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阁主不要和尚说/佛曰:不可说 作者:葛伯生
正文 第14节
阁主不要和尚说/佛曰:不可说 作者:葛伯生
第14节
有多久,他都不曾生气了呢?
花子夭声音有些哑了,“不要进到纱幔里面,不要见国师。”
敕若点头,转而吩咐小练,“回来,我要看桃花图,你要好好学。”
小练看了花子夭一眼,又看了看敕若,才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敕若走出门外,对青葵道:“施主,请吧!”
青葵笑了笑,发髻已有些凌乱,但她理了理,并不在意,“师父,请跟奴婢来。”
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久,敕若才望见一座青黑的塔。
行至塔前,层层台阶之上,塔门半掩,青葵请敕若在此处等候,她进去通报。
过了好一会儿,青葵才出来,对敕若道:“师父,请,国师在塔中等你。”
敕若一个人走上台阶,青葵退去。
塔内依旧空空,敕若不会东张西望,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至多不过是黑色的大理石地砖会显得塔内有些阴寂。
那白玉簪由青葵拿着,现下应是还给了国师。
敕若站在塔中,垂眸不动,对方掩在层层无风自舞的纱幔之后,也不发一言。
两人似乎就这么静静等着彼此,享受片刻宁寂。
最终还是纱幔之后传来一声轻笑,“以前,我们尚能对坐十年之久,现在我却连半个时辰也坚持不下来,你一直在佛下修行,而我却沾染了太多太多俗世气息,比不得你了。”
敕若皱眉,“我却不记得。”
“但你入凡,却比我更快通晓七情六欲,且不说是对还是错,单是那花子夭便是害你不浅。”
“我不知道。”
“青葵都已告诉我了,你带着一个叫你爹爹的孩子,和花子夭一同入宫,”纱幔后的声音有些疲惫,“你可知,你为何要入宫?”
敕若想说,花子夭要我跟着他。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得不到回答,纱幔后的人似乎也不生气,“现下朝中不稳,我请花子夭来助其弟弟一臂之力,他要的是皇位,但那不是他的东西,我也不会给。”
“于是,我需要你来做我的人质。”
“花子夭跟我想象的一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佛心有何企图,但他都很重视你。”
敕若不为所动,“我只为玉簪一事。”
纱幔后突然响起一阵咳嗽声,有些撕心裂肺,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那人开口,以好似诱哄的声音,“你进来罢,玉簪就在这里。”
敕若面上无畏,穿过层层纱幔。
他看到了。
那是自己的脸,年轻而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被开学搞得无情绪,开学快乐!
☆、第四十四章
“你很早以前就把我忘了,”国师似乎有些伤心,朝他眨了眨眼,“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
敕若的确不认识,看着自己的脸却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只是,他并不吃惊,似乎在冥冥中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和自己有着相似的脸,他在等。
然后,等到了。
“我怀疑是不是西天诸佛动了手脚,”国师轻声道,“毕竟我们是一体同生。”
敕若不语。
“甚至分不出我们谁大谁小,于是你推荐我当了哥哥。”
“当了哥哥,也并不好玩,为弟弟操心太多事了。”
国师看了敕若一眼,摇摇头,轻笑,“我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是没有想起我,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在给你编故事了。”
敕若抬眼,恍惚从国师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愤怒,他安慰道:“不是,不是在编故事。”
“哦?”
敕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时打坐诵经时,我会一下陷入空白,回过神,觉得西天好陌生,并非归宿。”
国师抬手,纤长而苍白的手指点在敕若眉间,声音低而温柔,“你要记得,我们是同生共体,是天和地许我们在一起的,即便是西天诸佛也不能逆天而为,你会想起来的。”
他抚了抚敕若眉间那点朱砂,“你会想起来,这点朱砂是我亲手将它种上去的。”
“你会想起来,我名引鹤。”
“你会想起来,那一场神魔大战。”
“你会想起来,谁在归墟之底。”
敕若看向他,眼中迷茫。
国师引鹤笑了笑,收回手,不再逼迫他,拿出白玉簪,“这一枚是我的。”
敕若一愣,被转移了注意力。
引鹤枕着腮,显得有些俏皮,“说是我的,也不算我的。”
“只能说,我记得这枚簪子还有一个,应该在一个女人手里。”
敕若点头,这是景妃给他的。
“但是簪子不属于她,”引鹤神情有些不满,“这么多年过去,我不欲再提,你也罢了,遣你下凡,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
敕若有些疑惑,但还是坚定道:“这是她拜托我的。”
引鹤只好道:“那你就当我就是玉簪的原主人罢。”
“不可,不可。”敕若摇头。
引鹤叹气,这人就是这样,看着性子温软可欺,怎么捏都可以,拗起来却是要气死人。
“那只等朝中事毕之后再说了,”引鹤道,“现下,你还得是我的人质。”
说罢,想起什么似的,引鹤轻声道:“现在,花子夭还不肯相信我的脸是真的,我们的事你可得瞒着他。”
见敕若一犹豫,就有摇头的迹象,引鹤痛心道:“你怎么就这么迂呢?让你瞒着他,他问你你不开口,就不是说谎了啊!”
