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重生]太子与妖僧 作者:手倦抛书
正文 第9节
[重生]太子与妖僧 作者:手倦抛书
第9节
对方原本还是一副从容自如的笑脸,闻言神色一沉,眼里露出痛苦,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拿起案上的酒盏,一口灌下,沉默片刻,道:“为兄失态了。”
非常完美的表现,挑不出一丝错处,旁人见了,只怕只会赞上一句“诚王情谊深重”,梁济心里冷笑,嘴上却愧疚道:“是弟弟失态了,如此佳节,竟然提起六哥的伤心事。”
“九弟无需介怀。”六皇子摇摇头,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双睫垂落,掩住眼中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梁济提到八皇子,二皇子顿时想到七公主,面色便有些难看,转过话头道:“听说几日前武阳候回京,六弟邀他赏梅,武阳候却整日往溪风院跑,就为一听酌思公子的琴曲,这酌思公子的琴技真有众人传得这般好,武阳候这回还特地将人请进宫来。”
梁济心里微讶,他竟不知孟留君什么时候开始爱听琴曲了,六皇子之前与孟留君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孟留君一回东都,六皇子就邀人赏梅,这就有些值得深究了。
六皇子:“我亦不曾听过,不过今晚我等便能一饱耳福了。”
话音刚落,一声琴弦震颤之音自台上传来,如金石迸裂,叫人心魂一震,三人转头,只见台上一人高冠青袍,趺坐于席,神情杳然,琴声似流水般自他手间泄出。
须臾极万变,开阖争阴阳。
百鸟听徘徊,忽如来凤凰。
席间众人,停箸止声,无意不陶醉其间。
酌思公子一曲终了,梁济怔然回神,便听见明元帝朗声赞道:“响遏行云,声振四席,滔滔汩汩,余音不绝,不愧琴中仙弟子!赏!”
“草民谢陛下赏赐。”酌思公子从容谢恩道,一袭墨竹宽袍,风致洒然,如芝如兰,犹如方外之人。
明元帝端坐主位,气势不怒而威,此时心情极佳,于是和颜悦色道:“当年先帝万寿节,尊师亦曾于此献乐,朕至今犹记当日情景,正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后朕便觉世间唯琴中仙之音方可称之为琴音,今日闻君一曲,朕总算又听到了琴音之妙,不知尊师如今仙隐何地?”
“回陛下,自草民奉家师之命,出谷游历天下之后,家师便四处云游,寻友问道,草民亦不知家师如今身在何处。”
明元帝遗憾一叹,又嘉奖了几句,便让韩斟意退下。
梁济收回目光,这酌思公子的琴技的确了得,宫中乐坊不知有多少琴艺大家,竟无一人比得上对方。
二皇子在一边赞道:“这酌思公子果然神仙人物,难怪武阳候日日驱前拜访,六弟,看来你这闭门羹,吃得不算亏。”
这是在讽刺六皇子拉拢武阳候不成,六皇子却不甚在意,点头道:“不错,如此妙人,我亦想要结识一番。”
梁济见两人你来我往,心中无趣,转头便见孟留君起身离席,因为梁澄与孟留君情分不浅,梁济与武阳候接触还算多,想到许久不见,于是跟着借故暂时离席。
紫宸殿殿群三面绕水,水边便是花园,遍植奇花异木,此时深冬腊月,自然万物凋零,唯独青松与绿竹,依旧挺立在寒风中。
梁济见孟留君往侧殿外走去,便快走几步,正要出声,就见一道身影自雪松后闪出,正是酌思公子。
第46章 舔小糖人
正当梁济犹豫之间,酌思公子已经察觉到他,梁济于是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语气调侃道:“孟侯爷回京多日却不曾过来见我,原来是为了结交酌思公子啊。”
“见过荣王殿下。”不等孟留君开口互为引荐,酌思公子就已欠身行礼,一身气韵清雅悠然,神色间不卑不亢,任由梁济的打量,如果梁澄在这,一定也无法将眼前这般清冷的一个人和明光寺里眉目有些妖娆的善见和尚联系在一起。
不错,所谓的酌思公子,正是原韩尚书嫡幼子韩斟意。
“酌思公子怎么就确定我就是荣王?”梁济负手站定,饶有兴趣问道。
“方才进曲之时,扫过席间众人,殿下居左位三,想来便是九皇子了。”
“没想到酌思公子不但琴艺一绝,眼力亦是不错。”梁澄说罢,转头冲着孟留君眨了眨眼,揶揄道:“表哥,听说你日日流连于溪风院,不仅美酒佳人相伴,还有仙乐在耳,真是风流快活啊,难怪把我给忘了。”
孟留君哈哈一笑,“我可不敢趁着你哥哥不在的时候,把你给带坏了。”
梁济闻言“哼”了一声,神色微微落寞,“哥哥他哪还记得我……”
孟留君跟着发出一声长叹,“我也没想到,阿澄竟然、竟然会遁入空门,不过你也别难过,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是你的哥哥。”
“哥哥?”梁济做出一副怨怒赌气的模样,道:“不辞而别,他算什么哥哥,反正他都看透红尘斩断尘缘了,哪会关心我这个弟弟去哪里玩,你下次出去找乐子,只管捎上我!”
孟留君与酌思公子交换了个眼神,道:“酌思公子的去处可是雅静之地,哪是你想的那样?”
“谁说本王是去寻花问柳的,本王可是去赏琴的。”
“你才多大,怎能去那种大人才能去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长长见识,”孟留君摇头道:“你要真嫌宫里憋得慌,就到武阳府上走走,酌思公子常常住我府上,你也能听听琴曲,定定性子。”
“好啊。”梁济转向酌思公子,“不知酌思公子可会嫌弃本王不懂音律啊?”
