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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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正文 第10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第10节

    可是我呢,我呢?我的世界是一片死寂,只有当日他端着“三六”轻轻弹动的那个单调到寂寞的声调不断地回荡——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直如春冰乍破,人间三月……

    我看见我牵着他的手跑在上海的街上;我看见我们面对面地坐在茶馆里品茶;我看见我们在黄浦江里紧紧相拥;我看见我们在蓝衣社门口他嘴角弯弯地叫我:赐官;我看见我们在八楼的洗手间里我用挨耳光交换吻他的权利;我看见我们在电梯里十指交握……还有后来的各种各样的画面飞快地从我的脑海里掠过,我渐渐分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事情,最后所有的画面却突兀地归结到那个雨夜,我伸手捕捉落在车窗上的街灯的投影,如飞蛾扑火,绝望,死亡,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拉着他沉沦,我固执地以为我们会有幸福的一天,结果,他说:“天命!”

    早知道这样,我惨笑着,宁愿一切回到那个他跟白黛林双双踩着他们的“幸福”的月光回家的晚上,宁愿我就死在那一天,或许还能让他在以后的岁月,偶尔想一想我!

    总好过现在,他紧紧抱着黛林的尸体,他的世界拒绝我的进入,他的生死都与我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他说——我们走不到一起,因为,天命!

    痛无可痛,我仰天长笑!

    这算,什么,他妈的,天命!

    摸索着地上被我砍杀至卷刃的军刀,我问他:“是不是,天命?”

    他不答我。

    我举起刀,再问:“是不是,天命?”

    他还是不答我。

    我惨然一笑,“好,我把命还给你!”

    举刀往自己的心脏处狠狠插下……

    但是“砰”一声枪响,我再握不住手上的刀,那是陆彦明带着他的手下过来了。

    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我终于到了自己的底限,我完全地坠入黑暗……

    ————

    “哥们儿怎么把自己撂到这田地啊?五处枪伤,还有一处距离要害不到三寸距离,你就差那么一点,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你就嗝屁着凉啦!也亏得有人把你们扔在我们教堂门口,晚一点就什么都完了。好福气啊,还能活着睁开眼,来,给兄弟我瞅瞅,你到底用什么材料做的,哈……”

    我连阻止约瑟神父连篇废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睛直直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忘记时间,忘记空间,我就可以忘记我用这双手自己摧毁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哎哟嘿,不待见我?瞅都不瞅我一眼,好歹兄弟我也救了你一条小命不是?你知不知道现在药多贵啊?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花了多少心思啊,哟!拿眼睛白我,嘿!你还拿眼睛白我!真是没天理了啊……”

    “闭嘴!”我忍无可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吓人,“让我安静点!”

    “下地狱就安静了!”约瑟神父叹口气,取出一管针筒,“别告诉撒旦是我鼓吹你下去的哦,我可是上帝的忠实子民。”

    “不要给我打镇定剂!”我嘶哑地说,“我不想睡过去!”

    因为一睡过去,我就不得不被眼前的鲜血淹没,我怕死那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我怕死一再重复看见自己射杀白黛林的镜头。

    但其实,我最怕的,还是又一次看见东卿闭上眼睛,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从此不闻不问,恶狠狠地把我抛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

    “切!”约瑟神父比比中指,“还给我拿乔!那么好的药,你捉摸着我想给你用啊?诶,我说你一个病人,怎么那么多麻烦?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可配合得多了。”

    “他!”我谙哑地问,“没事吧?”

    “早没事儿了!前两天活蹦乱跳地把他老婆埋在后头墓园里后就走了,啊……”约瑟神父放下针筒,突然意识到他自己的形容似乎有点问题,尴尬地挠了挠头,“反正就是没事儿了,哈!”

    是吧,没事了,走了,离开了……

    结束了!

    一下子,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我说吧,开始痛了不是,给你打镇静剂还不要。”约瑟神父重新去摸针筒。

    “我宁可痛,”我惨笑着制止了他,“别浪费药了,给需要的人用吧。”

    约瑟神父歪着头看看我,“真没见过比你更倔的病号……好!我留着这药,你就痛得哭吧。啊,对了,你朋友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一件东西。”他伸手到白大褂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找着了,给!”

    那是,挂上了两颗子弹头的项链,我接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面果然空了,“他,让你转交给我,这个?”

    “是啊,对了,还让我说什么——这是你欠他的,好好活着,等着还给他。”约瑟神父看看我,“多怪的事儿?巴巴地给你两颗子弹却说你欠他,不给不就不欠了吗……”

    “神父!”

    “啊,什么?”

