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正文 第12节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第12节
吴邪扭头看向潘子,潘子正在哭泣,虽然受了伤,但不致命,只是肋下渗出的鲜血被雨水晕开,胸前红红一片煞是恐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胸前破了个大窟窿。
“走吧,小三爷,算我求你。”潘子哽咽着说。
四散残存的红军钻进茂林深处,潘子也领着吴邪、张起灵跟在他们身后。如今,恶劣的天气成了他们的保护神,轰炸机再次接近时,天空响起雷暴,轰炸机飞走了,他们逃脱了死神的第二轮收割。
潘子一拳砸在身旁的树上,树纹丝未动,潘子的手却血流如注,“那些狗/日的鬼子,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吴邪边跑边看向潘子,潘子悲愤的说他们已经将混进来的鬼子大卸八块。
“不先杀鬼子,倒来找我们,可怜我那些死不瞑目的兄弟!”潘子的怒吼久久回荡在吴邪耳边。吴邪胸口仿佛塞了团棉花,又仿佛压了块大石,气进不来也出不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吴邪都跟残存的红军呆在一起,他们脚步愈来愈缓,几乎每人都黯然神伤着。
“我觉得好难受。”吴邪对张起灵说。张起灵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忽然拢过来一大群人。吴邪吸了口气,胸腔里的郁气就快要撑破皮肤,“嘭”的一声爆出来。
仇恨,他被仇恨着,他被深深仇恨着!
吴邪是个人缘极佳的人,良好的家教与书卷墨香熏染出了他的风度与儒雅,当然,其中还包括承自吴二白和吴三省的精明,基本没人会讨厌他,就算有,也绝不可能上升至仇恨的地步。这是第一次,他被众多仇恨的目光包围着,如果眼神有刃,他早已千疮百孔。
“你们做什么!”潘子上前一步,大力挥舞自己的手,“他是好人!”
人群围过来,眼底密布暴戾之气。
张起灵不动声色的握紧黑金古刀,往吴邪身边靠了靠,撇过脸,吴邪苍白而懊丧的脸庞落入眼帘。
“让开!让开!”潘子大声吼道。
可人们依旧表情僵硬,看向吴邪的眼神冷酷无情,似乎想将他五马分尸。潘子紧张起来,面容悲戚,两边都无罪,变成这样又能怪谁?
“如果一会儿局面对我们不利,你要跟紧我。”张起灵在吴邪耳边轻轻嘱咐道。
吴邪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答非所问,“我想起来了,周谨给我的小册子上写——马克思主义哲学。”
张起灵同情的瞅着他,这次他看到了。
吴邪哑然失笑,“你同情我?你居然也有这种表情?”
潘子退到张起灵旁边,压低声音说:“快带小三爷走。”
然而,吴邪却迈步离开张起灵与潘子的庇护,走到红军众人面前,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跪下了。
是的,他跪了,吴邪在红军战士面前跪下了。
自古以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下跪在中国传统中大多与屈辱有关,下跪是弱者的臣服。
吴邪跪在暴雨中,雨点噼里啪啦砸向他,他努力睁着眼睛,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潘子抬了抬手,“小三爷?”
张起灵看着吴邪跪在雨中的背影,眼神安静淡然。
这时的吴邪,谁也不会将他与屈辱划上等号,他是那么挺拔傲立,即使跪着也像站着。
“对不起!”他吼出三个字,声嘶力竭。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山石崩坍,激流迸溅,这片山野森林呈现出地狱般的景象。
吴邪直挺挺跪在泥泞中,胸怀悲伤,像个有担当的中国军人跪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恨我,因为我是国民党。”吴邪望着那些悲恸不已的眼睛,“我是国民党,你们尽管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们知道吗?”
吴邪讲的实话,他真的恨自己。虽然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从没哪次像今天这样令他手足无措。被粽子抓住命悬一线之际,他至少只有恐惧与不甘,即便后悔,也是后悔自己的冲动,所有后果他皆一肩可挑,但现在不行,他没有这分量,他负担不起整个国民党对像周谨、潘子这样的人造成的巨大伤害。他不够格儿,张起灵说对了,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吴邪跪着,再没有讲话,不一会儿,他低下头,似乎对面想把他怎样,他就怎么样,已经认命了。
“小三爷……”潘子哭得厉害,双眼红肿,胡子拉碴的脸绷着,肌肉时不时牵扯搐动,表情怪异狰狞。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不亦是有泪不轻弹?
吴邪看着地面的水洼,里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是如此平静,平静得都快不认识自己。他记起南京的醉生梦死,包括本人在内,与那些世家子弟畅行宴会,发表些“精辟时论”。现在看来,所谓“精辟时论”只不过是迂阔之论,他没有指挥过一场战争,杀过一个鬼子,何以有勇气对战争指手画脚?
