吐口水。
“少爷,这是怎么了?”许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和吕益两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大小公子一路走来,不断有乞讨的人像盯着猎物一般地一直盯着他们,若不是有家仆阻拦,恐怕就有人会扑上来了。
“盛衰有道,枯荣由天。”吕益见怪不怪的样子,目不斜视。
“那我们可以救救他们吗?”许白被旁边突然扑过来的乞丐吓了一跳,急忙往吕益身边靠过去。
吕益伸手揽了揽,呵斥旁边的家仆:“人看得紧点,不要放进来。”家仆唯唯诺诺地听令,握紧了手中的棍子。
不知为什么,许白突然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他被牙侩拐走的时候也是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吃不饱,穿不暖,每天为了抢那么一点点糠饭便什么都顾不得了。那个时候,时间、外表甚至尊严对他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只是想着如何能不饿,如何让自己在那个黑屋子里变得好过一些。
如果不是被吕益买来的话,他可能就和这些难民一般,伸着骨瘦嶙峋的手,祈求一点吃食了。
看到那些斗胆往他和吕益身边靠过来的乞丐,被家仆拿着棍子打了的时候,他觉得仿佛就是在打着曾经的自己。
“少爷,能令他们不要打了吗?”许白看到一个老头被家仆的棍子打掉了破碗,四仰八叉地跌坐回去,脚上的鞋都被甩掉了。
“不打他们,他们便会伤害你。”吕益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打人的人,有些人是被打的人,这也是定数。”
“可是……”许白想反驳,他不知道那些人哪里跟他不一样。同样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饿了想吃饭,痛了会逃跑。若真说有不一样的地方,恐怕是这一身锦袍和那一身褴褛的差别,恐怕是他被吕少爷买走了,而其他人没有被买走的差别。
他第一次开始对吕益的话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少爷说这是定数,明明是可以改变的……如果可以把自己的馒头分给他们吃的话,他们不就有饭吃了吗?
“少爷……”他拽着吕益的衣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示意安静。
他们来到了城西的空隐寺,寺里的僧人正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木桶、木勺和矮桌,被施过粥的人群刚刚才散去。
“吕施主,有礼。”一个胡子花白面容和善的僧人见了吕益,便合掌行了礼,“今年的难民格外多,恐怕西北战事不妙。”
“阿弥陀佛。禅乐方丈。”吕益合掌拜过,许白也有样学样地合掌拜了一下。
“不知吕施主是否有意捐些米粮?”方丈询问道:“我们寺里的粮食在连施了四天粥之后有些吃紧,朝廷还没下拨赈灾的粮食。吕家是大户人家,不知是否有余粮可救济?”
吕益点点头,“正是为此事而来,来人……”只见家仆从马车后搬出了几十石粮食。
方丈感激涕零,连声道:“多谢吕施主……多谢吕施主……”
“但我也有一事相求,”吕益不是白白施舍,他有个条件:“请方丈在施粥的时候替我们吕家美言几句。最近难民闹得凶,城里的大户人家基本都被闹了一遍。其实我们也是乐善好施之人,不愿看到大家挨饿……这不,就把家里的余粮全部搬出来了嘛……”
一位跟着将米搬进寺里的和尚来报了数:“共计六十石。”
这个数恐怕是普通人家一年的粮食量了。除了感慨吕家家业大之外,他相信吕家小少爷这次捐了那么多,肯定是一心向善,因此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道:“佛祖保佑,老衲一定替吕家美言。要让做了善事的人得到善报。”
“那就有劳方丈费心了。”吕益还礼之后整了整衣衫,跨进门去,给菩萨上了柱香之后,又捐献了些银两,便告辞了。
“少爷,您刚刚许了什么愿吗?”许白看到吕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的时候,想必他定是在想着些什么吧。
待走到大路的时候,吕益把他抱上马车,自己也乘了上去,回答道:“我既不信,为何要许愿?”
