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阁主不要和尚说/佛曰:不可说 作者:葛伯生
正文 第22节
阁主不要和尚说/佛曰:不可说 作者:葛伯生
第22节
花子夭从入席以来就不错眼地盯着敕若,好在和尚也是非同常人般地淡定,莫名其妙看了花子夭几眼之后,便也随他看去,兀自摆弄着自己面前的杯盏。
看来宫中安排顾及了他茹素,桌上皆是素食。但席上喧闹,敕若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
“怎么不吃了?”花子夭见他久不动筷,开口问道。
敕若摇摇头,没说话。
花子夭依然支着下巴,直直盯着敕若。
敕若转过头,与之对视,“即便皇上说了,今夜要多加小心,你也不必如此……”
花子夭桌上的菜一口未动,整个筵席全看他去了。
花子夭挑眉,语带风流,“谁说我是因为那个的?”
“那你看我作甚?”
“自然是你好看,”花子夭轻笑,眸里映着光,幽幽暗暗,“你可比这宴上任何一人任何一处都可要好看多了。”
“这如何能比?”敕若皱皱眉。
花子夭看着他迅速变红,泛着粉嫩的耳根,心觉有趣,待自己回过神来,才恍然看清敕若转头盯着自己,眸中略带惊讶,他的手已然放在了敕若的耳垂上,下意识轻轻揉捏着。
“花,花子夭!”敕若一缩,盈盈桃花眼里闪动着一丝羞恼,却还要强作淡定,“大庭广众之下,你如何,如何——”
敕若气结,花子夭不料他反应竟如此之大,心下好笑,伸长手,又凑了过去些,拍拍和尚的背,笑道:“傻和尚!”
敕若正欲反驳,却见花子夭神色一变,他问道:“怎么了?”
花子夭转而微笑,轻声道:“只怕有变,待会儿你可得好好站在我的身后。”
敕若点点头。
花子夭不甘心,又腻上来,“点个头算什么?你得保证。”
敕若无奈,“我保证站在你身后。”
“好好——”
“我保证好好站在你身后。”敕若只得又补上一句。
见花子夭神色满意,他却有些不放心,环顾四周,正中仍是舞女衣袂飘飞,诸位大臣亦是欢颜展笑,看来并无异常。
花子夭却拿起酒杯,微抿一口,“酒力绵长,酒味醇香,好酒!”他又将酒杯递至敕若鼻尖前,“和尚可要来一口?”
敕若理所当然地摇头,低头一看,却见杯中物里有倒影,正是一团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
他下意识便要抬头去看那倒映在酒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却被猛然拉下,一头撞进温热的怀中。
听得花子夭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说你傻你还真不假,那也是你能察觉的?”
邻座有人看他们如此怪异,不禁侧目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敕若额头抵在花子夭的胸膛,被他摁住了脑袋,动弹不得,只得微微动了动坐姿,好让自己舒服些。
花子夭由得他来,嘴里却声音不大不小地应着,“和尚过惯了山中日子,现下到这儿来,被酒气熏了。”
邻座人自是不会去多事管宫中为何突然冒出个生面孔,还有一个和尚,只打了个哈哈,“这许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花子夭微微一笑,摸了摸敕若的头,没有回答。
丝竹声也绵绵,皇帝居于上位,支着额头半眯着眼,皇后与嫔妃早已退下,就连打扇斟酒的侍女也有些眼神迷离。
席中宾客尽皆昏昏然,但却依旧欢呼调笑着,使其不至于冷场。
蓦然,皇帝左下第二席位有人站起,朝中国尉茂源,其人正值盛年,此刻拱手作揖,胡须微微颤动着,声音洪亮,看起来情绪很是激动,目有泪光,“皇上,微臣要好好地贺贺皇上啊!”
“哦?”皇帝睁眼,微微倾身,“爱卿所为何事?”
茂源胡须颤动,“自古有言‘主少国疑’,现下大夏国事安稳,海清河晏,自是皇上您真龙之命,受天庇佑,实乃大夏之大福啊!”
