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10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10节
“怎么讲?”晏子鱼对陈家并不熟悉,多得一点儿消息都是好的。
“四哥并非嫡子,但心志不小,家中多年受微生家压迫,自来不甘,但他并不明面而争,而是暗中联合北上商户,多把控北面物资,因此微生家多有忌惮,并不敢太过逼迫。如今秋行会已经开始,林武城来人,若是子鱼以此相诱,四哥未必不会考虑。”
晏子鱼思考了一番,“秋行会,陈家会不会来人?”
“会,但不是主事之人,若有消息,还是得人回去了方可。”陈絮冷静道,“秋行会广陌来的人多,但河南道的事,涉及风柳茶庄,你必须得去收服人心,你怎么打算?”
“两难取舍,只能取其一,阿市已经着手秋行会,林武城的人,还是得她与陈家牵上线,这样陈家自可见阿市诚意。”
晏子鱼忽而一笑,“我今日不回宫,依阿市的脾性,总要忍到明日早上见过了京府司左成安才会来找我,届时来了什么人,大可有份名册。二婶,家中钱粮您再精简精简,想法子和这些人都见一见,看在陈家的面上,他们多少不会拒绝。”
“你的意思是,让我以晏府出面,让那边的人以为晏府初立,还是要以夏部旧臣为势?”陈絮久经世家,晏子鱼的想法,很快想了明白。
“对,并且透露一点儿口风,说是我想去见见小皇帝。”
“见小皇帝?”陈絮惊道,“你已经出了一次事,再触怒微生家那边,往后一走,岂不是太过危险?”
“他们既然敢动手,就把立场不定的晏家推到了别处,至于是立于晋,还是立于前夏的小皇帝,他们都不能肯定,如此给他们一肯定,垣祯那边他们就更急不可耐,自然会想法子多助垣祯一些。垣祯现在多少明白了正理,定然会小心一些,何况此一迫,陌中之势,未必会坐视不理,对我此后的打算,多少会考虑考虑。”
“什么打算?”
当日之事,晏子鱼未曾告诉陈絮,现在说来,自当解释之用。
“陌中之势,因小皇帝所在,对北方渗透不多,微生家若借垣祯起势,他们往后自然难走,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往北走,他们怎会不考虑?”晏子鱼撩眼轻笑,“陌中郑家,以女子后宫起势,垣祯所在,怎会不想着再用此法?”
“平王那边……”陈絮犹豫。
“我打过招呼了,不过垣祯后面有一女,心算颇深,她有帮我,不过还不能确定她的立场,如果能够给垣祯争取到,那么对将来郑氏入主,也是牵制。”
“张茂之妹,张萂?”陈絮似有回想,道,“几明在时,她还未曾出嫁,倒是在家宴上见过一次,是个不错的人。”
晏子鱼点了头,“我本打算借阿市在宫中见她一见,现在河南道已经去了人,再不走,错过一些事,便不好了。她现在身份不同,二婶去的话,也不好见,不妨等我回来再见。但此次一去,不知多久,世事难料,还望二婶一定要稳住家中,一定要帮助子鱼。”
见晏子鱼恳请行礼,陈絮也不推辞,坚定道,“子鱼你事事俱算,但与人心之处,资历仍浅,外出之时,切记小心。”
“子鱼明白。”
陈絮见晏子鱼事情定下,心神渐缓,疲态亦显,便道,“你这一伤,还未过几日,此去南行,旅途多舛,你的身子可撑得住?”
晏子鱼抿笑,莞尔俏来,“撑不住也得撑,晏家势弱,想要一搏,总得付出代价。若有一日,我撑不住,还望二婶多照顾子叔一些。”
见陈絮皱眉,晏子鱼宽慰道,“二婶,一家一国,世事皆是如此,不必忧心。子鱼既承祖父之训,接管家中,定然尽心尽力。子康为母亲带着,日后定然是个骄横脾气,子叔虽然身子不好,但有你看着,我想,怎么也不会是个不思进取之人,对吧?”
陈絮见晏子鱼一算一彻,便知无法多言,应道,“我明白。你用心至此,来日还少不得要和他们两个争一争权,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怜惜你,少令你为难。”
“他们若有本事,那是我晏家之幸,若没本事,才是我晏家之耻。”晏子鱼淡然而笑,“现下世间,哪一家主事之人,不是争出来的?我晏子鱼既然困于其中,当顺其则,否则,何以为立?”
陈絮摇头,“你既然想得明白,那我也不多劝,惟愿子鱼你念着我子耳还仰仗着你,小心处事才好。”
“说起子耳,我对她日常不曾亲近,二婶切莫怪子鱼不尽心。”晏子鱼歉道。
陈絮笑来,眉目宽松,叹道,“她啊,要有你几分本事,也用不着我为她思量了。都怪几明太宠她,不知苦,不知事,如今还日日固在院中,一门心思的读死书,都不曾想着帮我一二。”
“二婶,不着急,秋行会您要出去走动,不妨带上,让她多见见世面,或可有了改观。秋试今年是赶不上了,再缓几年,也可让她去考一考,没准儿我们晏家还真能出个女状元来呢。”晏子鱼轻松笑来。
陈絮横她,无奈笑道,“倒是不知你是个什么性子了,心上算计重重,口上倒是随性胡来,若非了解你一二,当真以为你是个胡口猖狂之人。”
晏子鱼一愣,少见陈絮调侃她,心下欢喜,“我倒无所谓,二婶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怎般不一样?”陈絮倒是没怎么明白晏子鱼口中的不一样是何意了。
“没往常那般拘束自己了。”晏子鱼点明,笑道,“比以前快活许多了。”
陈絮低眉,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点头叹道,“子鱼说来,倒是如此。家事难为,但处事惯了,见惯人心,心底思量有多,人也似跟着活了。若非子鱼你让我主事,只怕我守着一院,日日见老,心中纵无烦扰,但也定无如何快活之事了。于此一观,还是多谢子鱼你,让我有事可做,避免僵老待死的后半生了。”
“二婶言重,是二婶在帮子鱼。”晏子鱼诚挚言道。
“罢,我们两个再吹捧来去,让人听见,脸都没了。”陈絮起身,“我先回去,你若有什么需要,嘱咐晏七,能弄来的,我一定想办法。”
“这个无碍,我晏子鱼命好,遇上了阿市,要什么也容易,这会子,估计快来了。”
晏子鱼起身,准备送陈絮,外间晏七进来,行礼道,“家主,外间来了人,说是太医院过来的。”
晏子鱼一笑,侧耳俏立,对陈絮道,“这不,就来了?”