酌思公子淡然回道:“钟子期不过一介樵夫,不通音律,不也成了伯牙的知己,可见知音不在琴,而在心。”
梁济轻轻一笑,“妙,酌思公子雅人哉。”
自那次大相国寺一别后,李度秋曾提过孟留君此人不可全信,梁济并不意外,因为梁澄的关系,他与孟留君走得挺近,不过虽然他在对方面前总是一副毫无心机,喜怒形于色,信赖亲近对方的模样,但是梁济直觉孟留君对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待他如幼弟爱护有加。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交好孟留君,毕竟越赫长公主在明元帝面前很是说得上话,孟留君本身又是江南第一庄流泉山庄的庄主,钱庄遍布天下,钱,泉也,如流泉然,正是流泉山庄名号所来。
这朝中关系的经营,哪一项脱得开这黄白之物呢,以往有梁澄的牵桥搭线,现在却只能靠他自己了。
三人之后过从愈加密切,却是后话。
今夜,万家灯火,户户团圆,聚作一处共同守夜,然而有人注定无法度过一个安稳平静的佳节。
正月初一,一年之始,朝中却漫上一层紧张的气息,盖因除夕当夜,原本勒令禁足府中的四皇子,醉酒后强闯出府,却意外落马,被马蹄当场踩死。
梁济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画面便是八皇子倒在血泊中的惨状,想到昨夜二皇子在提到四皇子时,六皇子微抖的指尖,梁济心中闪过某个猜测,向身边之人吩咐了几句,便去见李后。
朝中的诡谲暗涌,却与远在九华山的梁澄无关。
施针头一月,需每日不间断,到了第二月,七日方一回,这日,梁澄和一念收拾了一番,离开这一处与世隔绝的崖洞,回到青阳县。
下山后第二日,便是元宵节,青阳县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凤箫笙鼓,人影浮动笑语喧,雕车宝盖香满路。
梁澄何曾见过这等市井繁华,一路上左顾右看,神色间满是兴奋,一念走在他身边,一路上护着他不被人碰到,嘴角一直缀着一抹柔和宠溺的笑意。
街上游人如织,街道两边搭着山棚,卖小食的,卖脂粉的,卖各种小物件的,还有表演奇术百戏的,吆喝声,嬉闹声,叫好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梁澄来到一个捏糖人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双手如飞,片刻就捏出一个俏生生的人像,递给面前的黄裳姑娘。
“姑娘,你的糖人。”
“好像啊,多谢老伯。”那姑娘接过糖人,身后的婢子为她付了钱,梁澄侧头一看,那糖人的五官和本人并不很像,但是神韵肖似,乍看之下,竟像了七八成。
梁澄心头有些意动,于是道:“老伯,给我也来两个。”
“啊!”那女子一转头,就见到身边站了个俊俏公子,眉似远山,目若墨玉,犹似画中人,一张小脸,顿时红了大半。
梁澄以为自己吓到对方,于是歉然一笑,道了声“抱歉”。
那姑娘摇了摇头,脸颊更红了,扭捏了一会,低头转身离去,落下一方绢帕。
梁澄正要俯身捡起,却被一念止住了,梁澄不解,疑惑地看向一念。
一念还未开口,一边的老伯就“嚯嚯嚯”地笑了起来,“这位公子,那姑娘对你心生恋慕,这才留下绢帕,你若有意,便可借着还手帕的由头,好成就一桩美事哇。”
这种说法梁澄倒是头回听说,闻言便有些尴尬,他觑了眼身旁的一念,道:“师兄,我之前不知道,我、我没那意思的。”
一念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点头道:“师兄知道。”
梁澄刚要舒口气,又听一念道:“不过师兄倒是没想到师弟桃花运这般红旺,方才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女子对你暗递秋波,难不成师弟一点都没发觉吗?”
“啊,有吗?”梁济摸了摸脸皮,手底下揪住一念的袖角,道:“我只顾着看街景,其他的都没看……”
“哈哈,”那老伯仰头一笑,“二位一看就是俊杰人物,哪个姑娘见了不喜欢,不知二位要捏什么?”
梁澄有些讨好地笑道:“师兄,你想捏什么?”
一念盯着梁澄看了半响,然后指着梁澄对老伯道:“捏个穿喜服的姑娘。”
梁澄一僵,有些无措地看着一念,下一刻一念又道:“照着这位公子的模样捏。”
“啊?”那老伯也有些懵,一念眉头蹙起,“捏不来吗?”
“捏得来,当然捏得来,哈哈,老朽还是第一次这么捏,有趣有趣,哈哈。”老伯半生风雨不知经历多少,此时便有些猜出二人的关系,于是又对着梁澄问道:“这位公子,你想捏什么?”
梁澄还在为一念的话感到纠结,闻言还来不及回答,一念就替他答道:“捏我,要穿着新郎官的喜服。”
一抹绯色渐渐爬上梁澄的脸庞,他飞快地看了眼那老伯,对方呵呵一笑,低头开始掐面。
很快,两个糖人就到了一念手里,老伯一直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二人,梁澄不敢多待,拉着一念飞也似地离开。
两人来到河边,河面上飘着一盏盏花灯,树上也系着各色灯笼,重重灯影之下,一念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
“师弟,你看我俩配不配?”一念一手一个糖人,并排竖起,所谓高手在民间,老伯的手艺可谓一绝,两个糖人栩栩如生,眉目生动,尤其是梁澄的那个糖人,虽然一身女子打扮,却无一丝女气,很得他的神韵。
正因为糖人和他很像,梁澄看着愈加别扭,他伸手就要拿走“小梁澄”,却被一念躲开。
“师弟,这个才是你的。”一念将雕成他模样的糖人递到梁澄面前,梁澄无奈,只好接过,然后他就看见一念伸出半截舌头,对着小梁澄从脚到头,慢慢地舔了一口。
末了,对着目瞪口呆的梁澄幽幽一笑:“真甜,师弟,你也尝尝师兄的味道,看看甜不甜。”
“……”梁澄惊得忘掉言语,半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磕磕巴巴道:“师、师兄,我、我还是留着做、做纪念……”
“这可不行,糖人很快就会坏的,不吃就可惜了。”一念握住梁澄拿着糖人的那只手,伸到他嘴边,道:“师弟,你不想尝尝我的味道吗?”