话说得有点急,引鹤猛地咳起来,同方才敕若在外听得的一样,撕心裂肺的,只不过这会儿靠近了,更觉惊心。
好半天引鹤才停下来,摊开捂着嘴的手帕,上面点点猩红,引鹤惨然一笑。
敕若无端心疼,将瞒着花子夭的事答应了下来。
……
出了国师塔,敕若才想起今日引鹤说的话,神魔大战和归墟?
敕若抚着自己眉间的那点朱砂,他没有想过佛心如何会在自己身上,他也曾为如果佛心不在自己还是否会潜心修行一事而纠结过,只是他从未想过,这颗佛心并非天生成。
青葵在台阶之下安安静静地候着,见敕若出来,便带着敕若按照原路返回。
即便是按照原路,敕若也记不清是如何绕的路,回到浣竹宫,青葵表示晚膳也已准备好,应花公子的吩咐,晚膳准备了几样菜色,如若少了,还请吩咐之类的话。
青葵知晓他们不喜人打扰,说完之后,就退下了。
敕若走进宫中,没在屋内看到人影儿,走出去循着小练的笑声走到了浣竹宫的后园。
敕若这才发现浣竹宫后园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碧色小溪,一簇一簇的竹子围着小溪转了一圈。
敕若绕进去,发现花子夭坐在石凳上半眯着眼,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
而小练在和另一个小孩儿玩耍。
敕若细一看,发现那个小孩儿竟是西市认识的小九。
他走过去,花子夭在他进园子时就发现了,只是等着敕若自己找过来。
现在敕若自己找过来了,却是朝小练走去,摸了摸小练显得有些驼的背,花子夭已经塞了布进去。
再看小九,也是背驼驼的。
小练发现是敕若,一下喜笑颜开,惊喜道:“爹爹!你可回来啦!”
敕若笑着摸摸他的头,“小九怎么在这儿?”
小练开心道:“爹爹,你知道吗?小九就是宫中的九皇子哦!”
小九撇了撇嘴,抓着衣服,“我,我听说浣竹宫来了人,以为,以为二哥回来了,来看看,没想到……”
“没想到看见了我!”小练开心极了,接过话,“我也是被吓了一跳呢!”
听到小九说“二哥”,敕若愣了一下,国师也说请花子夭来是帮他弟弟的。
他看了看半眯着眼好似要睡过去的花子夭。
小练在一旁高声道:“没关系,虽然没见着你二哥,可我也是你义兄弟,见着我也一样。”
小九使劲儿点头,“嗯!真高兴!”
敕若笑笑,让他们去洗手,准备吃饭。
小练牵着小九飞奔而去,笑声也逐渐小下去,竹林里一片安静。
敕若站起身来,对花子夭道:“这里倒有些像故人阁。”
花子夭朝他招手,“那你过来,我把你压在这石桌上就更像了。”
就像当初,花子夭逗弄他,见不得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喜欢将他压在竹林中的石榻上一样。
敕若笑了笑,告诉他,“花子夭,若是我没有这颗佛心,我现在会在哪里?”