☆、以命相交
苏彻其实觉得很冤屈,原以为护了一个安生主子,谁知道竟是个招事的人,小小年纪,口出狂言,纵使机变杀了一个人,但不仅受了伤,还害自己挨了三十板子,真是让人生气。
但他不仅不能生气,还要扒了一身轻骑卫的甲胄,穿了一身皱皱巴巴的小厮服,拎着容太医准备的膳食盒,一瘸一拐地往晏府走。
秋老虎的到来,午后尚有闷热,烈阳也艳,苏彻眼见到了晏府,挨着步子紧赶慢赶地上了门,躲在荫下,叩了门。
有人应了门,苏彻小声报了来处,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底的不信让苏彻心底不大舒服,打开食盒露出了里面医理司特有的药用制碗,方才信了。
那人请了苏彻进门,让他在门房稍等片刻,通报来去,刻种左右才来了人。苏彻见是一少年女子,家人打扮模样,知是晏子鱼身边的人来了,端着笑脸迎了上去。
晏七见这人俊俏是俊俏,可眸底浮躁,行止随意,不免跟着随意了一些,“晏七前来请……”
“哦,苏彻,苏彻。”苏彻笑眯眯道。
晏七莞尔,领着苏彻往前走。
一路走进,苏彻对自己这个未来的主子还是有些漫不经心,及至到了晏子鱼院外,里间走来一个须发有些沧浊的青年男子,面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眸底锐利,斜了苏彻一眼。
苏彻眯眼,并不行礼,笑得甚是无赖。
男子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这才拐进了院中,行至廊下,两人退履,上了内间地榻。一进榻,拐过外间屏风,便见到了清简书案下,端坐在案几后倒茶的少女。
少女一身简蓝便服,应是身上受伤畏寒,套了两件衣衫,倒茶之势不稳,仍旧勉力而行,显然是要为了维持场面。
苏彻心底好笑,躬步上前,行礼道,“苏彻见过晏君。”
“外边儿天热,先用茶。”
晏七上前,将晏子鱼倒好的茶,奉到了苏彻坐稳的案前。
苏彻接过,将食盒交给晏七,“容太医一早备好的,听说昨夜不见晏君,难得清心静气的容太医发了脾气,早上熬药膳时,也烫了手。”
晏七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以防散去药性的药碗,正要打开,晏子鱼示意制止了。
“伤了手?”晏子鱼似是意外,旋即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浅笑道,“好在容太医是医药能手,想来并不碍事。”
“万一留了疤呢?”
苏彻见晏子鱼表情夸张,知道她是有意和自己闹下去了,指尖一叩案几,扯着调儿道,“医者,自以为掌透医理,往往小心,也往往大意。晏君可知这小心在何处,大意,又在何处?”
晏子鱼见苏彻顺了道,眸底自茶盏儿上晃了晃,笑道,“那你是以苏家医理之子来问我,还是以龙辰卫司我安全之职问来?”
“不才,苏彻秉承家父之理,自然以医理问来,至于晏君之职,苏彻奉命,自该尽力。”
苏彻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晏七在一旁看得暗生气恼。
“是尽力,而非尽心,子鱼一答,先是尽心,再而尽力。”晏子鱼微侧而视,不惊不扰,直视苏彻一张少年俊俏的颜。
苏彻心底暗惊,当时他出手救下晏子鱼,本想一试其胆敢独闯险境,是有什么后续安排,没料想,却是个硬上之人。但晏子鱼很能抓机会,短短一击,便杀了一人,就像现在,她抓住了自己的话头,一言径直逼了过来。
苏彻摸了摸鼻子,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小瞧了她?元帝要保的人,他自然要试试,否则自己一条命,岂非太过不值钱了一些?
“小心,是因懂得医家常理,知晓如何趋利避害,大意,也是因懂得医家常理,自以为通晓其中,可以做到趋利避害。医理无常,纵通晓百病,人,最终也做不到避死而无害,小心与大意,当真有那么重要?”
苏彻指尖敲了一下案几,散漫的态度端正起来,唇角薄屑,盯着晏子鱼道,“晏君此言,是在解释自己陷于夜杀之局,不管是小心还是大意,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晏子鱼动动眉,“苏君认为,重要与否呢?”