梁澄嘴角一抽,为什么师兄说话这么奇怪,什么叫常常我的味道……
一念对于他尝一尝“小一念”这件事似乎十分地执着,双眼柔柔地看着他,细看之下仿佛还有些委屈,梁澄无法,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小一念”,这要从哪个部位下手啊……
最终,梁澄硬着头皮,在一念的注目之下,伸出舌尖舔了口“小一念”的新郎官帽,一念当然不满意,道:“这样怎么尝得出来我的味道,师弟,你要这样。”
说着,就拿“小梁澄”又示范了下,这回,一念没有从头到脚的细细舔过,而是将舌尖抵在小梁澄的胸口上,缓缓地打了个圈,然后一下又一下地对着同一个地方舔着,等一念将糖人放下,只见小梁澄的胸口的衣襟已经被一念舔没了,露出里面的胸膛。
梁澄:“……”为什么他觉得师兄不是在舔糖人,而是在剥他的衣服啊!
“师弟,学会了吗?”一念笑。
他可以拒绝吗……
第47章
梁澄盯着手里的小一念,一脸纠结,一念于是故作落寞道:“师弟,难道师兄一点都激不起你的食欲吗?”
“不是的……”梁澄有些哭笑不得,“它长得和师兄太像了,就这样把它吃掉不好吧……”
“怎么会?”一念聚起眉头,神色颇为郑重其事,“师兄恋你至深,日日与所爱之人同榻而眠,结果能看能摸却不能吃,师弟可知,师兄正值青壮,血气方刚,自然想着吃掉师弟,好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作一处,师弟将心比心,难道就不想吃了我?”
“师、师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梁澄深深地领教了他这师兄有多精于情话一道,如何听不出“吃”这一字的含义,师兄这是在……求欢?!
两人日日睡在一处,偶尔难免擦枪走火,不过他向来克制,一念亦不曾为难他,二人便一直心照不宣,不料今日,一念竟这么直白地道破了梁澄的逃避。
就在梁澄手足无措之时,一念轻叹一声,抚向梁澄的脸颊,道:“罢了,师兄吓你的。”
梁澄稳了稳有些急促的气息,无奈道:“师兄,我一开始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这么的……”
“没脸没皮吗?”一念接住他的话头,梁澄一噎,瞪着眼看他。
一念却是一点都不在乎说自己“没脸没皮”,因为他做事只看本心,的确无所谓脸皮。
“师弟,这你就错了,一开始,师弟于我不过红尘过客,一念便只是一念禅师,如今,师弟却是师兄心头之肉,剜之则死,师兄在你面前,再也不是原先无情无爱自在随适的一念了,师弟的一颦一笑一伤一痛无不牵动师兄的心绪,再也做不到心如静水了。”
“……”梁澄深觉自己迟早溺毙在一念缠绵刻骨的情话之中,他不由有些纳闷,师兄到底是哪学的这些话,总不会是无师自通吧,心中疑惑,嘴里也就问了出来,“师兄,你从哪儿听的这些话?”
还是说自己练的……跟谁练的?
像是猜到梁澄在想什么,一念笑道:“师弟,师兄所言,字字发自肺腑,全是出自心意,所谓言为心声,哪需要从别处听来,又何必需要什么经验呢?”
梁澄:“……”为什么吃一个糖人都能给对方说出花来,梁澄心中腹诽,眼睛却开始忽闪,不敢看一念,总觉得对方的眼睛能将他的魂魄都给吸走,他嘟囔一声,道:“好了,我知道了,师兄你别多想。”
说着就把小一念伸到嘴边,双唇微启,露出一点牙齿和舌尖,一念盯着那处猛瞧,正等着梁澄伸出他那红嫩的舌尖,怯怯地舔上他的小一念,梁澄忽然直接把小一念塞到嘴里,“咔擦咔擦”几口咬掉!
一念:“……”
一个糖人虽然不是很大,梁澄咬完之后,两腮也被塞得鼓鼓的,一念诡异地默了片刻,伸手扫过梁澄干干净净并没有粘上糖屑的嘴角,道:“吃得这么快,噎到了怎么办?”
梁澄嘴巴塞得满满的,也没法回答一念的话,只能两腮鼓动着,想着尽快融化嘴里的糖块,一双眼角微翘的眼睛快速地扫了眼一念,又飘忽着移向别处,看着竟似一只偷食的小老鼠儿。
一念低声一笑,附身亲上梁澄的嘴巴,勾着舌头扫过梁澄的嘴唇,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也不管梁澄瞪大的双眼,一边慢悠悠地舔着小梁澄,一边道:“师兄帮你舔掉嘴唇上的糖屑。”
他拉起梁澄的手,沿着河堤慢悠悠地走着,河面不时飘过一盏盏花灯,梁澄含着嘴里的糖块,偶尔抬眼看看身侧之人掩映在迷蒙灯影里的俊美侧颜,有几次正好对方也侧头向他看来,两人的视线便会对上,梁澄总是先一步移开目光,之后又忍不住抬眼再看。
流水潺潺,灯影重重,笑语远去,人声渐消,这一刻,恍若梦中。
直到一念将手里的小梁澄舔净了,二人才停了下来,一念指向河里的花灯,问道:“师弟,花灯放吗?”