    “我很痛,请你出去吧,我不想我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约瑟神父叹口气,收拾了医疗用具走出去,临出门的时候却突然转回头来,“好好活着,”他说,“活着才能还债!”

    是,活着才能还债,活着才能把欠你的两颗子弹都还给你!

    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痛哭!

    ————

    8月9日,日本驻上海海军陆战队士兵驱车闯入虹桥军用机场挑衅,被中国士兵击毙。驻沪日军以此为借口要挟中国政府撤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中国严词拒绝,日本开始紧急备战。

    10日,我收到来自广州的电报,是卿姨亲自发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回家!”

    11日,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率第87、第88师到上海杨树浦及虹口以北布防。

    12日,原广运行上海分行全部撤离上海,我躺在担架上,被福仔和另一个兄弟抬着上了船。我想看看在岸上是不是还能看见那抹我熟悉了的绿色,可是,我什么也看不清楚,黄浦江很快就要进入戒严状态,日本人的军舰几乎近在咫尺。

    他在哪里?他会不会还惦记我?我们,究竟还有没有能够再见面的一天?我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在这个硝烟弥漫的江上,我们曾经,快乐过。

    ……无情最是别离岸,只道相思莫道缘!

    8月13日,日海军陆战队首先由虹口向天通庵车站至横浜路段开枪挑衅,813事件爆发,淞沪会战拉开序幕……

    双城广州篇

    楔子

    1938年9月 广州

    鲍望春下了火车,天才蒙蒙亮,潮湿闷热的空气却立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纠缠上来。感觉嗓子不由有些痒,他举起手压在嘴边轻轻咳了两下。

    “局座,”罗靖安——他的副官走上来,“您今天又没有吃药!”

    这家伙什么事情都喜欢罗嗦,鲍望春冷冷扫他一眼,但还是受不了这小屁孩一本正经为他担忧的样子,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好像随时随地会倒下来一样?

    鲍望春微微失笑地抿了抿嘴,一如年前的习惯,却不知道为什么笑意总是进不去眼底,倒有一股冰冷的哀伤随着他随即而来的叹息,在这夏日的清晨弥漫开来。

    “啊,车到了。”罗靖安快步走上去,为他打开车门,鲍望春微微欠身坐了进去。

    “啪!”车门合上,缓缓启动。

    从去年开始,日本就对广州不时地进行着无次序轰炸,这个南方著名的古城因此显得非常衰败。不过也可能是时间太早的关系,路上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

    车行使在广州依然用青石板建成的路面上,没有水门汀,没有宽阔的马路,没有闪烁不停的霓虹——广州似乎更加适合安静宁谧的日子里慢慢地饮茶。

    车窗开着,热的风在车内车外对穿着,却依然没有带走一丝一毫的闷热。鲍望春虽然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时间没有流过汗,但他无所谓,旁边的罗靖安却早就满头满脑地冒烟了。

    “广州怎么那么热……”小孩忍不住开口嘟囔,这让鲍望春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是他自己哭着要跟来的吧?怎么才到了广州就受不了了?

    然后,一阵轻轻浅浅的丝竹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别离人对奈何天,离堪怨,别堪怜……”谙哑却又余韵十足的唱腔慢悠悠从不知道哪个方向游弋过来,“离心牵柳线,别泪洒花前……”

    原本犀利的眼神一时飘忽,“甫相逢,才见面,唉不久又东去伯劳,西飞燕……”

    隐隐约约就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枯死了的心突然跳了跳,然后那种熟悉的痛就涌了上来,扯着他的肺腑纠缠着他支离破碎的心,但即便这样,鲍望春还是不由自主拍了拍罗靖安的肩膀。

    “啊,停车!”罗靖安立刻道。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仓皇地一个急刹车,罗靖安的头立刻一下子撞上了前面的玻璃,咧开嘴在那里骂骂咧咧。

    鲍望春懒得理会他,径自推开车门走下去。这青石板的路面,因为天气的潮湿都有些滑溜,街边骑楼的底座下面即便是这样的夏季都长满了青苔。他深吸口气站定,侧耳倾听。

    “忽离忽别负华年,愁无限,恨无边,惯说别离言,不曾偿宿愿……”那个远远的女声沙哑地唱着,“春心死咯化杜鹃,今复长亭折柳,别矣婵娟。”

    罗靖安下了车,一步跨到鲍望春的旁边,大眼睛警惕地四望,“局座,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鲍望春轻轻举起手指竖在唇间,“嘘!”

    他立刻无声。

    远处那个女人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恨我福薄缘铿,失此如花眷。泪潸然,唉两番赋离鸾,何日再团圆……”

    这便是粤剧么?这里便是你的广州么?赐官?