“我的重要与否其实没那么重要,是有人认为你重要,我又认为那人的话很重要,所以……”
苏彻自言到此,突地明白自己竟是绕进了晏子鱼的圈子里,凛然蹙眉,瞪着晏子鱼看了半响,矮了一分气势道,“晏君果然厉害,言不及明,却让苏彻自己明白彼心之事,当是此心之事。”
“人呢,贵在明己,苏君既然明白,那么,子鱼的命,可否安心交给苏君呢?”晏子鱼淡然笑道,“我晏子鱼,并非仗其势,至于此言真假,苏君可观一命。”
修长的指节点了案几,苏彻似是思定了什么,一转精眸,盯着晏子鱼道,“有我苏彻在,自有晏君的命在,但其命观与否,却是要看晏君的本事了。”
“苏君是在怕自己不能护佑子鱼么?”
苏彻冷冷一扯唇角,撩着晏子鱼道,“苏彻不是怕自己护不住您,是怕晏君自己护不住您,夜杀之局,苏彻也是仰仗背后之势,离了风原,来日之局,苏彻不肯定,想来,晏君也是不肯定的吧。”
晏子鱼淡笑,捻着茶盏儿,“此言,岂非又绕回了尽心尽力之言?百病难料,世事又如何难料?苏君此行,尽心尽力,子鱼亦尽心尽力。”
“好。”
苏彻推掌行礼,“苏彻出身医理世家,行的却是杀伐之事,此来有违有和,但世间之理,皆脱不过生死之理,广陌与晋有患,与广陌,未必是患,晏君如何断病?”
晏子鱼看了苏彻片刻,心中几番动辄,竟是不敢轻易找到一句反驳的话来。沉默良久,晏子鱼轻道,“苏君最熟医理,可否随子鱼前去断之呢?”
苏彻勾唇,眸底不屑,“可与否,不都是要去?晏君此言,想以诚待苏彻,然诚不能具人而成,病不能以象而断,苏彻与晏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今日先行告辞。您尽管放心,一路所需用药,苏彻会同医理司报备而取,三日后,可出风原。”
苏彻说完,行礼即退。
晏子鱼沉着脸,听得苏彻脚步走远,方是学他一般,指尖叩了一下案几,眸底逐渐为冷。
“家主,此人……”晏七见晏子鱼眼眉肃冷,小心翼翼地上前,转了话锋,“药膳……”
“打开吧。”似是已经闻到了药膳的苦味,晏子鱼眉头都皱了起来,一副极度不愿意下口的模样。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晏子鱼才把容芷备的三种药膳给全用了,还好用量精简,然其浓度可想而知,用完之后,舌头都给苦麻了。
调口的甜汤只浅浅喝了一口,晏子鱼便觉胸腹一苦一甜的尽是折腾,不敢再坐,起身切齿道,“苦死了!”
晏七见晏子鱼拂袖撒气而走,看来并非单纯的是在生药苦的气。她暗自揣摩着,那苏彻看起来不过一惫懒小子,竟是把晏子鱼给气到了!
☆、风云聚
第二日一大早,北城门刚进行早班换防,城外便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华丽,顶部罩了厚毡,此刻卷在顶上,直若一座小山,一看,便是打北方寒地来的。
马车进城,换防的将领见来了事,兴致高昂的走过去,威风摆开,拦了马夫道,“哪儿来的?”
马夫身形壮硕,满脸胡子拉碴,马车身后跟着的一行骑军十来人,也俱是这般模样,纵使换了大晋服饰,看起来仍有别扭之感。须发扭了辫子,一缕一缕的挂在耳际,眉目狠厉,一眼瞪来,那将领心头不禁打了个醒,阵势铺开道,“下马,都下马!京府之地,不得城中驰马!”
马夫见阵势不对,下了马车,堆着笑,可在那一张似乎不曾多笑的脸上,那笑怎么看都很别扭。
“官爷,我们是来参加秋行会的,北边来南不易,还请放行。”
将领扫了一眼,狐疑道,“就是因为秋行会来者诸多,我看你们一行并无货物在此,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加行会的!”
“货物太多,都在后边儿呢,是家少夫人身有微恙,赶着入城看看大夫,才赶了急,提前入了城。”马夫赔笑道。
“微恙?”将领嘿嘿一笑,不阴不阳道,“既是微恙,赶着入城,那就更得看上一看了,去!让你们家夫人打马车上下来,让本官看看,是也不是!”
将领推开马夫,语气急得自己窜了上去,那马夫急忙忙地去拦,身后也有人驰了马过来,一时惹得在旁的城防卫横戟围了上来。
“误会,都是误会。”一声清朗笑声打马车上传来,随即门扇打开了,抬头走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朗青年,玄衣滚边,镶嵌华丽,星目剑眉,头顶一方简玉冠,脚踩薄靴地走了下来。
将领一看这人,顿时哈哈笑来,疾步走过去,“我说是谁敢驰马入城,原来是林武城的小侯爷,怎么,今日换了往常的阵仗,莫不是?”
“朱坚,你还是老样子,有什么不注意,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青年正是林武城林祖擎的长子,林临越,他面上含笑相迎,眉目之间,却隐约拧了一丝轻愁,和朱坚走到一旁,小声道,“路上出了事,内子身子不适,我才换了她那边的亲卫赶着进了城,货物也加急了行程,估计晚间就到了,你到时候帮我看看,直接送到行会司,记在我名下。”
朱坚眉目一急,低道,“谁敢动你们的行驾?不要命了!此事要不要直接禀报皇上,让他出面来查。”
林临越摇头,“我们林家的关系,谁都知道一二,只要不涉及青叶,报上去怎么都是错。我常年走风原,每次入城都撞上你,和你亲近,才多嘴了一些,你切记莫张呼了出去。”
“这是自然。”朱坚抱拳道,“既然少夫人不适,我让人先去京府左大人那报信,让他借口请了太医下来,省得动静闹大了。”
“也好。”林临越点头,“那你着人领着马车直接去左府,我直接去行会司那边先记名。”
“行!”朱坚应下,转身招呼过来两个亲兵,侧耳嘱咐了几句,那两人点头。
林临越走回马车旁,里边儿探出一个侍女,他嘱咐几句,随后两名亲兵走了过去,一人牵了马,一人上了辕架,赶着马车往临街上走。
林临越示意,身后骑马的人下了马四个,牵着马跟上了马车。
“既然事情急,侯爷你带着人从院街驰道过去,再走西门,近一些。”朱坚取下一道令牌,递给林临越。
林临越见是允许驰马的令牌,自然接下,抱拳道,“那就多谢朱兄了,临越事情歇下,定会请朱兄喝酒!”