梁澄其实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因为糖人一事乱了心绪,这时一念提起,自然不会拒绝,“好啊。”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两盏过来。”
“嗯。”梁澄点头,一念笑笑,往街上的花灯棚走去,人流涌动,花灯棚里又挤满了人,一念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梁澄的视线之中。
想到方才一念对他的逗弄,梁澄抿唇微微一笑,这时,一阵淡淡的幽香传来,梁澄下意识转头,便见河堤之上,一人轻盈飘至,一袭白衣胜雪,面覆轻纱,但是仅从裸露在外的眉眼,便可窥见这女子不同凡俗的绝世容貌。
虽然看不清女子的全貌,梁澄却知道对方一定很美,加之通身缥缈似仙的气质,梁澄脑中除了“美”之一字,竟再也想不出其余的赞美之词。
这是一个一见便叫人为之倾心,却又不敢心生一丝冒犯之意的女子。
第48章 河边许愿
白衣女子落地后,便静静地看着梁澄,目光淡淡,仿佛案上无悲无喜的神像,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地上的凡俗众生,梁澄心头一跳,直觉这女子来者不善。
梁澄于是挂着分寸恰当的微笑,作揖问道:“不知姑娘寻某所为何事?”
“你和一念是什么关系?”
女子开口了,声如其人,清冷而又端庄,不过却与她的面容不很相符,因为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说是花信年华亦不为过,但是只听声音的话,便会觉得对方已能算得上半老徐娘了。
不过练武之人驻颜有术也不是不可能的,让梁澄更为警惕的是,对方认识一念,方才他与一念,情状亲密,这些很可能都落在对方眼里,心念转过几道,梁澄反问道:“不知姑娘又是何人?”
女子的目光倏地变冷,仿佛一道破风而来的冰镞,梁澄心中一紧,运起轻功向后掠去,下一刻女子云袖一挥,梁澄原先所立之处,枯草残枝炸裂开来,露出一道深坑,梁澄骇然看向来人,这女子只是抬手轻挥,便有此等气劲,可见功力远在他之上。
梁澄不敢拿大,扬声道:“姑娘何故无缘伤人?”
此处较为隐蔽,隔着三四排枯柳才是青石板街道,但是也足够叫人听到,行人一听,便知这是江湖打斗,于是不敢多做逗留,四下逃走散,梁澄这般做,所为并非引来路人援手,不过想着引起动静,一旦一念听到路人议论之声,应该就能提前赶来。
白衣女子不再出手,冷冷道:“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我劝你尽早断了,国师身为出家之人,不但修身不正,犯了色戒,还引诱其他佛门子弟,你有何颜面对佛祖,来日若被发现,不单你自己身败名裂,还要累及旁人。”
看来对方不但撞见两人亲密,还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只是此行颇为隐秘,对方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
梁澄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开口道:“姑娘所言不错,贫僧无话可说,只是此事却是与你无干。”
“你行为不端,辱灭佛门,枉为国师,本尊见到,自然不能视而不见……”白衣女子一副端严肃穆的模样,还未声讨完梁澄,眉间忽然皱起,看向一边。
“难不成静水宗宗主今日要为佛门清理门户,贫僧竟不知修宗主还有资格插手佛门事务。”一念的声音凭空传来,梁澄还未回头,肩膀就被人紧紧揽住,鼻尖满是师兄熟悉的气息,心里就是一松。
修漱心收到一念的信后,就暗中见了李度秋,这次过来,便是要确认一念的态度,毕竟她这个儿子最是舛敖不驯,怎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不料竟看到一念与人亲热的画面,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人不但是名男子,还是明元帝的儿子!
这让她如何能忍,但是她太清楚一念的脾性了,因此即便恨不得当场了结梁澄的性命,在不清楚对方在一念心中到底有多大分量之前,修漱心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
她存了试探一念的心,于是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当然知道。”一念嘴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讥诮与张狂,“不过我不在乎,我一念想要与谁在一起,就与谁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我喜欢就行,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包括你。”
修漱心面上的白纱剧烈的浮动了一下,那是因为她被一念的话气到呼吸不稳,她压抑了片刻,道:“你不在乎,那你问问他,把你的身世告诉他,看看他在不在乎?”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一念虽然神色淡淡,但是搂着梁澄的手背却是微微一紧,梁澄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疑窦重生,师兄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作对吗?”修漱心原本天外之人的飘飘仙姿,此刻早已荡然无存,一双清冷淡漠的眼睛,此时满是阴翳,阴阴沉沉地盯着一念。
对她来说,一念尚在她肚中之时,就已经被她当作复仇的工具,现在,手里的工具变得难以掌控,甚至三番两次地违背她的意思,坏了她的布置,修漱心对一念,再无母子情分,只余相互利用。
“修宗主,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回吧。”一念直接赶人。
“好得很。”修漱心冷笑一声,就在梁澄以为她会做什么时,对方只是凉凉地盯着一念的双眼,片刻后飞身离去,消失在河流对岸。
一念垂下眼帘,修漱心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用腹语向他暗中传音,“今晚三更,永安巷张府,有事相商。”
他将手中的一盏花灯递给梁澄,笑意柔柔,轻声道:“你要的花灯,我们一起放吧。”
梁澄抬眼望着一念,欲言又止,一念轻叹一声,道:“先放,我会告诉你一切的,我们先放好吗?”
一念的眼睛很黑,映着昏黄的灯影,仿佛月光下的深潭,波光盈盈,温柔刻骨,却又透着悲凉,梁澄握住一念的手,笑道:“好啊,听说对着花灯许愿,花灯会流向天河,到时愿望就会被神明听见,神明就会帮助凡人美梦成真。”
一念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扬起,他顺着梁澄的力道,向河岸走去,两人将花灯放到水里,默默地许了愿,然后松开手,缓缓的水流将两盏灯带向远处,花灯渐渐只剩下如豆般大小的灯影。
他一直注视着梁澄,看着他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看着他远远地望着花灯,柔和的灯火,打在他鸦羽似的长睫上,在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剪影,仿佛一副写意的画。
一开始,是他主动撩拨梁澄,现在谁又说得清,到底是谁引诱了谁,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颤动,仿佛火山喷发,势不可挡,裹挟着火烫的热度,席卷融化着他的四肢百骸,鼓动着他做些什么。
然而一念却只是若有若无地在梁澄的眉心上落下一个飘鸿一般的亲吻,然后抵着梁澄的额头,低声道:“师弟,你许了什么愿?”
