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末陆逢臻/向来日而生 作者:果腹
正文 第13节
末陆逢臻/向来日而生 作者:果腹
第13节
他竟然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陆友铭肩颈绷紧,和臻的情绪,太不对劲。
“一点都不疼。”和臻再次重复道。
“如果那些没用的东西,都能这样被割掉就好了。”
陆友铭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他把握着和臻手腕的手摊开,顺着分明的骨节往下,把他瘦长的手指拢住,包裹在手心。
和臻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坦白,他语气软软:“我很难过。”
陆友铭握住他的手,起身,站在床边弯下腰,另一手拇指指尖抚过他忧郁的眼角,柔声问:“这位先生,把你的难过分我一半好不好,别一个人难过?”
和臻微微睁大了眼睛。
——
三个月前,那天晚上,和臻从文正的酒会上独自离开,喝了点酒,心情也很差,打算去l找ey。
他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只正从马路中央跑过的流浪狗,他一着急,狠打了下方向盘,却一头撞在了停靠路边的一辆小甲壳虫身上。他烦躁得厉害,撑着脑袋醉醺醺地下车。
“喂,我说这位先生,酒喝不完分我一半,别喝多了乱撞车好吗?”陆友铭刚把车停在路边去买甜品,结果一转身,擦,车被撞了!
这夜色璀璨,马路宽广,车辆零星,硬是“被”出了车祸。这人是怎么开车的?
他气冲冲地走过去,才发现——醉鬼!不由出言戏谑道。
“您也真是厉害啊,这么宽的马路,还能分毫不差地撞上我这辆比指甲盖还小的车?”
和臻扶了下头,“抱歉,刚有一只狗跑过。”他指了指那只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他车轱辘旁的流浪狗。
那只小狗正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两人。
“呀,受伤了吗?”陆友铭放下手里的袋子,蹲下来,抱起那只小狗。
和臻这才看见小狗的腿似乎被什么划伤,毛上沾着血,怪不得刚才跑得那么慢。
“这不是拉布拉多吗?怎么这种狗也没人要?”陆友铭神奇地从自己的车里取出一个小急救箱,迅速地给那只狗清洗了伤口,敷了点药粉,缠上纱布。
“不是纯种。”和臻下车被冷风吹了一会儿,清醒了些,这才认出来,面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那天在河边看到的那个男孩。
“咦,是吗?我可不懂这些,现在人养条狗都这么挑剔?啧啧。”
和臻:“那你把它带回家?”
陆友铭皱了皱眉:“那我还真不敢把它带回去,我家那位要是看到了,非得炸毛炸上天,我都不敢保证日子会比它流浪着好过!”
和臻抿着唇没说话,他看到陆友铭虽然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洋溢的却是幸福和满足。
他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取出纸笔,写了个手机号码递给陆友铭,“我手机没电了,麻烦你打这个电话,是我的司机,他会处理好你的车的。”
“额……那行吧,你没打算赖账,我也就不好再责备什么了。我看你也是斯文人,以后别喝了酒还开着车乱跑知道吗?这是醉驾!”
和臻冷冷瞥了他一眼。
陆友铭撇了下嘴,讷讷地把刚买的甜品递过去:“甜品送你吃,解酒。”
和臻没有接,也没有再理他,心口的疼痛却更加尖锐。
他们的温柔,都是用不完了才施舍给自己的。而他想要的,是有一个人,能专注地只温暖着自己。
他看了看那只跟自己一样根本没人要的小狗,鬼使神差地没有嫌弃它的脏乱,把它带回了家。
只是后来,陆友铭为什么不记得它?而且好像也不记得自己?
“想什么呢?”陆友铭的问话打断了和臻的思维。
他摇摇头,立起了身体,问陆友铭:“那个人,会是你吗?”