“酒是少不了的,快去吧!”朱坚抱拳回礼笑来。
林临越再不迟疑,点头转身,上了随行的空马,顺着城墙边的驰道疾驰而去。
行会司建在西市,接近风原城中的洛图坛,一来热闹,二来避开宗亲所居,故而东门是不允许入的,皆尽绕了南门而来。北门更接近皇城,但考虑到北来辛苦,特赦而过,但盘查更严,朱坚多年守着北门,与北来之士多为熟悉,此刻见林小侯爷出了事,只怕北面的暗涌,迟早要浮到水面儿来了。心底一寻思,还是决定将此事和上面的人说一说。
心底下了决定,朱坚自然觉得对不起林临越,不过为国为民,他不觉有愧,林临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日后请罪,想来不会惦记在心的。
林临越一路疾驰,到了西门,奉上了令牌,才下了马,往行会司走。
秋行会为每年贸易盛会,南上北下,带来各种货物,载货之具也各种新奇,北马高大,南马矮小,驴呢,自然是闹腾,一时惹得西市喧嚣非常。
路边有朝廷主持建下的行会摊,专门为登记在册的行会成员而设,也有小商小户挤着缝隙摆着小摊儿,更有行商背着商架,边走边吆喝,人来潮涌,几人行走,挨了大半个时辰才挤到了行会司府前,汗都沾湿了背心。
林临越刚到,有人辨认出了他,但见一朝服在身,大腹便便,白净无须的中年汉子走来,手上的白绢不时的擦着汗,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侯爷怎地来早了一日,这人马不齐的,可是路上贪酒,丢了货去?”
“左大人,怎么就只记得临越会喝酒呢。”
林临越笑着行礼,一看左成安身后还跟了一个青衣的俊俏童子,气度并不似平常侍童,何况即便跟着,也该是府司文正,不免打趣,“大人家中又出良才么?这么早就跟着来学习了?”
“嘿!哪儿是呢,我家那几个你还不知晓?敬儿又不争气,成天吵吵嚷嚷的,让人头疼!”
左成安请了林临越往里走,“侯爷来的是巧,今儿差不多人都赶齐了,里面儿候着呢,只等柳王过来开场了。”
林临越有话要说,但左成安一直打哈哈,横肉堆集的脸也看不出个什么来,惹得林临越心底愈发焦躁,额头上的汗不仅冒的更甚了一些。
左成安带着林临越往里走,一路过廊穿檐,终于到了内堂颇大的会客堂。
室内数十人,两列排了案几,可这些人皆都小围聚众,各自交谈,见到左成安领着林临越进来,俱都笑着行礼。
左成安回礼,笑道,“今儿热闹,难得聚众一堂,大家都随意,等着王爷到了,再好好商议。”
“左大人,你这么说,可是有把本王撇开的嫌疑呢。”说话的人,人未到,声先到,听似苍老,实则中气十足,足见矫健。
众人一听,齐齐望着殿外,先行了礼,未过片刻,殿外走来一玄朱相间王袍在身的老者。老者看上去五六十岁,精神烁烁,一顶镂金王冠下,须发黑亮,全无老态。
“王爷见安!”
众人齐齐行礼,柳王柳斯庭摆摆手,礼貌见笑,指着左成安道,“左大人,这是越来越见富态了,敢情每年的行会,都是你捞尽了油水?”
一阵哄笑而来,左成安也不尴尬,请了柳王上座,“王爷您先上座,至于这油水嘛,油是没有,水倒是塞着牙缝儿往进钻!”
柳王摇头,矫健步伐,踏进上座案几之后,端起衣摆屈膝坐下,见场中之人跟着都坐上了,正色道,“闲话扯完,就说正事。”
“今年呢,旁的没什么变动,主要是北边林武城的小侯爷三年一来,正好赶上了陌东和陌中两家前来的变动,因此给诸位介绍一番。”
林临越环场行了礼,这才见到对面案几后竟是坐了两名女子,鹅黄淡紫,往年不曾见过,见到自己,也是礼貌见笑,精致的面容盛妆而待,与一群汉子当中,当真别具一番雅景。
“微生微,代表陌东商行,见过诸位当家。”鹅黄衣衫的女子先行行礼,溜尖儿的下颚一颔首,低头的雅致压着眉梢显了出来,立时让在场的人静了一静。
这静,静的不仅是她的雅致,更是陌东商行的名头,陌东一直以微生家为主,往年都是微生珏出面,何故今年就换了一个,还是个女子来?