“真是鄙陋无知啊。”他在心里骂道。
这时,人群后面忽然传出一个响亮陌生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吴邪抬起头,看不到那个人,那个人隐藏在人群后,却对人群保持着足够的震慑与威严。
“是营长。”潘子说。
这个营长今天刚刚迎来独立团的政委欲汇报些工作,没想到国民党空袭,政委工作尚未视察,人却交代在这儿,让他无颜面对团长。
“你们围着人家做什么?都跟我过来!”营长吼道。
吴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想看清楚,但无面目站起来,便依旧跪着,一副听凭发落的表情。
然而,营长发话,人群亦是不动。营长火了,咆哮道:“无组织无纪律,我的话就是军令,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想违抗军令?”人群这才慢慢有些松动,一部分人回头离开,不再围着吴邪。
过了不久,除了张起灵跟潘子,其他人只是远远看着吴邪,到了晚上,基本已没人再去关注他。会出现这种局面,倒不是营长一句违抗军令的效果,潘子说营长把剩下的同志召集起来开了会,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潘子保密,其结果便是吴邪逃脱了出气筒的命运。
也许是上天眷顾着这些一心救国却时运不济的人们,雨一直下着,雷一直响着,飞机与敌人全无影子,他们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不过,世上没有是十全十美的事,现下与安宁并存的当然就是寒冷。滴水穿石,何况是人?连续十几个小时被暴雨浇着,很多人发起烧,被轮流抬至刚找到的小山洞里避雨。这个小山洞名至实归的小,放眼望去不过容纳十几人。
吴邪是伤患,身份又特殊,被那个神秘的营长批准可以连续呆在山洞里。可吴邪呆不下去,如坐针毡,他有什么脸面搞特殊?他与将这群人逼上绝路的军队来自同一个党派。
张起灵陪吴邪坐在山壁下,这儿十分像他们上次避雨的地方,就是他俩几近交心的地方。吴邪垂头丧气,又饿又累,山高风冽的,他很快打了一串喷嚏。“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不断的问自己。
“冷吗?”黑暗中,张起灵淡淡的问。
吴邪揉了揉鼻子,小声说:“当然冷,我从未这么冷过。不止身体冷,我的血也是冷的,心更是冷的。”
张起灵不说话了,安静的坐着,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一块自亘古便屹立在这儿的山石。没多久,吴邪缓缓靠近,一把抱住他,“兄弟,借下温度。”吴邪把张起灵的胳膊搭在肩头,身体蜷缩起来,整个钻进张起灵怀里,也不管两个体格相当的男人如此依偎着会有多么怪异,他就是受不了了,不止寒冷,他急需一个同伴给他靠一靠,他要的仅是这些。
张起灵没有拒绝,只是轻叹一口气,这声音泯灭在雨声中,致使吴邪错失一个机会,一个明白张起灵温柔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是很难熬的,吴邪隐隐有了发烧的趋势,又被张起灵灌下一堆不知名的中药。
“潘子去交涉了。”吴邪倚在张起灵怀里梦呓般说道,“天气再好点,就送我们离开。”
张起灵望着天空,那里空幻迷蒙,犹如黑暗的荒原,圹埌而漫无边际。
离开吗?已经被包围了吧。友军的想法与鬼子一样,恐怕是借打击红军给鬼子制造自相残杀的景象,诱使鬼子行动,他们好一箭双雕。当然,以人数来看,友军有这个实力。只是以国、共向来的恩怨,重头戏必是围剿红军,如果这样,一定会有心思缜密的鬼子趁机成为漏网之鱼,比如说横田、小岛,鬼子也会玩弃车保帅这招啊。
吴邪又打了几个喷嚏,说话已带鼻音,“张副团座,你在想什么?”
张起灵没有回答。
吴邪接着说:“算了,我不指望你应我。你就是这种人,我都这么难过了,我也不奢求你的安慰。”
张起灵低头看了吴邪一眼,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怪,怎么听起来深层意思跟字面意思是反的呢?
“肯定是小花在诅咒我,我也患上伤寒了。”吴邪自言自语。面对张起灵这性子,除了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还能整出什么别的花样。人呐,一个人使劲思索的时候最容易钻牛角尖,吴邪擅于思考,从某种程度上说,便比旁人更执拗。很快,他的情绪低落至极点,闭上眼睛,眼前一定会出现周谨骨碌碌滚动的脑袋,挂在刺刀上的肠子,降落的漫天脏器、胳膊腿儿,以及漂浮在水洼中的脑浆。他又想吐了,没有吃任何东西,却恶心得要吐空腹部,胃该多么难受?
张起灵犹豫了几秒,手一用力,将吴邪往怀中按了按。
吴邪……在发抖。
过了不久,吴邪艰难的苦笑道:“谢谢。”
“没什么。”张起灵照旧望着天空。
可是,吴邪越抖越厉害,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下一刻必定从噩梦中惊醒,如此反复,人变得精神萎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吴邪想:“老子这是要死了吧。”
死于噩梦?说出去还真的十分凄惨。
张起灵动了动,吴邪察觉到了,微微抬起脑袋,看向对方下巴的位置。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道张起灵在做什么,只是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口琴声。
口琴?