陆友铭到最后也没有问和臻说的“他”是谁,和臻愿意把心事对他说到这种程度,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一个只会忍耐的人坦白说出“我很难过”,这就像是把毒疮挑破了一个口。
陆友铭不敢说功劳在于自己,而他确定,自己的存在降低了和臻的“孤独感”。
大多数成年人的抑郁类、“自闭”类精神障碍来自于对这种“难过”的压制和忍耐,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忍耐,就是因为“孤独感”。
如果一个人能从周围感受到自己并不孤独,那他才会有诉说的欲望,也就不会选择忍耐,“难过”才不会被恶意累积,压垮神经。
这次的事,除了让和臻第一次开口诉说,还让陆友铭意识到,和臻对自己也是有那么点超出朋友的在乎的。
这个认知,让陆友铭高兴了好久。愉悦一直持续到第三轮面试,直到他遇见那个大学教授——陆知枢。
经过第二轮考试,只有六十人进入第三轮的面试。第三轮面试地点仍旧在j市,请的是跟余老有一些往来的几位中年医生和中医学校的大学教授。
陆友铭绝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叔叔。
当年叔叔和父亲闹掰的时候,他还小,其中缘由只听个七七八八,父亲也从来不准提。
后来他还是听旁人说,当年叔叔说要改门风,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父亲骂他不孝,说他不配传承陆家的医术,叔叔却觉得父亲太过迂腐,固守传统,没什么大前途。
两人各持己见,最终不欢而散。
再后来,听说叔叔出了国,他小时候还很憧憬,曾经把叔叔那种特立独行当做榜样,最后报考也瞒着父亲报的中西医。
结果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中医的路子上,而且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
他也越来越觉得,父亲之所以坚守,恰恰是因为他有那份天赋,只有一条路走不到头的人,才会另寻他途。
他见到陆知枢是在面试的前一天,原本一天安排20个人面试,但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耽误了一些时间,还没排到陆友铭,就被告知,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明天才能继续。
陆友铭望过去,连带自己还有四个人。他们跟着后勤人员往给他们安排的招待所走去,面试间的门打开,两个中年男人走出来,陆友铭不经意望过去,顿时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位穿着短褂的中年男人对他点头,和蔼地笑了笑,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朝他走来,“友铭吗?都长这么大了?这鼻子眼跟小时候一个样,怎么?还认识我吧?”
“叔。”陆友铭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哈哈,好,没想到现在这么英俊,还真有大哥当年的风采。”
“您怎么会在这里?您又回归中医了吗?”陆友铭问。
陆知枢也没为他唐突的问题感到气恼,笑着摆摆手,“一言难尽啊!我现在在e大任教,主讲中医理论。你也知道,当医生太累,我这是逮着个机会赶紧转行了。”
“哦。”陆友铭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陆知枢没注意到他的语气,拍着他的肩说:“倒是看到你我很意外,我看着面试资料里的名字,当时还愣了一下,想着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陆友铭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可是,大哥怎么会让你门外拜师?”陆知枢抚了抚下巴,不解。
陆友铭心虚,就知道会被问到这茬,苦笑着说:“我也一言难尽。”
“哈哈,好一个一言难尽。走,咱叔侄俩好好喝一杯,慢慢说。”
☆、明年今日
“没想到你的性格跟你父亲一点也不像。”陆知枢把手中精致的青瓷茶盅放在黑檀茶盘里。他把茶海里的核桃茶宠取出来,用茶壶里的最后一口茶汤给喂了,再把茶壶蓄满水,给陆友铭面前的茶盅添满。
金黄色的茶汤,清透纯澈,飘着淡淡的清香,背景音乐是悠扬的古筝。气氛有几分儒雅。
他们坐在一家茶馆的半开放包厢里,陆陆续续谈着过去,谈着父亲。
“倒是和你母亲挺像,很善良,容易心软。”陆知枢缓缓说着,陆友铭没接话,他不觉得这是优点,因为这种性格特征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软弱。
“但其实,跟你爷爷也挺像的,父亲的性格也是这样。说起来大哥才是陆家的特例,性格强硬,还有些顽固?”他语调上扬,似是在征求陆友铭的意见。
陆友铭没打算解释什么,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有点。”