花子夭想了想,诚实道:“瑞城。”
没有这颗佛心,故人阁不会接收敕若,只会让其和阿赖一同打道回府。
而花子夭,也就不会无端端对敕若生起兴趣。
“那个国师跟你说了什么?”花子夭不想谈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不过没说什么,”敕若垂眸,溪水潺潺而过,“只说就当他是玉簪的原主人。”
花子夭听到第一句脸色一变,又听到后一句脸色稍缓,再听到最后一句时,花子夭脸色有些难看了,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短短几句话之内,有着如此大的心绪起伏,而且尽皆表现在了脸上,就像是一定要给敕若看到一样。
“那你不找了?”花子夭问道。
敕若摇头,“要找,待你的事做完之后。”
花子夭突然站起来,揽过敕若的肩,“走吧,去吃饭。”
花子夭问敕若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有没有很惊讶。
敕若摇头。
花子夭丝毫不怀疑,因为敕若一向如此淡定。
然后花子夭表示了自己对国师那张脸的严重怀疑,敕若没有说话,默默地给小练和小九一人夹了一筷子菜。
花子夭马上转移注意力,敲着碗,“我也要!”
……
国师塔内。
引鹤愣愣看着手心的锦帕好半晌,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站起来,将锦帕放入一旁清池之中,见血迹全然散开,好似尘烟升,染红那一圈水,又迅速消散在水中。
引鹤揉搓了几下,见血迹消失,锦帕素净,才拿起来细细摩挲了一会儿,摸到那处细小的凸起,引鹤才将锦帕置于光下,眯着眼看。
细小的凸起却是一个绣花儿,绣的一只歪歪的鸟和一只扭扭的乌龟,不仔细辨认是看不出来的。
但那个人却告诉他绣的是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和一只被深深吸引的乌龟。乌龟看上去像一团奇行的圆球,仙鹤只是一只长腿肥鸟。引鹤想,这便是仔细辨认也是看不出来的。
锦帕月白,绣花也是月白的,出来仙鹤头顶的一点点红线,显得也不是很起眼。
那个人的感情从隐秘到大胆,引鹤每次看到锦帕时却都会暗暗怀念,那人将这锦帕递给他,又怕他嘲笑而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脸色通红得异常可爱。
整整袖子,引鹤将锦帕置于清池旁边,国师塔乃圣地,常人不能轻易进来,他便也不怕锦帕被人看见。
其实看见了也没什么,只是他不想被人看见。
引鹤走了几步,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才绕到国师塔后面,从一个隐蔽的密道里走了出去。
再绕过一个无人经过的回廊,便是那人的宫殿了,现下他应该早已等在宫中。
想到此,引鹤带了淡淡笑意,加快了几步。
却不想一下走急了,又引发了咳嗽。引鹤知晓那人在宫中等候,不会听见,但还是后退了几步,捂着嘴,让咳嗽闷在喉咙。
好一会儿才平歇下来,引鹤将染上了血的手伸进池塘,待手中污血散尽才拿出来。
三月初的池塘,还刺骨得很。
引鹤指尖冷得发痛,站在池塘边上,良久无声。随后,听得那边有了动静,引鹤才迅速往宫殿走去。
他直接从一道密门进的内室,这么久了,日日如此,他知道那人很期待这一刻,看着那人看见自己就喜笑颜开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暗自欣喜着。
今日也是如此,他一进门,就被人从身后温暖的抱住,“鹤叔!”
引鹤有些无奈,但没有管他,朝四周看了看,“今天的汤没有送来吗?”
“鹤叔,你怎么这么馋啊?”那人把他抱紧了,有些不满道,“第一句话应该是关于我的才对!”
引鹤走了几步,看到桌上已经送来了玉盅,这才放下心,身后的人死扒着他,头放在他肩窝处,走到哪儿贴到哪儿,比牛皮糖还粘人。
引鹤转过头,与敕若一个模子的眉眼间透出敕若不会有的些微宠溺,“皇上,你没偷喝我的汤吧?”
皇上怒喊:“引鹤!你馋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开始修正以前写的,有些梗埋得太过久远都忘了,得改!不然看不下去,就没人看了。
☆、第四十五章
浣竹宫的主人娴静温婉,善解人意,深得圣宠。
入宫一年不到,从莲贵人封至娴妃。封为妃的第二天,皇帝便告知天下,娴妃已身怀龙种。
气煞宫中一干人,天天咬着手帕,望着那浣竹宫高高翘起的飞檐诅咒那娴妃喝水呛鼻喷、走路狗吃屎、喂鱼落水狗!
