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当腹黑养了一只傻白甜/许白 作者:iao
正文 第9节
当腹黑养了一只傻白甜/许白 作者:iao
第9节
“你现在是被少爷教导着要当一个工具吗?”李执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打算,“他若杀人,你便是那把刀。他若要蓄私舞弊,你便是他的算盘。他若要起兵谋反,你便是他的军师。”他站起来,走到许白对面,摇着他的肩膀,“你可曾想过你自己到底要什么?要过怎样的日子?要开创怎样的事业?要爱上怎样的人?”
“你走!”许白推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替少爷做事的人,就不要对我说这些。吕家上上下下居心叵测,他的位置,谁都觊觎着。我为少爷做事是出于我的意愿,没人强迫我。那些个污名也好,传言也罢,我不在乎。”
“这些是他给你灌输的思想吗?这是他编撰的一派说辞吗?你就是一直听他这么说着,所以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吗?”李执的声音愈发冰冷:“说什么吕家上上下下都要害他,说什么任何人都不可信,说什么自己是对的,让你跟随他吗?但他吕三少爷做过的那些令人胆寒的事,可有人告诉过你?你这般盲信盲从,跟瞎子又有什么分别?”
“瞎子?”许白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早就瞎了……我的眼里只看得到少爷一个人,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全部都是他的……若真是迷魂汤或者毒/药的话,我喝了那么多年。失去了,便活不下去了……”
☆、42 李执2反常
话一出口,许白有些愣住了……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寻寻觅觅,走走停停。
离开时以为情谊已绝,无助时却是首先想起,做事时定会遵循教诲,孤独时总是不免提及……
许白以为他无法定义与吕益之间的关系。既不是旁人眼中的那些旖旎的猜想,也不必将彼此恪尽在主仆的那条线上。
但在李执追问下说出的那番话,却彻底表露了他的心境。
或许连他自己也尚未意识到,对吕益的依恋已经如此之深。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何时根植于心底,待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盘根错节,阴翳遮天了。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情深。
明白了,也就释然了。许白知道,他这辈子是离不开吕益了。
“你出去吧,天色已晚,我也要睡了。”许白再一次下了逐客令。他无心揣测李执前来的目的,也不愿知晓锟金与李执之间的联系。他对他的所言所行都不感兴趣。但他隐约觉得李执并不像他出现的场景那般单纯,或者说,那个时候,李执抱住了他的腿,并不是一个巧合而已。
“你的眼里,只看得到他吗?”李执的口气不如方才那么咄咄逼人,倒是有些软了下来。
许白愣了一下,他看着李执的眼神有些困惑。
“我一直只能远远地望着你,甚至无法呆在你身边。”李执轻轻的像是在叹息一般,“然而我却看着吕益时时刻刻将你带在他身边,将你变成了他的物件一般。干预你的人生,甚至干预你的想法。你只能看得到他……真是讽刺……”
许白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累了,单是绸庄这边的事情就够他操心的,他实在不愿意听那些无关的琐事了。他自认为与李执只是一面之缘,或许对方之前也见过他,只是他没注意到罢了。
“不过不会太久的……”李执临走之前,捧起了他的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很快便会起风了,暴雨将至。”
暴雨?许白看着窗外的皓月当空,天空靛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看来明天也是晴天,正好回程。
在江陵停留了几天,打点完了陆成蹊和下属的绸庄铺子之后,许白便回到了余杭开始操作朝廷每年夏季的征丝的采办。他说要将全部事宜和款项交与陆成蹊,于是说到做到,将朝廷的岁银分毫不差地差人送去了江陵的绸庄。却也不可不防,于是买通了几个陆家的下人,将陆成蹊的行动随时说与他听。
“陆掌柜那边召集了八家绸商,正在选采上等的绸匹。”
“陆掌柜完成了采购,正在装船待漕运上京。”
“江陵知府那边不开漕运的船票,陆掌柜正在打点关系。”
“漕运的绸织全部抽查完毕,无劣品,无瑕疵。”
“运绸的船只出发了,正沿大运河北上。”
看来交与陆成蹊办是没错的,他熟悉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知道如何选丝,如何打点关系。许白想,若他这么好用的话,以后可以便负责些更大的差事。
忙过了征丝事宜之后,许白想到了李执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起风了是什么意思?暴雨将至又是什么意思?李执为什么会有锟金的那半扇玉佩?还有,王叔又是怎么能放心将钱引铺之间的联络事务交与李执的?