“他能不那么清高就好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走出青参县,走向全国。”陆知枢啜了一口茶,“他太不懂得识时务,当初省长去请,竟然吃了他的闭门羹。”陆知枢摇了摇头,“真为他感到惋惜。每每想到,原本我们能够一起坐在这里喝茶闲谈的,如今却落得这样难堪的境地,真是太遗憾。”
这话说的倒光唐,可听在陆友铭耳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难不成父亲现在的身份还不配跟他喝茶闲聊?他心里有那么点不太舒服。
“父亲只是想守着陆家的根基。”陆友铭解释了一句。
“呵呵……”陆知枢笑了一声,缓缓说道:“迂腐……”
陆友铭眉毛动了动,心里有些不悦。在这件事上,虽然他没有选择父亲坚持的道路,但他从不觉得父亲的选择有错。
传承,是一种很隆重且严谨的仪式,他的父亲抛却名利,坚持本心,把祖上的医学精髓完整且精益求精地传承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件伟大和值得尊敬的事。
陆知枢做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做,都无所谓,但他没有资格对父亲评头论足。
陆友铭心生快速结束谈话之意,语气严肃了起来:“父亲确实清高,然而自古但凡天资过人之人,都不免显得有些清高,因为他们总是能看到领悟到常人所不能企及的东西,他觉得平凡,说出来,别人却不能理解,就说,此人甚为清高。”
陆知枢听他说完,脸色一僵,变得很难看,他自然听得出来陆友铭话中有话,这不是在暗里讽刺他太过平庸吗?
“哼。”他一改刚才的温和形象,哼了一声。
陆友铭端起茶盅,也不再故作拘谨,把茶水一饮而尽。
他现在明白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的原因了,面前这个人,透露着一种自内而外的做作和虚伪,让他很是讨厌。
医路不成反倒躲进大学里当起了老师,一行十几人只有他故作姿态地穿着褂子,若不是陆友铭对他的能力早就有所耳闻,恐怕也要像其他面试者一样,觉得他是道行颇深的老学究了。
他不喜欢这种姿态,表面功夫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没有真功夫,身在医界,本身就应该感到耻辱。
“小子说话倒伶牙俐齿,有几分你父亲的刺人劲儿。”陆知枢毕竟圆滑,没把那份不悦持续得太久。“但怎么说也不过是靠别人上位,你可没清高的资格。也不知道姜枣看上你什么了?穷酸书生一个,只会空谈情怀。”
陆友铭一愣,挺直了脊背:“你说什么?姜枣是谁?”
“呵呵,别跟我装傻。你要不认识姜枣,她能一一叮嘱各位评审放你通关?”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
“哈哈,可笑!”
陆友铭沉默了几秒,从陆知枢轻蔑望向自己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一丝信息,他不由提高了声音:“这不公平!你是大学教授,为人师表,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早听和臻说过,这其中会有黑幕,但没想到这次的黑幕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虽然利用了前世的记忆,专门巩固复习了会考试的内容,但他的基础,是坚实且经得起推敲的。
然而这种不知为何原因,丝毫不看对象就给予通关的做法,简直太儿戏。
而且,姜枣又是谁?
“迂腐。这年头,哪儿还讲什么公平公正?大侄你太年轻。以后就懂了,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自然是往舒服的日子过,谁愿意强迫自己两手空空,故作清贫?”陆知枢丝毫没有羞耻,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一副坦荡小人模样噎的陆友铭说不出话。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知枢,说:“谢谢您今天让我见识到了这么多。既然这么多年您都不曾想过回乡看父亲一眼,那我就当您前边说的对父亲的挂念和关心不过是客套,我代父亲回谢。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侄子先走一步。”
陆知枢呵呵笑了一声:“骨子里果真流的是陆知问的血。”他瞥了陆友铭一眼,慢悠悠拿起茶盅,放在唇边吹了吹,“傲气又怎么样?他一生声名寂寥,而你开始得也并不光彩。”
陆友铭双腿僵住,握了握拳,忍不住回了一句:“您说的没错。但我觉得父亲说的更对,陆知枢,你不只是不配传承陆家的医术,你根本不配行医。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还真是恰当的很!”
“你!”
陆友铭没听到陆知枢在背后骂了什么,昂着头大步离开。
他持续了一周的好心情,竟然被这个人破坏了,简直心塞至极!