“郑有盈,陌中郑家,见过诸位当家。”淡紫女子出口,行礼浅淡,倨傲之势流曳而出,眼角不屑,淡淡瞥了一眼比她上座的微生微。
得,微生家和郑家撞一块,自然是水火不容之势,在场的人大气不敢出,径直往上座的柳王看去。
柳王久管行会之事,但都是明面镇场之用,主司所行,还是户部主司宋晋名和京府政司左成安两个负责。这名头一报,事情定然是麻烦了。
他常年是个闲散王爷,好事坏事都不乐意沾边,更不消说麻烦事儿,通常两手一甩,丢给下面的人,否则也不会这般逍遥自在,精神头养的具足。
柳王咳了一声,歪头看向左侧上座的宋晋名,“既然见了面,都是为了各地商行之事,宋大人和左大人都在,你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宋晋名行礼应下,环视一场,肃削的脸,几分慑人之感迫面而来。
“那今年的行会还是依据往年惯例,诸家报来今年物资行情,所管区域价格浮动情况,至于物资匮乏区域和丰盛地,朝中适当进行收购,再调以安排。”
“此例不妥。”
一声轻啼,宛若柳梢莺鸣,婉耳倾听之余,亦不失气势。
☆、长街行(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过了午间,垣市便上了后门。
嗯,后门。
但看着一身青衣侍童打扮,身边儿还没带着人的垣市,晏七心下摸不准头脑,一路走到了晏子鱼房外,晏七回头道,“殿下用过膳了么?”
垣市退履,上了地塌,精神恹恹,“药膳苦,她肯定撒了脾气,本宫陪她小睡一会儿,起来一起用。”
“是。”晏七点头,帮垣市褪了外间的青衣小衫。
“别让人来吵,来回跑了两次,真是不把自个儿当个病人了。”垣市一语娇气,自人端来的清水盆中过了手,洗了脸,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转过屏风见晏子鱼果真还在睡,抿唇莞尔,小走几步,蹬了榻挨到晏子鱼身边抱住腰就乐。
晏子鱼迷糊一睁眼,见到垣市,微有怔愣。
垣市凑近,咬着声儿撒娇,“早间儿行会司吵了一早上,头都疼了,我来讨个清净。你定然也是累的,再睡一会儿。”
确实骨头架儿还没缓过来,晏子鱼眯眼,习惯性地将垣市扯过来,挨着头,又迷糊上了。
两人心中具有事,睡得浅,与平常午后小睡也似,刚好掐准了一个时辰。大抵是因晏子鱼昨日处理好事情后,差不多一直睡,比垣市早了那么一会儿。
挨着垣市,晏子鱼仔细地描着垣市的眼眉。
再过三日,便是她十三岁的生辰,往常的时候,垣市已经开始准备给自己的生辰礼了,通常都是画,但今年事情多,估计是顾不上了。
不过没什么,垣市人都是她的,还怕许不得一两幅画去?晏子鱼得意想来,笑意自然而然地淌在了唇角。
垣市睁眼,迎上的便是晏子鱼傻乐的表情,懒然问道,“你这是梦没醒?乐个什么?”
“没什么。”晏子鱼起来,走下榻,往置衣的屏风走去,“午间过了,可还要回行会司?”
垣市一把没捞住晏子鱼,不乐意地哼哼气,跟着下了榻,“我早上跟在左成安后面听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无趣,有些却也算得上妙事,子鱼可要听?”
“现下别说!”
晏子鱼从屏风后探出头,一脸苦相,道,“待会要用药膳,那个时候你说,给我分点儿神,省得一门心思的全是苦!”
“我也没用,我陪你。”
垣市挤进去,取过自己的青衣小衫穿上,回头见晏子鱼讶然地指着自己,“怎么穿成这幅模样?”
“今年都有点儿变动,我也是第一次上手接触行会之事,怕出了岔子,故而和左成安一商议,扮作他身边的侍童。不过这些人都是人精,明知道我不对劲,想着法儿来套话我是谁,左成安没少跟我抱怨。”垣市取巧笑道,“今日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明日换了正装上去,你说,他们会不会骂上自己多了嘴,说了一些不该说的?”
“那倒未必,既然是人精,没准儿透露给你的都是无关紧要,或者是想借你达到目的的事。”晏子鱼帮垣市理了理领子,扯平了衣角,牵着她往外走。
“我也这样想的,所以,打算今日下午由得他们去吵,让绛红小心在一旁听着就是。至于你,待我说完今日的妙事,你得和我上街。”垣市说来打算,语气俏然,显然是有别样的打算。
“上街?”
晏子鱼见垣市眸底有意,盈亮而灿,寻思着,垣市一到正事,小孩子脾性可真是褪得干干净净,放佛自来都不是个孩子模样。
“私货之事,子鱼可还有印象?”垣市与她并步,侧首而来的盈亮期待,似乎很想晏子鱼发觉什么。
“听说私货都是顶好的物件儿,自来不在市面上流通,皆是家主之间的私下交换。”晏子鱼大抵猜到了什么,伸手划了划垣市的脸颊,“你的心思,我懂,但你拿什么去换?”
“我最值钱的,不就是画儿?”
垣市见晏子鱼懂得,心底欢喜,“左成安告诉我这么一个地儿,我本不想去,但念着你生辰将近,便想着带你去看看。若看见合适的,我用画换换,若看不上,那就要子鱼你等着宫里的巧匠把三界牌雕出来了。”
“三界牌,那不是你和垣祯?”
垣市反勾晏子鱼的手,“我哪有那么大胆敢把父皇赐的给你,是我另外寻了一块鹿骨,专程给你雕的。本是小心嘱咐匠手把我和你的造成一般无二,但他告诉我,鹿骨三顶纹络不同,想要一般无二,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我心有失望,所以另起了心思,有这么个机会,自然想带你去看看。”
晏子鱼总算听明白了,不免感动垣市的用心,奈何已经出了内院,来到了待客室准备用膳,她家主身份所在,再不能随性闹腾一二,只好轻轻握了握垣市的手,笑道,“当真要陪我用膳?”
