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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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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6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6节

    晏子鱼心思料定,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但柳承岩言及税赋之事,对垣市来讲,此事若能由她解决,对她的成王之路自然有益。

    柳承岩丢出一饵,定有计策,听来无妨。

    “何况,先生才志高远,定不会只以拾骨为志,开蛮化蛮,方是此志中心。以子鱼目前之能,全然无法相助先生,先生以为呢?”

    柳承岩沉沉看了晏子鱼一眼,“子鱼之才,果然算尽人心。你不能,但垣市能。赋税之事,必须以垣市而成,但此言,不能以垣市开口。”

    提及垣市,晏子鱼心中沉沉。

    元帝的考量并没有错,垣市尚未登基,便有人借自己去接近垣市,然而有多少人是真心为她?又有多少人,会把她捂在心上惦念?

    她忽然,很想她。

    眼前的闹市,孩童嬉闹,而她与她,以龄而论,当是其中之一,该嬉笑贴耳,牵手而闹,无所忧想,无所忧怀。

    “先生,以你对家叔之心,你如此待我阿市,可曾想过,我会心寒?”晏子鱼自然是真诚的,真诚到剖开了一切来谈。

    “你以诚,迫人至无可转寰的余地,确实是高明的手段,但也以此将你自己暴露于人前,再无防护之可能,即便你不拘结果,自认为强,但总有一日,你会因此得到最真诚的痛苦,一伤至深。”

    柳承岩眼底忽现怜悯,叹然道,“垣市是君王,你既决意将她捂在心上,就已经把自己逼至无可退避之路。君,本就是一职用之人,尊其,是尊其职责劳心劳力,重其,是重其用万人不及,既有用,人所用之,你的阿市,并非你单一而拥。你若不明白此处,日后心寒之处,定会更多,定会失衡。你若失衡,守不住自己,便不能护她。你要习惯,习惯你的阿市,原本就是被万民利用之人,而你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晏子鱼眸底沉敛,侧身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时,不抬头,冷道,“容我缓一缓吧。先生既然决意辅佐垣市,可有想过来日以何名目去劝她开蛮?”

    柳承岩见晏子鱼不看自己,情知晏子鱼已经明白,只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罢了。情之一字,以事具现,怎么都难以分得过分清明,何况她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此事不着急。”

    柳承岩不想将太过残忍的真相此刻就递呈在一个孩子面前,淡道,“垣市和你从未涉及过农商赋税之事,而且非利益层面说话,此事不会得到任何重视。不予变通,是朝政最难之处,而一旦决定变,上行下不效,就难上加难。”

    “先生想假借何人?”晏子鱼终于回转身,一路慢走,错过柳承岩往人群摊前闲逛。

    “柳。”

    行入人中,有些话不能再去明说,柳承岩不知晏子鱼要干什么,只能短短吐出一个字而已。人跟在晏子鱼身后,见她兴致阑珊,纵于摊前驻足而挑,事实上,眼底飘忽,全无心思。

    晏子鱼指尖捡了一柄簪子,觉其简单见巧,倒是适合二婶的。

    “先生身上可有银子?”晏子鱼侧首转眸,眸底轻盈,什么也看不出来。

    柳承岩完全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过看样子,晏子鱼身上没带银子,却是想买这支簪子。

    “我自来闲散,身上没什么银钱,近日在你府前有心赖上,怕旁的醉汉趁机来偷,更不敢带银子在身上。”

    晏子鱼眸底黯然,簪子在手中转了转,“可惜!”

    她正是放回去,摊前的汉子已然笑道,“不可惜!姑娘,这簪子是个木件儿,我亲手刻的,不值钱。看姑娘你喜欢的紧,直接拿去便是!当然,小的也不白给,盼你来日,家中姊妹什么的,都来摊前儿看一看,如何?”

    晏子鱼微有怔愣,继而弯弯一笑,“大叔有礼,我自当回礼,日后定会带人来。今日,权且先祝大叔生意兴隆!”

    汉子开怀而笑,拱拱手道,“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晏子鱼心情好起来,扭头对柳承岩笑,“市井市井,总归还是好人多一些。先生所言,子鱼眼下彻底释怀。”

    她将簪子收入袖中,缓步再行,“阿市之名,取天市之意,我幼年拘于府,后拘于宫,虽从书中得此之意,却并无亲眼所见。今日一见,方知人生处处艰难,亦处处欢喜,市井之酿,先生饮的甘醇,子鱼不及,日后定会向先生多有学习,以证天市之心,以保街市之欢。”

    “你能明白最好不过。”柳承岩惊叹晏子鱼的冷静能力,“柳王……”

    “先生!”

    晏子鱼转身定在柳承岩身前,眉目恳切,“处一事,当做其事,处一局,当运其局,眼下子鱼身处市井闹市,不想思辨其它,只愿做一介稚龄女儿,行一处欢喜简单。”

    柳承岩见晏子鱼眼角微红,眉心紧蹙,显然在极力忍着什么。

    依他对晏子鱼的观察来看,此子不拘人,亦不拘自己,此言一来,便是如此,可心底之恸,显然是有的。

    他以垣市为引,想来是真的动到晏子鱼的心了。

    她人聪慧,心思多,不知多想到了何处,把自己逼到这般难抑的地步,足见对垣市之情已到了骨子里,稍作牵引,便能伤她。

    可她这样的人,以女儿姿态为放,再收回,定然再难为动。晏子鱼了解她自己,恳求一放,是她明知自后再不会有此机会,方是不管不忌地任性一回了。

    柳承岩心底叹然,太过聪慧,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子鱼,风原盛景,是要往高处看的。”

    柳承岩心想,自己这一生,为人父的机会不知还有没有,于此一刻,权且将眼前的少女,当做令人心疼怜惜的孩子吧。

    他走过去,半蹲身子,拍拍肩膀,兴致道,“来,上来!”