陆友铭一走出茶馆,才发现天都黑了,他神情怏怏,虽然在嘴仗上最后算是打赢了,但是陆知枢的话,还真让他有点在意……他心里莫名一阵委屈,拿起手机拨通了和臻的电话。
“喂?陆友铭?”和臻语气有些不确定。
“怎么?没记我号码啊?”陆友铭心里委屈着,不由说话也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陆友铭等不到回答,撇了撇嘴,蹲在路边,手里捡了一截树枝,在绿化隔离带的土地上画着圈圈:“我不开心。”他坦言。
电话那头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得陆友铭都不知道该不该以这种语气跟和臻讲话了。
“怎么了?”和臻终于开口。
“我没吃饭。”陆友铭在地上写了个“和”字。
和臻竟有些无言以对,依旧是沉默。
“你在哪儿?”和臻僵硬地开口。
陆友铭又在地上写了个“臻”字,“j市呀……”他巴拉巴拉把面试推迟一天的情况给和臻说了。
和臻安静地听完,再次僵硬地说:“那,去吃饭吧。”
陆友铭把地上的“和臻”两个字抹掉,一边重新写着,一边说:“有人说我是靠你上位的。”
他语气故作不满,什么姜枣陈皮的,他不认识,如果说陆友铭能靠关系上位,想来想去也就和臻了。
“……”
沉默。陆友铭简直怀疑这通电话是不是有时间延迟?
“所以你不开心?”和臻问。
“嗯。”陆友铭回答。
“所以,你觉得我做错了?”和臻语气变得严肃。
陆友铭蹭地站起来,ㄒoㄒ他真的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陆友铭忙解释。
“那就好。”和臻简短地给了结语词。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被挂断。
陆友铭一脸懵x。
确定被安慰了吗?
和臻确定理解了他其实只是在求安慰吗?
果然这么复杂的东西,不该祈求和臻能懂。
陆友铭默默扶额,和臻这种属性,生来就是该被人安慰的。妄想被他安慰?陆友铭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抬头望着空中的月亮,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妄想啊……
其实陆友铭在听到和臻温润的声音时,心里那股郁结已经消散,持续了一周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管他们怎么看自己呢?如和臻所说,能不能被余老选中,他们谁说了也不算。靠别人上位?别把话说得太严重!
反倒是,他因此意外知道了原来和臻在背后这样默默地帮着他。
他心里一阵激荡,感动丛生。那个人,可不是不会关心别人,只是不会用言语表达而已。他会怕影响陆友铭考试而故意瞒着陆友铭自己动了手术,明明脆弱得一塌糊涂却一个人默默承受,现在又偷偷托人给陆友铭创造机会,这难道不是在乎吗?
陆友铭窃喜着,他好像,要摘到天上的星星了。
他吃了饭,洗了澡,躺在床上静心冥想,说实话如果父亲能接受他是同性恋,他也会心甘情愿像父亲那样,老老实实传承陆家的医术。
只是,唉,这真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和臻!
陆友铭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接通,拿着腔调调侃道:“和先生~”
“下来。”和臻话语简短利落。
陆友铭嘴巴张大,话还没出口,那边已经挂了。
“……”
他看了看时间,距离跟和臻通过电话整整一个小时。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想,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他忙套了件干净t恤衫和牛仔裤,屁颠屁颠地下楼去。
刚走出招待所大门,就看到那辆张甘草口中“拉风的兰博基尼”,虽然陆友铭看不出来哪里拉风了。
车静静停在路边,和臻穿了件薄薄的米色风衣,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低着头,露出白净的脖颈,姿势优雅且美好。柔和的路灯把他的轮廓描摹得美轮美奂,陆友铭的心脏被击中,过电般狠跳了几下。
他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轻轻走过去,站在几步之遥,静静望着和臻。
“?”和臻似乎察觉的来自外界的目光,抬起头望了过来。他看到陆友铭正站在风中,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中,歪着头对他笑。他t恤衫的下摆被风吹得稍微鼓起来,露出腰部一小片麦色的皮肤。
他站直身体,抬了抬下巴,望着陆友铭,一言不发,目光里却满是两个字——过来。
陆友铭耸了下肩,ok,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看得懂。他慢慢走过去,嘴角上挑,眼里是柔情和暖意。
他走近,近到几乎跟和臻贴在一起。
他低头,额头碰到和臻额前柔软的碎发。
他的眼瞳里,是和臻的倒影。
两人鼻尖碰在一起。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纤长的手指,抓住了陆友铭腰部的衣服布料。
伴随着陆友铭越来越近的呼吸,他睫毛轻颤着,垂落下来。
一个吻,湿热的吻,落在了他的额上。
陆友铭有力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和臻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沿着陆友铭的脊椎一路向上,攀上了他的肩背。
他感觉到陆友铭把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伴随着湿湿的声音:“你个傻瓜!”