可自怀上龙种之后,娴妃便足不出户,天天在浣竹宫里待着,汤药饭菜皆有专人试过之后,才会享用。
怀得艰难,生得自然也艰难。
但在深秋的寒风中,母子总算平安,娴妃为皇帝诞下了其有生之年的第二个孩子,还是龙子!
赐名,晏奕。天家大姓“夏”,自为夏晏奕。
皇帝高兴得不行,抱着儿子亲亲,抱着妃子亲亲,恨不得脸上生两个嘴巴,同时亲!
娴妃自然也是高兴,母凭子贵,皇后之位虽已有主,而她此生得了圣宠,一生不愁。
可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国师这一遭儿!
娴妃是恨不当初,又气又悔。当初皇帝要抱着儿子前往国师塔,想要国师为王朝第二个王子祈福时,还是她亲自做的糕点,让皇帝带去呢!
早知道做什么糕点,直接拿包毒药毒死他算了。自己死路一条,好歹给皇帝留个念想,对儿子也好点儿。
具体什么情况,娴妃并不知情,只是那天皇帝回来时,都没有自己抱着儿子,面上也是愁云惨淡的。
娴妃不好问,偷偷问了个知情的,这才知道,皇帝一抱着儿子去,就被国师三叹气,给断了个“孤煞不提,乃少子早夭之命”!
而且并非自己早夭,而是别的与其亲近的小孩儿早夭!让皇帝将他早早送出宫去!
这什么奇怪的命,娴妃听后,也是半晌没回过神儿。
但国师并非闲杂人等,也不是会受人蛊惑的普通人,作为一个受到全国上下敬仰崇拜,可知天下大势的人,他的话,十分有九分真,剩下的一分还是一般人无法从事物事件表面获知其是否正确的。
娴妃百般苦求,皇帝也于心不忍,这毕竟是第二个儿子啊!
于是他将知晓此事的人全部处理了,并将儿子留了下来。
娴妃先是松了一口大气,只道皇帝对自己还是有真爱的,但这口大气梗在了胸口,因为帝心难测,皇帝明里暗里还是对自己疏远了。
娴妃一直安慰自己,皇帝是担心她的身体,但直到宸清宫传来喜讯,宸妃怀上龙种了。
这欢喜别人伤心自己的消息打击得娴妃一病不起,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就恨不得掐死他。
可是那大皇子夏晏清日日都要前来浣竹宫,看看亲亲自己的弟弟。
大皇子晏清乃皇后嫡出,今年不过四岁,却已经开始在御书房学习,加之其天资聪颖又乖巧可爱,人人见之,皆说其有帝王之相。
即便是不喜欢皇后的皇帝也并没有恨屋及乌的讨厌大皇子,而是对大皇子有着培养帝王的期盼和教导。晏清,即取海晏河清之意,可见皇帝对大皇子的期许。
碍着晏清的日日探望,娴妃忍过了五年。
五年间,没有闲下来的皇帝先后有了两个儿子,小的仍在襁褓之中,大的已经能摇摇晃晃走路,叫哥哥了。
晏清十岁,课业逐渐繁忙了起来,可以一有空,他还是会跑到浣竹宫找弟弟。
跟精神已经有些恍惚的娴妃匆匆行过礼,晏清便跑到里间,“小奕!”
晏奕此时还是大眼睛的团子一枚,正独自玩着小木马,看哥哥跑来,很是高兴。
“今日是你的诞辰,”晏清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看,哥哥送给你的!”
晏奕很是欢喜,打开一看,是一只小木马。
晏清很得意,“我亲自做的,先做的几个都不好,就这个最好了。”
晏奕拿着开心了一下,很快又嘟起嘴,“可是今日我不能出去玩。”
晏清皱眉,“娴妃娘娘又将你禁足了?”
晏奕点头。
晏清摇头,“不可以,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带你出去玩!”