当年李执被吕益绑在了马车后面,一路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王叔这边。他既无背景,也无钱财,年龄又那么小,究竟是如何取得王叔的信任,一步步地爬上来的呢?是能力强吗?还是另有原因……
“罗叔,派个人帮我盯着李执吧。”许白唤罗叔进来,“我怕他会对吕少爷不利。”
入秋之后,天气不见得凉爽,中秋节却快到了。
许白想回都城见吕益一面,算是人月两团圆。于是便差人给都城写了封信,请示能不能回去呆两天。
送信的人去了大半个月,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眼见中秋已经过去,都城那边却音信全无。
许白有些担心,不断打听着都城的消息,“不知少爷近况如何……”他不禁喃喃自语。
“少爷能出什么事?”他的话叫罗叔听到了,反过来斥责起他来。罗叔本就对他将征丝事宜全部交与陆成蹊一事颇有微词,“你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却操个劳什子的心。朝廷的征丝事宜历来都是吕家的绸庄大掌柜亲自督办,你倒好,托付给了陆家那个小子。你让他做却不让余杭这边的铺子做,这边会怎么想?恐怕想你是厚此薄彼,会心生怨恨。”
“那便把正月朝廷的采购事宜交与江南这边的绸庄来办,”许白道:“一年两个差事分了两边去做,应该没有什么说辞了罢。”
罗叔摇头,“说你经验少就是经验少,你这样一弄不就把华中和江南的绸庄铺子给分隔开了吗?这看似是公平,实际上却是两头不讨好。陆掌柜那边肯定想是年货采办的差事好,而余杭这边则是看着夏季征丝心生嫉妒。”
许白觉得脑袋都疼了起来,这里面一层层的关系的确是他不曾想到的,经罗叔这么一提点,顿时觉得自己恐怕招致了后患,以后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个偏心偏爱的口实了。
一晃到了小年,小年这一天下起了鹅毛大雪,屋子里点着三个火盆都不暖和。许白裹紧了狐裘在院子里看雪。
他给吕益写的信依然没有回应。想起来,上任也近一年了,即使是普通的上层下达的关系,多少也会来信询问业务,调查情况,但这一年之中,他却连一封信也没收到过。
“小少爷啊,别发呆了,余杭绸庄的佟掌柜来了。”罗叔进来通报,不忘透个信儿,“八成是为朝廷岁末的采办一事而来。”
佟掌柜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但说话却不拐弯抹角,进门便是有些恼火的架势。
“许掌柜,说好了今年朝廷的采购要全权交与我们余杭的绸庄来办,怎么这都小年了,还没有任何音信?”佟掌柜的语气有些焦躁,“莫不是又偷偷摸摸地给了陆成蹊吧?”
许白皱了皱眉头,“这是哪里的话,在佟掌柜眼里,我许某就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人吗?”
佟掌柜的仍然在气头上,“当初夏季征丝的事宜,可不就是许掌柜这边暗地里交给陆成蹊了吗?”
许白自认理亏,“我不是已经陪了不是了么?近年朝廷采办年货的手令尚未下达,不是我这边不给你,而是上边没有传信儿。”
佟掌柜满腹狐疑,“往年的采购事宜早在小年之前便颁发了下来,通常是小年之前采购一批,大年之前再采购一大批。为何近年如此之慢?”
许白也不太明白这个中缘由,他写信去催过去问过,但信函无一例外地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信。他曾想回都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罗叔又劝他说,新官上任,不好离职。
“佟掌柜且不要着急。今年中原水灾,东南干旱,想必朝廷是为了节省开支而取消了小年的采购罢。”许白猜测,“也可能是因为新帝登基,守孝三年,不好大铺大摆,只得节约了罢。”
佟掌柜咽了口气,勉强接受了这个指示,“若是朝廷的采办事宜下来了,请许掌柜务必交给这边来办。”
“这是自然,自然。”许白送走了佟掌柜之后,罗叔喊他吃饭。
桌上除了猪鱼等荤腥,有饺子,还有麻糖。不知怎么的,许白想起了幼年跟锟金和张玉四处颠簸时候,锟金拿着糖逗他的事。想起锟金便想起了锟金的死,他摩挲着那半块玉佩,不知李执是怎么得到的。
监视李执的人来了信儿,说当年李执随王琛的小老婆回来的时候,不晓得跟那妇人家说了些什么。妇人回来之后便对李执颇为信任,还举荐他为王琛做事,在粮铺那边混得如鱼得水。
“那便是个机灵的角色了。”许白捻起了麻糖含在嘴里。即使长大了,他还是喜欢吃糖,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忌讳。只是他不知道,他唇红齿白,伸出细幼的舌头将麻糖上的芝麻舔了舔的时候,那下人盯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小腹一紧。
“还有些其他的举动没有?”许白又问。
下人忙回过神来,“还有就是……据说李执每个月总会消失五到七天,说是要修行,参道,知天命。大概是炼丹修仙那档子的事儿。”
“原来还有这个典故?”许白舔了舔麻糖拉扯出来的细丝,顺便舔了舔手上沾着的糖屑“那王掌柜也就准了他每月修行的那么几天?”
下人又看呆了,顾不上回答许白的话,一直只盯着他的舌尖和手指。结果罗叔在下人屁股后面踹了一脚,直接将人踹得趴到了地上。
“还有话说没有?没有就下去!”罗叔挥了挥袖子,让下人滚下去。
下人急忙收回眼睛,走到门口又禁不住偷偷瞥了两眼。
“你也适当注意着点儿,”罗叔咳嗽了两声,“跟下人对话的时候不要吃东西。”
许白示意将碗碟撤下去,说回李执的话,“我总觉得那个李执不是个寻常人物。当初虽说我把他救了,带进吕家来的,但若他有半点对少爷不利的心思,我肯定第一个不饶他。”
“你莫想这么多,只需管好你手里的事。”罗叔道:“今年朝廷的岁末采办莫不是不给吕家了?这不正常啊……”
可能有些变故悄无声息地已经发生了,只是诸人都未察觉罢了。
☆、43 抄家
过了小年之后,寻常人家开始一样一样地做着过年的准备。祭灶神、杀猪杀鸡、蒸枣花、粘糖瓜……罗叔想在腊月的二十八的时候回家过年,于是这边的宅子便只有许白和几个下人了。
下人们多少也有些心不在焉,有家室的惦记着家里的老婆孩子,没娶亲的想回去陪父母尽个孝。但都走了,宅子便空空荡荡的,连起食饮居都成了问题,许白只好让他们轮着回乡,并发了一大笔钱作车马之用。
他自己无处可回,成了始终留守在这里的最孤单的一个了。
腊月二十八,罗叔正在做着回家的准备,他家的婆娘来了封信,要他买些杂七杂八的年货回去。罗叔一边抱怨,一边有差人去准备,心里乐开了花。
到了傍晚,未等罗叔的马车离去,窗外却隐约看见火把在晃动,且越来越亮,越走越近。
“许少爷,别来无恙啊?”走进门来的是卢翰礼,腊月二十八,将近过年的日子,他却是一身官服打扮。
“怎么了,这是……”担了一身年货的罗叔硬生生地被堵在了门口,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一脚强跨出门去,不想那么多,先逃了再说。
罗叔跨出门的膝盖被卢翰礼顶了回来,“别那么急着走嘛……”待许白披着衣服出来的时候,他一声令下:“都封起来!”