话一出口,举座哗然,众臣纷纷交头接耳,心怀异者则抿着唇神色不定。
夏晏归眯眼,双手拢在袖中,茂源此番发难是早有预谋,看来戚干道准备好了。他垂下眼,将座下众人举止尽皆收在眼底。
其实仔细算来,他继位这几年,从未正式亲政,若非引鹤不济,逼他亲政,他是断不会走上前来的,他向来依赖引鹤成性,但如今却不行了。
茂源贺他属真龙之命,得上天庇佑,才未有“主少国疑”之难,但不过是在说他未有亲政之时,就算大夏安稳也与他无关。
那又与何人有关呢?
夏晏归余光扫过左下端坐于第一位的戚干道,他倒是神色凛然,没有哗然之色,也没有惊讶……
片刻,厅中突然安静,众大臣面面相觑。
只见前排戚干道站起来,微弓着身走到厅堂中间,正对着皇帝,跪下行大礼,高声大喊:“臣等,恭贺皇上!”
不过一顿,无论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座下众臣皆齐齐跪下高呼同贺,“臣等,恭贺皇上!”
这番难堪,要是以前,夏晏归或许会当即大怒,斩杀茂源等人,但如今他闭了闭眼,忍住了,扯扯嘴角,“此番盛世太平,岂能没了诸位爱卿之功劳,让朕独享?”夏晏归顿了顿,“朕自当与诸爱卿同庆,今日不醉不归。”
戚干道神色不变,茂源微微皱眉,照以前这小皇帝的性子来说,茂源此番发难难逃一死,到时座下戚王爷一派势力又以死相谏,他若不应,只怕就是要反了。
但夏晏归却一反往常,倒是让戚干道心中越发明了,这小皇帝怕是受了指点,如今越发有了君王风范,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早早放弃了太后这枚无用的棋子,直接拿皇帝开刀了,那传得神乎其神的药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再等一段时日,只怕那药没起到作用,还错过了逼宫最佳时候。
此番盘算,戚干道嘴角微微昂起,“皇上圣明,只是老臣自认大夏肱股,当为皇上分忧,为大夏百姓担忧,只是不知皇上……”说到此,戚干道微一停顿,抬眼看向坐在上位的小皇帝,眼中不禁多了几分狂热。
夏晏归见状,心道方才茂源发难,还可以说是戚干道对他的试探,他毫不示弱,也是想给他一个警示,他如今也不再是那无用不理朝政的小皇帝了。但这老王八此番发难,只怕今日就不是试探了,只是太后那边却无动静,许是被这老王八弃了。他微微皱眉,他扬起手,手上的扳指微光一闪,“戚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花子夭身形微动。
厅外一片吵闹,戚干道直起身来,茂源不知从哪里抖出来一件龙袍,左右侍奉着戚干道穿上,举座寂然。
虽知戚干道反心深重,今日逼宫也罢,只是不想这老王八竟当着他的面便龙袍加身,天家颜面何存?!
夏晏归忍着怒气,声音冷冽,“戚干道!你好大的胆子!”
戚干道冷冷一笑,“老臣方才也说了,老臣为这天下担的是皇帝的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臣心里也委屈啊!”
☆、第六十九章
戚干道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虽然他没有打过仗,最多搞了几个阴谋,却也基本符合了阴谋所具备的一切要素,可以说每一次阴谋都有详有略,有重有轻,基本做到了万无一失。
但这一次,看着夏晏归沉默而淡定的神色,戚干道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对没有错失时机的庆幸似乎早了些。
难道小皇帝早有预料?