    鲍望春微微闭一闭眼睛,再睁开,我来了……

    第13章

    半个月前

    “他妈的!”戴雨农把脚从泥泞当中拔出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抬头四顾,“臭小子还真会躲啊!早知道这道这样难走,我就开车……咳,咳……”

    他的侍卫官忍不住笑道:“军座,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诸葛亮三顾茅庐,那都是要亲自走路去请的才现诚意!”

    “啊呸呸呸!”戴雨农虚踢一脚过去,“什么诸葛亮三顾茅庐?没学问就给我滚一边待着……回来!还有多远的路?”

    “不远了,就前面,看见没?过了那片竹林子应该就应该到了!”

    “竹林子,嗯。”戴雨农抬头看去,夏末的黄昏,天气也不是很好,不过那一杆杆修竹青翠欲滴,一片竹林子浓黛碧阴的,似乎一下子就把暑意去除了一大半。而那风里偶尔摇曳的青竹清高孤瘦,百折不挠,看起来就觉得——跟那个人很像。

    再走几步,一座民舍就出现眼前,简单得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修葺得很好,篱笆围着的小院子里还种了一些蔬菜。

    周遭一片寂静,天,有些微微下雨。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戴雨农在门口站住,突然有些沉吟,“我真是白号了‘雨农’二字啊!”微微叹息一声,“红尘误我!”

    民舍的房门突然打开,随着一阵咳嗽声,一个清瘦得令人担心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裤,脚里踏了一双草鞋,手里拿着一副捕网,倒像是准备出门捕鱼的寻常农家子弟。

    只是戴雨农知道这个人绝对跟寻常农家子弟有着天差地远的距离,在如今的上海,这男人跺一跺脚,天塌地陷即刻可以血流成河。与其说沦陷的上海是在日本人或者说临时政府的手里,还不如说上海其实是在他的手里。

    这个人叫做鲍望春,表字东卿,不仅掌握着上海最大的地下情报网络,又是临时政府的伪统计调查局局长,同时还是他戴雨农的学生,奉命打入投降政府内部的高级特务。

    有着那么多重身份,随便哪一个都足够他风花雪月,挥金如土,更何况他自己本身面目俊美,年少有才,身材挺拔,只怕到了风月场所女人倒贴上来都不少。但就这样的一个人,此刻却孤零零的单身一人躲在浦东乡下,伤病交加仍清贫度日。戴雨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赞也赞不出口,骂也骂不出来,只留叹息在风雨里逸了出来。

    鲍望春听见叹息,不由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戴雨农,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愣了愣,但随即丰润玲珑的嘴角勾了一勾,眉骨也微微一抬,漫天的风雨顿时就潋滟成了他眼里的一池秋波。

    “军座,里面,请!”他的声音有种金属的质感,但是吐字却极慢,一个词一个词地说话,听得人很累。

    戴雨农看看这房子,这院子,还有这拿着捕鱼网的男人,不由再度叹息了一声,随即就耸耸肩膀走了进去。

    果然!房子里面跟外面一样简陋。左右转了转,来到厅堂正好看见他倒了杯茶水出来,透明的玻璃杯里碧绿清香的茶水跟这房子似乎不相配,但跟那举着茶杯的人却相得益彰。

    戴雨农接过茶杯,“东卿,哈哈,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做一辈子田舍翁了。”

    鲍望春淡然一笑,“说笑了。”

    戴雨农看看这个他曾经最欣赏也最让他生气的学生,心里缓缓生出一种遗憾的情绪,但他随即就把这种情绪压制下去。“我今天来,是有几件事。”

    “第一,上周末,统计局二处扩充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以后你我就都是军统局的人了。”用眼神斜睨一下端正地坐在一边的鲍望春,请吁了一口气。戴雨农自己是深深知道权利这种欲望有多么可怕的人,如今的鲍望春跟一年前蓝衣社的弃卒鲍望春,可以说完全是两个人。很难说如今坐了高位的他是不是还愿意接受自己的训令,但现在看来,他的心里似乎真的没有野心这种东西。

    也是!他的心里有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军统局特务为终身特务。”戴雨农说完,直直地看着鲍望春,“东卿,你是聪明人,我也不说什么废话,你要什么物质,钱也好女人也好,我都可以给你。但是你签了这份任命书,你就是到死还是军统局的人,当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务。”

    鲍望春微垂下眼,但随即又抬头,“我是,军人。”

    “好,”戴雨农扔出一份任命书,“你签字吧。”

    鲍望春拿出笔来看也不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戴雨农。

    戴雨农皱着眉头拿回任命书,“东卿啊,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大男人的,不要总是沉迷在过往当中。算了,这个跟你说了也不是一次了!既然你签了名,终究还是我的学生,听我的,以后这里就别住了,赚了钱是用来花的!何况我们这样天天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谁知到明天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该享受的还是好好享受一下,啊?”