虽然口琴的声音比雨点声还小,可吴邪瞬间被吸引了,一度忘记那些使他噩梦连连的场面。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张起灵的口琴是个十孔口琴,巴掌大小,德国造,乃黑眼镜从外面给他捎回的礼物。起初,黑眼镜只是闹着玩,就买了个口琴给张起灵,没想到几年下来,张起灵去哪儿都把这口琴装在百宝袋里,闲暇之余必潜心研究口琴,如今吹出的音色连黑眼镜都自愧不如,常调侃说自己培养了一个口琴高手。
问及张起灵对口琴的偏爱,张起灵不屑回答,后来被问烦了,便说:“口琴发源于中国,笙是其祖先,我想看下两者的差异。”甭管什么理由,反正张副团座会吹口琴。
于是,吴邪被深藏不露的张起灵震惊了,张起灵这种人万不可能跟音乐扯上关系。音乐需要感情,自灵魂深处溢出的感情,张起灵感情丰富吗?他是块石头吧。音乐需要欲望,音乐是欲望的传递,只有这样,音乐才可以感染世界,那么张起灵有欲望吗?张起灵没有吧?然而张起灵所吹奏的无名乐曲美妙动人,悠扬的旋律中透出淡淡的忧伤,竟不是中国的曲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
吴邪忘记了说话,傻傻的,直愣愣的瞅着张起灵在黑暗中的影子,他的手贴在张起灵胸口,能够感受到张起灵因吹奏口琴而不断起伏的胸脯。这还是张起灵吗?哪怕张起灵真要奏乐,也是拎来一粽子头骨,然后用黑金古刀愉快的锯着头骨,这样奏乐才对吧……
“我现在看到的一定是幻觉。”吴邪不客气的道。
深山草泽里,张起灵以行动打破了吴邪的幻觉。
吴邪吐了口气,眼睛一眨一眨,慢慢在十孔口琴忧伤的旋律中阖起眼皮,他好像不会再做噩梦,靠在张起灵怀里沉沉睡去。
吴邪睡着后,音乐悄然而止,张起灵背靠山壁,神情严肃凝重。不多久,他重新将口琴置于嘴边,吹出一段耳熟能详的旋律。说耳熟能详一点也不为过,吴邪是睡着了,若他醒着,他绝对知道张起灵吹的什么曲子。
起来,受人污辱咒骂的!起来,天下饥寒的奴隶!满腔热血沸腾,拼死一战决矣。
四周有了小小的骚动,好些人伸长脖子往张起灵、吴邪这边瞧,奈何夜幕深沉,他们瞅不见两位国军。一会儿后,旋律结束,骚动消失了,清醒的人们沉默着,虽然鸦雀无声,可精神比之前好得多。
“真行啊,族长,替我振奋士气呢。”有个人跟随旋律悄悄而来,摘下军帽站在张起灵面前。
张起灵将口琴收进百宝袋,不动,只仰面看向他。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报纸我看了,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人蹲下来,与张起灵保持在一个水平面。
张起灵微微皱眉,“张启山。”
“就知道你猜出来了,枉费我一番精心伪装,我都骂了句‘狗娘养的’。”张启山嘻嘻笑道。
“你在这里。”张起灵淡淡的说。
“我是营长。”张启山的笑容里掺杂着不少苦涩。
张起灵沉默了,对上张启山,他无话可说。张家对不起他的父亲,只因为他的父亲“离经叛道”。
“我觉得你这次比我父亲更严重。”张启山有点幸灾乐祸,“都被逼成什么样了,竟出此下策。我可以预见你回去被两家夹攻,要不你干脆带着吴家公子私奔吧?”顿了顿,他接着说:“私奔到我们的队伍来,反正都是熟人。”这些gong g,走哪劝哪儿,做思想工作的手段一流。
张起灵摇头,拒绝,可是没说理由。
“好吧。”张启山拍拍屁股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次出不去了呀?”他开玩笑道:“来了咯,准备一下吧,族长。”
张起灵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小会儿低声说:“你应该发现了,这里风水有异,如果我说这里有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你会去吗?”
“我信你。”张启山很快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张起灵将商朝祭祀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张启山眼睛发亮,道:“是个好去处,就是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命,毕竟还要翻过一座山。”
关于祭祀地,吴邪刚下去时便说过,这里容纳一支军队不成问题。但是,纵使地方极佳,没有高手带领,估计进去了就出不来,所以他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地方告诉潘子。现在好了,张启山居然是这支部队的营长,张家人信得过张家人,有张启山在,红军不会困死洞里。
“我去找其他同志商量商量,突围方向就定在山那边吧。”张启山说。
张起灵点头,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说族长,你快把族长夫人喊起来,黑灯瞎火的,打起仗肯定乱成一团。到时你们就跟着我们走,想表明身份也要挑准时候,这种敏感时期,我怕他们不信。”
张起灵说:“我会看着办。”
张启山走了,代替他来到这里的,是消失已久的潘子。吴邪跟张起灵的事,潘子后来听说了,他跟张启山还挺熟,就是不知道对方也是张家人。如今,他知道了张启山的事,张起灵的事,肯定不会认为吴邪爱上了一个男人,因此他走到张起灵面前的第一句话便是:“张副团座,你跟小三爷做了什么交易?”