    晏子鱼见柳承岩摆出要背自己的架势,稍稍欠身,“先生这是何意?”

    岂料柳承岩吹须而笑,“都说了要做稚龄女儿,何故还来猜测?让你上来,行一介长辈该行之事。”

    晏子鱼心底惊然,继而窜过一缕酸楚的温热,绕在心头,连绵不绝地让她眼前模糊了。

    分明很想上去,但她却僵直了身子不知道该怎么上去。她见过别人家的孩子兴奋地架在父亲的后颈,小手一挥,放佛他才是世间最顶端的人。

    父亲。

    晏子鱼在心底无比拉扯地唤了一句,回过神时,人已经趴在了柳承岩背上,视线一高,人已经被他背了起来。

    “你呢,人不大不小,我架不动你,权且委屈视线,低一点儿啦。”

    柳承岩似乎难抑兴奋,兴致高昂道,“我身上没钱,不能给你买什么物件儿做玩,好在尚有一箩筐的老风原异事,一路走,一路讲,保准不做闷。”

    晏子鱼趴在柳承岩背上,扑面而来的是男子的体汗与酒气的混杂之味,并不那么让人舒服。柳承岩薄衫下的温度淡淡传来,让她想起了久远的,在晏几声怀抱中的感觉。

    她在柳承岩背上撑起身,压得柳承岩往下坠了一坠,柳承岩压重的呼吸声来,眼前的人皆尽在自己身下矮了高度,无不微仰颜面而来,喜乐相笑而去。

    孩童所见此景,勾着大人的手嚷嚷着要背,晏子鱼笑出声来,心底终是渐有消解。

    ☆、听帘(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三人行,彩蛋是歌啊!!!!

    此文慢热,诸位莫急!

    次日,因着早先就说过今日过平王府,晏七一早就伺候着晏子鱼起来,梳发之时,晏七小心地瞥过了一眼镜中的晏子鱼。

    晏子鱼心情不差,问上了。

    “有事?”

    晏七迟疑,点点头。

    “还有一点儿时间,捡紧要的说。”

    “晏七纵使不大喜欢那位骗人的先生,但其能令家主于闹市中开怀,如今留他在家,执掌外府以及田庄之事,定然有其能处。晏七只望家主再怎么信任与他,他毕竟是个外姓之人,与家主见上面,也是心思机巧算计,这样的人,怎么都该防着一点儿。”

    晏子鱼听完,眉间不动,自昨夜而来的轻见欢喜,至此刻都还在流淌而潋,淡道,“是该防着点。”

    她对着镜子凑近一些,尾指抹了抹眉梢的黛色,续道,“颜色会不会过深了?我顶着一张深眼深眉过去,只怕还真把我当成一个狐媚子了。”

    晏七听晏子鱼不接正题,不免负气,不情不愿道,“不深,您在殿下面前素淡惯了,即便着妆,都是依着殿下的端正之容。晏七比不得宫里的手巧,又未曾给家主描过,一时不知深浅,但觉此颜,有深有浅,与您家主身份合适,在外震慑一二,绝不会失了威严。”

    “听你一说,我倒还觉得浅了,不过时间来不及,权且这样了。”

    晏子鱼挽唇翘来,眼角瞅了瞅晏七打理的平髫散式,眸底闪过一片狡黠,俏道,“可惜我年岁不够,身量也不高,否则定要让你梳个高髻,盘绕步摇,一走十响的那种,而后衣要宽大华丽,博带挤出……”

    她低头,指尖点了点身前去年才有模样的小苞儿,歪着头对晏七笑,“晏七,你眼中的家主,是不是就该是这般的富丽威严模样?”

    晏七眼晏子鱼语气眼神都不对,慌忙道,“家主就是家主,何曾需要什么特定模样!”

    “这就是了。”晏子鱼起身,自己走到搁衣屏风处,晏七慌忙走过去给她套衣服。

    “你见我对待柳承岩的态度不以为意,心头不顺,想着过平王府,自然想着要与人前不失场面,这些都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你把我当成了你心中想的家主模样,明知我自来妆容素淡,却仍在不自觉中,按照你的想法去描妆,甚至问都不问我一声,显然是在撒气。当然,你撒气不要紧,但你以撒气误了正事,就是错。描妆事小,可若你以为能摆布我一二,那才是大错特错。”

    “我不是听不进话的人,你有说,我有听,但其中的权衡取舍,是我自己的事。你一言于我之处达不到你的目的,就来我身上撒气,是不是太过逾矩了!”

