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致双生花开如荼·上 作者:鸾子
正文 第6节
致双生花开如荼·上 作者:鸾子
第6节
挂着墨绿床帘的楠木床上半卧了一个修长的人影,隋岳半倚在床框上,侧面仰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岑白的月光落在他平静的脸上,如死一般苍白。 听见动静,他转回脸来看着我,疲惫无力地叫了声小虞。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患病?你在逃避什么?”我走到他床边,低头看他。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吃力地说完这些话,苍白的脸上生出冷汗。
我不去看他,抬眼也望着窗外的夜空。深邃如海的广袤夜空中悬挂着一颗圆满的银月,雪光遍撒,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我自然信你,哥哥。”我依旧抬着头说,“不过今日可真是好险,我对这十日世事变故可谓是不知半点,未有露馅当真是运道好。”
“赵王与你们说了什么”他问。
我将袖中的金布递给他,“今日赵王未现身,招待我们的是赵王的二公子司马馥……”我停下来观察了一番隋岳的脸色,见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却原来他竟不知道司马馥即是止青?
看了黄帛上的诗文,他沉吟几秒,问我:“你打算怎么样?”
“这应该看你打算怎样吧,哥哥。”我回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现在,我们应该说说这十天的事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天以前与我们比较亲密的还是秦谧其人?”
他闭上眼睛默了半响,讲述起来。
说十日前关于隋府隋安仁与秦惠皇后的传闻那是铺天盖地,这消息,却是秦谧放出。秦谧是秦南风的亲外甥,没有秦南风授意,他自然是不敢的。那么,秦南风是为什么要放出这种传闻呢?隋岳他们一行估摸着如今秦南风权势滔天,与司马王族那几乎是要摆上台面的分庭相抗。文人在这个时候影响力是很大的,双方都在争取,秦南风宣布了隋安仁的归属权,是为一步试探的大着。
于是隋岳等人将计就计,在程潜与王昆的安排下又放出留“安”去“仁”一说,改名隋安。一方面是间接性地承认了这桩不怎么光彩的风流事,一方面又是传递出“隋岳被迫很后悔”这个意思,也是一招以退为进的高招。
果然司马阵营下的赵王一家隔日就伸出了橄榄枝,隋岳等当然是半推半就状,在今日之前有个会晤,不过那时可不像今日这般凶险。今日那开口提议要对对联的那个,估计是赵王手下的。
“那你到底是要选择哪一边?”我问。
他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曜石般的黑眸在那张雪白的脸上显得更大了:“秦南风对你作了那种事,难道还要选择她那一边?”
我有些惊讶,原来他还是在意我的事么。
半晌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我再开口:“……那结亲之事,又是什么情况?”
他倒是很平顺地就答了出来:“柳家柳小姐,父亲也看了,是个温良的姑娘,婚期大约就在半月后,请柬大半已经送了,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下的。”
我点头,敛下眉眼,对他道:“那你好生歇息。”抬脚便要出门。
“小虞……我们到底是何时,变成这样?”
他略微喑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听着,脚步一顿,心头升起一股深切的哀凉。什么时候呢?走出房门眼界豁然开朗,我扬起头深吸一口气,迎着星光。
回到秘苑,看了阿军拿来的宣纸上一溜名字,我拿起笔在最下方添上了“赵王府”三个字。
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我将它划了,另拿纸将其他名字又抄写了一道,便将前一张放到灯蜡上烧了。我看着宣纸在火中卷曲,边缘发黑升腾而去,那双墨绿色的深邃的眼眸又蓦然蹦到眼前来。
止青止青止青止青!
你既然是冷然的神仙,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这样一介凡人?我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小点滴,你的出现却是可以让我追逐一生的东西啊。你混蛋为什么不施个术法让我忘得一干二净还总在我眼前出现啊,你回你的天上去啊,有多远滚多远啊!
……我想你啊。
满目的艳红色,酒席,人群,笑声。
不停地有人上来敬酒,笑。几个女孩的哭声。父亲喜气洋溢的脸。手中的红绸。红绸那端的新娘。
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我独独捕捉到了那双眼,墨绿,幽深。止青在人群那一端向我举杯,微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还是来了。我的婚宴。
洞房,红床,花烛。
我看着坐在床畔微微有些颤抖的女孩,挑开了她头上鲜红的锦帕。确实是遇见颜子惑那日在闫雾楼见到的那个女孩,漆黑的发鬓高挽,头戴繁重的凤冠,搽得雪白的面容上两抹艳霞般的红晕,欲滴的红唇。
女孩的眼睛漆黑,瞳孔有些颤抖,看得出来有些紧张,但是神情很欢愉和柔软。
都说这个时候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最美的时候,我想是的。那个在闫雾楼中穿着鹅黄色裙子的、不很漂亮却温婉如水的女孩,在此刻,美得让人有些惊艳。
转眼已是春末,绵绵梅雨尽时。隋岳原本在五日前就已好利索了,不知怎的,今早阿军又去秘苑将我领来顶着,说隋岳又不省人事了。吉时已到,该去接柳家小姐,不可耽误。我迷迷糊糊地骑马接了人,又拜过父母高堂,被灌了一天酒,模模糊糊地进了这洞房,现下这刻,我居然还很清醒,真是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隋家隋岳及冠多年,生得风雅神骏又入朝为官,早便是多家相中的女婿。如今隋柳两家结好,我不想去明白这之后又有多少事轨,只想顶替隋岳一时半会儿然后早早脱身。
我这些年着重修的是武学,是为了替隋岳应付一些他不好应付的场合,至于他善于应付的官场市场情场,我是很少接触的。
是以,现下这个情况……我该怎么办?