晏清带着晏奕从浣竹宫的一边围墙,翻了出去,跑到另外两个宫中,将两个弟弟带了出来。
晏奕本想还要将最小的弟弟晏归给抱出来,被晏清阻止了,“弟弟太小,如果他哭了我们没法儿哄。”
四个小孩儿为了躲人耳目,跑了御花园中差不多被废弃的一角。
时值深秋,御花园中只有晚菊还在坚强绽放。无人打理,平时也无人经过的花园小角落,早已没有了任何花朵,杂草虽不丛生,但也凌乱。
但小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中间的假山堆砌得十分别致,可容三个小孩儿玩耍,躲藏。
四位小皇子挤成了一团,也钻了进去,他们可以在这里这么玩一下午,这么蹲着坐着蜷着,玩小石子儿和斗草,还有许多他们自创的游戏。
最开始这只是晏清的秘密基地,后来晏奕出生,他就带着弟弟来这里玩,玩累了还可以躺下睡一睡。但弟弟一个接一个的出生,晏清的秘密基地已经人满为患。
加之晏清课业繁忙,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开拓另一个大一点的秘密基地了。
谁也不知道假山是怎么倒的。
当众人匆匆赶来时,三皇子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母妃宸妃扑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四皇子被大皇子救了起来,闭着眼睛,重而急促地呼吸,太医赶紧上前。
大皇子全身湿透了,在秋风中打着抖,众人一拥而上,想为他换衣取暖,但被他推开,只听大皇子颤抖而恐惧的声音,“小奕呢?”
众人冷汗顿出,假山下面还压着二皇子?!
此时皇帝和皇后赶来,早夭的三皇子让皇帝闭上眼,不忍再看,只道一句,“厚葬。”
四皇子的脸色通红,看上去一场风寒是肯定少不了的。只看,四皇子命大不大,能不能挺过去。
侍卫下水搜救了二皇子,不多时,从水下抱出了一个小孩儿,正是已经昏迷的晏奕。
晏清待人急救过后,冲过去,探了探晏奕的呼吸,微弱,有一搭没一搭的。
太医拱手安慰道:“大殿下放心罢,二殿下吉人天相,只要还有吐息,也无大碍。”
晏清一听此言,放下了半颗心,眼前一黑,在众人惊呼中晕了过去。
宫中这几日人心惨淡,五位皇子一位夭折,三位大病,至今高烧不退。
不知是谁,但宫中的确又传出了二皇子晏奕“命犯孤煞,少子早夭之状”的流言,但却比当初传得更广更离谱。
娴妃这几日却是异常的清醒,她现在荣宠已不比当初,和在冷宫中没什么两样,看淡人心冷暖。
她将一切怪罪于那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
奶妈照顾晏奕五年,已经明里暗里阻过不知多少次二皇子亲母的毒手。
现在二皇子躺在床上,而娴妃却来殷勤伺候,这无论怎样都让奶妈起了疑心,但娴妃却始终温柔如初,像是突然记起了母亲的所有本分。
奶妈被吩咐出去打盆水,看着娴妃这几日都不像以前时而阴狠时而恍惚时而傻笑的疯样子,奶妈走出去,想要迅速打完水,就进去继续盯着。
墙的另一边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宫中这种小姐妹说说话的事多得很,奶妈正准备咳两声,提醒二人不要传言什么的,却听到墙那边传来的是,一细细柔柔的女孩子声音,“你说你的兄弟不见了,我倒是前几日看过他,说是娴妃娘娘吩咐做事儿来着,不过做完就走了。”
“吩咐做什么事儿?”那男的声音有些急。
“哎呀,你不要在这儿急!”那女孩子声音有些娇羞,片刻之后,就听得女孩儿声音有些呼吸急促,“嗯啊,你,我不知道,不过倒是听到要去挖个什么,可能是后园的竹子,啊!”
一声娇呼,墙那边坐着什么事儿已经明摆着,但奶妈现在却没心情再去管闲事儿,她只听得那男的在呼吸模糊之前,说了一句,“挖竹子掉那条溪水里了?回来时,刚好碰见,湿漉漉的。”
奶妈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不傻,模糊想起了似乎有一日,娴妃主动来与二皇子说话。
如果她没有记错,娴妃问及他们玩耍的地方,二皇子告诉他是一个荒废的小花园,里面……
池塘的假山!