垣市也正经下来,“早就说好了的。”
“好。”晏子鱼应下,嘱咐晏七去传膳。
苏彻昨日看似应承实则内底强硬的态度的确把晏子鱼气到了,转念一想,纵使自己以元帝压他,但他毕竟是十七岁便身居龙辰卫的人,少年意气,自然不比自己差。
他的服不服,正如医理之道,小心与大意,皆是一把双刃向,并非一言可断。看来,果真如他所言,她和他之间的以诚之路,还很远。
“苏彻此人,阿市可曾了解过?”
晏子鱼问来,垣市正侧着身子靠近晏子鱼,打量着晏七铺开来的三盏药膳。第一盏是炖了什么禽鸟的药汤,药苦的浓黄浓汤浮了点点的油星,想来是早撇过油了。
观其浓黄发暗的颜色,垣市就觉苦得受不了,她捏着鼻头,扫过了后面一盏黑乎乎的黏粥,以及又是一碗浓汤,不过里面好似是大骨,应该不似第一碗要把里面的禽鸟肉食给吃了。
“晏子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随意玩命。”垣市心疼归心疼,还是想借此让晏子鱼长个醒,心疼之余,都敢狠下心,带上了那么一点儿教训的口气。
晏子鱼一听,暗想,“不得了了,垣市竟然敢教训起自己来了?”
原来她以为是自己压着垣市,前几日才明白是垣市容着自己,但想归想,习惯还是习惯,这一头被垣市教训上,心底怎么都觉别扭。话也不说,人就斜斜敛着眼角,直直地看着垣市。
垣市被看得心底发了慌,但面上并不退让,一方面是心底却是想让晏子鱼长个醒,二来呢,她好歹是个皇太女殿下,还有晏七这个外人在呢,她才不想输了脸面去。于是鼓着脾气,甚至还鼓出了一点儿小腮帮子,压着唇角回瞪着晏子鱼。
两人互不相让,挨了好一会,一个是淡定之中渐渐红了眼,一个是硬撑的模样就要戳了破,好在晏七打破了一触即发的场面,“殿下,家主,该用膳了。”
两人唰地直直看齐了晏七,晏七脑门儿一汗,面上挤了笑,“奴婢先出去。”
晏七一走,垣市的阵仗立时崩了,赖到晏子鱼旁边,脑袋搁在晏子鱼肩上蹭道,“我不过是让你警个醒,你倒是不服气起来了。”
晏子鱼扯开她,嫌弃道,“回去,坐好,用膳!”
“要是我能帮你喝就好了……”
缩回去的垣市咕咕哝哝,晏子鱼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也软,忽地一下狠心,捏着鼻头将一碗浓汤给灌了下去。
果真是苦极了的,晏子鱼放下碗,见垣市一脸担心的捧着水盏想让她漱口,眼角忽地就酸了。
“阿市,我晏子鱼以后要是再不爱惜自己,定遭天诛地灭!”
☆、长街行(二)
一顿饭吃的简直惊心动魄,晏子鱼突来的绝决吓了垣市心头直跳,好在立时明白她是怕自己因她难过,故而并没有说什么。
晏子鱼似是彻底下定了决心,用药膳再不犹豫,拖沓小半个时辰的事情,终于变得快速而简单。
闷头用完药膳,漱口擦唇,抬头见垣市抿着唇角看着自己安静的不说话,晏子鱼眸底动了动,知道垣市的自来脾性,并不多劝,浅道,“阿市,你自个儿多少吃一点,我去换件衣衫来。”
垣市点头,晏子鱼走过去,亲亲垣市的脸颊,将竹箸放进她手里,轻道,“乖。”
垣市淡淡红了脸,见晏子鱼走远,忽地想着,“以后这样骗骗晏子鱼,她大抵会没事便亲亲自己?不过,倒也算不上是骗的!”
垣市思来想去,既觉得这样很好,也觉得不好,入口之食也就索然无味起来,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件事,却完全忘了,若是晏子鱼不亲她,她大可去亲晏子鱼的可行性了。
哦,大抵是晏子鱼太主动了一些,让垣市被动的以为,此事之上,晏子鱼定然是比她懂得更多一些。其实晏子鱼哪里懂得更多,不过是于垣市面前的不拘放肆,使得她情动随性罢了。
待晏子鱼换了身上的药,穿上了让晏七不知从哪里搜刮出来的青衣小衫,皱皱巴巴的赶紧让晏七拿了火斗烫了一烫,才敢穿了出去。
晏子鱼进门,见垣市痴痴怔怔的摆着筷子不动手,饭还剩了小半碗儿,脸颊红通通的。忙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热,一转眸,狐疑地望着脸红得跟被拆穿了什么似的垣市,心下转了转,试探道,“瞎想了?”
“没有!”垣市立时辩解,见晏子鱼换了衣衫,赶紧转话题,“你这是要随我一般模样了?”
晏子鱼心知肚明,不想拆穿,趁势转了口,“自然,出去随性一些。对了,私货之地定然高档,我们这样进去,该不会被人撵出来吧?”