“……夫君,”见我半天不说话,先开口的却是柳容姬,“你……”说了一刻又不说了,场面之尴尬,我不着边际地想你像秦南风那样直接招呼我过去一点也好啊……
我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夫妻了。”
她埋着的头微微点了两下。
“你不看看我么?”我又说。在她抬起头来的刹那我低头吻了她。
女孩子的唇很柔软,浓厚的胭脂也掩盖不了淡淡的香味。我伸手扶上她的腰肢,开始拉扯她的裙带。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也开始拉我的衣服。我们在彼此触碰中倒在床上,女孩年轻美好的身体与我的轻轻摩擦,我觉得我有些把持不住了。
在相接的唇间断断续续地溢出女孩的声音:“不要……那里……阿岳……”
我一下子醒了。
撑起来看着身下的女孩,微微散乱的发丝,潮红的面容上氤氲温润的眼眸,小鹿般的眼神,我脑中轰然一声。
不能伤害这个女孩。
她是隋岳的妻子。
这样的女孩,应该一生被守护,被疼爱……一生只该有一个男人。
我快速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对她道:“我去去就回。”
轻身快步掠过庭院,外面还隐隐能听到宴席之声。我跨过青石墙,跃入了某扇窗户。
岑白月光下一人席地而坐,仰头望明月。
我走过去开始扒他的衣服。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惊讶状:“小虞?你做什么?”
“换衣服!”我有些失控地低吼,“她是要嫁给隋岳的。”
一刻钟后,屋内还是两个人,一人蓝衣一人喜袍,如出一辙的两张脸。几乎与一刻钟前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候你居然给我装病!”我把隋岳踹出去,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儿,便又从窗户出去,回到了秘苑。
走到秘苑门口,一丝奇异的味道飘入了我的鼻腔。我心一凛,费力压低呼吸声和脚步声,手摸了短刀在袖中,靠近了虚掩的院门。
血的味道。
这时有人声传出:“公子还是请与我们回去。”
“唉,你们知道这些时日有多少像你们一样的人来找过我了么?”淡淡的回答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响起,轻描淡写的最后还带着一声嗤笑。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苑中有七八个黑衣人,在各个方向包围向某个角落。其中一个身材胖些的道:“你嚣张什么?我们王爷要你是看得起你,每天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王爷宠幸?你他娘的少在那里装清高,还不是仗着不知道是谁在保着你,你看你那个柔若无骨妖颜惑众的样子卖给谁不是一样卖?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箭鬼帮’的手段,哪是之前那些小喽啰能比的?”
另一个文明些的道:“请公子相信,我们与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一秒钟,或许还没有,他的头颅消失了。不是飞走了,是直接化成了一团血雾飘散在空中。接着是角落里那个淡然的语声:“这不就一样了么?”
在死寂中,那人走出了小小的角落。紫衣,黑发,容颜暴露在月光下,一切都宁静了。
“我刚刚就警告过你们了,小爷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他说完这句话,院子就被血雾笼罩了。所有黑衣人都还静静地站在那里,劲上却已没有了头颅。他站在月色下的血雾中,像是独立在洪荒的蒙昧里,美得很残忍。他额间的那一滴殷红的血泪仿佛就要流下。
忽然他一顿,回头,面相我的方向。我惊觉苑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
他正对上我的眼睛,愣了几秒,倏然一笑,有些惊喜地道:
“纪虞?”
☆、秧秧
“纪虞?”颜子惑惊喜地笑着,“你此刻不是该在结亲么?”