不,不会。
戚干道定了定心神,他的身后已经有序排列了一队黑衣人,厅中还四处站着的执剑持刀的侍卫,而在厅外,他的军队已经在宫外城外静静等待,时机一到,这皇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更何况,厅中一干人等,尽皆是他戚干道的心腹,城外大军虽多,但始终是他人统领,戚干道不过是将他拉上了同一条船,但此人始终手握重兵,这船他若是不想坐了,便是凿穿了他也要下的!戚干道现在还奈他不得,只得暗中在逼宫插入自己的全部心腹,城外大军不过保留的一棋罢了,坐上那个位子,还怕他手握重兵?说到底来,不过一方兵符罢了。
沉寂了半晌,夏晏归冷冷扫过厅中一干人等,面上神情收尽眼底。他神情莫测,站起身来,座下众臣目光跟随着皇帝的身影,心中同是一震,此刻的皇帝,不过尔尔少年,但帝王之势猛然勃发,威压随之而来,众臣低头,不知何时那过去不理朝政,不问国事的小皇帝已经成长到如今只是目光扫过,便天威自显的真正的天子。
众臣中亦有墙头草,此刻已经轻轻抿嘴,余光不断瞟着上座的年轻皇帝,思考着戚干道和皇帝之间的胜算。
那把椅子上坐的是谁并不重要,只要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脑袋还是自己的就可以了。
秉着这种明哲保身的心态,厅中有了一丝骚动。
夏晏归冷眼看着,不发一语。
戚干道冷哼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他抬眼看向夏晏归,“皇帝初涉政事,便是改朝换代的大事,可得容皇上好好想想。”
夏晏归站起身来,“朕是得好好想想。”
随即,厅内又涌进一批人,身着黑色劲装,手持各式武器,戚干道眸中精光一闪,一共十二人罢了,许是身手不凡,可又如何比得过他的心腹,更何况厅中见得着的可不止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人。
“看来,皇帝是不愿妥协了,”戚干道冷声道,“难不成这十二人便是皇帝精心培养的死士?此刻折损了,未免可惜。”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干道已经扬手,往下一挥,围在他身边的心腹得到指令,一齐动作。
敕若还来不及看清厅内发生了什么,眼前便是覆盖住了,花子夭一手拢着他,一手遮住他的眼,声音低沉温柔,“这些,不必看了。”
厅中闷哼声渐起,随之有后知后觉的惨叫声,敕若皱眉,挣扎了一下,却被花子夭带着后退,“走罢。”
戚干道有些反应不及,他的人四散开来,方才有所动摇的人皆是干净利落割喉,这是他早就下达好的指令,但夏晏归神色始终淡淡,戚干道看过去,分明从小皇帝的眼中看到了那丝一闪而过的嘲讽。
他心下只觉不对劲,再环顾一看,戚干道心中大骇,全身发凉。
这厅中,竟没有任何一个是皇帝提拔而上的臣子。
皇帝借着春试在朝中文官职类安排了一些新晋的文官,虽都不在重要职位,却像是一根根针般交错插进戚干道的势力里,如鲠在喉。
而现在,那些人竟一个都没出现。
再抬眼看向座上的夏晏归,神色淡漠,却在此刻真正让戚干道感到心凉,他知道终有一天夏晏归会成长,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自己时机刚好,却不想皇帝比他预料的成长得很快。
大势已去,戚干道勉强动动嘴角,看着遍地死尸,很难想象方才这里还是莺歌燕舞的欢愉之地。
“哈哈哈……”戚干道猛然迸出几声大笑,摇着头,“皇帝啊,本王竟料错了一步,不想你竟成长得如此之快,想来是有人帮扶于你。”
说话间,花子夭心念电转,扬手一挥,红袖如盾,竟生生拦下了数支向他射来的利箭。
戚干道脸色一白,他早知宫中有生人入住,几番打听,都说不过是为早些年间事请来的高僧,如今想来,也是那人作为了。
帝王师。
他早该料到。
戚干道仰头大笑,笑声里竟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凉意。
花子夭脚步微顿,侧身右转,带着敕若转了一圈,空中破风声割耳而过,竟又是三支袖箭,花子夭目光凛然,箭头发绿,淬毒袖箭。转眼过去,那发袖箭的三名死士已然自尽。
“小心!!”
敕若只听得夏晏归一声大吼,胸口猛然闷疼,而后剧痛,几乎站不住。
一双手从背后绕过,扶稳了他,难得一见的,一张冷峻却依然妖孽的面容。
戚干道这才放下手,袖中利箭在最后时刻伤了它最应该伤的人,至少是在戚干道看来。
从宴会伊始,这一陌生人的介入就让他耿耿于怀,想着许是小皇帝此次宴会中要提拔的人,为了避过他耳目,才有此一举,只是这人如何看来都不像是为官之人,只能当是奇人异士罢了。
他亦注意到此人一直不动声色维护着身旁的年轻和尚,尽管尚不知二人是何人,有何关系,但戚干道选择静观其变。
而此番变故,戚干道心中已然明了,为何夏晏归成长得如此迅速,为何此次谋划棋败一着,帝王师早已摆在他的眼前,他却选择了静观其变!