“少爷您不信?”许白觉得不理解。他听少爷和方丈一来一往,显然已是熟识。少爷敬香,跪拜的样子也确实像个信佛之人。
吕益笑了笑,把帘子稍稍掀起了一条缝,看了一眼又放下,“做姿势容易,做姿态也容易,都是人前装装样子罢了……”
他这次来捐粮主要就是为了散播一下吕家的好名声,以免难民砸了东砸西,砸到了吕家头上。寺庙是难民的聚集地,他选择这里不是没有道理。而捐粮的量,只是他这次收上来的粮食量的九牛一毛而已。
真正的罪魁祸首,此刻却是善人之姿。
骗过了方丈,骗过了难民,也骗过了许白。
许白为自己刚才对少爷的话产生了一点点怀疑而自责。少爷真是个好人,没有明着施舍,却担了那么多米去给难民施粥,做好事不留名……真不该有那么点怀疑的心思。
随后,吕益带着许白又来到了城东的惠源寺,同样捐了六十石的米。
回程下了马车后出了点意外。
一个孩子不知怎么竟从数名家仆的两腿之间钻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许白的腿。抱住之后便不撒手,任凭家仆的棍子打在身上也不放。
“求少爷赏口饭吃……我无父无母,无依无着……愿给少爷做牛做马。”那孩子被打得岔了气,断断续续地把这翻话说出来。
吕益挥手准备让家仆掰开他的手,许白从刚才那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急忙道:“少爷莫打他,我们不是缺个担水的杂役吗?让他来做不就好了吗?”
“买谁不买谁,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的?”吕益见许白被那个脏孩子抱着,又听许白替他求情,顿时火气便上来了,“来人,继续打。”
“少爷……求你……别打!”许白见那孩子已经被打了近十棍子,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破了,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家仆,又想保护孩子。结果两人位置一颠倒,那一狠棍直接打到了他背上。他疼得往前一扑,被那个孩子接住,两人滚到了地上。
许白知道吕益生气,也知道自己是以下犯上了,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少爷有好善之德,刚刚不是捐了大笔粮食给城东和城西的两个寺庙了吗?现在他被打伤了,我们若不收留他,难道要他在这秋风瑟瑟之中死在门口吗?那少爷的美名不就白弘扬了吗?”
吕益的面容依旧冷峻,“你现在也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说起话来也知道晓之以理了……”
“少爷,求求您……”许白爬过来拽着他的衣角,“权当是我想要个赏行吗?您不是曾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个杂役……您就当是给我做了件衣裳……”
“越来越管不住了……”吕益挥了挥袖子,摆脱他的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径直跨进门去。
“谢谢少爷……”许白冲着那个背影磕了头。
那孩子看着许白这一番又是祈求又是道谢,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愣着没反应。许白拉着他又朝着吕益的背影磕了一个,然后站起来拉着他的手,一同走进门去。
孩子洗干净之后换了身粗布的衣服,被领到了许白面前。
他的个头比许白还高些,只是方才一直在地上打滚,看不出来罢了。他的皮肤略黑,牙齿倒是整齐,笑起来一口白牙特别晃眼。眉眼十分好看,却不是秀美的那种,而是虎虎有生气。特别是那两颗眼睛,黑黝黝的,非常亮。看着许白的时候,许白觉得像是个什么动物在盯着他。
既然是许白当作礼物问吕益要过来的,他便成了这个孩子的主子。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许白问。
“李执,今年十二岁。”孩子道。
“你竟比我还大一岁?”许白有些不相信,“若不是在这种场合认识你,换我该叫你哥哥才对。”
“方才谢谢小少爷。”李执笑了笑,不知怎得竟有些害羞,“若不是小少爷,我恐怕就要饿死了。”
许白看到他的笑容,不觉得也笑了起来,“三少爷是个好人,你慢慢便会知道……你既然在吕家门口遇到我们,这便也是缘分了。”
“但大少爷似乎不喜欢我。”李执说起吕益来,方才出现的喜悦神情便消失了,有种愤愤的敌意。
“三少爷日理万机,没空理会这些小事。”许白以为他是在担心,“你若把活儿干好了,三少爷便会奖励你。”
李执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方才小少爷替我挨了那一计重棍,没事儿吧……”
许白摆摆手道:“不打紧,倒是你……被打得那么重,过来我看看。”
李执走过去,许白掀起了他的衣服查看,见一道道血印血痕触目惊心。
“小少爷,我真的不要紧。以前挨打挨得比这重得多。”不知为什么,许白凑近他的时候,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急忙想把衣服放下来。
许白正准备去拿药的时候,吕益远远走了过来。见两人这么个姿势,稍微平复下来的脸色又黑了,看着李执的眼神十分不悦,“滚出去。”
“你先退下。”许白急忙站起来,“我安顿好了他之后,正准备去找少爷。”
“安顿?”吕益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的身份?”