☆、明年今日
和臻闭了闭眼,没说话,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陆友铭——那个自从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就一直傻乐傻乐的大男孩,会对自己说“我不开心”。
他当即就有点无措。
他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因为他以前没有在乎过谁的情绪。
但是,这一次,他莫名有点慌。
他故作无事地挂了电话。司机也来不及叫,开着车就出发往j市赶去。
他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也没有判断力。他唯一可以参照的是——如果今天是自己打电话告诉陆友铭“我不开心”,陆友铭会怎么做?
答案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么,他也这么做!
和臻一向是个行动派,他的果断来自于对情感的封闭。一个不依赖情感做判断的人,理智和条理总是被放在第一位。
但这样的人,一旦牵扯到感情,他的举动又单纯直白得,让人莫名感动。
就像陆友铭此刻,心里满满的感动。他懂得和臻的举动,他懂得这个人总是“词不达意”的行为到底在表达着怎样的关心。只是,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和臻对自己的这份在乎,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依赖的对象,还是说……他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他想到这儿,心里开始有了隐隐的期待。他抬起手,温厚的手掌贴上和臻的后脑,柔柔地抚摸着。他低声问:“和臻,为什么?”
和臻睁开眼,不解:“嗯?”
“为什么来?”陆友铭扶着他的肩膀,推开,望着他的眼睛。
和臻思维停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不是有些……太用力了?
他垂下眼,思索了几秒。最后,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不许说路过!也不许说正好有事要来!”陆友铭已经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借口,先发制人。
和臻咕咚一声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他第一次,不够从容地选择了别开眼,眼角还挂着一丝尴尬。
“为什么呢?”陆友铭歪着头,对上他转开的目光,“是不是担心我?”他还把脸凑近了,冲和臻眨了下眼,故作轻松地问。
和臻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喉咙动了动,淡淡回道:“不是。”
陆友铭噎住,心脏像被什么敲了一下,蓄势在喉间的那句“喜欢”,硬生生被吞了下去。他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站直身体跟和臻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虽然想过不可能从和臻嘴里问出一句关心的话,可他竟然那么果断的否认,陆友铭心里不免有些小失落。
但他没敢让这份压抑的沉默持续超过三秒,忙胡乱挥着手打哈哈:“哎呀,我就知道你只是……”
“不是。”和臻没等他说完,抓住他无措的手臂,急急打断。
他似乎看到了陆友铭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是因为他的否认吗?
他抓住陆友铭的手臂,轻轻呼出一口气,点头:“嗯。”
“?”陆友铭有点呆。“不是”、“嗯”,这两句的回答顺序是怎样的?
他努力回想,咦~soga!
和臻松开了他的手臂。
陆友铭迅速反握住他的手腕,“你说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他满脸期待地问。
看到他眼里重新盛满了喜悦,和臻心头的焦急落了下去,他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瞥他一眼,“没听懂?”
陆友铭瞪着眼睛像只哈巴狗狠劲儿地点头。
和臻把手抽出来,学着他的模样耸了耸肩:“没听懂就算了。”
陆友铭:“………………”
“我饿了。”和臻率先迈开了步子。
“喂喂,不带这样的,你等等……”陆友铭追上去,“你解释清楚啊!你刚说了‘不是’,不不,你说了‘不是不是’,那就是‘是’对不对?你还说‘嗯’,你意思是……诶?你饿?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连饭都不按时吃,你刀口还没长好不知道吗?不对,你刀口还没长好就开这么长时间车?不能久坐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就不知道照顾自己呢?快上车,去吃饭!”陆友铭反应过来后,三步并两步撵上和臻,拉着他把他塞进副驾,自己主动去了驾驶席。
和臻被他焦急地训斥了一顿,却觉得这份啰嗦很是受用。如果,从小就有人这样叨叨自己,自己就不会在这个人说“我不开心”的时候,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吧?