我看着他有些蹦蹦跳跳地蹦跶过来,飘渺如烟的衣角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他的面容在月光下美好得胜过妖精,清浅的笑容更添惊艳。他存在的背景就该是仙庭九天月色如雪倾城,而不是具具颈冒血雾的立尸。
我生生后退一步。
他也停下来,笑容有些僵硬。
“嗯……此时是我兄长在房中。”我敛下眉眼,不去看他,“这本该是他的婚宴。”
寂静片刻,我低垂的视角中出现一双银紫色的云靴,随即一只手被轻轻覆上。我抬头,是颜子惑倾城面容上浅浅的笑意及双眸中掩藏的小心翼翼。
“那……我们去玩吧?”他小心地问道,眼中盛满星光。
“去哪里?”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带你去。”
“好啊。”
飞起来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一炷香前,颜子惑拉着我飞了起来。驾着一朵云还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记得我的眼中剩下的就只是脚下洛阳皇城灯火万千,袅袅烛火闪烁成一片仿佛繁星。万千凡人生活在里面,卑贱或糜烂地活着。片刻前我还和他们一样,如今我立在云端,俯视时有了一种藐视众生的错觉。
“人类的城都。”颜子惑在我一旁说。
风快速掠过耳畔,沧海桑田飞掠过眼前,片刻后,脚下城邦换移,七色的灯火闪烁,却没有洛阳城一般林立的建筑,而是仿佛淳朴乡下,灯火市肆,绵延伸展千里不休。仿佛几百个洛阳城连成一片。
“这是我们的城都。”颜子惑的脸映着下方的七彩光晕,轻轻笑着,“你所没有见过的,南荒的真面目,纪虞。”
降落地面,视角变换,世界又是一番新的面貌。柔软的草地及阡陌小道,小道延伸开去的不远处是热闹的灯会,五彩的光芒光辉了那方的夜空。
“走吧。”颜子惑一把拉了我的袖子,蹦蹦跳跳地向灯会那个方向过去。我觉得他既然是妖精,活的年岁自然要比我久得多,可是很多时候,我觉得,他真的像个孩子一样。
“公子要点什么?”颜子惑拉着我在第一个店前停下,长着一双棕色狼耳的店家热情地招呼道,在他抬头看到颜子惑的瞬间愣了一下,神色一变又道:“殿……”
颜子惑打断了他:“阿狸,给我两张面具。”
我站在颜子惑后面,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交流。只见那店家冲颜子惑挤眉弄眼了半刻,便从柜台下掏出了两张花纹精致的银色面具,光彩熠熠。
颜子惑付了银子,便拿起一张递给我,道了句“戴上”,自己也戴起来。
颜子惑的面容掩藏在面具后,不那么逼人了,我庆幸地觉着麻烦会少很多,已被他拉着带进了人声鼎沸的灯会街道。
之后我在想,气质这种东西不是想藏就能藏住的。一路女孩若有似无飘来的目光和娇声惊呼频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今天是南荒的秧秧节,是南荒十年一度的最热闹的日子哦。”颜子惑左蹦右跳,每个摊子都去捣鼓两下,小玩意儿买了很多。我身上没有钱……也不确定人界的钱能不能在这里花,不能买什么,只得被颜子惑拉着,看着他花钱如流水,全身挂满了颜子惑买的东西。
颜子惑又在一家糖油果子铺前和店家瞎扯,我百无聊赖,四处看去。
街市临湖,湖面平静微有波澜,各色的明火映亮湖水。木樵处仍停了好多规格一样的小舟,湖中也已漂了几条。一个浑身穿满白色毛球的女孩拉着一个长狼尾的男子正在木樵头和船夫交谈,好像是想要上船。在他们身后,还有好长两条队伍。
“那是只小白兔精,”颜子惑双眼掉在琳琅满目的零食里,看也未看我,只冷然道,“没想到你喜欢那个调调的。”
我愣了两秒反应过来他指的白兔精应该就是那个一身白毛球的女孩,知晓他误会了,也懒得和他说,只道:“我看那里好长两条队伍,是做什么的?”
颜子惑回头看了一眼:“哦,那个啊,是秧秧节的活动。”随手塞了一串糖油果子在我嘴里,接着道,“我已经让阿狸去帮我们排队了,一会儿逛完了就过去。”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活动?”我双手不空,嘴里又叼了糖油果子,含含糊糊地问道。
但是颜子惑已经兴奋地去下一家店了,没有听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逛完后颜子惑带着我去找了阿狸插了队,等了片刻,队便排到了。木樵上的两只狐狸精在和蔼地笑着说了许多次“下一对公子姑娘祝好运”之后,反射性地笑道:“下一对公子姑……娘?”
颜子惑直接将手中的棉花糖扔在了那狐狸精脸上,怒道:“擦亮你的眼睛!小爷看上去哪里姑娘了?啊?”
另一只狐狸精连忙插过来打圆场一边直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一边在我与颜子惑手腕上各绑了一条草绳,之后继续赔笑:“祝两位公子好运。”然后一脸笑容目光暧昧地看着我们。我被狐狸精那双狐狸眼看得有些发毛,干笑了两下被颜子惑拉上了一条小舟。
“颜子惑……你现在总得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活动了吧?”