“定了时辰,天落幕,我带你过去,左成安自会带我们进去。现下倒可以去行会上逛一逛,妙事还不曾与你说呢。”垣市漱漱口,擦嘴起身,“走吧。”
两人既然换了衣衫,晏七便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着,打后门出去,三个人行行晃晃,慢悠悠地到了行会街上。
晏子鱼早就想和垣市逛逛闹市,眼下得了机会,身上又没什么顾忌,逮着什么好玩热闹的物件儿便扯着垣市闹腾片刻。垣市久居宫中,市井之乐,自然不曾经历,一时也忘了正事,径自地随着晏子鱼而闹,但历经过摊,她总要细心问上价钱,尤其非京府特设摊位以外的价钱。
晏子鱼见垣市并未彻底放下正事,索性帮起忙来,逛完两条长街,她体力不支,拉着垣市在一茶棚坐下,给垣市点了凉茶,自己点了温水,歇了一会才道,“路边摊儿不大干净,你要是回去拉肚子了,千万别说我带你喝的!”
“为何?”垣市瞅了瞅碗中的凉茶,细微一看,发觉是有些看不清什么的混在里面,果真不敢喝了。
晏子鱼见垣市小认真的模样,没忍住笑,慌忙拿袖子挡住了脸,大街之上,女子失态,总是要遮一遮的。
“你啊,总不该出来的好,真好骗!”
晏子鱼收住笑,调侃道,“是有些不干净,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要知道,有些下庄田里的,还混着泥吃呢。”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垣市还是不大敢喝,指着晏子鱼身前的温水,“我要喝你的一半儿,要拉肚子,一块儿!”
晏子鱼失笑,将温水推了过去,“我不宜饮茶,过药性。”
垣市喝了几口,将碗推回去,晏子鱼又道,“小时候听父亲讲的。他虽然拘泥于祖父之训,但仍有悯人之心,只不过宁愿自己痛苦一点儿,也不愿祖父失望罢了。”
见晏子鱼提及其父,眉目纵使强作淡然,依旧有些黯然,便道,“你让我不要说是你,是怕我父…亲……打你?”
“他要打,只会打你。”晏子鱼笑,“知道为什么嘛?”
“为何?”晏子鱼笑得太过狡黠,垣市总觉得晏子鱼有什么算计。
晏子鱼伸手,划了一下垣市的耳廓,以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道,“因为你耳根子软,只听了媳妇儿的话……”
垣市噌地蹿红了脸,慌不择乱,在桌子下踢了晏子鱼一脚。晏子鱼吃痛一呼,夸张表情地去揉,可垣市知道自己的力道,根本不理她,甩了袖子就往外走。
晏子鱼一看,真生了气,慌忙付了帐,疾步赶了过去。
行会人多,垣市闷头一走,只往人群里钻,走了一阵,见晏子鱼没跟上,便回头走,可人海潮涌,哪里还能看得清人影子?
垣市这才急了,行人过处,不禁用上了技击巧法,过了半条街,才在前面发觉了一抹流青的背影,疾步窜上去,拍上那人的肩。
那人回头,却哪里是晏子鱼,分明是个陌生人。
垣市心头急苦,怔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晏子鱼。当此一刻,她方知一人与另一人的相遇,及至能够在第一眼认出对方,该是有多难。
来往的人肩踵撞来撞去,垣市不想去避开,无力垂下的手忽地就被人温软的握住了,一侧首,不是晏子鱼还是谁?
垣市欢喜回握,晏子鱼却抿唇一笑,安抚道,“先跟我来。”
似是来不及解释什么,晏子鱼握紧了垣市的手,穿过重重人群来到了一酒楼门前,踩着阶梯就进去了。
垣市在后面跟着,指尖感受着这人紧握的温热湿度,眼前只有她的轮廓影子,拐进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只觉耳际清净,没了人,立时捉住晏子鱼的双手拉近了她,急道,“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殿下待晏君真是好。”
冷清清的声气空响在了不远处,垣市皱了眉,扭头望去,却是一身白衣便装,立在窗台旁侧,雅致似玉的张萂。
垣市回望晏子鱼,晏子鱼无辜,“我本去追你的,被她的人拦了一拦。”
“既是宫外,谁也不必拘礼,先请坐。”张萂款步走近,对垣市行了礼,才往案几后先行坐下。
晏子鱼捏捏垣市的手,牵着她一块坐下。
“当时之事,纵使结局没什么改变,但子鱼让人传给您的话,想必都是听到了。”
晏子鱼仔细打量着张萂,见她确有几番张茂的相貌,但比张茂那一张脸要清雅致致多了。最主要的,是张萂清流似水的静心之态,举手之间看似慢悠悠的,却无任何拖沓之意。
“听晏君之言,张萂便明白晏君是知礼之人,方才冒险入宫见了父皇,奉上解药。此举为保家兄张茂,但现在想来,萂方知自己可笑了一些,是不是,殿下?”
“你既然明知,何故还要见上子鱼?”
“家也,国也,萂远见甚小,有时候是看不清楚,有时候,却是不想看清楚。”张萂挽袖,举起茶杯,“此茶是凤鸣楼最好的原山茶,以陈年雪水而泡,可饮。”
“她方用过药膳,饮不得。”垣市冷淡道。
张萂不以为意,径自浅饮一口,放下茶盏,似是在回味茶味,眯了一会儿眼。再启眸,清眸似水,淌过了两人相携并座的身形,薄唇轻挽,似笑非笑,“早间儿我来逛行会,本想是挑一点儿香料,却不巧听到了一些消息,说是晏君即将南下陌中?”
“子鱼将去何处,难道还要平王妃置喙一二?”晏子鱼不得不佩服陈絮办事的利索程度。
“陌中之人已经来了风原,晏君何不看看再行?”