    晏子鱼眼眉一冷,将衣衫系上,仍旧一身玄衣,几步走到门前塌坎处,径自踩履,冷淡道,“今日你不必随我,我另带人过去。”

    晏子鱼走得干脆,干脆的连晏七的解释都不愿听。

    晏七瘫坐,心头慌乱地将晏子鱼一番话翻来覆去地细磨几遍,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纵使出发点没什么不对,纵使知道在晏子鱼面前要小心克制在克制,可内心深处,她仍旧以能伺候在晏子鱼身边为荣。

    晏子鱼年龄不大,又是用人之初,若自己之言能够让她听得一二,那么来日之局,不管是在晏子鱼面前,还是府中之人面前,她的地位都将不一般。

    晏七想到此处,心头阵阵发冷,连她自己不曾清醒意识到的某些自我表现,晏子鱼都能抓得如此之准,她晏家的小主子,当真可怕。

    垣市赐皇城内长阙殿,还以公主为称,及至封皇太女,才改口统称殿下。垣市封皇太女,垣祯于同年封平王,赐皇城之外府邸一座。

    此府居东,居东市繁华之地,临皇城宫南门,地利之便,足见用心。

    晏府当初北迁风原,为垣容礼待,所选之地不差。经过江流筑修,周边之地的屋舍亭台俨然,独余晏府依旧破败,杵在门阀富户之地,端地不合,这也是元帝让江流一看的原因。

    东市多为王侯宗亲之府,而西市,则为朝中臣子所居,晏府居西偏南,其旧臣之身,能博此居,全仗垣容而已。

    晏子鱼今日让刘甸备了四人轿,出府顺着南北走向的原天道北上而走,一路到风原城中心洛图坛,往东再走百来丈,便到平王府正门。

    时辰早,还未下朝,晏子鱼要来,平王府早通过气,刘甸上前通报,人未下轿,径直被抬进了府中。

    垣祯下朝,身后跟着一帮朝臣,明目张胆地进了平王府。

    议事书房内,垂帘半掩,堂中席榻整洁,案几两列而陈,垣祯冲进来,径直歪在首座屈膝坐下,身后之人鱼贯而入,有侍从进来奉茶,而后遣去旁人,外间便清净起来。

    “劫贡一事,商量来商量去,到现在你们都落不准,倒是容得垣市那边换了两拨人,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垣祯急躁,首先发难,盯着首座的张茂,怒气盈然。

    张茂时任户部总司,掌管晋朝钱粮人口总事,这对广陌商行之事,尤其便利。

    “此事原本简单,差就差在,晏府出来。山虽倒,却放了一条鱼入海,山河广阔,此鱼一游,不知何方,我等怎敢随意而行?”

    垣祯扫了在场的诸人,冷道,“难不成,你们大好男儿,却怕了一介女子?”

    “此女出于掖庭,却与长阙殿中安居三年,我们怕的不是此女,怕的是她身后之人。”出言者,端坐右首,带扣七玉,与张茂皆是总司,隶属礼部,名唤姜涟。

    当然,他与张茂一样,皆是各部副职,正职者,仍旧在元帝的手里。因此,他们出言,并不做准,一切皆以元帝最后之诏为准。

    垣祯斜眼一观,“校场一言,父皇已经明确对晏子鱼之心,连晏闻山都为此付出了代价,你们对此,还要有何置言?”

    “晏闻山之死,是好事。”张茂抿了一口茶,“晏府由一介女子当家,终究成不了事,广陌留守的老臣,决不会以晏女为首。何况,晏闻山的结局,是给他们警醒,也是让他们彻底断绝归顺之心,于我们,规整旧部正是开始。”

    “话是无错,但广陌至今离散,论规整,只怕还需一段时日。因此,劫贡一案,前去的人,不仅要把事情挡住,还要把广陌的各方给整合起来,实在需要一个能人。”

    张茂淡眼扫了在场之人,挽唇薄屑,“在场的,都是当时归顺晋朝第一批旧臣的后辈,你们眼见过归晋之后,自家先辈是如何被皇上一步一步削权,便是我和姜涟,都是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如今跳出来,皇上不可能不清楚,我们这些人,出不去。”

    张茂抬眼,平视垣祯,“平王新晋的人,纵使过了晏闻山的眼,于李林道眼里,终究迂腐一些。皇太女两度换人,指不定就是他后面多了嘴。如今撇去京府正刑司官,而以京府一七品文正来查,其后的门道,显然是不以本案为主,要掘背后之事了。”

    “这事儿,当初就不该动!”

    垣祯气道,“垣市三年掌事,前两年皆为初试,并不曾出面,你们非要以她第一桩事来做局,如今好了,倒是把自己做难了!”

    “风柳茶庄是皓皇的基业,一旦和垣市连成势,于广陌之地,才是后患。”

    姜涟道,“此举本是借河南道这几年河患之难,赖在流寇头上,岂料皇太女以此发难,反而牵扯到河南道安抚不周,克扣钱粮之事上。这一转圜,整个河南道都要查,目的所在,当然是直指这几年河南道河患,广陌商行仍能通行顺畅,无阻无碍之上。如此一来,以河南府兵护商行北上的事,定然再瞒不住!”

    “动什么都行,万不能动兵。”

    张茂冷嗤一笑,“广陌境内还好说,出了广陌以外,不禁晋朝对商行之举监察,便是流寇的主意,大多也打在广陌商行之上。不私募士族,偏要行险动用府兵,这一招,不知当初是谁出的主意,这下子倒好,省了一时之事,倒是拉开了祸患口子!”

    “还不是陌中郑家!”姜涟讲到此处,眉梢一横,道,“郑家是前夏最后一朝皇后的本家,郑家久居陌中,守着夏皇的血脉,一直以皇室正统血脉为由,并不归顺陌东微生家,要知道,微生才是夏朝本姓!与他郑家有何相干!”