“我是下人。”许白见吕益发火了,急忙要跪下,却被吕益一把抓住拉了过来。
“你是我的人,我买你的第一天就是这么说的。”吕益把他箍在怀里。他从来没见过吕益如此凶狠的一面。在他面前的吕益总是绵软的,如沐春风的,文质彬彬的,但现在却变得不讲理了起来。
☆、23 昭告
“少爷……”许白被他抱起来,跪在椅子上。他想起来初见的第一面,少爷的脸,逆着光,表情看得并不真切。他用孱弱的语气说,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有罚,做得不对了……便会……被……杀了……
“是要……杀……了我吗?”许白想起了这句话之后,顿时只觉得心如擂鼓一般躁动,连撑着膝盖的手臂都失去了力气,身子向前险些磕到了吕益的肩头,又强迫自己直起身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吕益放开了钳制他的手,退后一步,目光从他的眼,游移到他的眉心。而吕益的手从他的眉骨,滑到他的脸颊,从他的鼻梁,滑到他的嘴唇,再到脖子,“我怎么舍得杀你……”指尖触摸过的地方,留下了冰凉的一点残迹……再到心口的位置。
“你是我的人……这里……”他的手贴着他的心脏,那一声声撞击胸腔的声音仿佛透过骨头传到了他的手指上。吕益的手停留在那个位置,静静地……感受着……
“也是我的。”
人是我的,身是我的,心也是我的,命也是我的。
“少爷……”许白觉得有什么噎住了他的喉咙,未开口便是两行泪水。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为什么当吕益的手勾勒着他的轮廓的时候,眼泪便存在了眼底……
像斟满了美酒的白玉杯,像湛蓝夜色下的一汪水,像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睫毛微微一动,那水便落了下来。
滴到吕益的手指上,顺着骨节漫散。吕益抬起头来,再次看着他的眼。
“少爷……”许白又唤了一声,声音已经哽咽,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是畏惧吗?是忧虑吗?是安心吗?是欣喜吗?是……喜欢吗?
“少爷……”许白咬住了下唇,他想把那个问句说出口,但……少爷对他……
他只能确认少爷在乎他,愤怒也罢,斥责也好,少爷终归是在乎他……
“我是你的……”许白伸手附上了吕益贴在他心口的冰凉的手,“这里也是。”
那句话仿佛点燃了吕益眼底的黯焰。
吕益抱着他扔在床上,没等他回过神来便咬住了他的嘴唇。
不同于第一次浅尝辄止的温柔,这一次,少爷似乎是要证明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一样。顶开了他的嘴唇,卷起他的舌,与他纠缠,与他研磨,与他辗转。仿佛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唇齿间的挑弄。
他被吻得懵了,但随即融化在了那个柔软湿润的吻之中,同样勾弄着,舔舐着,将一切繁文缛节通通化作唇齿间的吞咽。
寂静无声,只有二人唇舌交缠之间濡湿了的水汽,慢慢地腾上微红的眼角。
像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了落叶的屋檐,像静皑皑的白雪覆过了潮湿的地面,像惊蛰的蛙鸣,像谷雨的蝉声,像蛰伏了漫漫冬天,而刹那绽放的春花,一开便是漫山遍野。
直到两人缠绵尽了最后一个吻之后,才缓缓分开。热腾腾的呼吸拂过鼻尖和唇角,卷走了那丝缝隙。
许白环着吕益的脖子,眼里尽是这个人眉峰微聚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吕益看着他,喃喃地说。
许白微微起身,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长大了也是你的,老了也是你的……你看着不许嫌烦……”