只见卢翰礼身后涌上来的官兵手持封条,开始往宅子里所有的门和窗户上贴。
“卢公子,此番来者不善啊?怎么这么大手笔?”许白看着他们来势汹汹的架势,心里一惊。卢翰礼这次事前未透露一点儿风声,来了便直接封门堵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奉他爹卢尚坤的命令。如果卢尚坤胆敢这么大张声势地在除夕夜前夕抓人,那么就证明他不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而是……执行公务?
许白看了看盖着余杭知府大红官印的封条,又看了一眼卢翰礼一脸自得的态度。
待官兵们将宅子里的大小物什全部贴了封条,回来禀报的时候,卢翰礼开口了。言语之间不复第一次谈话时那平等的态度,变得高高在上起来,“那就请许掌柜跟我们走一趟了?”
许白甩了一下上前来准备绑起他的官兵们,“走一趟可以,但要把话说清楚,你查封了绸庄,又抓走了我这个大掌柜,所谓何事?”
卢翰礼笑道:“许老弟还有所不知,你背后的靠山,吕家……已经被抄家啦!”
“什么?”许白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罗叔听闻之后直接扔掉了手里七七八八的东西。
“你再说一遍?”许白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吕家,被清轩帝,抄家啦!”卢翰礼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仿佛等着看他大惊失色的样子一般,嘴角还带着笑意,“皇帝罢免了吕文殊的官职,将吕家本府和别府,都城的五家钱引铺全部查封了。我们这边也是奉命行事,查抄全部家产。大概余杭和江陵的四十二家绸庄和二十六家钱引铺子今晚会全部被贴上封条,一个都别想逃。”他又看了眼罗叔,“罗叔你老人家还没走真是好运气,否则我还要去你老家抓人,这大过年的,多晦气。”
卢翰礼一直憋着当初被摆了一道的怨气,此次借此机会来抓人,特别是将罗叔堵在门里,他的心情格外舒畅。
一夜之间,天崩地裂。在朝廷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吕家被抄家,家眷仆人纷纷被押送监牢待审。卢翰礼没在押人方面过于盛气凌人,只象征性地绑了许白和罗叔的双手,还在绑着的双手上盖了块帕子,然后将人押走了。至于家仆和下人,遣散的遣散,关押的关押。
宅子里的人全部被清空之后,天色破晓,东边隐隐透出些红色的光线来,穿过厚厚云层。从小年开始,连下了几天的鹅毛大雪,停了。
关门之后,最后两张封条被交叉着贴到了吕家余杭大宅的大门上,这是最后一个被查封了的地方。
一时风光无二的吕家就这么没落了。
许白被关押在了牢房里。走进牢房的时候,那些囚犯看到个这么皮白肉嫩的小公子,纷纷起哄了起来。卢翰礼给了他单独一间的牢房,使他远离了那些猥/琐的目光,但再要求其他的条件,便是奢侈了。
被关押了之后,既没有提审,也没有传令,想必是在等上面的指示。
如果吕家被抄家了话,首当其冲被责难的,恐怕是吕益。吕衡和吕储大可用一句概不知情加以搪塞,所谓官商不与为伍,但吕益却不行。所有金钱相关的事宜皆经他手处理,他连个撇清自己的立场都没有。
清晏帝驾崩的时候,吕衡失魂落魄地走进来说,靠山没了。当时许白并不太明白此话的含义,直到被关押进来的时候,才体会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从清晏帝驾崩的那一刻开始,吕家的衰亡便早已注定了。即位的清轩帝迫切地想树立威信,扶正朝纲,并且需要一大笔钱来充盈国库。如果不动吕家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人选了。
无怪乎写给都城的信总不见回应,无怪乎都城那边也没有书信寄过来,无怪乎朝廷岁末的采办迟迟没有委托吕家来办……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端倪初现。定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恐怕只是想抓齐了人罢。
许白想到了李执的话,“很快便会起风了,暴雨将至”。李执不是普通人,他在大灾之年出现在吕家门口绝不是一个巧合,而把他引进吕家的,是自己。
是自己将李执留在了吕家,是自己当时护着他给了他留下来的机会……许白跌坐在地上,难道这一切的祸端,竟是自己引了过去?李执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会拿着锟金的玉佩?许白后悔当时没有听李执把话说完,说明白,而急着将他赶走。
当时李执恐怕有将事情和盘托出的打算,但自己却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树倒猢狲散,李执也不知道在哪里。
“少爷……”许白抚摸着他脚上的红珊瑚的串子,握了一会儿,眼泪便掉了下来,“我不该跟你怄气,不该把李执招进来,我对不起你……”
许白想到二人不欢而散的离别。当时他对吕益简直气到了极点,连话都不愿多说,只想以一个属下的身份离开吕益的视线。但在江南独自面对各种利益纠葛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想要求助的,却还是吕益。
那个他自幼便看着的背影,已长成了他心中的一棵参天的大树,成了他灵魂归属的地方。他知道,怨归怨,恨归恨,他终究离不了他。
朝廷来了命令,将他和罗叔押送至都城候审。罗叔被压上囚车的时候,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短短几天竟老了十岁。从先前鹤发童颜的精明样子,变成了个蓬头垢面的糟老头,与街上的乞丐也差不多了。
许白被带上了枷锁和脚镣,那东西很沉,沉得几乎要压碎他的锁骨。他瘦了,浑身脏污,但精神却并不差。因为他想着,终于能回都城了。
之前他心心念念想回去过中秋,却未能成行,想过年,结果就被关押了起来。现在新年一过,要被遣送回京,成了他能回去的唯一一个途径。
但回去能见着吕益吗?会被责令与吕益对峙吗?