梁澄的睫毛轻轻地扑闪着,他顺势搂住一念的肩膀,道:“我向神明许愿,愿与师兄,一生一世一双人,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一念嘴角漾起发自内心的缱绻笑意,“师弟你真好。”
“嘿嘿,”梁澄觉得一念这是被自己的情话感动到了,于是忍不住有些小得意,傻笑了片刻,也问道:“师兄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一念没有马上回答,他捧住梁澄的脸颊,从他的眉心到眼帘,到鼻尖,再到嘴角,一下一下,仿佛蜻蜓点水,温柔道极致,让人觉得又痒又不自觉地沉溺。
梁澄乖乖地任由一念的动作,他知道,师兄有心事。
良久,一念终于停下,看着梁澄的双眼,哑声道:“师兄向你许愿,愿所爱之人,不离不弃,师弟,你能让师兄如愿吗?”
第49章 坦白身世
一念这么说,是在向梁澄讨一个承诺,承诺无论一念身世如何,梁澄都能不离不弃。
皎月清波,箫声灯影,一念凝视着梁澄,眉间眼尾,尽是温情蜜意,还有一丝隐晦的期待,梁澄抬手抚上一念的眉骨,顺着眉峰抚向眉尾,他有着一对利剑出鞘般的眉毛,末梢又似波墨挥洒而成,恍若白鹤展翅飞入两鬓,说不尽的潇洒写意,此刻却被染上一丝忧郁。
梁澄细细地抚平一念的眉头,脑中闪过许多两人相识以来的画面。
明光寺中,一念曾对他说,你如今视我千般万般好,师兄只怕有遭一日,你会弃我而去,不再理我。
师兄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而且这份苦衷,很可能与他有关,甚至是他无法接受的,师兄才会这般犹豫不决。
他到底要不要听,如果听了之后他无法接受,难道真的要离去,如果不听,心中岂不会留了下一道块垒?
脑中转过许多猜测,梁澄暗忖,能有什么身世,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
然而一想到要与一念从此陌路,梁澄就感到心头如遭中击,整个人堕入冰湖之中,四肢僵硬,血液似乎也被冻住。
“师兄,”梁澄神色一定,缓缓道:“你会如愿的。”
一念握住梁澄的手,眼里仿佛揉进了星光,“师弟,你真好。”
“此处不方便说,我们先回去。”
二人回去之后,已是亥时,人定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夜色静谧而深沉。
一念使了个小心眼,让梁澄先行洗漱,两人只穿着中衣,外面批了件罩衫,头发也放了下来,面对面坐在榻上,这般穿着,万一梁澄一时无法接受,也无法立即走人的。
“方才那人,是静水宗宗主修漱心,静水宗立宗已有百年,第一代宗主梅欺霜为情所伤,灭情除爱,独创冰心雪意诀和情丝剑法,所为情丝剑法,取自“挥剑斩情丝”,宗派收尽天下伤心女子,梅宗主立誓终身不嫁,之后便衍生出一条规矩,但凡静水宗宗主,不得婚嫁,势随时易,宗内弟子亦不再是伤心女子,有的是弃婴,有的收自民间,还有出自一些江湖世家甚至官宦家的小姐,待到年龄,愿不愿意婚嫁,但凭个人所愿,但是唯独宗主不婚一条,一直延续至今。”
梁澄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果然,只听一念道:“方才那修宗主,便是我的生母。”
“修漱心原本是静水宗宗主座下大弟子,怀了我之后,本不该接下宗主之位,但是为了报仇,她需要手中有一些势力,也需要我这个遗腹子正名,于是将我生下,养在别庄里,然后回去继任宗位。”
“报仇?”梁澄不解。
一念神色间一派平静,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家父一族为人所屠,仇家权势滔天,静水宗不足以抗衡,修漱心后来联络上家父旧部,多年来一直暗中筹谋。”
“师弟,你听过不世阁吗?”一念问道。
梁澄摇摇头,对江湖之事并不十分了解,就像静水宗,他便是第一次听到。
一念:“二十年前,家父旧部组建不世阁,专司情报买卖,杀人交易,修漱心后来联络上不世阁,就是为了一道复仇,这些年,民间传出的许多有关仇家的流言,就是他们为了动摇仇家地位放出去的。”
“不过,”一念眼里闪过一道讥讽,“五岁那年,我因不愿受人摆布,一生被人当做复仇的工具,逃出了别庄。”
梁澄心里一紧,一个五岁的孩童,如何独自在外存活下来?
一念看出他的心疼,摸了摸梁澄的头发,笑道:“也是我幸运,才逃出去不久,就遇见了家师,我随家师出家为僧,家师行踪不定,修漱心和不世阁便一直没有找到我。”
“后来家师为我而死,修漱心又找到了我,将我压在别庄,派人严加看守,家师生前,要我不可修炼九转摩罗心诀,就是怕我哪天入魔,若是不曾被修漱心找到,我或许会听从他老人家的嘱咐,但是为了摆脱修漱心的控制,我表面上虚与委蛇,暗地里修炼心诀,这才逃脱出来,并且将不世阁掌握在手里。”
“师弟……”一念忽然将梁澄压在身下,双眸犹如黑沉沉的暗海,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是巨大的暗涌,梁澄不由睁大双眼,紧张地盯着一念,直觉一念接下来要讲的话,将会掀起惊涛巨浪。
“师兄,”他忍不住放低声音,“你的生父,到底是谁……”
一念倏尔轻笑,“师弟,你其实不傻,已经猜到了吧。”
梁澄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喑哑,“我想听你亲口说。”
“师弟,无论等下你接不接受,我都不会放你走的,”一念用手背温柔地拂过梁澄的脸颊,“还记得我在崖洞里说过的话吗?”