湖中心,水波一派荡漾,小舟宛如一片飘飘荡荡的树叶一般。我与颜子惑对坐舟中,在颜子惑第二十八次转移话题之后我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颜子惑一脸苦逼状,咬咬牙似乎要说了。
背后一道劲风袭来,我反射性地一闪,继而抓住背后黑手,一个分筋错骨倒斗翻,身后那个偷袭者被直直摔入水中,水花四溅。
紫影一闪,又是一声“噗通”声,再继而就是扑水声和女子的尖叫声。
我完全搞不清状况。一转身,只见颜子惑端端坐在靠过来的另一支小舟上冲我招手。我一瞅水中,被他丢下去的女子还在惊慌扑腾,可不正是那只小白兔精。而被我丢下去的狼耳男子正急急游过去托住了落水的小白兔。小白兔受到了惊吓,在男子怀中瑟瑟发抖,好不楚楚可怜。两人在水中紧紧相拥。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在颜子惑轻飘飘落回我们的小舟之时,我抓住他的肩膀问道。我现在,必须要、搞、清、楚、状、况!
“嘛嘛,情况就是这样的咯。”颜子惑嬉皮笑脸道,“这是秧秧节的传统啦!传统!‘丢水花’的习俗。这个习俗很源远流长啦,你听我慢慢说……上古的南荒是一片水沼泽,众生的食物都是水生的,只有沼泽中心一片陆岛上有一颗暹罗树,每十年会结一次暹罗果,算是能改善一次伙食的大好机会!所以每到暹逻果成熟的那个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汇聚于沼泽中心那片陆岛,但是人那么多,暹罗果也就那么几个。开始时有许多大神大妖怪为争那几个暹罗果大打出手,鲜血染红了沼泽中心的陆岛……”
“喂喂不就是改善下伙食至于么……”
“凡间有句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嘛。你到底要不要听?”颜子惑皱眉,在我闭嘴并示意还要听之后,继续道,“各大魔神感觉为几个果子血流成河不值得,”
“本来就不值得……好好好我不发表意见你继续说。”
他白了我一眼,还是乖乖地说了:“所以定下规则——在暹罗果成熟的前一天到暹罗果成熟的满月时分那一段时间,到场的众生可以使计将其他人丢进水中。只要入水了便不能再争夺暹罗果,到了满月时分还剩下来的就能够得到暹罗果,要是剩下来的人多就还有决赛。从那之后血再也没有流到那座陆岛上,暹罗果口味更佳。”
我感觉这个故事很传奇,细细回味了一番,好像找到点感觉:“所以我们今天是为了争夺暹罗果?”
颜子惑:“不,洪荒的巨变使南荒变为了陆地,没有了水沼泽,暹罗树也早就灭种了。”接着扶额道,“秧秧节却传承了下来,接下来才是我要和你说的……其实和争夺暹罗果也差不多,就是在今天满月前可以把其他人丢下水去,到满月时还剩下的就可以进入最后角逐。然后为了文明健康,活动禁止使用仙力妖力。”接着抬起手来晃了晃,上面系了刚刚狐狸精给我们的草绳,“带着这个檀溪绳使用妖力仙力或者沾了水,绳子就会变成蓝色,然后就失去资格了。”
“哦……”我作恍然大悟状。
“所以,加油吧纪虞。”颜子惑笑笑。
“嗯!”我亦回他一个笑,笑意不退,整个人向他逼近。他被我逼到船角,伸手挡住我,眼神询问。我自觉笑得越发灿烂,咬牙切齿道:“你真当我是傻子么?颜子惑。”
“不要跟我避重就轻。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参加活动都是男男女女,并且刚刚落水那个狼耳朵还向你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么?”
“咳咳。”颜子惑干咳两声,不死心道,“又不全是男男女女。”
“你说不说?”开玩笑!我又不是没看到上船前那只卖票的狐狸精的眼神……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我越发逼近过去,近到可以与他交换呼吸的地步,他被逼得没法,做了一件事。我惊呆了。
颜子惑头一啄就咬了我的嘴巴。
当时嘴上一凉我就傻了,具体感受也忘了。只记得颜子惑之后那个惊艳姿容的笑,狡黠得像只猫妖,或者千年狐狸那一类倾覆天下的东西。
“说啊,为什么不说?我刚刚是没说完嘛。”颜子惑笑嘻嘻地把呆若木鸡的我推开一点,眼神顽皮,“我说,只是因为我想说。不要想逼迫我做什么哦纪虞。没有人可以,你也不可以。”
啧,肯定是只千年狐狸。
☆、烟火
“如我刚刚所说,‘丢水花’确实是上古那样传下来的,不过嘛……时间太久了,传变味了而已。”
这味到底变成什么样了……我看着颜子惑的笑意,有点发汗。
“话说当年有位称作上秧的神君,与他的心上人一同去取那暹罗果,当他已经离那暹罗果半步之遥一瞬,他的心上人落水。上秧神君果断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暹罗果,回身扑入水中救了他的心上人,虽未得到暹罗果,却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颜子惑顿了顿,看向我。
他为什么不能拿了果子再去救人?我心说。
“为了纪念这段美好姻缘,南荒此节称为秧秧节。每到秧秧节前一两月,南荒的江河湖海中都是单身男子练习泳技的身影……”颜子惑继续若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悟了:“所以,现在的秧秧节活动,发展成了男女告白胜地?就算落水,男子也能乘人之危抱得美人归?”