在牢房里的日子,一日三餐按时送达,有干草也有棉被,过得并不算太差。这种黑暗的,只能从缝隙里透出些光亮的环境,使得他仿佛回到了幼时被人贩子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那时候,吕益仿佛是黑暗中的光,照耀在他身上的时候,使得他从头到脚都暖了起来。而这次也是,离开监牢的契机,还是吕益,所以他只要想着有可能见到吕益,心里便敞亮了起来。
“此番长途跋涉,我给羁押你们的兵卒也嘱咐过了。这些手枷和脚镣,出了余杭地界便给你们取下来,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做个姿态的。”卢尚坤自始至终没出现过,可能是怕遭记恨,只派了卢翰礼来送行。
卢翰礼来抄家的时候虽然态度可憎,但并未在关押一事上大做文章。在要送犯人上京城的时候,还来送了个人情。不知是良心觉醒呢?还是从吕家的抄家之中得了不少好处呢?
“有劳卢公子了。”许白道:“罗叔年老体衰,还请押行的官兵手下留情,谅他是个老人家。”
卢翰礼叹了口气,“说起来,你才是最无辜的。刚上任不满一年,过去那些个贪污和贿赂本与你无关,你倒替吕谯那小子背了个黑锅。”
“没有什么冤不冤枉的。”许白的眼里没有委屈、不甘或者惊惶失措。从抄家那天到监牢关押的数日,一直到今日被戴着枷撩送上囚车之时,这个少年一直是一脸淡定的模样,仿佛看透了世间万事,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朝廷自有定夺。”
卢翰礼定睛看了看他,之前几次说话都未必有这次眼对眼看得深刻,“如有机会,卢某倒是真心想跟许公子交个朋友。公子虽年幼,但谈吐却不俗,想必值得深交。”
“承蒙卢公子不弃。”许白无法合掌回礼,只得欠了欠身子,那铁链叮当作响,“若许某不死,二人还有缘再见,定当秉烛夜谈。”
卢翰礼又跟押行的官兵叮嘱了几句,囚车便起行了。
春节过后的街市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囚车穿过闹市的人群,围观的百姓好奇地看着那一老一少的身着囚服的人。
有小孩想走近了,却被他母亲抓过来,一把揽在怀里。
行至即将出城的当口,有个妇人一路跟着囚车小跑了过来,罗叔也一直看着她,摇头又摆手。
那人想必是罗叔的夫人吧。二人相看,默默无语,泪成两行。
妇人一直小跑跟出了城,直到马夫给马甩了一响鞭,加了速度,那妇人跑得气喘吁吁实在跟不上了,才瘫倒在地上,不停地抹泪。罗叔这边看着她的身影,也是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
许白隐约听到他说,“我婆娘要的东西……我还没给她……我怎么还没给她……”
☆、44 押送
正月严寒,北上艰难。
押送的官兵止不住地抱怨。
“你说,我们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苦差事。刚过完年便要押犯人进京。”个子矮的官兵揣了揣袖子。
“朝廷催得紧,大案要案,优先审理。”高个儿的官兵瞟了一眼囚车上的一老一少,“人不到齐了,不好审啊。”
“大事啊,恐怕是开年最大的案子。那个赫赫有名的吕家被抄家了,大奸臣!”又一名长了癞子的官兵说:“吕家倒台,国库钱来。”
“往年都是夏秋才会转监,今年倒好,一路风雪交加,比落草还艰难。”矮个儿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棉袄裹了裹紧。
“别瞎说!”癞子头提醒他,“拿朝廷的官俸,别说这些个闲话,叫人听了去。”他又往后面警惕地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据说圣上是早有将吕家查抄了的打算,只是先帝在位时一直按着不表。”
“我倒听说,不是圣上想整吕家,是枢密院和兵部的那些人。当年文争武斗,兵部被吕家压了那么多年,早已心生怨恨。”高个儿凑过去小声说。
“我听到的是说,当今宰相是曾是圣上国师,又是当今辅政之要臣,他要抄吕家,圣上便下了一道旨。”癞子头道:“至于有没有间隙便不清楚了。”
三人一路压监,一路说着话,好冲淡了行路的冷清。
而后面,许白和罗叔被关押在四面通透的囚车里,越往北走,越是冷风扑面。许白看了看罗叔,只见他嘴唇青紫,眼神迷离,仿佛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一般,不知道撑不撑得过这漫漫长路。
他自己的状况,也糟糕得很。昨夜的一场雨淋湿了他的夹衣,夜晚睡去的时候官兵只给了一床破烂不堪的棉被,他让给了罗叔,自己和着干草睡了过去,早上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现在更是头重脚轻,两股战战。车子颠簸一下,他便跟着抖一下,怕是随时会瘫软下去。
官兵没理会他,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闲话。
“后面的那个小公子,长得真是俊俏。”矮个儿道:“大户人家的长大的,果然是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也能瞧出几分姿色来,比那些个青楼的婆娘看着还俊俏。”他说完,将手揣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在摸肚子,还是在摸哪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那个小公子是吕三少爷的……那个。”癞子头伸出了小指比划了一下,“那个,你懂吧。”
“那个是什么?”高个儿摸了摸脑袋,没会过意来。
“哎呀,非让人把话明说了。”癞子头抱怨:“卖屁/股的,兔儿爷。懂不?”