    鲍望春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戴雨农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换了一个话题,“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鲍望春立刻抬起头来,白皙俊美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一道殷红,“随时,待命。”

    好像又看见了一年多前那个热血激昂的小伙子,戴雨农微笑起来,“也不用这样着急。上次我们暗算了南本隆实,可惜功亏一篑,在最后关头让他逃走了。事后,李士群怎么看。”

    鲍望春思忖片刻,“他,怀疑,我,但,不敢,动手。”

    戴雨农一拍手,“我猜也是这样。”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年前我让你打入伪政府内部,这一年来委屈了你。但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不仅成功组织了暗杀行动,为国家铲除了几个头号间谍,并且挑起了三头特务李士群跟他日本主子之间的矛盾,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日本人迟早也要收拾他了。总之,这一年来,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背负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两步,“不过,目前党国的战略重点已经转移,你再留在上海不仅难有作为,而且也是浪费人才。李士群都开始怀疑你,日本人一定也早就看出来你是哪派的人了,所以我想你换一个地方,你怎么说?”

    鲍望春想也不想,“服从。”

    戴雨农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考虑清楚,我想你去的地方,是广州。而在上海,你最起码上上下下都有关系网,是安全的,但是到了广州……”

    鲍望春眼神收缩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说:“我去。”

    “既然如此,”戴雨农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份委任状严肃地念道,“传委员长令!”

    鲍望春迅速站起来,立正。

    戴雨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念道:“兹命鲍望春创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广州行营调查课,即日生效。”

    鲍望春接过委任状,但眼睛依然紧紧盯着戴雨农,“请,军座,示下。”

    拍了拍他的肩膀,戴雨农轻轻一笑,“聪明!交待你几件事。一、南本隆实现在广州,他的暗杀令没有解除;二、广州现在是我中华从外获得各种援助物资的唯一的途径,目前欧洲局势也不稳,你要尽一切可能在欧洲沦陷以前得到尽可能多的国际援助;三、国际华人民间援助资金已经汇入瑞士银行,你可以利用这笔资金来购买战略物资,货单我会等你到了广州以后发电报给你。至于这个握有瑞士银行账号密码的人,你……嗯,首要任务,咳咳,当然是保护他……”

    鲍望春轻轻眯了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鹰眼,“是谁?”

    戴雨农尴尬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周天赐。”

    第14章

    “周老板,早啊!”凉茶铺的老板递了一碗凉茶过去,“怎么,又是通宵?”

    周天赐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是啊。”接过凉茶一口饮尽,“鬼子的飞机大白天地飞来飞去,谁敢出来谈生意啊……啊啊,凉果拿过来,怎么那么苦?”

    “知道你辛苦,给你熬得浓些。”凉茶铺的老板笑着递了一个小三角包过来,“不过周老板,说句实话,我们这些人至佩服你不过。广运行倒了几次,你就翻身几次,半年前听说你差点宣布破产,那么多衰仔都估你这次玩完了,谁知道你那么快又站了起来,还把老婆孩子送去了香港,周老板,你叻!”

    周天赐哈哈笑笑,一巴掌拍在凉茶铺老板的肩膀上,“要我光顾生意也不用这样拍我马屁,下次凉茶收便宜点就得。”

    凉茶铺老板哈哈大笑,“周老板,你是广州首富,你还要我便宜?要不然索性这样,我把整个凉茶铺都送给你算了。”笑容渐渐转为苦涩,“反正这世道,生意也做不下去。”

    周天赐眉头微挑正要说话,猛地“呜呜”大作,奇异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两架印着日本红膏药国徽的飞机嚣张地从广州上空掠过,不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轰炸的喧天巨响,不知又有几家家破人亡了。

    周天赐几步跨出凉茶铺抬头看着远处的飞机,紧紧握住了拳头。

    “赐少!”那边巷子里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周天赐转头看去眼神立刻闪了闪,先回头向自家司机关照了一下,“你先回去吧,我稍后自己回去。”

    司机应了一声,开车先走了。周天赐则迅速往巷子的那边跑去,刚跑进巷子,就听见身后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喇叭声响,不由眨了眨眼回头看去。那是三辆极快掠过的高级轿车,当周天赐回头的时候,头一辆车已经开过去了,而居中的那辆车,他透过开着的车窗玻璃只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清瘦人影坐在后座上。

    不过,那已经足够!