    “此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张茂拧眉。

    “不是我不说,是我家老爷子不让说。”姜涟冷哼,“广陌的老臣和这京里的,都是晏闻山一般的脾性,指望着小皇帝能翻身,却早忘了,后边儿还有个郑家女人掌权,何时轮到姓微生的说话了!”

    张茂叹气,“她在广陌势不能及陌东,便想着法儿借晋势削弱自家,真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若非妇人之见,你们夏家小皇帝保不住,微生家,也保不住。”

    晏子鱼听到此处,觉得自己再不出场,这帮人,只怕还要吵到日头下去了,人便从垣祯后面的屏风绕了出来。

    ☆、听帘(二)

    晏子鱼一出来,便紧紧盯着张茂。

    明明是个小人儿,颜上还是不合时宜的妆,偏就那一双眼,在自己眼前锋锐成了一把刀,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黏着你,怎么也甩不掉。

    张茂借喝茶,低下了头。

    “晏家子鱼见过平王,诸位大人。”晏子鱼行了礼,并不坐下,侧身缓走。

    张茂对晏闻山之死的断定落在晏子鱼耳中,在场之人俱都不敢出声,低眉敛眼,却舍不得不去打量这一名门之女。

    见她一袭玄衣轻步,人有颜妆,原本该笑话几句少年嬉做大人的巧弄,但听其方才之言,方知此女聪慧之名,一针见血。

    “子鱼过府,是前日平王殿下问了子鱼一桩事,子鱼今日来,心中已有答案,诸位大人都在场,不妨与子鱼断定断定。”

    晏子鱼微微侧首回视,见一干人面色凝沉,小心而待,自己一回视,有人捻袖,有人端茶,遮来挡去。她觉得,自己的几分震慑,多少有些效用,至少出来说话,有人会听。

    垣祯视来,晏子鱼笑迎,一点头,话继续说了下去。

    “此子商洵,商州府下一商户,二十有一,家中独子,去年秋试高中,其母不愿其涉及朝政,以死相逼,迫使归家。其心不平,年末复上风原,周转之来,于今年春武试得第十一名,与前十获职者,堪堪只差一名。他不是无才,且是文武双才,这样的人,最终落得以钱银五百求取举荐之名。诸位大人,且问,何以故?”

    “时耶命耶。”

    张茂敛底眼,一手撩着茶盏盖儿,漠然道,“势也。其母不愿其涉政,便是明白以商入政,他自身便是个无底洞,任人掏来掏去的无底洞。其心有志有才,当可用,不知晏君有何答案?”

    “不该是晏女么?”

    晏子鱼不咸不淡地说上,“本来当眼下之时,此举不该应下,但平王惜我晏府初立,缺银子是一,此举推给我,遮掩平王府口风是二。我原想劫贡之案一查,河南道定会空上许多,让此子耐心等等,届时补缺,正好合适。不过眼下看来,他恐怕要提前一行了。”

    张茂和姜涟齐齐望来,锋芒迸现,晏子鱼波澜不惊,淡道,“其实按照你们的说法,一要挡事,二要整合,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我。”

    “以我和长阙殿的关系,你们放心不下,由外人来,最合适不过。”

    晏子鱼指着自己的指尖滑下,无视两人眼底的惊怒交加,“商洵以商入朝,是个人都会想到广陌之势。但他商家居商州,生意以河南道,河北道为准,便是北上,也还未能入了明州,小生意而已,谁会在意他?元帝对他的背景,自然比你们更清楚。如果应下,必定明面摆出商洵商户出身,让人以为他是平王之人,以此来架空平王之势,平衡朝中三方,再合适不过。”

    “如此一来,岂非真就做空了我们的势?”张茂看着晏子鱼,肃容道,“元帝自来偏袒皇太女,以户部总司正来督主此事就明白了。”

    “总司正坐镇,正好证明此事不过是让皇太女与平王小试身手而已。”晏子鱼一笑,“这件事闹到最后,不会有谁太难堪,但事情若做得不漂亮,元帝面前,日后,谁也不好说话。”

    “劫贡之事,元帝清楚的很,容许查下去,不过是想让皇太女的第一桩处事不那么草草收尾而已。皇太女以三方调查此案,明面是公正,实际主要是以试探各方为主。商洵新晋,元帝架空三衡,天平偏向皇太女,事情快速了结,对谁都好。”

    “你的意思是?”

    张茂刚说,姜涟先抢了话,“她是想找个人出去挡了了事。商洵干净,让他查出来,自然不会让人怀疑是我们自己做了手脚。”

    “但动了兵,你以为容易糊弄?”张茂不屑,“晋以兵起,最忌惮的就是兵动,府兵为商行开路,你让元帝怎么去想这件事?”

    “是兵是匪,谁知道呢?”

    晏子鱼冷眼看了看张茂,“河南道河患严重,最初之时严惩过一批贪官污吏,但在此之前,已经有府兵落草为寇。为寇者,多少为了钱,这件事,就看你们怎么去招安这批匪患,把他们变成商行的府兵者。若是招安不了,那便杀之,死无对证,怎么都好说。因此,最好的法子,还是杀之。”

    晏子鱼说杀之时,在场诸人都惊怔地看着她,她却不以为意,淡然抿笑,“怎么?你们害得人还少么?难不成心软了?”