失误已不可挽回,戚干道只能兵走险招,他即便没了这皇位,夏晏归躲在重重高手之后,反而那帝王师轻拢着和尚的眼睛,身旁无一人。
几发利箭被那帝王师轻而易举地挡了下来,戚干道却敏锐地发现,此人竟还将那年轻和尚紧紧护在怀中。
戚干道袖中利箭似乎一下找到了目标,厅中死士是他精心培养的,几个并不引人注意的手势,利箭便例不虚发。
和尚倒下时,一直被捂着的眼睛这才睁开,入眼便是花子夭,他想叫他,却疼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桃花眼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勾了勾嘴角,认命般地垂了眼。
无悲无喜,好似已然知晓圆寂的老僧。
花子夭一把抱起和尚,头也不回,声如玄冰,“留着。”
此次护驾,除了夏晏归自己才初初培养起的侍卫以外,更多的高手实则出自故人阁。
此番阁主发话,故人阁一众人等不由肃然,花子夭平日里妖孽放肆,风流不计嫌,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得很,尽管花子夭越是生气越是笑容灿烂,但当他真正出离愤怒时反而严肃至极,任何人都不得冒犯,谁也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看到一干高手突然肃然而立的样子,戚干道愣了愣,反而抚掌大笑,“好好好,本王倒要看看让你们这群人吓得如此情态的手段是什么?”
他嘴角含笑,对着重重人之后夏晏归高声道:“小皇帝,今日本王未必败了,你那帝王师恐怕就是要等那和尚受伤了,才会惊觉宫中险恶。他走了,你又如何?夹着尾巴,继续养一位权臣?齐木石?”
“哈哈哈哈哈哈,”戚干道大笑,“只可惜,本王看不到了,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败我河山!”
夏晏归紧皱眉头,“拉下去。”
他扬了扬头,神色冰冷,厅中血气弥漫,他却岿然不动,“将这些东西处理了。”
说罢,夏晏归快步离开,御医在方才已经喊过,但当他赶到浣竹宫时发现御医被拦在门外,故人阁的人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去。
等了一会儿,夏晏归远远看见有一熟悉身影,他走过去,是引鹤。
一众人亦是呆愣,他们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大夏的国师,心神一凛,齐齐行礼。
“国师?”虽不满引鹤不顾他的封塔之令,擅自出塔,但在众人之前,夏晏归丝毫没有表露。
引鹤看也不看他,对着守门的几人,“让我进去。”
顶着一张和阁主怀中人一模一样的脸,守门的一干人皆是一愣,却不约而同让开了路。
引鹤进门,却对夏晏归道,“你是皇帝,在这儿守着像什么话?”
夏晏归身形微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只低低道了声,“国师说得是。”
他转身离开,戚干道一众党羽的倒下,不过只是开始。夏晏归神色冰冷,好似方才的稚气在那一片血色中猛然脱离了。
☆、第七十章
“佛心不会有事的。”
身后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花子夭头也不转,并不理会,只死死盯着床上因失血而脸色苍白如纸的人。
花子夭用的是故人阁的医者,此刻见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竟和床上此刻紧闭着眼的年轻和尚一模一样,心下已知接下来的事便不是他该知道的。
他低着声音,呈上一张单子,“箭上无毒,距要害处亦有一寸之差,只是小师父气血虚弱,需好好调养,但不宜大补,属下已开好了方子,还请阁主过目。”
“放在桌上,下去罢。”
故人阁价值千金的伤药跟不要钱的一样尽数敷在这位年轻和尚伤口处,这是花子夭一直携带于身,却不想居然用上了。
花子夭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愤怒。
待故人阁医者出了门,引鹤才靠过来,把了敕若的脉,的确脉象虚弱,但有能花子夭所给的药吊着,一时间也无大碍。
“花子夭,你看他的眉心,”引鹤淡淡道,“若我有法子将佛心挖出来,你拿了佛心便走罢。”
敕若的眉心有淡淡的白光浮动,像是身体过于虚弱,佛心竟再次出现护体。
花子夭未动,“我与他之间的事,不必你管。”
“你一开始便是为了佛心,”引鹤说道,“我相信他也明白,却不知他为何定要跟着你了。”
花子夭抚上安静躺着的人的眉心,那淡淡白光便绕着他的指尖浮动,他轻声笑,“自然是本尊魅力太大,傻和尚爱上我了。”
引鹤却笑起来,“他是佛,去了所有情'欲。”
花子夭微微扬了扬精致的下颔,“本尊是凡人,有一切情'欲。”
“那又如何?”引鹤也微微扬起头,“即便他不是佛,也断不会爱上你。”
花子夭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说你知道和尚的来历。”
引鹤微微抿嘴,“待他醒来后再说。”
“那他如何识不得人世情爱,”花子夭道,“他告诉本尊他的目的便是此,若是不是情爱,又如何成佛?”