奶妈一身冷汗,急忙端着水往宫中跑,心中懊悔万分,生怕一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二皇子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一进门,娴妃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拿过帕子在水中换洗了一下,又放回晏奕的额头上。
奶妈愣住了。
娴妃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本宫觉着晏奕的烧退下去了点。”
奶妈急忙低头道:“小殿下吉人天相,自是无灾无病的。”
娴妃没说话。
但在当夜,那诞下四皇子,曾经的洛贵人,如今的兰妃宫中却传来哀嚎。
撑了几日几夜被烧得小脸儿通红的四皇子最终在凌晨合上了通红而浮肿的大眼睛,这么几日,四皇子一声也没吭过,却也没有撑过去。
兰妃本是后宫之中一无名角色,只因皇帝一夜宠幸,又实在是运气好了点,诞下龙子,被封为兰妃。此生凭着这儿子,也可保后半生无忧。
可如今,自己没着落也就算了,这小儿子,她可是捧在心尖儿上疼的,却也就这么,没了。
接连几日皇宫之中两场厚葬,却皆是皇子夭折,人人面上愁云惨淡,宫中白纱飘满了整个皇家,却掩不住其间悠悠扬声的传言。
皇帝恍惚几日之间,便老了数十岁,鬓间白发,额上细纹,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之貌。
☆、第四十六章
皇帝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白日,他要上朝,批改奏折;夜里他看望过还在昏迷不醒的大皇子之后,回到自己的寝宫,闭上眼,全是夭折的两个小皇子生前音容,围着他叫,“父皇!父皇!”
这一晚,他看过大皇子之后,御医安慰道:“大殿下今日高烧已经有些消退,倒是皇后因为衣不解带的照顾,已经有些身体不适。”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看看。
皇后是国师看中的,前朝后宫为了能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为保住皇位,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
在新婚的三天和每月必去皇后宫中一次的规矩之外,皇帝已经不太记得清自己这位正堂妻子的模样。毕竟,他每月也就去坐一坐,然后就回自己的寝宫了。
皇后已经睡过去,又被皇帝的通报给唤醒,强撑着下床给皇帝行了礼,面上无波无澜。
“这几日,你尽心了。”良久,皇帝只喃喃出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面上失望不显,声音只是同平常女子一般低而温柔,“清儿无事便好。”
皇帝有些讪讪,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他此刻对男女之事没有丝毫兴趣,相信皇后也是,所以,不多时,皇帝站起身来,“朕还有事,皇后注意身体。”
皇后起身恭送皇帝,却在皇帝临走前说了一句,“皇上可是有些日子没去看看娴妃了?”
皇帝身影一顿。
“听闻,这次落水,二殿下也在其中。”
话不必说明,皇帝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国师要挑选她来成为这一国之母了。
出了皇后的宫殿,皇帝转身一拐,去往浣竹宫的方向。
皇帝驾临,这对浣竹宫来说是大事了。娴妃早早听闻了消息,现已在宫门口迎接。
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娴妃,有些感慨。以前娴妃聪明温柔,进退得体,可谓最知他的心意,可晏奕的命状一出之后,自己虽没有立即将儿子送出宫,却也慢慢疏远了。
早就听说娴妃精神有些不正常,但今日一见,却犹如当初,更甚当初。
“晏奕他现在正睡着,高烧也有了消退的迹象,今早太医才刚来瞧过,说是这样慢慢来,对身体也好,以后并无大碍,皇上可放心罢!”娴妃语气缓慢而平静。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爱妃近日辛苦了。”
娴妃摇摇头,屏退了一干人等之后,房中只剩皇帝和她。
皇帝微微皱眉,娴妃却一把抱住他,望着他,眼泪欲落不落,仿佛梨花沾露桃戏雨,皇帝一阵心猿意马,正要将她抱紧,往床上带时,娴妃却推开了他。
眼神有一丝空茫,皇帝想起娴妃犯病一说,赶紧大喊让太医过来。
皇帝试着喊了一声,“爱妃?”
却见娴妃轻轻一笑,“皇上,还记得国师为我们孩子卜的命吗?”
命犯孤煞,少子早夭。
太医赶过来,将娴妃扶到床上去。
皇帝皱着眉,甩袖走了出去。
宫中流言越传越凶,苦于无人敢在主子面前说,所以皇帝至今不知,流言再起。
逼着伺候自己多年的成禄将今日传言版本一一说尽,皇帝只道是越传越离谱。他知道这是娴妃心中的刺,奶妈便是他派去监视娴妃的人。
娴妃的确小动作不断,但都被奶妈及时阻止。只怕此事一出,流言又越传越凶,娴妃病情根本控制不了,随时有可能置晏奕于死地。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连滚带爬的声音,皇后身边的侍女哭得涕泗横流,冲进来哭嚎,“皇上,大殿下,殿下夭了!”