    她知道他们是在怕自己,越是轻描淡写的抹过去,越会让他们忌惮她。

    “府兵之事如此解决,不无不妥。”张茂冰冷道,“但此事细节还待商议,至于商洵,我还是觉得不妥。”

    “你不用觉得不妥,只消不是你和姜涟,在场的其他人,你随便指派一个,皇上都可以放出去。”

    晏子鱼走向张茂,“我是晏家女,规整广陌旧臣最合适。元帝不允许我和皇太女亲近,我只能依靠平王维持晏家,我不为他尽心竭力,又该为谁图谋?商洵出去,是明面之人,而我,才是真正要出去的那一个。”

    “你?”

    张茂见晏子鱼一步一步走来,最终在自己面前挽袖屈膝坐下,一张描妆的颜,在还未长开的颜上,素冷的像是一幅刚涂过墨的画。

    “张茂,你说我祖父该死,任我晏家该杀,欺我幼年不知事,晏女不当家,这些…我此刻都不会介意……”晏子鱼平静而视,眸底清冷,迎着张茂,一字一句道,“我留你,是要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规整旧夏,以其成势,诛杀…你。”

    张茂惊然,手中的茶盏摔了,禁不住的颤抖,让他无法从晏子鱼一双清冷的眸中抽回神来。

    那其中,没有恨,没有捉弄在心的玩味,空荡荡的,像是她在做天地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没有偏颇,没有失衡。

    自那眼中,一切像是流水过覆,去留…两无意……

    张茂喉头一哽,掀起案几抬腿就走,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跟着他,一阵踩履翻踏之声响起,好一会儿才清净了。

    场面安静下来,垣祯也不说话,眼前的晏子鱼,是他不熟悉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有一点他信了,信晏子鱼一定会帮他摆脱前夏的控制。

    “张茂躁了,耐心等着广陌那边的动静吧。”晏子鱼将张茂的案几翻回去放好,捡起并未摔碎的茶盏放回案几上,衣服下摆已经完全湿透了。

    “你当真要出去?”垣祯努力让自己平静,因为比起晏子鱼的处变不惊,他太过急躁了。

    “商洵此子可用,你记得让他承我的情。至于我,我方才也说了,旧夏之势,我得把它给捋起来,让陌东知道,你有我。”

    晏子鱼站起来,拎着衣服下摆,“郑家还有夏的小皇帝,可陌东的微生家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扶植你,原本是想控制你,但我祖父一事,让你看尽他们的心,心生摆脱之意。那我就要让他悔,悔不该当初出言劝你任杀晏家。此事传回去,张茂定然会被骂个狗血淋头,而你,会得到微生家的更多支持。”

    “你是说,他们还离不了我?”

    “比起郑家的小皇帝,你比他更值当一些。”晏子鱼淡道,不知名的看了一眼垣祯,“垣祯,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垣祯紧张道,他总觉得晏子鱼那一眼有太多的东西,他捉摸不透,无法确定。

    “我此出风原,会与郑家有系,届时,恐怕你要娶其之女了。”

    垣祯一愣,继而惨然,手中茶盏越捏越紧,反手掷在墙上,砸了一个粉碎。

    “晏子鱼,我垣祯对你有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要我娶其她人,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垣祯怒极挥袖,“你!何其…残忍…”

    “垣祯,要废微生家,非郑家不可,要废前夏小皇帝,非你子嗣不可,你懂么?”晏子鱼知道自己残忍,残忍的过分,可与她来讲,垣市才是最重要的,旁人,她,顾不了。

    垣祯颓然,跌坐座中,挨了好半响,摸索着站起来,嘶哑道,“去后院换件衣衫吧,你伤未好,夜中风凉,着了风寒不好。”

    ☆、隔帘形

    “垣祯,这是我晏子鱼最后一次迫你,但事实上算不得我来迫你,如今之势,及来日之势,这个孩子,你必须有。”

    晏子鱼望着垣祯的背影,心头并不好受,“此事,终将成为我心中枷锁。”

    “如何呢?难不成我还要感激你?感激你好歹心中有我?”

    垣祯失笑,背影坍塌,讽刺道,“晏子鱼,你当真是个自私至极的人。我错看你,我想,迟早有一日,垣市也会看明白你。”

    垣祯渐渐走远,而他的话,并非气话,确是事实,做完这一切的局,晏子鱼从未想过垣市会怎么看她。

    被垣祯当头一拎清,她心底轰然就塌了下去,然而,很快就聚拢成尖塔,容她立在顶尖风向,俯视着曾经的自己。

    市井一谈,晏子鱼很清楚自己的未来,她绝不会动摇。

    元帝,放任她去做,想来,也是这个缘故吧。

    晏子鱼心中空空,很想很想见见垣市,可当风口上,她见不了她。她提起衣襟,想立时回到晏府,至少,哪里还有一幅画,容得她去细描至心。

    刚踩上鞋,廊下走来一浅粉衣衫的女侍,模样精巧,推手一行礼,“晏君请这边走。”

    晏子鱼不想逗留,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外面有轿,受不了风,衣衫,我回府换过便是。”

    女侍摇头,恳请道,“晏君勿要为难奴婢。”