吕益伸手揽住他的背,将他抱起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那我趁着能抱着你的时候,多抱抱你吧……以后就抱不动了……”
许白被他抱着直起身来,坐在他的腿上,变成了跨坐的姿势。他突然觉得有个东西正抵着他的下/体,蠢蠢欲动起来。这是少爷对他的反应……许白想,身体总是比话语诚实。
真希望快点长大……
芙蓉帐暖,不晓窗外之事,却被人看在了眼里。
李执在被吕益骂滚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走远,听到屋里的动静之后,怕吕益是要责罚许白,急忙又转了回来。
结果看到屋里的那一幕。
许白的那两行清泪、那交缠在吕益颈子上的细幼绵软的手臂,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白皙脚踝,都成了李执情窦初开的线引。乃至于在数年后烟雾迷蒙春梦之中,他常常能勾勒出那个场景,以及那个人。
军粮收购的事宜完毕之后,吕益准备送走吴氏及吴氏的孩子,连同李执。那个新来的小东西瞅机会便要亲近许白,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所以在吴氏临行之际,吩咐将李执拴在了马车后面。
“让他去跟王叔学着管理粮铺罢了。”吕益轻描淡写。
“但也不能把他这么绑着……”许白上前想解开绑着李执的麻绳,但只听见马鞭一挥,车子扬长而去。许白还未走近,车子便已走远。
李执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跑,扬起的灰尘淹没了他小小的背影。
许白有些生气,怎么说也是他救回来的孩子,结果被吕益跟个畜生似的拴着随车跑。此行南下百里,这一路颠簸辗转,恐怕李执要吃大苦头。
许白也不明白吕益为何就是看这个孩子不过眼。吕家的小厮多是幼年买来,被教导着听话做事。即使人是他带进来的,与一般小孩一样,随着管家和账房留在别府或者本府做事便好,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远调?只能暂时理解为吕益正在气头上了。
临近年关,粮价从百文涨到了千文,只有富商和大户能买得起,却依旧被抢购一空。
吕益从吕衡那里得知开春之后,朝廷可能会开常平仓放粮,以给农民做春季播种之用。如果官粮进入市场,那么年后开始,粮荒便会有所缓解,粮价便会得到抑制。
所以在年前的时候,吕益告知江南、两湖和两广的米铺户开始抬价,本就高腾的粮价更是被炒得极高,甚至连富户的购粮也开始吃紧。加之又是春节,各家各户还是要摆宴庆贺一番,而粮食就变得愈加珍贵了起来。
传闻有些地方甚至闹起了饥荒,出现了人吃人的事情。这是开国以来,丰年时几乎未发生过的。
在粮价基本已经没有抬价空间的时候,吕益下令逐笔卖出。当然卖的时候不能那么招眼:渠道要分散,明里暗里的门路都动用起来,而且一次卖出的量不能过大。
既要避免抢粮和暴/乱,又要转移矛头,不能把抬高粮价的罪魁祸首暴露出来。
结果一来二去,百姓将粮荒的矛头指向了朝廷的战争,反战的言论在民间流传开来,甚至有说法是,“头年征战,翌年粮荒。朝廷吃肉,百姓无糠”。
话传到了吕益耳朵里,吕益却不以为意。反正这一笔的买卖,他足足赚了相当于吕家全部生意的一年的利润。
也正是因此,吕家这年的春节过得格外舒坦。
在家家吃紧的战争之年,连富户和官宦人家都因为难民闹事而不得不低调度日的时候,吕家却依然是高朋满座,美酒飘香。
吕益在吕家的地位愈加稳固。他带着许白来到了本府。即使周围人都知道这是多么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之事,也无人出声反对。甚至丫头下人见了许白还会尊称一声许少爷,态度与在别府之中并无二异。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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