他心情愉悦,低着头,笑得露出了酒窝,陆友铭还在他的耳边不停叮嘱“不准久坐,不准劳累,不准饿着……”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他不禁小声跟着嘀咕了一句:“不准不开心。”
“哎对,还有不准不开心!”陆友铭接道。
“诶?不对,你说谁?!”陆友铭再次收到“意外惊喜”!
然而当事人依然“死不认账”。和臻轻咳一声,抬手指了指:“去拐角那家小店。”
陆友铭撇嘴,小气,连句关心都藏着掖着!
“彼”,是这家店的名字。
很小的店面,略显低矮的原木推拉门,屋檐下挂着水滴形状的陶瓷风铃,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日风,从和式榻榻米到精致的桌面小摆件,招财猫摇晃着手臂,一脸圆润的笑。
桌面是沉稳的褐色,原麻桌布拦腰铺展,墙上的壁灯,发着暖光。
黄油拌饭,蛋烧,和味噌汤。
陆友铭觉得和臻的口味很独特。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那种简单的东西,白粥白饭,他都可以吃的很满足。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需求简单的人。
可是,是谁把这样单纯的他遗落了这么多年?
陆友铭手撑着下颚,盯着表情恬淡的和臻,想抱抱他。
和臻的电话嗡嗡震动。他放下筷子,接起来。
陆友铭没有听到对方说了什么,只见和臻的眉头骤然蹙起。
“我马上回去。”他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挂断电话。
“怎么了?”陆友铭脸上的焦急比和臻更甚。
和臻端起手边的白开水漱了下口,起身,“我要马上回平湖。”说完脚步凌冽地往门口走去。
陆友铭忙站跟上去,问:“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和臻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友铭赶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我送你。”
和臻脚步停住,一阵风过,头顶的风铃发出空灵的声音,让他一阵心神不宁,他转过头看着陆友铭。
“就算你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送你总行吧,你不能长时间开车。”
和臻看向陆友铭的目光依旧毫无波澜,“你明天还要考试。”他的语气含着拒绝的意味。
“赶得上。”陆友铭倒不想再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拉着和臻的手腕快步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和臻被他拉着走了两步,突然手上使力,站住。
陆友铭脚下一滞,被手上的力道钉在原地。他不解地回过头:“你干嘛?不是很着急吗?快点走,别耽误了。”
和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良久,他喉咙动了动,从陆友铭手中抽出手,手掌贴上额头。他微微低头闭了闭眼,语气颇有些艰辛:“沐沐食物中毒了。”
和臻没有再拒绝陆友铭送他,但是一路上他却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冷静,沉默。
这是和臻的一贯表现。
然而这种表现,却让陆友铭胆战心惊。
不安,心疼。
这是陆友铭的感受。
他们赶到“拥抱星星”的时候,沐沐已经安睡。
花生过敏。
当时事发突然,沐沐捂着肚子,剧烈的呕吐,从脖子到胸口长满了红色小疹子,医生初步判断是食物中毒,李妈吓得不得了,直接就把电话打到和臻那里去了。
事实上,只是食物过敏。不过她的过敏症状和反应比较严重。
总算松了一口气,毕竟食物过敏对于当事人来说,也算是“食物中毒”,不可小觑。
送走了医生,和臻来到沐沐的房间,李妈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吓惨了。她从沐沐小时候就开始照顾她,这么多年,无论饮食起居她都很注意,从来没有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她又自责又难过。
“我也没让小姐吃任何跟花生有关的食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这样了。”她对和臻解释着。
沐沐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花生过敏的情况,当时不太严重,但从此以后,花生就列入了她的禁食名单,李妈自然是知道,和臻也没有任何怀疑她的意思。
“没事就好。”和臻想安慰她来着,但是,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妈点着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我以后一定多注意。”
“嗯。”和臻点头,接着说道:“李妈,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她。”
李妈应了声,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屋里开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壁灯,铺着红色天鹅绒床单的公主床上,沐沐呼吸绵长舒缓,如果忽略掉她的下巴上还未退去的红色疹子的话,她就像一个睡着的天使。
她长得很好看,陆友铭又看了看坐在床沿上注视着沐沐的和臻,心想:他们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没事了。”和臻自言自语着叹了一句。
陆友铭张嘴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看到和臻突然从床上滑落下来。
“和臻……”陆友铭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他。
咚的一声,陆友铭的膝盖直直砸到地板上,他疼得倒抽一口气。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圈住和臻的腰背,一手摁着床沿,缓缓起身。
额角渗出冷汗,疼得——差点起不来。
陆友铭把和臻揽起来,放到床对面的沙发上,和臻脸色苍白,眉头拧在一起,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不畅。
陆友铭蹲在他身前,轻声唤:“和臻你哪里不舒服?”