皇帝只觉眼前一黑,听得成禄一声大喊,“皇上!”便也再不知人事。
待皇帝醒来,不过一个时辰之后。
皇帝下床,连鞋也未穿,便急匆匆往皇后宫中赶,成禄在身后提着鞋追。
跑到皇后宫门前,听到门后一片低低抽泣声,皇帝顿了顿,身形又有些摇晃,成禄赶过来,伺候皇帝将鞋穿上,苦心想劝:“皇上啊!”
喊了一声皇上,却又不知如何相劝相安慰,一声长叹,成禄扶着皇帝走了进去。
殿外侍女们跪了一地,眼睛无一不哭得红肿。看见皇帝来了,又急急忙忙行礼。
皇帝顾不上其他,走进殿内。
他这才发现皇后宫中空空荡荡的,平日里按月赏赐的东西似乎都没有摆出来,绕过大而素净的屏风,皇后静静坐在床边,眼里空洞,嘴里却不停地念着什么。
皇帝走近了,才听到皇后的喃喃声,唤的是“清儿。”
晏清小小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闭上了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大眼睛。
人人都说晏清有帝王之相,此刻皇帝看来,不过是一个平常孩子,安安静静的,十分乖巧。平日里那些帝王之相似乎都是妄言了。
那么小的孩子,谈什么帝王之相呢?
他平日里甚少见这个孩子,只每日成禄拿着太傅传上来的作业,说是晏清天性聪颖,是帝王之才。
帝王!帝王!
皇帝闭上眼,若是未曾在帝王家,晏清此时是在笑着爬树,还是闹着要吃冰糖葫芦?
而他另外两个孩子呢?
皇帝睁开眼,又想起娴妃的话,她还记得晏奕的命状,他又如何能忘记?
国师想必也知近日事了,却迟迟不肯传话过来,是在嘲笑他吗?
嘲笑他当初一意孤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嘲笑他身为一个皇帝,却对生死之事无力回天。
外面忽传来一阵喧闹,成禄禀报,“皇上,是娴妃来了,非要闹着进来。”
“不允。”皇帝冷声道。
身旁一个轻轻声音传来,“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的命再不好,也由不得大人随意作祸。”
皇帝皱眉,看向一脸平静的皇后,“你是说……”
皇后轻声道:“带他们进来。”
殿外似乎有人早已准备好了一般,门打开,一男一女,包括皇帝的奶妈一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皇帝沉声,却看向了奶妈,奶妈是他派去的人,出了事却没有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奶妈心知要糟。但她实在心疼二皇子,舍不得失去她,就一直一瞒再瞒。
可如今却瞒不下去了,奶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娴妃先是从晏奕口中套出他们常玩的地方,然后将假山下面松动,使之无法承受两个小孩的重量,从而倾倒。
听完奶妈叙述,皇帝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先将娴妃扣押罢!”
再转身看向闭着眼好似沉睡的晏清,皇帝的声音一下变得苍老而无力,“以太子之礼,厚葬。”
晏清出殡当日,下了初冬的小雨,打在脸上,脸颊生疼,这已经是皇宫的第三场丧葬之事了,天下悲恸,却道皇帝为政不道,皇家出此祸事。
天下事纷纷,天家占一半。
国师塔外钟响十声,皇帝闭眼,跪在那层层飘动的纱幔之外,面上神情不明。
皇帝在国师塔内,一跪便是三日。
三日之后,出塔,将已经清醒的二皇子送出宫,生死不论。
并昭告天下,立五皇子晏归为太子。
这似乎是在变相坐实了二皇子一出生,便得国师“命犯孤煞,少子早夭” 之言。
地牢之中,娴妃跪在皇帝脚前,笑得有些疯狂,“皇上,您终于将那祸害给杀了,皇上英明啊!”
皇帝皱眉不语。
娴妃有些执拗,“臣妾啊,臣妾只是让他们掉进水里,一场风寒罢了,谁的小孩没伤过风寒啊!就是那祸害!就是他才让您的孩子一个个都没熬过风寒夭折的啊!”
“你怎变得如此疯狂?”皇帝道。
娴妃愣了一下,“臣妾?”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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