    “罢。”晏子鱼惹怒垣祯,不想他迁怒旁人,依言随走。

    平王府格局浩大,庭中葱郁百年,置养之地便是开阔,一路绕行数间院子,方才到了一简幽之地。说是简幽,仍有富态,只是剔去前院的假山假水的繁冗布置,此处以花草做饰,自然静而优雅。

    女侍推开前院篱笆,一路踩着花草园中的青石小板,于廊下就退了履,领着晏子鱼过了前堂,来到了更幽静的一个院子。

    好似是个院中院,晏子鱼回想一路所来,外院是花圃,而此地的内院才是精心布置过的花草盛地。院中地坛分隔有段,每一处种什么花,每一处又该疏密如何,都很清楚。

    几处尚有布帘遮挡,想来是对夏日的艳阳做了防备。

    一路走廊,皆是放下了竹帘,挡住了平视而去的光景,晏子鱼隐约见到院中尚有一高台楼亭,有人坐在其中,像是个女子。

    晏子鱼思忖,平王府中能得此待遇的,恐怕就只有垣祯的侧妃了。

    果然,还是被找上门来了。

    晏子鱼心底叹气,眼前的女侍已经领着她到了一间房前,推开门,里面雾气缭绕,原来是间汤池房。

    “晏君久累,洗浴放松片刻如何?”

    晏子鱼心底攒了疑惑,并不表现出来,“我背上有伤,洗浴过后必须得换药,劳烦侧妃用心,待我换过衣衫,有话谈话,无话,便放子鱼归家吧。”

    女侍见晏子鱼直白,点头,领着晏子鱼进去,一拐左侧室内,替晏子鱼换了衣衫。

    再出来,玄衣换了白衫,碍于是乘轿回去,晏子鱼未觉不适,何况她本来也不喜重色,换了白衫,感觉人都轻了一些,跟着女侍再度回到了内院的堂下。

    晏子鱼坐下,立时连着来了数人,往她身前案几上布置了膳食。

    确实,一早忙到现在,除却等候在屏风处,她尝过的一块茶点,滴水未进。看着案几上四荤四素的菜式,对身旁的女侍道,“劳烦姐姐换碗粥,另外荤食可撤下,我见其会腻口,反而吃不下。”

    侍女小有怔然,而后抿笑应下,一切具应不过片刻,晏子鱼开始用心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对食物有敬待之心,不刻薄自己,但也不浪费,不过是因身上伤未好,否则不会素食过于清淡,便是眼下的菜式,她也将一小碗蒸蛋吃了大半,以水漱口之后,她甚是满足地擦了擦嘴,很想懒洋洋地横身一卧,小憩片刻。

    用膳之后,要睡,至少得缓上两个钟头才好。

    她这样翻身即睡的习惯并不好,垣市得李林道之教,对食用休憩等方面皆是小心而养,每每撞见晏子鱼不好的习惯,总会拿出李林道的道理说上一二。

    晏子鱼听是听在耳里,对自己严苛不求,偏是对垣市格外上心,两人对此,日常里总会闹趣一二,时日久了,两人之间别的习惯慢慢改了,唯独用过午膳即来的懒睡,垣市让晏子鱼也给带上了。

    院中的人还未有过来的意思,晏子鱼倦然欲歇,待人收拾过案几,问了那侍女道,“侧妃到底是有话,还是无话?”

    “奴婢不知。”侍女道。

    “那我可以走么?”

    侍女脸上盈笑,摇头。

    晏子鱼无奈,勉强撑着眼皮道,“那我搁这睡一会儿,侧妃来了,莫怪我无礼。”

    对于晏子鱼的直白,侍女似乎已经在短短的相处中习惯,点头。

    有人挪开了案几,置了锦榻软垫过来,熏香燃上的时候,晏子鱼已经赖上了软榻,侧身枕着小臂给睡下了。

    夜下的晚,侍女在旁扇着团扇,香薰缭绕的,院中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隔在帘外,人始终看不清模样,只见一双玉足,从亭中席榻走下,一路踩过青石小路,时走时歇,拎着木桶,舀着桶里的水给几株幽蓝的花仔细浇上,如此浇过来,绕上了大半刻钟,人才走回了堂下。

    人在堂下坎榻停下,轻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转身坐在坎榻处,舀着水,一点一点儿地冲洗干净了玉足,而后起身,踩上侍女铺在地上的棉麻,小心地转了几步,才一掀竹帘,显出了一张粉黛清淡的脸来。

    若是晏子鱼醒着,定会惊叹张茂那张脸生了女相,而那一张掩在短须下的冷硬脸,此刻无比冷削清雅,却并不失女子的柔和之美。或者说,是女子的柔和,托显了这张脸的冷削,方才变得格外清雅起来。

    她一袭长衫,上白下青,如过水而染,渐变而去,堆簇在脚边,步步曳来,当有几分生花之感。

    “此子,当杀!”

    张茂从她身后跟来,一脸冷煞。

    “我已依言,拖她一些时候,哥哥要动手,出了府吧。”女子冷清做言,眸底自晏子鱼身上滑开,正走出一步,耳后却听到晏子鱼一声浅浅呓语。

    “阿市……”

    ☆、夜杀(一)

    晏子鱼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熏燃的金器香炉,拳头大小的精致,余烟袅袅。袅烟清绕而上,那一纸竹帘后,已经没了人,徒留廊下的灯盏微微晃晃。

    晏子鱼坐起来,发觉一直伺候在身边的侍女手持团扇,正闭目打着瞌睡。

    安安静静地坐上,晏子鱼想着自己一睡,竟睡到了夜下,好在,一睡小梦,梦到了垣市,她心情不差,无声无言地坐了一阵,才轻轻开了口。

    “姐姐。”

    侍女猛然一惊醒,手中的团扇掉在了地上,立时俯首叩下头,慌道,“王妃见晏君睡得舒适,便未让奴婢叫醒您。”

    “有谢。”晏子鱼起身,半起时,笑着问道,“那是走,还是有话要问?”