高个儿恍然大悟一般又往后瞧了瞧,盯着眉眼看了个仔细,觉得许白模样确实是少有的俊俏。
“你说,不会有人劫囚车吧。”高个儿道:“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吕布为貂蝉杀董卓,项羽为虞姬自刎江边。”
“项羽那是走投无路了。”癞子头纠正他,不过转念一想,“不过这个吕三少爷,恐怕也是走投无路,家都被抄了嘛……”
许白扶着栏杆让自己不跪下去,但已是满头冷汗,连站都站不稳了。
“看那小公子好像病了。”高个儿道:“要是他病了,咱很麻烦吧。卢少爷特嘱咐要多关照。”
“那个小兔儿爷不会跟卢公子也有一腿吧。”癞子头倒完全没在意许白的情况,“那个卢公子也是……总是跟那些个人纠缠不清。妓/女呀,小倌呀……没一个正经的。”
“大户人家的生活真是靡靡啊……”矮个子感慨了一句,听到后面哐啷一声。
许白跌了下去,手铐脚镣碰着囚车的木头,哐当直响。
“我的祖宗啊,这人是晕过去了。”癞子头急忙去让车夫停了车,打开门,伸手去掐许白的人中。
左掐右掐一通,掐得不准,却把许白掐疼了,闷哼了一声,微微睁开了眼。
“水……”许白动了动干涸的嘴唇。
癞子头伸手探了探额头,滚烫滚烫,像块闷烧的木柴,“歇着吧,万一人死了,咱也交不了差。”
许白被安顿到了驿站的一间下房里,因病得福,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他烧得糊涂了便开始做梦。梦见吕益被官兵押着送进了幽暗的地牢。梦见那牢房湿漉漉的,青砖上满是水迹。梦见吕益身着单衣不断地发抖。梦见吕益旧疾复发,连声咳嗽,咳到喘不过气来,吐了几口血。
“少爷!”梦到吕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许白就被吓醒了。
旁边靠着打盹儿的罗叔被吓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官兵呢?”许白起来未瞧见他们。
“外面呢。”罗叔道:“怕照顾你麻烦。听他们说了,那天晚上只有一床被,你倒好,眼下这个处境还尊老呢。”言语内容是责备,但口气却透着些心疼。
“死就死了,也落个清静。”许白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命途多舛,一生坎坷,但尚未报尽少爷养育之恩,不敢轻言之。”
罗叔沉默了一阵,感慨道:“想不到至诚至情之人,竟是许少爷了。无怪吕少爷给老朽的信里,吕少爷能以性命相托。”
“什么?”许白听到了这话,突然紧张了起来,“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少爷有性命之忧?”
罗叔面露难色,“若是圣上亲自下令,只怕凶多吉少。”
“不……不会的……”许白听了,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我的病无碍,不耽搁,快些上路。”
罗叔拉住他,不让他去开门。开门把官兵喊了进来,便又要冒着风雪行路了。再者,他还有些话要说。
“你别把人嚷嚷进来,我偷偷告诉你吕少爷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许白听了罗叔的劝,方才的一股子力气卸了去,瘫坐在床边。
“少爷说,若他死了,吕家的所有家业交与许少爷打理。”罗叔道:“那封信待他死了,可当作遗言向吕氏全族通告。”
那封信是指当时许白初见罗叔时递交的信件。许白一路没拆开过,递给罗叔之后,罗叔看着脸色大变,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该是那封信的关系。
“少爷……都在说些什么……”许白咬着下唇,微微发抖。他不相信吕益早早预料到了抄家一事,更不相信吕益会死!不会的……不会的……那封信只是为了获取罗叔的信任,而写的荐书而已……不是什么遗言,也不是什么临终执笔……否则,他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罗叔仿佛能猜透他的心思,接着说:“是不是遗言我不知道,可能只是个提醒,让我不要怠慢了你。那封信我让我婆娘保管,若少爷真出了事,再拿出来当个凭证……”
“你不要胡说!”许白止住了他的话头,“少爷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吕家的势力也不止本府与别府两处,少爷不会出事!不会的……”
许白急着去都城,不顾身体抱恙,催着官兵启程。官兵皆是目瞪口呆,从没见过一个被押送的犯人,比押送犯人的官兵,还急着赶路的。
行至都城,未进城门的时候便有一小队人马早已等候多时。罗叔和许白分别被押往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为什么会和罗叔分开?难道是分别审理,再来核对是否口径一致吗?许白一头雾水,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更令他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被押进了一间府邸而不是监牢,进来之后便被勒令着宽衣、沐浴、焚香、束发,直至收拾得体体面面的了,才被引至一个偏房坐着,等人来见。等人的时候,他打量着屋子的摆设,未见得豪奢,却想必是个大户人家,且是能调令官兵的人家。
他原以为会被押送到地牢里关个十天半个月,然后被拖到某处审讯,但现在却是如宾客一般被请到了偏厅里喝茶。上茶的小丫头还说,主人一会儿就到,许少爷一路辛苦了。若是饿了,厨房还备了些吃食。但他哪有什么心思吃吃喝喝,只想快快见了她家主人,好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大概都是她家主人的安排,只是那人是敌是友便不得而知了。
许白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些急躁。他宁可去监牢里戴着手铐脚镣,起码那些皮肉之痛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让他受着与吕益相同的苦难。至少不像现在,他明知吕益已经被押监候审了,自己却还坐在红木椅上喝着茗茶。
他强迫自己坐下来,只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在发抖,不知道是急火攻心,还是病未痊愈。
以至于那人进来的时候,他直接摔了杯子。
☆、45 李执3败露
来的人竟是李执!