古桐花的事不算什么秘密,各家情报网都不弱,只怕已经人人知晓。张起灵没打算隐瞒,刚准备开口,周围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
来了,战争来了,吴邪在睡梦中迎来此生的第一场战争。
这会儿,没有轰炸机,因为飞机无法起飞;没有炮响,因为国军不愿被山洪石流冲走。荒山野岭,火力充沛的国军包围了近乎赤手空拳的红军,他们如狼似虎般缩小包围圈,想把红军闷死在自己的口袋里。
一片攒射中,头昏脑涨的吴邪被张起灵摇醒。
“怎么了?”他沙哑着嗓子问。
张起灵将潘子的昆吾刀塞进吴邪手心,“打起来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他们原准备与鬼子打一仗,现在他们与自己人打起来了。
“隐蔽!隐蔽!对方火力太猛!”潘子指挥身旁的几名小战士。
怎么说呢?现在战术战法都派不上用场,这里便是阵地,一块不用死守的阵地。很快,吴邪被张起灵拽至另一边,头压进草丛,不敢轻易抬起。
张起灵轻声道:“贴住地面。”
潘子也匍匐在吴邪旁边,压低嗓门说:“小三爷,我们没弹药了,你别冲动。”
吴邪只想说:“老子冲动个屁啊!”他还没完全清醒呢。
“狗/日的,这么打多浪费,这些火力应该用在鬼子身上!”
吴邪听着潘子咬牙切齿的声音,心中深表赞同。
作为一名军人,往后吴邪一生中参加的大小战役无数,就像文字作品里所形容的,功勋奖章可以陈列整个展示柜。然而,今晚毕竟是他的第一次,今晚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直线向前的人生转了一个大大的弯。
欧阳修有诗云:岁暮氛霾恶,冬余气候争。吹嘘回暖律,号令发新正。远响来犹渐,狂奔势益横。颓城鏖战鼓,掠野过阴兵。
在这五月寒冷犹似冬日的山中夜晚,暴雨敲打着地面,电鞭划破天际,雷轴助长轰鸣,替手足相残的中国人敲响连串战鼓。
潘子上了刺刀的长/枪在闪电下泛出森冷的光泽,吴邪抖了抖肩膀,偏头瞧向张起灵,张起灵的黑金古刀没有那么亮,但自远古而来的肃杀更令他心悸不已。吴邪吞了口唾沫,盯回潘子赠予的昆吾刀,这只存于传说中的短刀似乎感受到了杀气,它十分兴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
“我就不信,他们舍得这样浪费子弹。”潘子闷声道。
此时的南京政府并不富裕,何况对面的军队并不是蒋氏嫡系。果然,不一会儿,那边为了节省子弹停止射击,只偶尔出现点零星枪声。
“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
吴邪一愣,“啊?”
周围传来一阵轻笑,就连潘子也气笑了,道:“他们在学我们。”
自古便有四面楚歌的典故,这种事半功倍的手段,谁不愿意尝试下?然而,他们找错对象了。劝降半天,毫无建树,子时整,对面似是恼了,叫一部分士兵火力掩护,开始大部队压进。
张启山叫人传话,以班为单位进行突围,潘子的游击小队原先有十几个人,差不多一个班,但独立团人数超编制,一个普通班是别人的一个加强班。潘子的游击队整合进来时,手下管着三十几号人,除去死于轰炸的一大半,如今尚剩十余人。
吴邪跟张起灵就跟着这十余人一起行动。他们按照张起灵提示,张启山指定的路线,尽量突破重围往山顶前进。没过多久,吴邪便发现方向的问题,不由凑近张起灵,开心的笑着说:“原来你也没那么冷血,在我睡觉的时候,你告诉他们了?”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行了,不说话拉倒,我现在很高兴,一起扛枪,跟你一起扛枪,就是不知有没有一起嫖/娼的机会?”
潘子忽然咳嗽几声,这么紧张的时刻,听到自家小三爷的话,有一瞬间,他是一点紧张感都没了。
“小三……”潘子顿了顿,“吴邪同志。”
吴邪怔然,非常的不习惯。
“我们就要接近敌人了,你们能跑便跑,被抓住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若我能活下去,我们一定会再次重逢。”其实这话听起来近乎诀别,有谁会认为这种形势下分开,他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吴邪惨淡一笑,握紧昆吾刀说:“潘子,你放屁。没有什么‘若’不‘若’,死就是死,搞不好我比你先死,他们杀了我肚子疼啊,天黑看不清,再说凭什么信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潘子举起手中长/枪,“我要对得起三爷!”