    “王妃说了,今日天色已晚,若有来日,定会上晏府一续。”

    晏子鱼的笑容僵了一僵,继而平复如常,直起身,对侍女端正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姐姐有心照顾,还请转告王妃,未幸得见,是子鱼小睡误事,来日若见,还需王妃警醒一二,子鱼失礼之处,必当当面谢罪。”

    “奴婢送晏君出去吧。”

    “有劳姐姐。”

    晏子鱼随行而出,一路过行串灯廊下,她的心,越来越重。

    梦中那一场别离醒来,垣市就在某个拐角等她,可她,却不知,自己还走不走得上去。

    若有来日,若有来日……好一个若有来日!

    府前行礼别过,晏子鱼钻入轿中,扯过轿帘,小声对刘甸道,“过闹市,到了巷口,叫我一声。”

    刘甸见晏子鱼颜色凝重,回道,“要不要在洛图坛中心的酒楼等一等,我回去找先生。”

    晏子鱼摇摇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宵禁令到,还是得回去,就这样走吧。”

    刘甸一寻思,肯定是出了事,压低声道,“这样,过洛图坛,您就扯个幌子,去酒楼逗留一二,小的回不去,也会找人回去。”

    晏子鱼一扬眉,“刘甸,记住,自己的事,若你还得起人情,大可开口求人,若还不起,一定不要求人。今日之局,是命,你还要去找人么?”

    “明白了。”刘甸点头,跑到前面,低喝一声,“起轿。”

    晏子鱼斜倚在轿中,懒懒扯了扯唇角,张茂出手,意料之中,只是没想过到会这么果决。

    敢在风原出手,除却当年皓皇动手空了十座营帐,至今还未有有任何朝政之人当街死过。若她晏子鱼能开此先例,只怕日后,谁想杀谁,单凭一句话了。

    她粗略的算了算时辰,依着脚程,该是过洛图坛了。

    她掀开了轿帘,往外看了一眼,比之那夜与柳承岩所会之地,风原的中心闹市,楼市林立,衣马鲜丽,更要繁华许多。

    洛图坛,是依河图洛书而建,以河图为底,洛书为建。整个风原城四方格局,街市分临街后街,以及院街,四街对角而入则是房建。但凡要府之地,皆居数数之位,至于是七行之数中何数,早为礼部皇家宗府测算精准,方可设府,因此江流之人,继承其父之责,纵使比不上其父算测精准,仍为当朝各士恭敬一二,时常前去问测家常。

    既是家常,涉命,涉前程,涉姻亲,非常人能断,京府之地,朝政变化莫测,江流也知其中厉害,早年为元帝警告之后,便不敢随意问测。要问,可以,拿元帝的诏令前去。

    晏子鱼想到此处,忽而又明白了一番元帝的用意。

    早知如此,倒是先等江流入府,再去平王府了。晏子鱼勾勾唇,转眼往北面皇城看了一眼,继而掩上轿帘,闭目养起神来。

    刘甸走在轿子前方,出门时,谁都未曾想到会有变故。柳承岩教他文礼,他却也未放弃市井之行,毕竟活在刘光那样的家中,他不得不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母亲。市井拳脚学了几分,身上,亦暗藏了短匕,以防不时之需。

    过了洛图坛,渐往原天道南走,离闹市愈远,行灯渐少,及至远观城心辉煌,眼前,终究渐渐愈来愈暗。刘甸早已把短匕扣在手心,小心地看着左右。

    一路无声地行过原天道,终于见到了拐进晏府的巷口,刘甸心底紧了紧,做了一个手势,让轿子停下来。

    他先去前面探了探,只见幽深的巷子,日常的诸家府灯都没有挂上。原天道上的昏黄浅光自巷口一点一点儿地推进,渐渐融进了黑暗深处。

    刘甸自自己拉长的影子上收回视线,一路顺到足尖儿,敏锐地一转头,发觉巷口处躺了一个醉汉。他几步走过去,持着短匕揪紧那醉汉的衣襟,低叱道,“走开!”

    醉汉迷迷糊糊地睁了眼,酒气冲天的呼气一下子熏出来,齁得刘甸一转头,怒气盈然道,“要活命的滚!”甩开醉汉,刘甸往回走,努力平复心口的起伏,他知道自己在害怕,握着短匕的手几乎都捏疼了。

    他才十九岁,他不想早死,不想母亲一辈子都为刘光糟蹋。

    “家主,巷口到了。”刘甸叩了叩轿橼。

    晏子鱼睁开眼,端正身子坐了一坐,才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往前走几步,晏子鱼突然侧首,阴影半衬的脸,冷峭峭的,“刘甸,你带他们几个走,等此处平静下来,再回府。”

    刘甸摇了头,捏着短匕跟在晏子鱼的身边,回首对轿夫道,“你们出去,往回走,去平王府。”

    晏子鱼看了一眼刘甸,笑,冷冷的,“算了,都在巷口等着吧。”

    刘甸惊然,“难不成?”