“你很有悟性。”颜子惑点头。
我感觉很胃疼,扯着嘴角道:“那你把我扯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颜子惑白我一眼:“我喜欢你啊,我不是告诉你了么?”
我一愣,有些感动,却见他一张脸在月色下倾城亡国,那么美,那么不真实,那么理所当然又那么脆弱,我语无伦次:“颜子惑……不说你我均为男子,且说我不过区区一介凡人,我俩人妖殊途,百年之后我一把枯骨……”
“他就可以么?”他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笑意褪去,面容冷峻。
“什么?”
“你可以接受他,却不愿接受我。”颜子惑又笑起来,“你明知他仙途漫漫,你不担心同他度的岁月过后你青春老去,却这么为我着想?纪虞,别傻了,别用这些当借口。”
我看着他仰望明月的侧脸,一时哑然。
静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每次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都真想杀了你,纪虞。”
试想,一个人忽然告诉你他很多次想杀你了,而你完全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的心情是不是会有一些不好?
反正我是的。
于是我颇有些不服并冒火地说:“我不叫纪虞。”
他侧回来看我一眼,又侧回去,看月亮:“我也希望你不是他,是他的话,不会这样看我的。”
我哪样看你了?既不□□也不猥琐,顶多就是觉得你任性得有点像小孩子,招你惹你了?就这样就想杀我?
我火气刚要冲出来,却又逼了回去。
我看到他仰望天幕的眼眸,看到那漆黑深处倒映的破碎月光,莫名的就有些悲伤。那么漂亮的人儿,那么寂寞的眼睛。仿佛天边的星宿都要失色坠落。
又是一阵沉默。
颜子惑忽然动了,他与我擦身而过,之后就是两声落水声。
我转身,看到颜子惑立在又欲偷袭的另一只小舟上,小舟上的一对男女已被他扔进了水里。他沉默地低着头看着船底板,忽然一拳对着船底猛砸下去!
一拳砸穿船底,小舟开始进水下沉,颜子惑却仍旧低着头沉默,动也不动。
“颜子惑你干什么?快过来。”我喊他,他不搭理我,随着小舟沉下去。我皱眉,一把把他拉了过来。舟太小,有些不稳,我拉着他双双摔倒,他趴在我身上好一会都没有动作,越发像个生闷气的孩子。我一笑,气消了大半。
“喂,颜子惑,你先起来。”我在他耳边说,忽然感觉没对,一丝奇异的味道飘入了我的鼻腔。我腰身用力坐了起来,拉起他砸船底的那只手。只见那只白玉般的手上鲜血淋漓,细小的木渣刺在伤口里,很有几分触目惊心。
他刚刚没有使用妖力护体,直接用手砸穿了船底,不受伤才怪。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看他一眼,他似乎还是不打算理我。我懒得和他说话,说了白说,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以前被关在曲阳山的那段日子里,我时常受伤,刀伤摔伤都有,处理起这些小伤口是一套一套的。不过这次伤口不在我身上,我却感觉处理起来要紧张得多。我将木渣从他伤口里扯出来的时候手都在抖。
“纪虞。”在我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和木头渣子做斗争的时候,颜子惑低低的声音响起。
“你肯跟我说话了?”我把最后一块木渣取出来,抬头看他,“疼么?”
他面目平静,没有一丝痛苦之色。我有些惊讶。
他沉沉的目光望来,与我对视,倏然,他笑了:“纪虞你别这个表情,我开玩笑的。这回秧秧节是由王室赞助,活动奖品是九尾狐族四王子亲自挑选的。都是真货,我很想要。”他歪了歪头,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所以,加油哦纪虞。”
不允许使用妖力的妖精,还不如凡人。
在这一个时辰里,我证明了这一点。
我活过区区二十载,精练的是轻功与暗器。这轻功嘛,虽不能让我“人在水上漂”,不过倒是能助我在各艘小舟间轻巧来回,将那些个男男女女扔进水中。观众看我轻身如鸟雀,都看傻了,估计找不到缘由,而我手上的檀溪绳又确是没有变色,便百思不得其解。被丢入水的虽偶有不满,不过大多都与心上人告白成功。我这片刻来回,也不知成就了多少姻缘。
颜子惑不能使用妖力,便在舟中等我。我清理了方圆二里内的参与者,回到舟中,他从包囊里摸出木灵糖给我,我们就着月色吃起零食来,等待月上中天时的最后角逐。
湖面上凉风习习,微有波澜。小舟一荡一荡的,颜子惑靠在我一边打哈欠,我看着湖边彩色的灯火,也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岸边观众群中响起一声尖叫,随即是一阵骚动。浪忽然大了起来,差点将小舟掀翻。
我们奋力稳住小舟,回头,只见湖中心一朵散发着金粉色光芒的巨大莲花突破水面,巨大的花瓣缓缓舒展,金色璀璨的花蕊渐渐显露出来。花瓣舒展展开的巨浪使几艘靠近湖中心的小舟都遭了殃,还好我们离得比较远。
一炷香后,莲花完全绽放开来,金粉色的光芒映亮天幕,周围的灯火都平白暗了几分似的。
一位身穿粉色花裙的俏丽女子拨开花心缓缓走出,走到广场般平坦巨大的莲台上,精致的眉眼一扫,笑得娇俏道:“月已上中天,这届秧秧节活动也进入了□□!还剩下的各位都能够参与最后角逐,最后一位,也有丰富奖励哦!”