吴邪想说什么,可是迅速靠近的敌人拒绝给他这种机会。许是知道红军没火力,他们嚣张的射击着,而红军战士则是赌上性命,犹如山野鬼魅般潜近他们身边抢夺他们的枪,抢不到,便迫使对方无法开枪而进行白刃战。
“没想到对面会晚上过来,白天他们占有巨大优势,难道他们不知道吗?”潘子纳闷的想着。
人数优势,火力优势,遇到夜晚没有光线,所有优势都会打折扣。纵使考虑到突围时机,红军方面肯定选择晚上,但对面比红军还主动,这样就有些奇怪了。不过对吴邪来讲,倒是方便了行动。
吴邪穿着国军的军服,是国民党上校,叫他对同属一个党派的袍泽下手,他良心过不去。可对面哪管他是谁?只当他是红军。吴邪几次落入险境,都是张起灵出手相救,吴邪后来想,再这么下去一定会拖累张起灵,于是咬着牙,杀死了一个企图袭击他的友军士兵。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容易了。以往说第一次杀人会产生严重的心理负担,不适者众,呕吐、噩梦算是轻的,疯了的,拒绝再次开枪的实例比前面多。但吴邪没有这种情况,他见脏器满天飞的时候想吐,杀人如麻倒正常得狠。这是为什么呢?约莫是因为不杀自己就得死,求生的本能使他麻木起来,根本没时间产生杀人后的不适吧。
这块小小的地方,潘子班的突围路上,到处传来金属撞击声,人体撞击声,“噗噗”的刺刀插入皮肤的声音。
吴邪对付粽子不行,没说对付人不行,尤其张家的中药还掺杂了兴奋的成分。吴邪杀红了眼,周围人一拨一拨涌上来,吴邪忽然再次想不通,中国人这样自相残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闪电过后,张启山瞪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潘子也在想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围剿同胞,理由何在?
他们中间似乎只有张起灵能够摸出点头绪。如今这大背景是南京政府第五次围剿赤匪没错,可今晚这人海战术,好像自己才是正菜,赤匪成了配菜。张起灵一路杀,潘子班一路前进,不到半小时,一个班里只剩潘子这个光杆班长。准确点说,只剩吴邪、张起灵、潘子这三个活人。
吴邪是新兵,虽然军衔上校,可他是不折不扣的新兵,他能活到现在,张起灵跟潘子功不可没。如今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窝在一个凹地里休息。
“潘子,你没事吧?”吴邪蹲在潘子身边,用手触摸潘子的伤口。
“嘶……”潘子缩了下身体。他的腹部伤了,腰间被人破开一道很深的口子,他捂着那里,生怕吴邪摸到他的肠子。其实他的肠子还在里面没有流出来,但他肯定是三个人中受伤最深的。
吴邪背部有些划伤,腿部也是,手臂被人戳了一刀,正往外流血。
没有药品,没有绷带,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撕开衣服,就着雨水搓了搓,绑住自己的伤口。料理完潘子,吴邪终于回过头,问张起灵有没有事?
“我没事。”张起灵的语气很淡。
吴邪摸过来,张起灵似乎真没事,伤口已经被包好了,果然厉害得不像人啊。
“你们别管我了,走吧。”潘子躺在地上,喘着气说。
吴邪急忙摸回去,抓住潘子的胳膊,“说什么呢,你当我贪生怕死?”
“小三爷……”
“嘘。”张起灵忽然把吴邪往地面一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分不清敌友,只能按兵不动,等那些人离开。过了好久,人已走远,张起灵缓缓开口道:“再等便是死,你们还能动吗?”
“我背潘子走吧。”吴邪焦急的说。
潘子忽然甩开吴邪的手,“别管我!”
“放屁!”吴邪低吼道。
“张副团座,”潘子一把抓住张起灵的手腕,“你跟小三爷不一样,冷静自持,你分析分析,带着我你们突围几率有多大。我不走,你带小三爷走,除了三爷,我潘子从不求人,现在我求求你,你们快走吧!”
“张起灵。”吴邪也侧过身,凑到张起灵耳边发狠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要是留下潘子,别怪我们兄弟没得做!”张起灵想弄走他,他还有反抗的余地?
“小三爷。”潘子烦躁的收回手,转而抓住吴邪的袖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有没想过这样会拖累张副团座?”
是啊,会拖累神人一般的张起灵。若无他俩,张起灵是不是早就离开了?他这一路给张起灵添了不少麻烦,被下春/药,被粽子袭击,被鬼子抓住,哪次不是张起灵救了他?
吴邪立马道歉,极其诚心的道歉,“对不起,张副团座,我太着急了。要不……”他犹豫了片刻,“你自己走吧。”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心底竟涌起强烈的、莫名的不舍。此刻已在生死边缘徘徊,死了便与张起灵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这张好看却冷淡的脸。吴邪愣了愣,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难道他是为贪生畏死找理由吗?
“张副团座。”潘子嘴边浮现出一抹谁也看不见的苦笑,“自古以来,男儿当为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我这样死,自得无比。你替我保护小三爷,让我能给三爷一个交代,此生无以为报,只待来生结草衔环,报你大恩大德,所言不虚!”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张启山的营,各单位已经失联,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地,到达那里,他们会重新聚集成一支军队。
吴邪死死拽住潘子,不愿潘子放弃这样的机会,他望着张起灵,潘子也望着张起灵,就算看不清楚,他们亦坚定的望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其实对张起灵来讲,这并不是一个多难的选择,但他缄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吴邪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张副团座,你说话。”
“张副团座,以大局为重。”
吴邪转向潘子,“大局就是我要带走你,明白吗?”