梁澄:“什么?”
一念从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笑,“如果你敢逃走,我就把你关在洞里,谁也找不到。”
梁澄惊怔,下一刻,就看到淡淡的猩红从一念的眼底熏染开来,像一滴血落入浓稠的夜色里,危险而幽暗,梁澄心头一跳,道:“我不会逃走的。”
“师弟你真乖,”一念露出一个看起来既单纯又满足的笑来,就像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纯挚而又无邪,他亲了亲梁澄的嘴,又说了声“好乖”。
血色渐渐褪去,一念还是牢牢地将梁澄困在身下,神色间依旧带着一丝隐隐的疯狂,“师弟,我的生父啊,就是滕王。”
“我不顾血海深仇,与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子在一起,你说老天爷会不会责罚我?”一念状若天真地看着梁澄,见梁澄的脸色微微发白,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大拇指温柔地摸摩挲着梁澄的唇瓣,“不过我不在乎,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还当惜取眼前人。”
“你说是吗,师弟?”
梁澄的眼里,有惶然,有失措,甚至还有对他的心疼,但是就是没有抗拒和被隐瞒的愤怒,一念为自己方才的一番解说十分满意,他故意先说自己的过往经历,引起梁澄的怜惜,再刻意的引导一下,让对方心里有了猜测,等到最后说出时,以梁澄那副柔软心肠,定不会舍得抛弃他的。
果然,梁澄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不恨我吗?”
“我为何恨你,”一念笑,“且不说当年滕王一案与你无关,即便是明元帝,我亦是不恨的。”
见梁澄满脸不解的神情,一念继续道:“不是我宽宏大量,而是我对滕王和修漱心,并无血脉相连之感,幼时的经历更叫我不喜修漱心,何况我亦不忍见百姓受苦。”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说给梁澄的听的,果然,梁澄闻言,双眼就是一红,露出一副深受感动,又万分心疼他的表情,“师兄,这个皇位,父皇坐得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你想夺回来,我愿意帮你。”
第50章 可否生子
一念说,坊间关于赵太后以蛇充龙的流言是修漱心和滕王旧部放出去的,既然一念已经知道明元帝并非梁齐血脉,对方若想复位,名正言顺,他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尽管明元帝是他的生父。
然而明元帝给的这条命,上一世他就还了回去,更兼明元帝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亲生骨肉看待,早早就下了寒毒,对方所作所为,已然寒了梁澄的心,所以梁澄才会说出帮一念复位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一念微微一顿,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的模样,道:“即便滕王旧部如今依旧有几个活着,但是空口无凭,无法证明我就是滕王的遗腹子,难教天下人信服,何况明元帝自登基以来已有24年,朝纲独断,几位皇子业已长成,手下亦有些势力,何人不愿争揽从龙之功,到时势必引起诸王夺位,朝纲动荡,如今突厥虎视眈眈,南越诸国亦是蠢蠢欲动,大齐近来天灾屡降,国库不丰,经不起动乱和战火。”
修漱心的计划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四王相争本就激烈,他们暗中添火,然后刺杀明元帝,引发诸王内斗,等到两败俱伤,再出面揭发明元帝并非先帝血脉,加上不世阁静水宗多年来韬光养晦,于朝中经营势力,更是与一些原先与滕王交好的世家贵勋达成协议。
二十几年来,修漱心夙夜汲营,若是一念配合,复位指日可待,可是一念作为大齐皇室唯一的血脉,若是他不乐意坐那位置,那些世家大族如何肯与江湖中人合作。
这之中里应外合,若是操控得好的话,并不会引起大的兵乱,甚至可以控制在皇宫之内,不过这些却不适合现在就告诉梁澄。
梁澄却还是心有疑虑,道:“即便你无心皇位,修宗主难道就会善罢甘休,听你所言,修宗主多年经营,背后只怕不乏倚仗,她所为不过报仇雪恨,即使你不想复位,她也不会放过明元帝,到时朝廷无主,一样会乱!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与修宗主合作,早作筹谋,师兄,你本该天家贵胄,而不是、不是这般畸零无依。”
一念听后,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只觉得浑身慰贴,没有一处不舒服的,忍不住又亲了亲梁澄的眼帘,道:“师兄才不想做什么皇帝,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我做了皇帝,底下定会有一群臣子每日哭嚷着要我扩充后宫,师弟你舍得?”
梁澄自然是不愿意,光是想象着一念对着另一人温言悦色,缱绻柔情,他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果然,一旦沾染情爱,不论原先多么云淡风轻,无牵无碍的人,都会变得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一念见梁澄一副失措惶惶的神情,心里就是一怜,柔声道:“莫怕,师兄除了你谁也不要,况且……”
“况且什么?”一念说到一半,忽的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来,梁澄不由疑道。
一念压在梁澄身上,一只手忽然按向梁澄小腹,凤眼微勾,嘴角轻斜,笑道:“师弟可以给我生一个啊。”
“啊……?”梁澄茫然,什么叫“给我生一个”……等等?!
梁澄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师兄的意思是……我、我可以……”
一念见梁澄惊惧欲绝的模样,心里一蹬,连忙安抚道:“师弟,这不是什么怪事,你既然来了月事,自然是……可以生的。”
梁澄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肚子,却被一念牢牢握住,他抬起眼来,眼中仍旧带着一丝迷茫与仓皇,毕竟男子生子,听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梁澄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师弟,你听我说。”一念专注地凝视着梁澄,轻声问道:“当我知道师弟阴阳同体后,师兄心里就生了一个念头,怎么也息不下去……”
“师兄你?!”梁澄如何猜不出一念所谓的“念头”指的是什么,他崩溃似地摇了摇头,咬牙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无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葵水一事本就有些超出他的底线,要不是因为这是身体转好的症状,他如何接受得了,如何再能安然接受自己能够怀孕生子这样的事实?!