此刻他一袭华袍,一派主人之姿,早已不是在米铺里忙忙碌碌的小厮模样。
杯子摔在地上一声脆响,许白既觉得惊愕,仿佛是在意料之中,只恨没把杯盏摔到他脸上。
“竟是你……竟然真的是你……我真是错看了。”许白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他被锟金教导不要用武力,被吕益教导凡事要三思,要动脑子。但此时此刻,那些涵养和教养都是空话!他错看了李执,以至于引火烧身!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执洞察了他的动作,不恼也不回避。反而是有些高兴的神色。
“最近事务繁忙,让你一路受苦,都是我不是。”李执想伸手摸许白的脸,被许白退一步避开,然后恼怒地盯着。他垂下了手,甩了甩袖子,“我本想忙完了都城的事就去你那边,但有人急着收网,将你押着北上。这一路风餐露宿,真是委屈你了。”
许白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李执也退一步行了礼,“一直没机会自我介绍,我是御史大夫李乾之子,李执。”
“御史大夫……御史台的?”许白皱了皱眉头。御史台掌管监察事务。而御史大夫则是御史台之首,官列正三品,居丞相和六部尚书之下。在朝可举劾百官,又主管朝中或地方上的一些刑狱之事。
如果是御史大夫之子,那么这次便是替其父出面,奉旨查抄吕家了?
没等许白开口询问,李执主动说起了事情缘由:“此次皇上下令查抄吕氏本府和别府,主要原因是当年收购军粮一事。”
李执见许白似乎在回忆,于是仿佛是想让他早日想起一般,进一步说明了起来:“当年西北战乱,驻军征粮。有人对军粮做了手脚,开出假交引大肆收购军粮,以至于第二年爆发了严重的饥荒。而朝廷的军队也因为此事而延误了战机,以至于西北的战乱持续了好多年,难民涌向都城,此事你可还记得。”
许白心里一凉,当年他虽然年幼,许多事情的原委听不出个意思来。但他隐约知道收购军粮的事与吕益有关,也记得吕益曾拿了假交引和真交引让他分辨。他见过那些个假交引,也知道是王叔错误执行了吕益的指令而印刷的,吕益还为此发怒过。
李执见他不说话,料想他多多少少知道些内情,也不为难他,而是继续说道:“朝廷知晓了是有人暗中捣鬼,下令让当时还是中丞的家父彻查此事。”
许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对上的时候,李执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还笑了笑。完全不复当时在江陵相见时的迫切模样,仿佛已经是尘埃落定,又或者是胸有成竹,“当时流通的真假交引有好几种,表面上看,假交引和假交引之间的区别不大。但若细细对比颜色和纸质,还是大有不同。”
“其中有一类的假交引印制得最为精细,但纸却有些不一样。”
“普通纸浸在茶水中会变黄,变褐,但那一种纸浸了茶之后颜色越来越黑,最后便化在茶中,毫无痕迹。”
“这种纸是哪里来的呢?家父一路追根溯源,发现这纸竟是吕家独造出来的纸。吕家在江南和东南一带有大片茶园,所以茶梗和茶树枝便被用来造纸。但吕家造纸添了茶梗和一些不知名的原料,那纸比一般的纸颜色深,化了之后能与茶融为一体。恐怕是为了销毁方便。”
“一张纸而已,市面上也买得到。”许白不由得开始狡辩,“难道不是有人买了吕家的纸之后去造的?又何以断定假交引便是吕家所造?”
李执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问,“当时确实是无法判断,只能当交引造假予以处置。但后来却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假交引竟是收购军粮开出的兑换凭证。一般的假交引只是混入市场的假/币而已,但那些茶纸印刷的假交引,却是为了买断西运的军粮而开出的,并且可以去钱引铺进行兑换的相当于票据的东西。”
“既能掌握茶,又能掌握钱,还在收购粮,天下做这三样生意的,恐怕不会太多。”李执有所暗指。
“怎么不多?”许白道:“你去江南的茶铺问一问,哪个不是钱茶两手抓?自己经营着制茶,又让亲戚经营着当铺和米店。”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家父自然不敢乱抓人。”李执还是不恼,“所以我便混入了吕家。”
听到这里,当年发生的事情便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在大荒之年会有个孩子抱住他的腿,为什么那个孩子要进吕家为奴为厮。
“你们一开始便是这么计划的……”许白刚刚松开的拳头又攥了起来:“你早就埋伏在吕家门前,想找个机会进来……”
“吕家招杂役和小厮都是从孩童招起,当时家里只有我这个小儿子尚未进经学,所以我便向父亲请示来当几天小厮。只是没想到会被派到华中,更没想到会被派到王琛身边。他本就是管粮食的,又参与了收军粮。”
“你……利用我……”许白终于按捺不住,扬拳挥向他的脸,却被李执握住手腕,顺便掼到了墙上。
“我没想利用你,只是当时你恰巧被我抱住了。”李执说话间,换做一只手箍住他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就像现在一样。”
“你滚!”许白挣扎着抽出手腕,然后狠狠踩了他一脚。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我对吕家这些年所做的勾当已经是知根知底,也操作得差不多了,便是要收网了。”李执越走越近,他进一步,许白退一步,直到退至中堂,身后抵着梁柱,“这次查抄的是吕衡和吕益。当年吕衡给吕益放出风声,吕益操作了整件事由,王琛是主要的执行者。而且,除了私收军粮之外,吕家这些年假公济私,以公谋私,中饱私囊,鱼目混珠……这些个肮脏事情,难道做得还少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许白质问。
“证据?”李执轻笑,“王琛已经招供了,当年他做的那些事全部都记录在案,桩桩件件都有据可查。除此之外,钱引铺的掌柜,纸厂的伙计也都指认了当年唆使他们做事的人。还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吗?”
“吕益呢?”许白听着李执说着王琛招供了,便紧张了起来。而王琛唯一指向的人,恐怕就是吕益了。
“你那么关心他吗?”李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他。
许白意识到自己可能表露了太多情绪,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刻意地冷了声调:“你不把我关进去吗?这些事情难道与我无关?你觉得我会既不知情,也没插手吗?”