    晏子鱼没应他,径直踩了步子往巷子里走。

    走到浅光一半的时候,晏子鱼忽然开了口,“刘甸,还有没有什么愿望,或者,将来想做的事?”

    刘甸被晏子鱼的突然出声吓得背脊一颤,短匕差点儿都没握住。

    他侧首看了看晏子鱼,发觉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少女,颜色不变,除了冷峭的昏黄,眉梢眼角都如平常,甚至里,还带有一丝别样的温俏。

    察觉了自己的目光,便转了过来,认认真的一汪瞳,清澈极了。

    许是被她的淡定所感染,刘甸放松了一些,挽唇道,“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愿来日,能和娘独有一间院子,安顿好她,然后娶个孝顺娘子,日日照顾好娘亲便是。”

    晏子鱼听去,眉梢动动,“真是简单的愿景。”

    只这一言,两人已经踏入了浅光最后的一点儿影子,界限没那么分明,可俱都明白,再往前,便是黑暗的深渊,进去容易,出不出得来,却是无从可知了。

    “若有机会,我晏子鱼,定然帮你实现此愿。”晏子鱼抿唇轻道,正待将进,忽地一把拽住刘甸一扯,只听轻然一声撕裂,护住刘甸的晏子鱼,肩头已然迸了血光。

    血光撕裂了刘甸眼前的黑暗,还未回神,耳际传来晏子鱼短促的一个字。

    “杀!”

    刘甸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晏子鱼已趁势抱住了那人的腰,心念所及,手中的短匕跟着划出。血光再度飞溅时,刘甸揽过晏子鱼,一脚踹开了那人。

    那人捂着颈项,似乎还不相信眼前发生,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蒙面的黑巾下呼吸急促地鼓荡着,接着就彻底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晏子鱼推开刘甸,走到地上仍在抽搐濒死,一身黑衣短打的人面前,直视了那人死不瞑目的眼,淡道,“都出来吧,既然要动手,就让我看看,我晏子鱼,值得你们多少人动手?”

    ☆、夜杀(二)

    刘甸见晏子鱼右肩头血染一片,割了袖子就去缠。

    黑暗中并未有什么动静,只是自巷道两侧的屋舍的过道缝隙中传来了短促的呼吸声,显然,晏子鱼的敏锐发觉,刘甸的迅速配合,都让黑暗中的影子摸不准晏子鱼的深浅。

    垣市有武习师傅教导,晏子鱼常居长阙殿,未必不曾学过那么一两手。

    她此刻肩头迸血,眉头皱的死紧,眼底仍旧清澈不扰,呼吸压着痛楚,竟是一矮身,将地上黑衣人的长剑给捡了起来。

    晏子鱼将长剑递给刘甸,“短匕给我。”

    两人交换,晏子鱼左手捏着短匕,冷眼扫过两侧的黑暗,薄屑道,“此地距晏府一百五十七步,用跑的,则片刻即到。但我受了伤,跑起来,血脉加行,会加速晕厥,我不会那么蠢。一百五十七步,仍旧是一百五十七步,如果你们在一百五十七步中杀不了我,那么,不管是今日,还是来日,我晏子鱼,一定会杀了你们。”

    黑暗中,还是没什么反应,晏子鱼眉目终于冷冽,短匕反握,一步踏出。

    “杀!”

    短促的命令交接之后,巷子两侧的黑影终于动了起来。黑暗像是涌动的浓黑墨浆,到处都在动,地狱暗行的魅影,以笔锋的锐利撕开了两人身前的平静。

    刘甸长剑在身,市井打架之法,不顾章法,却是狠辣不顾性命,一时护得晏子鱼走了三步。

    黑影之中有人瞧出不对,立时低叱一声,“今日不是她死,来日便是你亡!”

    一句震慑,效用立见,黑影再扑上来,竟比刘甸还狠。

    刘甸左挡右护,长剑刚出,被人划中手腕,长剑脱手而落,又是一剑当胸刺来!

    晏子鱼瞧得凶险,但她终究以虚张声势过多,心提到嗓子眼儿上,短匕一横,打算下一招,便刺向自己,她可不想死在这帮人手上。

    “梆子嘞!”巷子尽头,忽地传来了打更之声,一慢两快,正是宵禁三更时。

    风原夜盛,宵禁三更也是沿用夏时,论是旁处,除州府府市两更宵禁之外,一律皆是一更宵禁。既是宵禁,城防卫也将列队巡城而出,眼前之事,若不尽快解决,拖到城防卫来,可就麻烦。

    刘甸正避开当胸一剑,听得打更的梆子声,眉梢一皱,张口就呼,“聂大叔,快走!”

    对于刘甸张口就呼人姓名,晏子鱼已经习以为常。风原城中,刘甸上可寻到皇城出来倒卖物件儿的小公公,下可找到因赌躲避冤家的狼狈之徒,这更夫,如何不熟?

    “刘蛋子,你这是闹哪一出?别以为仗上晏府,就高人一等啦?”先时喊梆子的人身旁似乎另有一人,声音清越。

    刘甸听得不对劲,但场面容不得他多想,一个拥身将晏子鱼捂在心口,背上便着了一剑。火辣之间,刘甸喉咙里呛咳了一声,还未咽下痛楚,身前又是一剑刺下。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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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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