张萂续道,“萂,并非为了张家,有些险招,得过人,若是过不了人,那么事情,再尽心尽力,未必有其效果。”
“王妃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无可厚非,但此事的长远,还要倚仗王妃您自身。”
晏子鱼淡然笑道,“王妃一言警醒,子鱼便知王妃非行恶之人。然,人所处其地,不管愿,还是不愿,皆尽要承其自我之责。我晏子鱼为晏家,王妃为张家,所行之事,各为其主,论不上是与非。至于张茂,他欺我至深,一切事情所起,皆是他杀我在先。京府之地,以杀为动,这救命之事,王妃到底是救子鱼,还是救张茂,明眼人,一眼便可清楚。子鱼承情,是念王妃用心不差,给您一个还尽家恩的机会,反过来,您不该是感激于子鱼么?”
“好诡辩。”张萂冷清而笑,拍掌轻击手心,继而一握,缓缓放下,道,“那子鱼认为,萂承其情,该如何还情?”
晏子鱼看着张萂,发觉眼前的人,也是自己看不清的人,一念思定,道,“此事,子鱼方才已经说过,长远之处,在于王妃自身。来日之局,微生家也好,陌中郑家也罢,然,主事之地,仍在天家。你伴天家之侧,处天家之家,张家,不是不管,而是,早就不该管了。”
张萂撩眼,看了一眼晏子鱼,眼眉转来,似水之色,便将垣市潋滟了半分,淡唇轻启,薄音甚凉。
“若是,子鱼也嫁天家之人,可否依此言而论,不再管晏家呢?”
晏子鱼脸色煞白,垣市跟着变脸,冷言而道,“天家之事,轮不到外人置喙,若你当自己为天家之人,再来于此说话!”
张萂见垣市要拉着晏子鱼起来走,端正礼道,“今日之见,本是萂想还晏君一个人情,未料言辞过烈,累晏君忧怀,是萂不对,萂,现下赔礼。”
“你这样的人,居平王府有了几年,不曾听过你有如何动作,今日委曲求全至此,定不会是为了护着把你硬嫁给垣祯的张家。”晏子鱼忽地镇静,一双明眸,如针如芒地盯着张萂。
张萂挽唇的笑有瞬间的凝滞,半垂眼脸,呼吸处,渐深渐浅,扯散了她自来的淡雅冷清,借由着平抚袖襟褶皱的小动作来遮掩再也藏不住的心绪。
☆、长街行(三)
出了凤鸣楼,张萂道,“你们要去的地方,萂也去,不如,上了我的车架,一并去?”
垣市始终对张茂芥蒂在心,冷声应道,“不劳烦。”
张萂笑笑,不以为意,当先走了。
晏子鱼见垣市不开心,劝抚道,“好了,此行虽算不得好开始,但张萂此人眼见不短,即便她此行是有后面的人指使,未必不是好事。”
“我明白。”垣市依旧冷淡,“张萂是祯哥哥的人,她既然卷入其中,想来是要将张家护到底了。若她将张家劝服到祯哥哥名下,对张茂,就很难再出手了。”
“阿市。”
晏子鱼忽地站住,轻软而来的呼名之唤,让垣市愣了愣神,“怎么了?”
“若我当真…为谁害了……”晏子鱼的指尖抵在垣市唇上,阻止她的急切不听,抿笑道,“那你,是不是会动用权利,不择手段的为我报仇?”
晏子鱼自来话不为虚,垣市几乎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静下来,“我懂,我不该。”
“这就是了,为君者,当不为私,道理谁都明白,但换我为君,阿市若为此害,我亦不能坐视不理。但为君者,自有其责在身,就该明白,即便有私仇所在,却一定不能为了私仇而乱动权利。人,朝夕不过一死,若在死前多做几件利民之事,那这样的活着,怎么都比因私仇而死划得来,不是么?”
晏子鱼不惊不蛰,平缓道来,“即便我真出了事,阿市你啊,若能用此人,让他多活几年也罢。死了,一了百了,苦与楚,再也经历不了,岂非太过划算了他?”
“晏子鱼,你当真狠得。”垣市咬咬牙,瞪着晏子鱼。
“我当然狠得,否则怎么会想到如此歹毒的计策?”晏子鱼轻俏泯然,做趣道,“不过,此点,是我经苏彻之言才明白的。他是个不错的人,也不服我,让我大受挫折,可他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话?”
晏子鱼侧首,眸底几分亮色,几分沉暗,说不清的,就有些看不清了。
“阿市,广陌之患,到底是与晋患,还是与民…之患呢?”
垣市低头,往前走几步,仔细思忖了片刻,回身道,“晏子鱼,看来你得了一个好帮手呢。”
晏子鱼跟上,贴着垣市肩头,笑道,“是不是,很舍不得我这个好帮手?”
“哼,总是要回来的。”垣市轻哧,横了晏子鱼一眼。
“那是,那是。”
晏子鱼讨好,挽过垣市的手,见暮色落下,故作怅然道,“转眼,一天就晃过去了,怎么就感觉没做什么事儿呢。对了,你早上说的妙事,还未与我讲来,此刻慢行,讲来听听,消消乏?”
“你心头事了,就来排遣我,偏不说!”垣市也来了兴致,眉梢俱俏,全做了孩童撒赖的模样。
晏子鱼难得见垣市放开心怀,不忍扰她,顺着话头应下去,“那就不说,我们去找左大人去。”
这一应,反是垣市平不下心气了,负气道,“晏子鱼,你就是个妖精!”
“我权当是阿市你真心称赞了!”晏子鱼眯眼笑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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