引鹤沉默,半晌道:“他本就不该成佛。”
花子夭目光如炬,定定看着引鹤,后者却不动声色,站起身来,“花子夭,当初我请你进宫作帝王师,你是不愿,我逼你迫你,终抵不过晏归一个天下来得有说服力,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你花子夭绝无可能染指这天下一分一毫!”
花子夭神色不变,“国师这是要兔死狗烹了?”
“非也,”引鹤摇头,“只是让你认清形势罢了。”
花子夭不语。
引鹤斟酌了一下,继续道:“若是你要敕若的佛心,我可以帮你,但敕若我要带走。我身体不太好,他也不能长留在皇宫之内,戾气太重,我会带着他去找玉簪的主人,你要走要留,随你。”
他顿了顿,“晏归早晚是要自己撑起这天下之重的。”
花子夭还未听完,神情已经冷了下来,“国师这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花某竟是看不明白了,先是让本尊进宫,又出条件让本尊来做这帝王师,现要逼本尊弃位天下的同时,带走和尚?”
引鹤一怔,“我已经说过,佛心你可以拿走,我会帮你。”
见花子夭仍是神色淡淡,引鹤以为是其不信,只好又补充道:“因为,那是我亲手种下去的。”
话毕,花子夭笑道:“国师此言不觉过甚?”
引鹤轻声叹道:“你是聪明人,是不是假话难道你听不出来?”
花子夭不答
引鹤准备离开,“待他醒来后再说罢。我希望你要的只是佛心。”
待室内再无一人,花子夭突然轻声笑起来,抚着敕若苍白的脸
“若是再早一天他如此说,本尊必定会同意,可如今你躺在这儿了,用尽了本尊上好的伤药,本尊又如何舍得放你走?”
“自是要好好偿还才是。”
床上年轻的和尚闭着眼一动不动,任凭一双作孽的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搓去。
次日,敕若便悠悠醒转。
昨日,引鹤不顾封塔之令擅自出塔一事夏晏归并没有作出任何举动,于是封塔一说被不由自主地作废了。
敕若刚醒过来,花子夭抱着他查看了胸前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他这才夸张地送了口气,一双妖孽的眼无限委屈地盯着敕若,“和尚,你害得本尊好苦啊!”
敕若:“?”
“你看你,胸口中箭,昏迷不醒,我担心你,连口饭都没吃,”他指着自己的脸颊,“你看看我这儿,是不是都瘦得凹下去了。”
敕若自觉眼神不太差,可花子夭的脸实在红润光泽,他有些虚弱地摇头,没看出来。
花子夭:“……算了,你醒来就好。”
花子夭喂他吃了药,虽不是伺候人的主,但也算吃过苦,敕若只呛了一下,苦得发涩的药水就尽数进了肚。紧接着是一颗蜜饯,敕若含在嘴里,有些疑惑地看向一直死盯着自己不放的妖孽。
花子夭微微一笑,“待你伤好,我们便走罢。”
他突然说出此话,连自己都是一愣,就在方才敕若朝他看过来的一瞬,桃花眼里还带着些微的湿润和疑惑,他不知怎么的,便脱口而出,好似在那一刻真的云淡风轻,再没有比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更重要的了。
“跟我走吗?”花子夭还是问道。
敕若没有犹豫,点头。
花子夭此刻相信,即便引鹤的真实身份是敕若的爹,这傻和尚也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笑起来,迎着敕若疑惑不解的目光吻了上去,没有加深,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敕若连眼睛都未闭上,但却在花子夭离开的那一瞬,微微扬起头追了上去。
“呵!”一声轻笑,花子夭轻钳住敕若有些细瘦的下颔,吻住了追逐自己的薄唇。
细碎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窗外秋景闲煞,窗内春意羡煞。
他们最终没有走成,齐琬容怀孕,普天同庆。
国师病发,花子夭领着敕若去探望,引鹤告诉他们,“皇帝不想要这个孩子。”
“只要我在这一天,他便安不下心,”引鹤气息虚弱,“但他奈何不了生死,我死了,他再无法子折腾。只有皇帝心稳下来,天下才得安宁。”
敕若垂眸,“国师何出此言?皇帝也并非迷梦中人,他终究是会明白的。”
引鹤摇摇头,“是我将他带大的,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
是夜,夏晏归竟找来浣竹宫,自敕若受伤之后,朝廷大刀阔斧地整改,而花子夭撤出了故人阁的所有人,不再参与政事,自是也不再做那帝王师,滞留在此的唯一原因不过是引鹤病发,敕若不愿走罢了。
夏晏归一进门,便道:“敕若师父,朕有话同你说。”
敕若正在抄写经书,花子夭闲得无聊,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敕若身上,品着茶。
听闻此话,敕若看了花子夭一眼,后者挑了挑眉,但没说话,敕若点点头,站起来,“皇上,请。”
夏晏归要说的还是那件事,他不能让引鹤死,而他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敕若。
但这一次敕若却拒绝了他,“皇上,小僧能问一个问题吗?”