“不,这点我不会听你的。”潘子使劲摇头。
“你!”吴邪被潘子气个半死,迫不得已又转向张起灵,语气微微透着哀求,“张副团座,只要你愿意带走潘子,我什么都答应你。”顿了顿,他焦急的补充道:“我没什么本事,也没有权势、并不富有,但你若开口,我定当全力以赴,他结草衔环,我亦不输他,求你了!”
“小三爷。”潘子痛苦的闭起眼睛。
“张副团座!”
张起灵陡然抬起手,一手拉吴邪,一手拽潘子,双腿用力一蹬,竟把两个几十公斤的汉子向后扯了数米。这是何等神力,需要多大臂力?而且张起灵还拽着他们滚了几滚,躲到一块不算太高的山石后面。
“砰砰砰!”一排子弹射在他们原来休息的地方。
吴邪抹了把冷汗,“好险。”
潘子背靠山石,右手捂住腹部,刚才动作太大牵扯伤口,钻心剧痛传来,他气喘不匀,不由懊丧的想,如此身体怎能继续突围?还是不要连累别人吧。
这时,张起灵低低的说:“对面有七个人。”
七个人?吴邪心想还好还好,张起灵一对四,他一对三。然而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张起灵一对四没问题,他有把握一对三吗?潘子基本不能动,根本不能算战斗力。
“咚!”对面扔了个东西过来。
吴邪歪过头,瞧着这个东西,就刚才发出的声响而言,必是金属物体无疑,再看其形状,仿佛一颗放大数倍的子弹,几乎立刻,他的脑袋“嗡”了一下,伸出脚,试图将这玩意蹬走。
“小三爷!”潘子忽然扑到这金属物体上。
吴邪难以置信的大吼出声,“潘子!”
电光火石之间,张起灵抓住吴邪的肩膀,也不管他伤得重,直接将他往后方拖去。
一阵白烟冒出,对方开始胡乱射击。
张起灵用身体护住吴邪,最后索性抱着他在地上滚,磕了碰了都是次要,闻到大蒜味儿才是要了性命。
“潘子!潘子!”吴邪的嘴挨着张起灵的脖子,翻滚间气喘不匀,“潘子”两字只闷在张起灵耳边,唯有张起灵一人能听见。
潘子!
芥子毒气,典型的糜烂性毒剂,通过皮肤及呼吸道入侵肌体,但凡沾上就等于宣判死刑,神经内脏皆受损害,后遗症相伴一生。这种毒气向来是日本人的最爱,他们用这种毒气伤害了无数中国人,活体实验,生化战争,人的脏器生生糜烂,时刻啮咬着中国人的肉体。
为什么芥子毒气会出现在这里?
吴邪瞪大眼睛,浑身战栗不已,天上的雨水砸进眼底,化作奔涌而出的眼泪,轻轻滚落吴邪冰凉的面颊。
吴邪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潘子……”
潘子为了保护吴邪与张起灵免受毒气侵蚀,以血肉之躯挡住大部分白烟,白烟即毒气的形体,犹似一把利剑二度割开潘子的腹部。潘子没救了,仅闻到或碰到便可以直接损伤人体的毒气渗入腹部,与肠子脏器进行零距离接触,谁敢说潘子还有得救?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好不容易喘过气的吴邪在张起灵背部大力捶打着,“张起灵,回去救潘子呀!”
张起灵说:“不行。”
他们已经滚得老远,脑袋沾满泥巴与草屑。
“张起灵你……”
张起灵眉头一皱,钳住吴邪的双手,吴邪剧烈挣扎,嘴里高喊:“放开老子!你不放开老子,老子跟你绝交!”张起灵没出声,不知几时从吴邪的百宝袋里掏出一块方布,就是那条吴老夫人手绣,之后被用来替自己擦拭血迹的丝质手帕,塞进吴邪嘴里,强行制止吴邪继续出声。
吴邪躺在地上扭动,像条凄惨的,搁浅的鱼。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觉轻叹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出吴邪的龙筋将他反手捆住,又拿出自己的龙筋把他的腿也捆住。
“唔……唔……”吴邪愤怒的张大嘴巴,准备用舌头把手帕顶出来。
张起灵见状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覆盖住吴邪的嘴,在吴邪的后脑勺处打了个结。然后,他扛起吴邪,大步流星朝山顶跑去。
潘子呢?就这样扔下潘子吗?