    “东卿……”破碎压抑的呼叫就这样下意识地冲口而出,等周天赐自己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浑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来了,他来了!他到广州来了!

    整整一年,他们整整有一年没有见过面,没有通过消息,就像一年前那个月的相处相知相爱都只是一场虚幻破碎的梦,梦醒了却是两败俱伤,痛苦不已。

    可是,还是想念他,每个梦里都是他,微笑的他,不讲道理的他,倔强的他,跟自己对抗的他,遍体鳞伤的他,还有……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对自己说“这是……天命”的他。

    东卿,东卿,东卿!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跟你说清楚我这一年来的忏悔?我希望把最好的最幸福的都给你,可是实际上,每次我带给你的都是伤害,都是痛苦。但是即便这样,我还是,爱你!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爱你又不让你再受伤害?

    不由自主跟着那三辆轿车跑了两步,周天赐猛地停住,相比较这样无聊的追逐,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既然你已经来了,东卿,我们重逢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不远!

    转身,周天赐跑回巷子口拉一把刚才叫他的那个洪门弟子,“什么事?”

    “那个是代表上海临时政府过来广州揾钱的大汉奸,嗯,估计这是去广州饭店的,”那个洪门弟子指给周天赐看开过去的汽车,忍不住狐疑地问,“赐少认识?”

    认识?他们何止只是“认识”?周天赐苦笑一下,“在上海见过面,他怎么了?”

    “那个人可是伪政府里挂头号牌子的杀人狂!”洪门弟子吐吐舌头,“听说这个人冷血到极点,是就着人血佐餐的。”

    周天赐忍不住笑起来,“胡说八道。”

    “是真的啦!”那个洪门弟子做个小生怕怕的鬼脸,“而且,”他把头凑过来,“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鲍局长其实,是个兔子……”

    周天赐的脸色这次真的变了,“够了!”

    可惜那个洪门弟子不够醒目,还在啰哩叭嗦,“赐少,不要怪小弟提醒你,你长得这样俊俏小心不要给他看见,多危险!”

    “啪!”他的身体被周天赐猛地一把按到墙上去,“谁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的?”

    洪门弟子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也怒了起来,“赐少!兄弟也只是开开玩笑,你这样生气作咩哉?”

    “我是问你,你是从哪里听说这种消息的?”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周天赐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按理来说,他们不该知道的。因为一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青帮老杜是亲口当着他的面下的禁口令,严禁青帮弟子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而东卿自当家伪临时政府的调查局以来,更是大开杀戒,把一年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几乎消灭殆尽,即便还有一两个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也不会也不敢到处宣扬。那么又是谁,在说这件事?

    “赐少!”洪门弟子被他掐得几乎无法呼吸,“赐少!”

    周天赐甩了甩头,终于还是把那个洪门弟子放了下来,“不好意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叹口气,“而且,他还救过我的命……”而我,我却送了他两颗子弹!

    “呼!”洪门弟子深吸了口气,“对不住,我不知道他是赐少你的救命恩人,嗯……其实,我也是听上海的青帮弟兄传来的消息……”他尴尬地看看周天赐的脸色,“他们说,说这位鲍局长为了升官,陪……啊,不是,跟日本人搞在一起……”

    周天赐的脸色灰白一片,其实最早知道这种消息的人就包括他,但是他坚持当作没有听见。可现在猛地被别人说出来,简直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口。

    东卿不可能卖国,不可能跟日本人搞在一起!他知道,他确实地清楚地知道这个。可是同时,他又知道,东卿是以责任为人生第一要务的军人,当年即便是他们爱得最热切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工作他的责任。

    所以,假如他是奉命打入伪政府的卧底,假如为了获得第一手的消息,他会不会……会不会又把自己牺牲掉?

    这个傻瓜,他为什么就不明白他的党国他的军座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出卖他呢?

    不!他明白,他始终都明白,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心甘情愿,就像——他明知道跟自己相爱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自己拜倒在他祖先的灵位之前。

    他就是这样的,东卿啊!

    突然之间,无法抑制地痛苦伴着眼泪喧嚣而下,吓坏了身边的洪门弟子,“赐少,赐少……”

    “没事,没事!”周天赐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用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可这种液体却像怎么抹都没有完一样,不断不断地涌出来,“diu!”最后他自己也忍不住骂起来,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赐少,你没事吧?”洪门弟子战战兢兢地问。其实他们洪门的新入门弟子,大部分都是把周天赐当作自己偶像来看待的。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既聪明又能干,心胸又开阔人有俊朗的大师兄会当着自己的面哭成这样。不过,或者这也不能成为哭吧,哪有人一面哭还一面给自己耳光训斥自己的?