夏晏归皱皱眉,“你问便是。”
敕若道:“如果最初国师没有将皇上带在身边,如今皇上会是什么样子?”
夏晏归冷笑,“什么样子,在这深宫之内,恐怕早已成一缕孤魂。”
敕若垂眸,“也有可能是,皇上会成为真正的皇帝,早早看透生死,稳坐于皇位之上,心存天下,只有苍生。”
“他舍不得。”夏晏归只道。
“舍不得什么?”敕若道,“皇上觉得这样太苦,国师舍不得?”
夏晏归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是。”
敕若摇摇头,“国师和皇上不一样,他早已明了生苦死哀,而他现在唯一遗憾的是,你没有明白。”
敕若呼了一声佛号,无悲无喜,“国师所做一切,不过是在弥补当初一个错误的决定。”
夏晏归眸中仿佛有什么碎了一般,全身发抖,“他,他认为当初抚养朕是错误的决定?”
敕若不语。
“何苦逼朕?!”
夏晏归红着眼眶,沉默良久,他转身离开,“你救他,朕留下那个孩子。”
敕若垂眸,听着少年天子的脚步有些踉跄地逐渐远去。
引鹤说得很好,是他将夏晏归一手带大,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这个年轻的皇帝。引鹤让敕若这么说,夏晏归的反应同引鹤所述亦是一致。
最终,不过是要留下那个孩子。
敕若既能救引鹤,又能留下孩子,不伤一命,乐见其成。
花子夭没有问白日里引鹤单独对他说了什么,也没有问方才他与夏晏归说了什么。
敕若知他不愿救引鹤,也就对这件事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但他始终觉得花子夭许是知道了,只是默许了。
引鹤说,等齐琬容的孩子出世,他就会离开,他只是必须要保证大夏的血脉延续。
敕若想,等引鹤想彻底离开时,他就救他,然后带他一起离开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加快节奏了。但是忘梗太严重(ㄒoㄒ)
☆、第七十一章
皇子出生,本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但皇城之中,却纷纷挂起了白绫。
“皇上节哀!皇后节哀!”众臣高呼,却不能挽回一个小小生命的逝去,和其亲属的悲痛。
不过时隔一年,夏晏归的少年稚气似乎已经全然脱去,身形越发高瘦,面色沉静,丝毫不像一位刚刚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无情最是帝王家。
这是齐木石高呼“节哀”时下的断论,他已清醒地认识到齐琬容,他的女儿,大夏的皇后和她腹中的皇子,甚至齐家整个家族都将在这一次皇子夭折中受到重创。
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到的消息是皇后前日在御花园闲逛时失足摔在石阶上,当场见红。
但齐木石了解自己那安分守己的女儿,万事小心谨慎,断不会在即将临盆之际还无故跌倒,且当日随她一路的侍女侍卫已全部灭口,此事疑点重重,但年轻的皇上却只是准了立皇子衣冠冢加以厚葬,以休养之名责令皇后禁足,禁止再提此事。
表面上看是皇帝痛失爱子,伤心过度不愿再提,齐木石却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政治阴谋,齐家有丞相,有皇后,有将军,但绝不会成王成大,天家不准,这次皇子之夭罪于皇后,就是对齐家一次光明正大的打击。
朝廷上个个儿都是人精,齐家此次栽了个大跟头,他们是看在眼里,静观不语。因为齐木石的儿子齐炆作为将军,仍被皇上委以重任,并没有因此事而受到牵连,他们还拿不准齐家是否有倾颓之势。
下朝之后,众人围过来,不如往常那般热切,却也持了基本礼数,或多或少表达了对齐家的关切之意,齐木石一一谢过,却在心中冷笑,皇帝用意再明显不过,以皇后子夭之罪给日益强大的齐木石一个警告,但又以齐炆将军之位保证了齐木石在朝中的话语权,以便皇帝说话行事时能够掌握朝中主动权。
齐木石神色不变,回到府中,对夫人的关切不管不顾,只道齐家日后需加倍小心,皇帝吃了戚干道一着棋,断不会再吃一着,令齐夫人进宫探望齐琬容时,让她“忍”。
下朝之后,夏晏归便赶到了国师塔,开始近日封塔祭祀祈福,一是为了国运昌盛,二是为夭折的小皇子祈福。
众人道了声:“皇上小心龙体。”之后,挨着告退,塔门闭上的那一刻,夏晏归站起来,匆匆朝里走去。
塔内面色苍白的年轻国师见他走进来,声音虚弱至极,“皇上,皇后安好?孩子安好?”