潘子躺在芥子毒气边放肆的笑,他早在张起灵抱着吴邪滚走之后就离开了毒气弹,白烟弥漫,扔毒弹的七个人没敢过来,因为他们害怕芥子毒气,害怕成为潘子的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咳,咳咳,咳咳。”
才一会儿,潘子的笑声已经变为咳嗽声,伤口麻木,身体发热,眼睛渐渐看不清,慢慢感受不到痛楚。
“小三爷!小三爷!有我潘子在,谁敢动你?你往前走吧,大胆往前走,往前走,别回头。”
夜阑人静,唯暴雨雷电轰鸣。吴邪头朝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进泥土。那壁立山峰间,潘子撕心裂肺的笑声回荡其中。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咳……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潘子……”吴邪绝望了,仿佛看到一座大山的崩塌。
“三十功名尘与土,咳咳……八千里路云和月。咳……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砰!”一声枪响,吴邪此生再未听过潘子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民国元年,吴家宅邸。
三岁的吴邪挥舞着短小白嫩的双手,嘴里大叫:“潘子!潘子!骑脖子,看雀儿!”
潘子弯腰抱起吴邪,毫不费力的将吴邪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潘子!看雀儿!”吴邪得意忘形的扭来扭去,两只小短腿在潘子胸前乱蹬一气。
潘子哈哈大笑,叫吴邪抱紧自己的脑袋,躲开佣人跑到树下蹭蹭爬上树干,还压低声音说:“小三爷,别叫了,把三爷引来我们都要挨训。”
“嗯。”吴邪兴奋的应着。
那天碧空如洗,草木抽青,正是阳春三月好风景。潘子轻松自如的摸到鸟巢边,手一伸,脚一蹬,跃至比腰身还粗的树杈上,吴邪坐得稳如泰山,伸直脖子往里瞅,边看边说:“小雀儿等娘来喂,小邪一会儿也去找娘抱。”
“小三爷,我让你骑脖子,你干嘛还去找少夫人抱?”潘子弯起嘴角,笑着逗弄吴邪,“潘子厉不厉害,让你骑着脖子都能爬上来。”
吴邪抓紧潘子的头发,连连点着小脑袋,“潘子厉害,潘子比爹厉害,小邪以后要跟潘子一样,让爹骑脖子,看雀儿。”
“哈哈……哈哈哈……”潘子笑得前仰后合,吴邪尖叫一声,小短腿夹紧潘子的脖子,生怕自己从树上掉下去。“小三爷,长大了要比潘子更厉害。”潘子伸出手,稳稳固定住吴邪的小身板。
吴邪猛地睁开眼睛,眼眶边一片潮湿,他动了动嘴唇,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听起来似是“潘子”二字的发音,可实际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起灵站在远处,只给吴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吴邪望着这背影,躺在地上浑身无力。过了很久,他坐起来,张起灵同时回头看他,他才发现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已经停止了,头顶乌云散去,星光璀璨,仿佛之前的坏天气只是一场梦。
“你为什么不继续绑着我!”吴邪颤抖着抬手,指向张起灵,愤怒的狂吼,“张!起!灵!”
张起灵不说话,只看着他。
吴邪一跃而起,因盛怒而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奔着张起灵去。很快,他与张起灵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张起灵!”吴邪挥起攥紧的拳头,朝张起灵面庞打过去……没有意料中的肢体碰撞声,张起灵立在原地,吴邪的拳头贴着他的眼睛,泪流满面。
“张起灵,我们绝交!”吴邪悲愤万状。
张起灵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看着吴邪,然后,他摊开手掌覆住后者的拳头,将那个积聚了所有愤怒的拳头移开,轻声道:“你可以揍我。”
“我揍你妈!”吴邪粗野的嚷着,“我揍你,行,我揍你,我要揍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张起灵点头。
吴邪瞪着张起灵,气得牙关哆嗦,张起灵这反应安慰不到他,他似乎比之前更加震怒了。
“张起灵,好,你很好。”吴邪后退数步,笑容冰冷得发指,“你多次救我,我念你的恩,没法下手揍你。可你扔下潘子,让他曝尸荒野……”说到这儿吴邪哽咽了一下,“我也没法原谅你!你知道吗?潘子,潘子他……”吴邪鼻头发酸,眼泪再度涌出来,“潘子他是我的亲人!”
潘子是吴邪的亲人,张起灵怎会不知道,但那时他有第二种选择么?
吴邪转过身,坚决的模样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张起灵一眼。“我要回去找潘子,你别拦我,你要是妨碍我,我就不止揍你这么简单了!”
“吴邪。”张起灵凝视着吴邪的背影,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出吴邪的名字。
吴邪有一瞬间失神,差点扭头去看张起灵。
“吴邪,他不希望你回去找他,而且我已经带你走了很远,远到你自己无法想象。”
吴邪微微侧过脸,嘴边浮起讥诮的笑容,“你用飞的吗?还远到无法想象!”不过当他真的仔细打量周围时,他发现他竟然看到城镇的影子。
“哈……哈哈……”吴邪忽然抖起肩膀,像个神经病般笑起来,“这是哪儿?张起灵,你把我弄到哪里了?”