万一将来生下的孩子也跟他一样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梁澄就狠狠地打了激灵,更加坚定地回绝道:“我不会生的!”
因为这幅身体,他未有一日真正地高枕安眠,上一世直到死前都是活得战战兢兢的,即便行事看起来从容自如,贵气凛然,没人知道他在背后付出怎样的刻苦,午夜梦回又是怎样的自厌自弃,无论怎么告诉自己,都无法摆脱灵魂深处的自卑,那是一种,你的出生和存在皆是一种残缺和错误的窒息感。
他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正好撞见四皇子戏弄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九岁的四皇子一脚踩住那小太监的底下,声音里透着嫌恶与稀奇,嬉笑道:“原来割的是两颗蛋,本王还以为是一整个都刮掉呢,也对,要不然怎么如厕,难道像个娘儿们那样蹲着吗,哈哈哈,这样不男不女的,不如全部去掉得了,哈哈哈哈!”
梁澄知道对方说的不是他,但是那一刻,他仍旧觉得两颊火辣辣地疼,仿佛正在被四皇子羞辱的人不是那个小太监而是他,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意。
他是绝不愿再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孩子!
梁澄向来好说话,一念没想到对方对怀孕一事反应竟会如此激烈,一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镇压住梁澄的挣扎,低柔道:“师弟为何不愿,师兄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最好长得像你,师兄很想知道师弟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呢。”
“长得像我?像我这样不男不女吗?!”梁澄心绪起伏不定,竟然直接脱口而出心中的恐惧。
一念不料梁澄竟会这样想,赶紧安抚道:“不会的,阴阳之体不会带给孩子,何况,师兄不是说过,师弟这样的体质才是真正完美的身体,符合阴阳交融之道,你又何必自轻自贱?!”
梁澄咬住嘴唇,瞪着双眼睛,看着一念,半响道:“师兄,我不会生的……”
一念原本的确想要一个,不过既然梁澄这么抵触,那便算了,毕竟比起孩子,还是梁澄更加重要,一念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们不生。”
他侧身躺下,将梁澄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梁澄沉默了许久,转回方才一开始的话题:“师兄,那你打算怎么应付修宗主?”
一念略作沉吟,将心中的计划说了出来。
梁澄一惊,微微撑起上半身,道:“这样可以?”
“师弟,你放心,”一念笑道:“修漱心临走前,约我今晚三更见面,到时我自会说服她,师弟,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梁澄:“师兄若觉得无碍,那便说吧。”
一念:“和李将军有关。”
“和舅舅有关?”梁澄微讶,道:“是什么?”
一念侧身,一手支额,三言两语,将当年滕王、李度秋与修漱心的纠葛简单地说了一下,又提了李度秋可能会和修漱心合作,今晚修漱心来找他,怕是就要说这件事。
梁澄听后久久不语,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李度秋的确疼他,但是最终不还是选择站在修漱心一边,若是修漱心最终成功了,他和一念又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明元帝一败,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和九皇子作为乱贼之子,又如何能够苟活于世?
罢了,不过亲疏有别而已,他又如何强求别人能护他一世?
不过片刻,梁澄便看开了许多,他对一念道:“师兄,我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吗?”
一念摇头,“张府是她的一处私产,守卫森严,你若跟去,定会被人发现,还是留在这里。”
尽管不放心一念,但是他跟过去的确只会拖了对方的后腿,于是道:“好,那我在这等你,你……小心些。”
一念失笑:“无需担心,我对她好歹还有利用价值。”
梁澄暗叹一声,自动靠近一念的胸膛,听着一念规律地心跳声,低声道:“离三更还早,师兄早些休息。”
“好,”一念低头亲了下梁澄的额头,扬手一挥,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只剩清冷的月辉透窗洒在地面上。
第51章 魔心蛰伏
永安巷张府是修漱心的一处私宅,里头安了心腹常年打理,“张府”二字,不过掩人耳目,两边街坊,只当此处乃一张姓商贾置下的私产,主人家只是偶尔过来住住。
此时院中正堂内,修漱心端坐主位之上,一双美眸,淬着寒冰,冷冷地看着负手立在堂中的一念。
每每见到一念这般波澜不惊,舛敖不驯的模样,修漱心就不由怒火中烧,明明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不但不思进取,放着血海深仇不报,还和仇人之子纠缠不清,”修漱心疾言遽色道:“你真以为本座会一直容着你恣意妄为?”
一念哪会被这点叱责震慑到,他撩起眼皮看了眼修漱心紧绷的面皮,不咸不淡道:“若是我无心复位,又怎会替你跟昔日的旧情人牵桥搭线?”
修漱心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猛地一僵,可见“旧情人”这三字明显戳到了修漱心的痛脚,到底久居上位,修漱心不过失态了一瞬,下一刻便不动声色道:“哦?你想通了。”
一念哂笑:“本来不用你说,我自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可惜我生来最恨受人摆布,是你一开始用错了方法。”
修漱心心里一喜,却也只是眉头一挑,沉声道:“那你为何与仇人之子搅和在一起?”
一念不答,反问道:“若我夺回皇位,你要如何自处,别忘了,你可是静水宗宗主,一生都得守身如玉,不得婚嫁,到时未免受人口舌,只怕要另找个人,捏个来处,承了你滕王妃的名头,入享太庙,你愿意让别的女热顶替你的名头,陪在滕王身边?”
修漱心面色此时早已黑沉似铁,然而她到底是一念的生母,立马就猜到一念的谋划,“所以你想立那个废太子做傀儡?”