但李执没理会他的话,依然还是问他,“吕益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许白不想回答,也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你或放了我,或把我关至牢中。既然证据确凿,吕家犯罪在先,就让我也服罪进去。多说无益。”
李执又走进了一步,捧起他的脸,“我怎么舍得……你北上的时候一路雨雪交加,我都心疼得不得了,但不知你们走的哪条路线,只能派人在城门口等着。今儿总算又见到了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再离开?”
许白冷笑了一下,而李执似乎把这抹笑容理解为了欣喜或者服从,竟低下了头想吻他。于是冷不防被许白击中腹部,疼得倒退了几步。
“李公子,我们很熟吗?你为吕家做事,便是我的仆人,你不为吕家做事,便是我的敌人。”许白伸出手,“公事公办,该上手铐脚镣和枷锁的就上,我与吕家人同罪。”
李执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许白没等他话落,冷冰冰地道:“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李执听着抬起头来,以为他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于是迫切想听他什么。
“我恨你利用我!恨你查抄了吕家!恨你抓了吕益!恨透了……”许白说着说着,眼泪潸然而下,“你埋伏了那么多年,就为了今日证据确凿地将吕家颠覆了吗?你为何如此处心积虑?你为何如此冷血无情?你践踏了王叔对你的信任……你……”
“吕益难道不是处心积虑?冷血无情的吗?”李执听着这话终于有了恼怒的表情。他陈述吕家的罪行,陈述埋伏的经过的时候,都是势在必得的样子,唯独听许白说起吕益的时候,愤怒之情便溢于言表。
“吕益经营的私粮、私铁、私茶……哪一个不是处心积虑?他处置那些不听他话的人的时候,何时不是冷血无情?”李执抓住他的手,“甚至对你……他处心积虑地让你为他暖床,处心积虑地让你发自内心地崇拜他,跟随他,处心积虑地让你为他卖命又卖心。然后现在呢?他冷血无情地把你丢了,像弃子一样地丢了!他将你丢到江南去可理会过你的死活?你被押送北上的时候,他可曾想着要救你?你清醒一点!你对他来说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挡箭牌!一个掩人耳目的烟/雾/弹而已!”
☆、46 李执4表白
“你住口!”许白想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他这次握得更紧了,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你要不就放了我,要不就把我关起来,不是执法么?不是履行公务?不是奉行公事吗?那又何必多费唇舌?”
“你究竟要被他控制到什么时候?他即使远离你,抛弃你,置你于不顾,你也要为他卖命,替他说话……”李执的语气更激动了起来,握着他的手也更加用力,“吕益走了,逃走了。他在我们去的时候便已人去楼空了!你想见他吗?他不在牢里。你想走吗?你又能走到哪里去?”
吕益……没被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许白不知怎么就卸了全身的力气。他的担心,他的愤怒,他的抵抗,归根到底是迫切地想见吕益。在牢里见他也好,在审判的大堂之上见他也好……他就是想见吕益而已。
而现在,当得知吕益没事的时候,那些抵抗,那些挣扎便全部消散了去。憋在他心里的那口气,鼓噪在他心里的不安、担忧、焦虑……都卸了下来,他停止了挣扎。
李执被他的安静吓了一跳,下一刻便觉得许白软了身子,瘫倒在了地上,顿时慌了神。手抚去他额前碎发的时候,发觉手下皮肤滚烫。
原来竟是一直病着的……
只是憋着一口气,无路如何都要见吕益一面吗?当这口气卸了的时候,便跟丢了魂儿似的,连力气都抽走了么?
李执看着大夫摸脉又听诊,心里既是焦躁,又是失落,更有些愤怒愤恨甚至是委屈的情绪,被强压了下来,变成在床边不停踱着的碎步子。
“受了风寒,病了几天,现在身子全垮了,要细心调养才是。”大夫道:“思虑过重,心思过沉,气血不畅,只怕反复。”
“还请大夫开几剂调养的药,我每天督促着他喝。”李执道。
“少爷也是费心。这病既是天数,也因人而起,现在应该无大碍,只是劳形伤神,疲多于病。”大夫道。
送走了大夫之后,李执坐在床边,握着许白的手,又放在脸边摩挲着。
许白睡得沉。
“大荒之年,我头插草标与难民为伍,在吕家别府门口徘徊了几天,那天刚好见着那个家伙带你出来。”李执一边摩挲他的手,一边自言自语地回忆着初识的那一幕。
那年初见,许白锦衣玉袍,一副富家小公子的派头,看着周遭的一切,既是新鲜,又是不解。而李执混在流民之中,衣衫褴褛,隔着人缝儿看着那位权倾天下,富甲天下的吕家三少爷带着他家的小公子出巡,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混入吕家。
“吕家现在不招工,大灾之年,富人都要节衣缩食了。”有乞丐感慨。
“生而命不同,何必强求。早早死了算了。”有流民说话。
吕三公子的随行随从,浩浩荡荡,皆手持棍棒,戒备森严。那小公子被众人围在人群之中,一双杏眼左看右看,不知在想什么。
待二人回府之时,李执下定决心冲出人群,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他择的是吕益带着许白出门的时机,也是猜测许白尚年幼,不会如吕益一般心狠手辣,该还是懵懂未知的。
“果然,你伸手护我,替我挨打,替我求情,替我进了吕家。甚至因为我而和他争执了起来。”李执叹气,“你心善,也易轻信……”
进了吕家之后,许白问了李执几句,还预备帮他上药。当许白掀起他的衣服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就脸红了起来,特别是当许白的手指在他背上的血痕上轻轻划了一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神经似乎都集中到了那个位置,那皮肤贴着指腹,仿佛能将温暖沿着指尖传来。
那一刻,李执明白,自己对这个小公子大概是抱了些别样的心思。
“当时我不明白,只是不敢正眼看你。因为你的眼神过于清澈,而我却过于卑微。”李执吻着许白的手,吻着他的手指,“你关心我,说我是你的仆人,我当时心里一阵暗喜,差点连自己是干什么来的都忘记了。”