他闻声舒展了眉头,缓缓睁开眼,略显空洞的目光落在陆友铭的脸上。
他伸出手,蓦地搂住了陆友铭的脖颈:“抱抱我。”
陆友铭被他一拉,膝盖再次磕在地上,还好,这个位置有地毯,没那么疼。
他调整了下姿势,双腿跪在地上,回抱和臻,手掌抚上他的背:“没事了。别害怕。”
和臻埋在他肩窝里的头胡乱摇了两下,没有回答。
“只是过敏,很快就会好的,别担心。她没事的。”陆友铭解释着。
和臻没吭声,只是紧紧搂着陆友铭的脖子。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头往陆友铭的头上靠了靠,说:“你知道我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吗?”
陆友铭脊背瞬间绷紧。
“是沐沐。”和臻说。
“是我对她的负罪感。”
陆友铭紧了紧手臂。
“如果没有她……我肯定早就死了。”
“胡说!”陆友铭紧了紧手臂,心里是一阵阵的疼。
“我没有胡说。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想尽了办法自杀……”和臻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我活着,就是为了赎罪。是我害了她,害她变成孤独症。”
陆友铭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没法插嘴,只能拥紧他,听他说。
“可是后来久了,她就变成了我活着的前提。只有她好好的,我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陆友铭为他的逻辑感到震惊。
“我是不是很自私?”和臻笑了一声,“很自私对吧?我对她的爱也不纯粹,我想她好只是因为我也想活着。我跟我的父母有什么区别?都是用爱做幌子来满足私欲的人。这世上哪有什么爱?都是骗人都是谎言。”和臻越说越快,陆友铭忙打断,“不是的。”
“和臻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样。”他捧住和臻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说:“和臻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悲观的认知,但是我想告诉你,爱不全是你看到的那样,爱自私,但爱也宽容,它们矛盾但不冲突。你不能只看一面就下死了定论,你这样,对爱你的人不公平。”
和臻笑了,却带着嘲讽:“爱我的人?有吗?”
陆友铭被他噎得心口疼,面前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有的。我……我……”陆友铭手心全是汗,结结巴巴话也说不通顺。
他爱和臻吗?这句话说出来未免太过了。他喜欢和臻,他想照顾他,想带他走出这种阴郁,想看到他开心,但说到爱?陆友铭说不出口。
这不是能否被和臻接受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个字,他配不配?
他纠结了一会儿,词穷般劝着和臻:“反正你相信我。相信我好吗?会有人爱你,一心一意地老天荒。”他说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诺言,信誓旦旦。
“所以也不要再想死的问题,你当然要活着,还要活很多很多年,活到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了,脸上都是皱纹,腿脚也不利索,走路都得靠我背着……”
“你吗?”和臻突然打断他的话。
陆友铭一愣,他只是随便想了个未来的场景,可是怎么这场景里那么自然地就出现了他跟和臻?
他不由一阵脸红,遮来掩去,最后还是间接告白了……
他摸摸鼻子,心虚地看了看和臻,小声说:“反正,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和臻望着他,仿佛在辨别什么,片刻后,他点头,“好,我相信。”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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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