“不错,”一念嘴角微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只凭着滕王送你的贴身玉佩,是堵不了众人悠悠之口的,别人若是心怀异志,只需在我头上扣上谋逆的名头,就可拥兵而起,名正言顺,目下大齐边关不宁,一旦生乱,给了异族可趁之机,只怕滕王一脉就要担上祸国殃民的千古罪名,你可舍得?”
修漱心冷笑:“你别忘了,废太子到底当了十九年的太子,如何会受你摆布?”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念下颌微抬,傲然道:“我自有办法叫他服服帖帖的,等他即位后,封我为国师,常住宫中,为帝讲经,实则决断朝政,统御太极,等我的孩子长大了,再让他禅位,如此大齐便还是滕王一脉的天下。”
“孩子?”修漱心悚然一惊,“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一念笑道:“等什么时候需要了,自然就会有,你怕什么?”
原本一念的确想让梁澄怀上一个,不过既然对方不愿,到时从九皇子的子嗣中抱一个就成,一念对自己能否留有子嗣倒不是非常执着,只要运作好,完全可以瞒过修漱心。
修漱心垂下眼帘,心中思考着一念的计划,有些犹豫不决,一念见此,加把力道:“当年真正追随滕王的世家,十不存一,那些存留下来的,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之辈,你以为他们点头帮忙了,就真地会倾囊相助,但凡一丝风动,便有倒戈相向,所幸我们不曾透露真实身份,否则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与其与虎谋皮,不若一开始扶持梁澄登基,这样也好把控大局。”
一番话利弊分析,修漱心最终点下头来。
一念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知道修漱心最好名声,绝无可能叫人知晓她破了贞洁,更加难以忍受滕王的名字和别的女人排在一起,加之难得一念不再与她作对,她想不答应,也没有别的办法。
“倒是李度秋,他好歹也是两位皇子的亲舅舅,当朝国母之兄,真地愿意听你的话?”一念淡淡问道。
自古侠以武犯禁,朝廷明面上不曾插手江湖纷争,但是暗地里的势力划分争夺从不曾息过,小帮派依附大帮派,小道场挂号大道场,各大名山水陆的势力背后一般都有朝廷的影子,如大相国寺这般,能成为中原佛门第一雄,背后就是齐皇室的供奉,而天下道统太和峰天元宫,每年开鼎第一炉,必是献于朝廷。
尤其是这水面上来往,更是朝廷之要政,前朝丞相就言“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本朝太祖深以为然,这才举都东迁,东都“有通济之漕,岁致江淮米数百万斛,禁卫数十万人仰给于此,帑藏重兵皆在焉”,漕运之机要,可见一斑。
而这漕运除却官漕拿大头,走私亦是通南北之有无,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其间巨利,怎能不动人心,五湖三江,八百水道,不知有多少水上帮派,其中最大的,莫过于淮北八荒盟,淮南流泉庄。
孟留君师从道门第一人郦道宣,背后有道统天元宫,又是江南第一庄流泉庄庄主,自淮水以南,无人敢掠其锋芒。
敛眉,端起案边的茶盏,慢悠悠地吹着茶末,道:“这你不必担心,李度秋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只要到时饶过废太子、九皇子以及李后,新帝登基,为了安抚百官,安顿一下几个余孽亦很必要,如此也能彰显新帝仁德。”
说是安抚实为镇压,一念也不道破,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便与李度秋通气一二,省得到时坏我大计。”
说罢,一念也不去看修漱心的反应,须臾便消失在正堂之内。
……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转眼便是三月,梁澄终于不用再受针扎之苦,之后只需药浴,便可药到毒拔,只是之前寒毒提前爆发,经脉受损,于武道一途便有折损,所幸梁澄看得很开,并不觉失意,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何况他早已突破真如之境,尽管招式一般,但是脚下轻功,说是独步天下亦不为过,加之二人疗毒之余,互相切磋,梁澄如今,已不是当初的花拳绣腿。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念借着指点之名,大行揩油之举,看着梁澄又羞又怒,却又奈何不了他的模样,一念便觉身轻体畅,好不惬意。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二人未曾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
这日,梁澄药浴过后,两人躺在软榻上,互相依偎着说着闲话,青阳县比邻九华,虽已是暮春,早晚间依旧颇为寒凉,湿气也重,因此屋里依旧烧着地龙,梁澄整个人都暖乎乎懒洋洋的,连说话都慢了半拍。
不过想到一月后的佛诞日,梁澄还是打起精神道:“师兄,我们后天启程回京吧。”
一念眉峰一挑,淡淡道:“怎么了?”
梁澄有些忧虑地蹙起眉头来,上一世佛诞日,赵太后亲往大相国寺为国礼佛祈福,蒲团里藏着毒针,赵太后当场身亡,佛像上显出两行血红色的诗——
僖帝纵色老来哀,可怜赵女未有怀。
青灯古佛哪堪挨,偷采雨露孽胎来。
紧接着,永宁塔上的金宝瓶突然炸裂,飘出无数血字白绸,上面无一不写着这首大逆不道的打油诗,一系列的变故,直叫明元帝雷霆震怒,东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在宫中,赵太后最疼爱的便是她娘家姑娘赵惠妃生的龙凤胎,十公主和十一皇子,对他也还算慈爱,何况未免大相国寺一众僧人受此牵累,梁澄自是不愿悲剧重演,坐看赵太后身死。
上一世,此案不了了之,并未捉出真正的凶手,不过明元帝借此倒是清了一些不安分的势力,赵家没了太后撑腰,行事开始收敛,赵惠妃更是牢牢看住两位公主皇子,结果十一皇子还是不甚着了风寒,加之皇奶奶被刺身亡,伤心过度,缠绵病榻,一直到梁澄被禁,对方虽已下了病床,底子却是坏了,成了个药罐子,不足为虑。
梁澄派人探查,刚刚有些眉目,便被明元帝寻了个差错,训斥了半天,虽然他不善阴谋诡计,但是还是察觉到一些苗头,很快便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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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