夏晏归走过去,握住引鹤的手,“母子平安。”
“很好。”引鹤喃喃道,又要闭上眼。
夏晏归赶紧道:“孩子已出世,现你可放心了?”
引鹤没有力气再答话。
“敕若师父说他有法子救你,”夏晏归走投无路,只能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你答应过的。”
引鹤蓦地睁开眼,有些气急,“我现在反悔了!你,你可知他用的什么法子!”
“断不会害了你便是。”夏晏归皱眉道。
“不会害了我,便会害了他!”引鹤闭上眼,“我的使命早就该结束了,痴儿莫要强求。”
“朕偏要!”夏晏归转身离去,再次同引鹤不欢而散。
引鹤看着他的背影,眸中一时失神。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夏晏归,他身体状况太差了。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勉力支撑不过短短三天,因为他的人据实相报,母子平安不过一个谎言,皇子夭折,皇后禁足,皇城内一片哀恸。
引鹤气极,不想夏晏归将他禁于塔内只是为了一个个谎言的编造。
夏晏归再来到他面前时,看到引鹤竟坐了起来,大为惊讶,鹤,鹤叔?
你骗我?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引鹤胸中愤懑,心口发疼,却不能有任何实际行动,只能死死盯着夏晏归。
夏晏归明白他已知晓,引鹤自有他的消息网,夏晏归知道,但他没有收回。
见引鹤急火攻心,担心他身子受不住,夏晏归顺势留下来,准备夜宿国师塔。引鹤不同意,但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朝里偏偏头闭上眼,表达自己的不满和不想看见悉悉索索脱衣服上床的年轻皇帝。
半夜,引鹤全身发烫,又不停地在发抖,夏晏归一跳而起,翻出床头玉盒里放置的药,这是花子夭命人配的,拿给夏晏归之后说是可以救命的药,其实是想让敕若放心,他准备带敕若离开,但敕若因为引鹤而不愿意走。
敕若是夏晏归最后的希望,他自是不能放过,他马上令人检测花子夭给他的药,得出的结论是此药续命尚可,救命不易,更何况以引鹤的体质和积压药性之深来说,难上加难。
夏晏归随即对敕若说了实话,和尚不过一愣,桃花眼便笑眯了起来,声音很是温和,他想带小僧走罢了,还请皇上放心,国师一事小僧断不会无故离开的。
他这么一说,既维护了花子夭,又让夏晏归承了他的情,不好再去怪罪。
但转眼一看,小和尚眸中清澈,夏晏归抿嘴,想来许是自己受了太多世间污秽,现在看人待事总是带着几分防备和怀疑。敕若一如既往的干净反而更显珍贵,也许这也是花子夭迫不及待想要带敕若离开皇宫的原因之一。
引鹤服下药后,身体没有那么烫了,但却抖得更厉害,国师重病,却不能宣扬,夏晏归只能紧紧抱着他,一室寂静。
到了快天明时,引鹤才慢慢安静下来,夏晏归睁了一夜的眼才缓缓闭上,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他得小憩片刻,闭眼前他看到引鹤似乎有了几分精神,睁着眼看上去很安心,他将头埋进他怀中,低声嘟囔:“鹤叔,好点了吗?你睡会儿罢,我在呢!”