    狠狠捏了捏自己鼻梁的上方,强迫自己收住眼泪,周天赐跟他讲,“没事。”

    “好,好……”洪门弟子颤巍巍地拿出一封信,“老爷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或者有用得到的地方。”

    抽走他手里的信,周天赐顺手摸出两张纸币交给他,“辛苦了,刚才……”

    “我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啦,哈哈,没看见啊!”洪门弟子拿了钱立刻忘记了刚才所见,嘻嘻哈哈笑着转身就走了。

    周天赐定了定神,这才打开信封,眉头猛地一蹙——这是,日本黑龙社的追杀令?但是,怎么是空白的呢?对了,老爷子是洪门的祖师辈人物,当年孙文先生组织起义的时候,洪门跟黑龙社都好得像蜜里调油一样,他有黑龙社的追杀令不奇怪。

    眼睛转了转,周天赐眉头一点点松开,东卿!我来了,我要送你一份好礼,你,等我!

    第15章

    虽然亲眼目睹了日机对广州的轰炸,但鲍望春的车队还是顺利地抵达了他即将下榻的广州饭店。

    饭店门口一排站着广州地方接待要员的官员。说起来,上海临时政府并不能真正地被称为“政府”,可是广州在日军的包围轰炸下已经疲惫不堪,一心求助的南京政府不予以理会,日本人却天天在广州上空耀武扬威,害得广州政府既抵抗不得又不敢投降。现在上海这个临时政府就算不能称为政府,可至少还能跟日本人说上话,既然是他们主动派人出来沟通,广州这个几方面都不讨好的地方政府当然要摆出高规格高姿态来迎接要员。

    鲍望春下了车却只是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副官罗靖安理所当然地代表他发言:“感谢各位对于我们局座的关爱,只是一路上舟车劳顿,局座旧伤发作一时无法与各位详细倾谈。这样吧,晚上我们局座在广州最有名的莲香楼设宴款待各位,以期与地方军政进行进一步的交流,诸位意下如何?”

    ……

    哄走了一票官员,罗靖安首先检查了一下房间,然后才请鲍望春进去休息。

    “局座,您的药已经放在桌子上了。”罗靖安报告道,“下午两点,广州市市长曾养甫将与您共进午茶;四点,广州商业界代表请求接见……六点,您还有一个晚宴在莲香楼,今日的日程安排如上。”他合上记事本,“这以前,请局座好好休息,我会在下午一点左右前来请示。”

    鲍望春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点点头,“可以了。”

    “啪!”罗靖安立正,发出行礼的声音,然后转身出去。

    鲍望春本打算洗个澡吃了药上床补个觉,但刚站起来眼神就猛地一变,“谁?出来!”

    他的警觉还是那么厉害!周天赐叹口气,双手一按窗台翻身入内,“嗨!”他撑出两个酒窝地看着眼前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东卿……”

    鲍望春有片刻的仲怔,一向犀利的眼神也迷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样,拉过他后在窗口扫视了一遍这才拉上窗帘。可是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怎么都收不回来。

    “东卿,东卿……”周天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向往,他猛地收手想把眼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里,可是这一次,他被拒绝了。

    “周先生,放手!”从那完美的唇瓣中吐出的字有些模糊,但还不至于听不清楚,但周天赐一下子僵住。

    “你叫我什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瞅住了他,冷淡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周先生,放手!”

    “东,东卿!”周天赐只觉得眼前一黑,压心压肺的都是抗拒不得的剧痛,“我是赐官,赐官啊!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赐官的吗?啊?东卿!”

    即使是这样的热天,依然冰冷的手指在周天赐手腕上的麻经部位一弹,他不由自主松开紧握的手。但下一刻,他的左手又紧接着握了上来,可这一次鲍望春已经先一步抽走了自己的手。

    他们的手指在半空中擦着彼此而过,一个火热,一个冰冷,只是擦着而过却烫伤了一个,冻痛了一人。

    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刻意忽略掉自己手上的感觉,退开一步,唇角微勾,“很久,不见。”

    周天赐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惘,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一样,“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冷?”

    修长的眉头微蹙,鲍望春鹰眼一眯,“这,不关,你的,事……”

    “东卿,让我看看!你的舌头,就是上次……到现在都没有好吗?啊?”周天赐急着走上去,鲍望春却神色不动地迅速退开。

    周天赐前进一步但看见鲍望春相应的动作,即便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带着些微颤抖地问:“你,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是吗?”