不是哪儿,仅是国军治下一个不大的小镇。
他们现在这模样若冒然进去,未免会被里面的守军当做可疑人物抓起来。要知道如今正剿匪,而且有个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陷害张起灵,为了吴邪的安全,张起灵只能等待,等待吴邪苏醒后一起乔装进去,或是离开。
然而,吴邪如何会让张起灵如愿以偿,他背对着张起灵,生气的大吼道:“你到底把我弄哪儿了!”
这地方还算偏僻,估摸是外郊,周围稀疏成片的农舍相距甚远,吴邪之前吼了不少次,嗓子破了,因此声音听起来不大,也就难以惊动附近的人。这是好事,要不他深更半夜这么叫,还不把人都给引过来?
张起灵说:“我已经一路留下暗号,张海客会把队伍带出来。至于红军,张启山计划领着他们进入地下,他们是安全的。”
张海客,张启山?都是吴邪没听过的名字,但他们都姓张,不明摆着跟张起灵一路。
吴邪终于忍不住了,回过神,恶狠狠的盯着张起灵,“他们是安全了,那潘子呢?”
“对不起。”淡然从张起灵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黯然。
见他这样,吴邪心中一阵揪痛,他又何尝不知张起灵是为他好?他又何尝不懂张起灵是替潘子实现最后的遗愿?可他心痛,他绝望,潘子的死,周谨的死,无数红军战士的死,他找不到地方撒气,他眼前的人只有张起灵!
何况,还不止这些。
他现在信仰缺失,他憎恨攘外必先安内的愚蠢,他看不到前方,他徘徊无助,他不知道未来到底要做些什么?国家,民族,还有希望吗?吴邪这个人还有存在的意义吗?吴邪蹲下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张起灵,你应该让我死在那里,那里至少还是战场。”
张起灵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种情绪,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容易被吴邪触动了。
“张起灵,我恨你。”吴邪的肩膀不断抖动着。
良久,张起灵应他:“你恨吧。”
“呵呵……”吴邪埋在臂膀里的嘴发出两声轻笑。过了会儿,他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往来路跑去,所谓来路,便是与小镇相反的方向。
起先,张起灵没动,直到后来,他也没动。吴邪跑了十几米,腿一软,极为干净利索的趴到路面,再也没起来,这就是张起灵胸有成足的原因。
又过了会儿,张起灵走到吴邪身边,抱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不起,我给你吃了药,因为我不想继续捆着你。”
“呵,是么?谢谢你。”吴邪用一种无比厌恶的眼神瞪着张起灵。
张起灵微微一怔,移开视线,把吴邪放到一棵树下,让他靠着树干,自己则远远走开,只保持两人能互相瞧见的距离。然则张起灵想瞧见吴邪,吴邪却不愿瞧见张起灵。自打张起灵将他暂时安顿在树下,他就紧闭双眼,头歪向一边,拒绝这个人进入视野。他累了,没力气嚷了,即使嚷,他也无法排尽愤怒使自己抒怀。他失去了潘子,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眼泪渗出来,顺着脸颊划出道道痕迹。
张起灵叹了口气,席地而坐,开始定定的,出神的看着天空。如此这般过了好久,直到张起灵也没兴趣继续盯着天空,吴邪还是以决绝的姿态拒绝张起灵,他没有换过动作,脑袋歪着,只有胸脯不断起伏。其实这样很累,脖子发硬,肩膀酸痛,眼睛红肿,他有点撑不下去了。
这时,星云璀璨的夜空下,吴邪耳边响起熟悉的音色,张起灵拿出口琴,轻轻吹奏一段忧伤的旋律。
吴邪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据日后回忆,这是他最后一次为潘子哭泣。潘子以前常说:“小三爷,你要像个男子汉,摔一跤便哭,难怪三爷要骂你。”吴邪揉了揉眼睛,苦笑着自言自语,“我不哭了,潘子,在下面可不要这么念我,我不会再哭了。”吴邪转过头,张起灵已经没有坐着,他袭满身星辉立于天地间,瘦削的身影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
正是那些往日时光。
虽然穷得只剩下快乐,
身上穿着旧衣裳。
口琴,吴邪也会吹,而这歌,恰恰是潘子最喜欢的一首。
张起灵,你用它来送潘子么?
潘子,一路走好。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吴邪晕了很久,他自以为只睡了一会儿,其实晕了两天一夜。
在这两天一夜间,张起灵将他带离山野,进入人类活动密集区。而张启山的部队也突破重围,于山的另一边汇合,当然他们牺牲了很多战友,剩下还活着的人不到原数的十分之一。
这是一个悲剧,民族的悲剧,今后几年,这样的悲剧不断重复上演。
张海客蹲在一棵树下,从百宝袋里中拿出纸笔,草草写了几个字,吹了声口哨,将写了字的纸条卷好,系在应声飞来的信鸽爪上。
“你给谁通风报信?”王盟蹲在对面问道。
张海客抬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副团座。”
“你知道他在哪?”王盟激动起来,“团座肯定跟他在一起吧?”
张海客笑,松开手,信鸽飞走了。
“说话呀。”王盟瞪着他。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在一起,我又不是神仙。”张海客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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