“我原以为能留在你身边,甚至想着就这么陪着你也挺好,每天看你入睡,叫你起床,伺候你用膳。但那家伙却不能容忍你身边有他以外的人。”李执想起吕益的时候,便是恨意,其中多少为公,多少为私,恐怕他自己也很难说得清。
吕益的到来打破了李执的各种想入非非,也使得许白无法兑现帮他擦药的承诺。
吕益喝令下人离开,然后掩了门扉。
被赶出了房间之后,李执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在无下人看守的房间里,在虚掩的门扉之间,从门缝里,李执看到了那一幕。
他看到上一秒还火冒三丈的吕益,下一秒竟吻住了许白的唇。许白没挣扎也没推开,反而伸出了葱白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
然后便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吕益从许白的嘴角吻到脖子,而许白的手臂一会儿松开,在快挂不住了时候又环紧。
后来连腿都盘在了吕益腰上,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白皙脚踝,在深色的华服上,像一块羊脂白玉。
那一幕似乎将李执某个沉睡着的感官唤醒了。他觉得有个部位开始莫名地胀痛、难受了起来,匆忙逃走。
“说来可耻,我竟对那一幕念念不忘……以至于午夜梦回时都是你的身子,你交缠在那人颈后的纤细手臂,你颤抖的样子……你说,”他凑近许白的床头,俯下身子,看着许白微蹙的眉头,紧闭的双眼,翕动的睫毛。大概是做梦了,“我是不是魔障了?”
“尽管只是短暂相逢,匆匆一面,但你却成了我一生魂牵梦绕的人。我大概真的是魔障了,被你勾了魂魄了。”李执的手划过许白的面颊,许白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下来。不知又梦到了什么。
“我的欲望变大了,我不止想查出吕益倒卖军粮的罪证,更想让他永远离开你。”李执抚上他的眉头,“我一定是魔障了,竟有了这些卑/鄙的念头,发疯了似的想要你。甚至是利用自己的职务,假公济私地去将你从吕益的身边调开。”
李执的手指顺着他的眉骨划到了他的面颊,划到了他的嘴角,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让锟金出现在吕家别府,多少是出于我的调动。因为我知道他对你的心思,也知道吕益是个提防心极重,嫉妒心极强的人。”
“当初他看到我接近你,便想要我死。你知道他有多心狠手辣么?将一个孩子绑着双手拖在马车后头,是想拖死我。”回忆起了当初那段苦难的经历,李执深吸了一口气。
当年吕益将李执绑着双手拴在了马车后面,马车一刻不停地向前奔驰,李执唯有快速奔跑才能勉强跟上。
当跑到气竭力衰,两脚发软的时候,李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地上的沙石砥砺,他被拖了一路。
像一只死猪,像一具尸体。
他求救,他呼喊。马车里的吴氏听闻叫停了马车,下来看他的时候,他前胸后背全部被刮得鲜血淋漓,像活脱脱地被剥了一层皮下来。
吴氏心有不忍,想松开绑他双手的绳子,叫他进马车乘坐。却被骑在马上的监工阻止了,说是少爷有令,这绳子不到驿站不可松绑,出了驿站要立即拴上。
李执心里明白,这是让他死。活人不可能被拖在马车之后,连着奔跑十几天。
吕益这是钝刀子杀人,让他跑到失去力气的时候再被活活拖死。
吴氏无奈,只得让马车行得慢一些,李执正觉得缓了口气的时候,监工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马便又开始狂奔起来。他又继续被拖了一路。
连着两天之后,李执知道,如果不采取行动,将必死无疑。他全身已无一处好皮,连肋骨恐怕都断了。被吊着的双手脱臼了又被重新按上,像个破了的又被拼凑在一起的傀儡木偶一般,只要再拖一会儿,就会四分五裂了。
迫于你死我活的情境,于是他彻夜将监工杀了。
他贴身带着碎银,买通了驿站的伙计,往监工的酒里面下了蒙汗药。监工一头睡死在床上的时候,他操起驿站厨房的菜刀,将监工的头切了下来,然后将尸体从窗子丢下。但他拖不动那个成年男子尸体,于是将他卸了八块,丢到了猪圈里。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没有紧张,没有犹豫,没有害怕,也没有慌张。他熟读兵书,粗懂医学,下手极其准确。况且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活下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那天天很黑,不见皓月星空。所有的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不知不觉。
驿站的伙计怕是知道的,只是杀人越货见得多了,于是转了个身又睡了。
第二天继续行路之时,监工迟迟没有出现。随行的几名仆人心照不宣,只等吴氏发落。
吴氏看了眼李执,李执的目光里透着几分可怜,几分恳求。她心软,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李执骑着监工的马,急着赶路了。
☆、47 李执5执念
走投无路之时,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此之后,李执觉得自己重活了过来,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怀揣着兼济天下的梦想,也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官宦子弟,而是仿佛真正出身寒门一般,变得更实际也更功利,一步步地开始了缜密的计算。
计算怎样能得到吴氏的信任,计算怎样能受到王琛的重用,计算怎样抓住吕益的把柄。
吴氏心善,却不傻。她既同情李执被吕益拴在车后的遭遇,也知道李执可能是那个让监工消失的人。所以后来的一路,对他除了怜悯之外,更多了些提防。
到了江陵之后,吴氏将李执派去了柴房做杂事,不愿让他近身伺候,显然是对他有所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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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