    鲍望春看着他,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勾得嘴角形成两个熟悉的小鼓,“……言重了。”

    明明还是那张稚气又俊美到令人心疼得脸,可是心呢?你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心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周天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得灼伤了自己,心脏的每个跳动都抽紧了疼痛的那根弦,五内俱焚心痛,难忍!

    “言重!哈,言重……”喃喃着,周天赐用手指按住疼得跳动的额角。这一年来,他想过很多很多他们再次会面的情景,他想过东卿看着他慢慢渗出眼泪的样子,他想过东卿看见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模样……也有甜蜜的,是当他们会面的时候,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他最爱的人却冷冷地叫他:“周先生。”说,“言重了。”

    “周生,我,舌头,不便,请,见谅。”鲍望春看着失魂落魄的周天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慢慢地道,然后伸手指了指沙发,“坐……”

    “可是为什么?”周天赐猛地抬起头来,打断无聊的客气话,“你来广州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通了,终于,原谅我了吗?”

    鲍望春错愕地皱起眉头,轻摇了摇头,“不是。”他看着周天赐,“你,没有,对不起,我,无需,原谅。”

    周天赐惨然笑道:“那么你是说我这一年都是在庸人自扰?我活该夜夜噩梦,痛不欲生?”

    鲍望春平静地回答:“是!”

    踉跄后退!一个字彻底摧毁周天赐的所有希望,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倒退几步后僵硬呆滞地站在当场。眼前的景物虚幻起来,只有一年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他们牵着手在上海街都的样子,他们拥抱着在黄浦江里的样子,他们的亲吻,他们的激情,他们在那小房子里拜堂,他们在月光下做爱……不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吗,不就是刚刚才上演的幸福吗?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对了,他说过,一年前他就说过,这是“天命”,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天命”!

    而他,真的就这样,相信了“天命”!

    正如自己整整一年来最恐惧最害怕的事情,但是它还是发生——他,不要他了!

    心慢慢,慢慢空空落落起来,周天赐甩甩头,缓缓转身,“对不起……”一时间声音都无法克制哽咽,“打扰你休息了。”

    “等一下。”看着他缓缓离开的动作,鲍望春突然开口叫住了周天赐。

    周天赐的眼睛猛地一亮,豁然转身,他后悔了,后悔了,他还是要他的,还是要的!

    但是身后的人平静的神情依然波澜不惊,他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国,破,山,河,在!”

    周天赐呆住。

    鲍望春以为他没有听清楚,皱着眉头再念一次:“国破,山河,在!”

    忍无可忍!

    “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上海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不顾危险跑来广州就是为了,为了……”猛地冲过去狠狠拽住清瘦的人凶猛地摇晃起来,周天赐简直要疯了,“你到底要为那群混蛋卖命到什么时候?”

    “国破山河在”是这次周天赐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募集的全球华侨战时慈善活动的代号,说出这个代号,鲍望春的目的和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鲍望春猝不及防,吸岔一口气,顿时呛咳不止,本来就因为受伤感染的肺部一阵阵抽痛起来,“咳,放手……咳咳,咳咳咳……别,摇!”

    房间的大门猛地被守在门外的罗靖安踢开,“放开局座!”

    完全无视罗靖安手里握着的手枪,周天赐只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出来就真的要疯了,“鲍望春,你给我清醒一点!他们这是又把你卖了,又!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放开局座!”罗靖安拼命晃着手里的枪,却又怕走火伤了鲍望春,除了大吼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天赐猛地把鲍望春往沙发上一推,径自转身对准罗靖安的枪,“来啊,来啊!杀死我,杀死我就一了百了,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他,保证……没有!”

    罗靖安自从担任了鲍望春的副官以来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嚣张的混蛋,几乎下意识地打开保险栓,正要开枪却猛地手上一阵剧痛,却是鲍望春远远扔过来的烟灰缸,“出去!”

    这是罗靖安第一次见到自己视为偶像的鲍望春露出这样无助却又愤怒的表情,一时间,几乎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局,局座?”

    鲍望春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息肺部的闷痛,但效果不佳。不过好在咳嗽终于停了下来,“你先,出去!”他喘口气,“非传,勿进!”

    罗靖安不安地看一眼周天赐,“但是他……”

    鲍望春猛地一拍桌子,“出去!”

    罗靖安被吓到,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出门,“我就在门口守着,局座!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

    随着罗靖安走出去,沉默的气氛再度笼罩下来。

    好半晌,周天赐深深叹了口气,但声音还是疲惫无力到绝望,“那笔钱是我通过国际红十字会向全球华侨募集的慈善款,专用购买药品救助在这场战争中受伤的国人的。即便是我自己,也没有权力动用。可是,嘿!自从这笔款子到账以来,各方各面的人都找上门来,最聪明是你的‘军座’大人,随便一个命令就把你从安全的上海调过来危机四伏的广州……这其中到底意味什么,你究竟,明不明白?”