随着女子话音一落,莲台中心爆出金光,光中显出了一株枝桠纵横的水晶珊瑚,许多小物事挂在碧蓝色的枝桠上,夜风一吹,绿水晶的小铃铛发出“泠泠”的响声。
“仅限一件,先到先得。”女子笑得娇艳,手指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珊瑚。
众人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明抢啊!看谁抢得快!
还剩下的小舟快速向那朵大莲花靠近过去,我们这只小舟离大莲花很远,眼看就要落到最后一个。
“你想要哪一个?”我侧头问颜子惑。
颜子惑有点奇怪地看我一眼,又看了看水晶珊瑚,转了转眼珠,笑道:“你给我选一个吧,纪虞。”‘
“好。”我站上舟头,极尽目力去看那些迎风飘扬的小物件。看中一件,手中铁翎电射而出,擦过那水晶珊瑚的空隙,又包了一个大圈悠了回来。入手,铁翎上带着一条金丝拴着的银色额饰,额饰正中镶一颗碧蓝的宝石,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光芒。
岸边一阵叫好声,显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并不了解人界的技术。
“喜欢吗?”我将额饰递给颜子惑,看着他额间的血泪,那点艳红给他粹雪般的脸上平添了致命的诱惑,续道,“你的这滴泪太美了……会引狼。”
他转过身去,背对我:“好啊,那你给我戴上吧。以后我的妖纵泪,只给你一个人看。”
“喂喂你不要老是说这么暧昧的话啦。”
“好好好我下次注意。”
谈话间我已将额饰为他戴好,他回过头来……我笑了。
因为戴着覆盖上半张脸面具,额饰上的蓝宝石卡在了面具上,于是,额饰歪了。于是,我笑了。
颜子惑很羞涩,渐渐很生气,于是后果很严重。
在他生气地将面具摘下来的一瞬,先不说什么华光万丈亮瞎我眼,就说岸边观众爆发出的声浪都险些将小舟掀翻。妙龄女子尖细的嗓音尤为凸显,众多譬如“殿下”、“他怎么在这里”、“我死也无憾”、“居然见到本尊了”的词语灌入耳朵,我一时也找不到重点。
这边的骚动影响了全场,大莲花上的女主持人也看过来,我注意到在看到颜子惑的瞬间她的神情有了巨大的变化。反观颜子惑,淡淡地作了个“继续”的口型,那女主持人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才如履薄冰地继续主持,并频频瞄向颜子惑。
“你和她说了什么?”我问颜子惑。我曾听过“传音入密”一说,说的是高人将声音用内力包着直接使一个人听见而不叫他人发觉,我觉着这事儿很玄,但既然有这一说那也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么,人类做不到,这一说也许就是从妖精神仙这一方面传出去的了。将将我见颜子惑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声,心道这多半就是所谓的“传音入密”。
颜子惑也不和我打恍,从善如流地就说了:“刚刚她说下一个环节有点烫,是四王子特意留的环节。问我是不是要继续。狐四王子就爱整些小九九,不过倒是无伤大雅。我想既然得了他的东西,那么循了他的规则倒是该的。”
“那您是哪位王子呢?殿下。”我继续笑。
“你猜。”颜子惑的面具摘了,一张倾城容色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额间的血泪为蓝宝石所遮,艳丽没有了,倒显得更为纯良无害。
我道:“必然是最小的一位。”
“唔……你很有悟性。”
我和颜子惑悠哉悠哉地作在舟里等其他小舟慢吞吞地靠近大莲花,各一人慢吞吞地爬上去取了一件物事,又慢吞吞地回到小舟里。等得哈欠连天。
“那么,我们继续。”女主持人漂亮地笑了笑,找回气息,随手从水晶珊瑚上摘下一个小铃铛,在手中捏碎了,展开一张小纸条,念道:“请摘得‘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的朋友上莲台来。”
某两只默默地爬了上去,默默地看着主持人。
主持人淡笑着看了那两只一眼,继续念道:“请公子抱着姑娘绕莲台十圈。”
……
“请摘得‘梅英采胜簪’的朋友上莲台来……请公子与姑娘深情对视十秒并说一句感人肺腑的心话。”
……
“请摘得‘犀角雕福寿纹手镯’的朋友上莲台来……请姑娘为公子捶腿一炷香。”
……
……
“请摘得‘银镀镶蓝宝石碧玺点翠额钿’的朋友上莲台来。”
“颜子惑……她叫的是我们吧?”我边划船边问。
“是呐。”颜子惑淡淡的声音从我身后飘来,“溜不掉的,现在八成以上的人都在看我们。”
“……你为什么不带一个姑娘来?”我觉得我的额角好像在抽抽。
“姑娘会使‘暗器’么?”