引鹤疲惫至极,但心中却十分清明,甚至有一股隐隐的兴奋感。
我竟也会如凡人般在临死际回光返照,他想着。
他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了怀中温暖了他一夜的人,那人在朦胧中向他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让他胸口发烫。
他想再多看看怀中的人,他将他抚养长大,扶他上位,为他倾注了所有心血。
在怀中人安静舒缓的呼吸声里,引鹤突然觉得寂寞,在这之前,在他上万岁的生命里,他只不过孤独。
他想起在大夏王朝之前,他从未费心记过年岁,但好像是在大夏前那个短暂的王朝,约摸是两百年前吧,他也曾这样费心费力扶植过一位皇帝。
他扶他上位,朝代却气数已尽。
后来家国覆灭,皇城中人四散逃离,皇族中懦弱的便逃亡,刚烈的便殉国,他当时站在国师塔上,静静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
大夏建朝之日仍尊他为国师,他并非尘俗之人,自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更不会为此有愧疚之感,他深知朝代更迭的必然,漫长的生命让他参透生死,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在激起他的内心波澜。
“淡漠至此,说到底,还是国师活得太清醒了,累得狠了,便不愿再理了。”
曾有一个人对他这样说过,同夏晏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但却没有了那份稚气,微微挑眉的样子和花子夭倒是一模一样,波光流转,风流成性。
大夏建朝之人,年轻却令人生畏。
夏家后代总会有那么一两人都遗传到了他那一双眼睛,那风流恣意的性子。
反倒是到了夏晏归这儿,除了夏晏归的大哥外,个个都是这样的性子,夏晏归却只留下那双夏家典型的眼睛,性子却大不同了。
说实话,花子夭倒是能一眼就能让人明白他是那个人的后代,只是世事弄人罢了。
他说他活得太清醒,他没有反驳,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他费尽心力扶上位的皇帝,在城破那天,他来到国师塔,而在这之前,他们因为一件小事,他已有几个月不曾踏足此地。
他走进国师塔,想要带他一起走,被拒之后,他也没有强求,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引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一刻,突然忆起那时情形,那皇帝甚至比夏晏归还要年轻,还要稚气未脱而任性妄为,引鹤记得他的眸子很黑,他看他的那一眼,好似深潭。
他落进去,再没有上过岸。
此刻再想因为何事,他们不欢而散,最终也匆匆散去,引鹤却记不太清了。
夏晏归在他怀里拱了拱,引鹤没有动,任他在自己怀中找了个舒服位置。
随即他感到生命在自己身体的流失,他没有任何力气再去阻拦,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第一次见到夏晏归,那小小的身影蹒跚着向他走来,声音软软糯糯,十分好听。
小晏归手里拿着的……
引鹤突然睁开眼,他想起来了,他和那个小皇帝因为何事不欢而散。
那支玉簪!
敕若手里的那支玉簪!
他必须告诉敕若……
引鹤不安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就像一个旁观者慢慢看着自己身体的生命力逐渐流失。
夏晏归在睡梦中感到不安,不由抱紧了些引鹤,“鹤叔……”
引鹤皱眉,颊上一片冰凉。
他知道他哭了。
若有人为你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即便如那人所说“淡漠至此”,也禁不住这般温柔乡千缠万绕。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好困难啊
☆、第七十二章
这一晚,敕若睡的不是很安稳,只好起来打坐静心。
花子夭翻个身扑了个空,睁开眼,身边人已经不在,这下是再也睡不着。当初要求同床共枕,只不过是为了逗和尚好玩儿,如今却逐渐养成了习惯。
走出去一看,却发现敕若竟倒在地上,花子夭冲过去,“和尚?和尚?”
敕若半晌才睁开眼,他打坐,心口却一阵剧痛突然袭来,醒来只见花子夭一双慌乱的眼睛。
他顾不上安慰,抓着花子夭的衣襟,“国师出事了,带我去!”
花子夭一愣,他没有想过引鹤和敕若的联系会有这么强,对敕若的影响有这么大。
他知道敕若一直想救引鹤,用自己的佛心,就像当初他帮助杜行荷一样,但敕若从未想过再取出佛心一息会怎样,花子夭不想冒险,也不想敕若去冒险。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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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