“可真么多人,我们两个大老爷们……”
“人少就可以咯?”他轻笑两声。
“你别钻牛角尖。”我回头,眼前一晃,面具已被揭了下来。颜子惑一脸笑嘻嘻的很狡黠的样子,笑道:“纪虞,别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玩了,就要玩得起。”
上得莲台,漂亮的女主持人正立在那里等待我们。她看颜子惑的眼神有点奇怪,充满犹豫和询问。
“菇浅,我知道你和我与四哥不好交代,无妨,这是运道,写什么念什么。”颜子惑说道。
被称作菇浅的女主持人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又笑靥如花地面对观众念道:
“烟火下……拥吻半柱香。”
伴随着轰然炸开的起哄声,我只觉得脑中一炸,随即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秧秧节,看起来就是南荒属于妖精的欢乐庆祝的节日,而秧秧节活动,却是专门为好好姻缘准备的。参与活动的大多都是小情侣或正要成为小情侣的男女,有亲吻相拥表白求婚这一类的活动也无可厚非,果然是“无伤大雅”。不过……我与颜子惑这个情况,和那些小情侣们的情况,是有些不一样。
现下这个情况……怎么办?
不用想了。
在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唇正和另一个人的紧紧咬合,颈脖被环抱着,而我的双手也正搂着对方的腰肢。四周一片寂静,绚烂的烟火在深邃的夜空中炸开。
颜子惑身上淡淡的香气渡过来,撩人,温柔。男子身上本是不该出现这样的香气的,不过它在颜子惑身上出现,却让人觉得再正常不过。他的唇又凉又软,微微颤抖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的这副身躯并不能说是未经世事,但此刻,我的脑中却生不起半分杂念。我收紧了双手,却并没有伸舌挑逗。我们静静相拥,静静亲吻,近处一点声音也没有,远处尚且热闹的灯市上的喧嚷声似乎也已远去模糊,蝴蝶形状的烟火在夜幕中炸开,映出湖水波光粼粼。
过了好一会儿,静止的人群中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的轻声,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她说的是:“呀,阿妈,断了。”
我心底沉吟,唔,是断了。
很多很多年后,我无法停止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过,也许,最好的结局,是我们都死在这天晚上。在南荒秧秧节绚烂的烟火下,被挫骨扬灰也罢。将我与他混合的,粉白的灰质撒入南荒这一池碧水,也好过之后那些纠缠、折磨与绝望。
如果,如果。
☆、期颐
南荒半夜,已是人界一月之后。
我翻越围墙回到隋府的时候,不禁意间看到多数家丁正在打包家底,数十辆马车停在隋府大门,家丁来来往往,我仿佛回到了数年前,我们从荥阳县举家迁往洛阳的那一天。
秘苑中,已有一人等候。竟是阿军。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见我进苑,阿军抬起头来瞅着我说。
阿军予我道,我走的这一月,是隋家最为凶险的时刻。隋岳在朝为官,才华横溢,遭内臣嫉妒,又因隋岳并未站在秦南风的阵营,秦后推波助澜,帝听信谗言,震怒,一纸诏书,使隋岳迁官河阳。
一句话,就是隋岳被贬了。
隋家将举族迁往河阳,如今正在准备,三日后即会动身。关于我,一月前无缘无故消失得无踪,老家伙们已经将我排在计划外了,只命了阿军时不时来秘苑瞅瞅,我若是回来,便领去河阳府邸。
“您先走,先去那里的府邸瞅一瞅形式。”阿军再看着我说,语气肯定着我还要继续将隋岳替身这个身份扮演下去。
我没有理由拒绝。
即刻,阿军便带我去了小后门,上了等在那里的一辆双头马车。
是夜,微有小风,星空浩瀚。
马车行进在山崖上,一面是高俊山壁,一面是万丈深渊。车轱辘碾过大大小小的石块,发出破碎的响声。
我将车帘撩开一角,目光放空在山和夜空间,不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阿虞。”有人唤道。
我转过头去,看到车内的黑暗里正坐着一个人。阴影掩盖了他的整个身体甚至是轮廓,能用星光辨认的,唯留出一片纹有青花的雪白袖角。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我淡淡道。
他突然动了,将我压倒在座上,锁住我的手,两片冰凉的唇便压了上来,舌强势突入,霸道而窒息。
熟悉的味道包围过来,我仿佛还看到那日宋朱宫中灯火袅袅。
我猛然咬了他的舌头,血腥味在我口中炸开的一瞬间,我腰一弓,膝盖顶胸,然后一发力,将他踢出几步。
“滚开!”我一擦嘴角,怒吼。
他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伸出流血的舌头,左手挽了朵青花,施术在伤口上,伤口迅速愈合。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悠悠地看向我,眉眼深深。
“阿虞。”他又唤道。
见了血,我自觉已作了报复,且这么多年养出的性格便是不能太认真,看着他,虽心口仍有隐隐的刺痛感,不过倒也能作出一片漫不经心之态,开口道:“我是该叫你司马馥呢,还是止青呢?”
“这一月你去了哪里?”他不理我,似自言自语道,“你不该走,你这一生的重大决定基本都在这一月,你却不在,平白费了我的功夫。”
我心念如电,感觉顿悟:“难道……隋岳每在关键时刻发病,却是你为的?”
想想也是,隋岳从小身体健朗,没发过什么大病症,却在近段时间发了几回好没来由的懵症,且尽是在关键时刻,赵王府那回,与柳容姬结亲那回,我去顶过之后便又好了,使我不得不疑心他发的病症是为了避什么而假装的,不过,我另一疑心也是这装得也太明显了些。
“你认为呢?凭的是每回大抉择,都是由你来选?”他似笑非笑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有些怒意。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瞬间欺身上来,这次用膝盖将我的双腿也封了。他目光炯炯,在黑暗中借着微光却亮得吓人,“你这一生,自己做过什么抉择么?从出身,到被选择,被放弃,被雪藏……你不想有自己的选择么?有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不作为任何其他人而活着,就算不得善终,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总该无怨无悔。我给你这样的人生,你觉得不好么?”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心跳一阵鼓雷。
他也静静地看着我,漆黑的眼底无星无月。然后他笑了,清凉星光下他的脸是温和的冰玉色,乍然一笑仿佛风雪玉莲绽开的一刹,他凑近轻轻吻了我的额头,轻得像小风停了一下。
下一秒,他消失了,车中只留我一人。
我握紧双手,将指甲□□肉里,仰头靠上车壁,深深吸气。
看吧,又是这样。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人渣。
呵,跟个傻瓜一样。
两马惊起,车外车夫一声惊呼,血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心一沉,凝神去听,感觉两头数十道气息压迫过来,断了马车的进退。那些个气息轻微,飘忽不定,是职业杀手的队伍。
怎么回事?
忽然,破风声呼啸!
弓箭或者翎暗器,我压低身形准备去躲,心底早已死寂一片。
这条路,一面是垂直山壁,一面是万丈悬崖,任凭轻功卓绝也别想兵不血刃地逃脱。而我作为替身为的是出其不意,精修的是暗器与轻功,肉搏根本不行,别说在数十上百人中杀出血路。阴影者被太多双眼睛捉住,便无法挣扎。若这队人冲的是我,那估计我今日是走不脱了。
等了片刻,暗器攻击却迟迟未到,喊杀声竟在外边响起,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血腥味也愈来愈浓。
我撩开车帘,车夫已死,两马却已经平静。许多暗器箭支散落马前,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罡气当在外围。
我抬头,看着绝渊之上,那惊鸿般的身影。
在壮阔的星空之下,他一头长发飘飘,雪白衣袍上的青花透着禅意的美感,肆意绽放。成百上千的箭支□□向他倾泻而去,被悉数抵挡在离他周身三尺之外。
原来他并没有离去。
“英雄是何来路?若受托而来,吾家愿出双倍价码,望英雄卖个面子。”众黑衣杀手中疑似头领的一个开口。
他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墨绿色青丝随着悬崖下吹上来的风飞扬着。一把青色长剑在他手中泼墨般挥洒,每一滴墨汁都是致命的□□般的,落在人身上,皆是一命呜呼,片刻间已是血流成河。
杀手们开始后退,他独立半空,睥睨众生,衣袂飘飘,天神降临。让我仰望着,不知作何表情。
忽然,他沉沉的目光望向了我。我们的目光隔空交会,粘稠得让我几乎窒息。
他说:“阿虞,凡你所恨的,我都帮你毁掉;凡你所要的,我都帮你夺来……”
“但是,凡你所爱的,你终究得不到。”
他说完这句话后,天上仿佛有一颗星辰坠落,化为了一根淡蓝色的、冰冷的针,刺进了他的眉间。
他的神情有了松动,但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深沉。
不知是谁抱着无望的心态又放了一只冷箭,没有人想到的,那支勇敢的箭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撕裂山风,一下,没入了他的胸口。
画面静止了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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