    鲍望春下意识地紧紧抿着唇,却还是一个字也不说。

    周天赐却苦涩地笑起来,“一年前我离开上海后,常托人询问你的消息,听说你成了上海临时政府的特工头子我就奇怪,因为以你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投靠日本人。当时我就怀疑包括那一次你从‘蓝衣社’越狱出来都是戴雨农的安排。他想必是注意到蓝衣社,啊,对了,现在应该改名叫‘军统局’的,内部出了叛徒,而你又正好因为我的关系撞到他的枪口上,所以特地把你逼上绝路,以示你是军统弃卒,从而可以调查叛徒……是这样吧?”

    鲍望春不置可否,却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周天赐狠狠冷笑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是戴雨农的好学生,军统的好特工!”心突然抽紧一下,先前洪门弟子所说的话猛地反刍出来,愤怒也随即翻了出来,“这真是一笔好买卖,第一次卖你,拿到了广运行;第二次卖你,杀了张大亨……现在又要把你卖给我,可以独占这一大笔国际援助!我倒是好奇,这一年当中,你还被他卖过几次?是不是只要价码合理,就算是日本人你也听话地陪着上床?”

    鲍望春刚听见他的说话,简直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想过这种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随即就是一阵冲天怒火勃然而生,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下一刻又变成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如果连你也不信我,赐官,我又要解释来何用?

    太多的话,我已经说不出来。而以我的骄傲,即便我的舌头没有伤,我也不可能给你解释。只是,赐官赐官,为什么每次我只是想从你这里获取一点点温度的时候,你却总是把最冰冷的世界给我?

    “刷!”划亮火柴却不点烟,只是看着火苗慢慢死寂在自己的两指之间,鲍望春抬起讥嘲讽刺的笑脸,“想知道?可以,试试啊!”优雅地站起来开始解制服的纽扣,“不过,我的,价码,很高……”

    周天赐被彻底惊呆住,看着他慢慢褪下衬衫露出的白皙结实的身体,肩头有一道深深的子弹疤痕,胸口有一个狰狞的子弹旧坑,还有零零碎碎许许多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添的伤疤,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均瓷国器偏偏因为没有保护好的关系,弄碎了这里,敲裂了那边……

    猛地跳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衣服扔在鲍望春的身上,周天赐简直是落荒而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铺天盖地的疼痛,绝望还有后悔几乎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他跑得太快,以至于看不见在他的背后,鲍望春任由衣衫再度滑落地面,只是怔怔站着,眼帘低垂,先前讥讽的笑脸被悲伤的表情完全替代。既无力出声呼唤,也无言清楚辩驳,只是站着,动弹不得,哭也哭不出来……

    第16章

    “赐官返来了,赐官返来了!”周家大宅的呼唤从门口一路喊到里面,双喜抱着孩子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正好看见两个佣人合力把醉成一瘫的周天赐从人力车上抱扶下来。

    “怎么醉成这样?”喃喃地念了一句,她把小孩交付给伺候在一边的奶妈,“我下去看看。”

    “双喜,”伍玉卿走过来,“赐官喝醉了,你先让他休息一下,再跟他谈好不好?”

    “我知道的,我只是去看一下,”双喜打开门,迟疑了一下却又突然回头,“卿姨,喜欢一个人,到底有没有错的?”

    玉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喜欢,是老天给人的恩赐,是没有错的。”

    双喜看了她一会儿,却绝然地也摇了摇头,“你错了,卿姨!这个年头,喜欢是一种罪!”转身出去。

    玉卿看着缓缓关上的门,不由得再一次深深叹息了一声。

    ……

    “大少奶。”福仔恭恭敬敬地向着双喜鞠了个躬。

    双喜看看躺在床上的周天赐,皱眉问道:“赐官怎么喝得这样醉?跟谁谈生意的?”

    福仔有些尴尬,“这些日子日本人天天白天来炸,大家都把生意改到晚上去谈,赐少今天没有去谈生意。”

    双喜微愕,“那么他喝什么酒?”

    “不知道啊。”

    “别在我面前讲大话(说谎)!”双喜板下脸,“我不喜欢被别人骗。”

    福仔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有报纸说……”抬头看一眼双喜,“上海的,那个鲍望春,来广州了!”

    双喜浑身一震,“谁?”

    “就是那个鲍望春!”

    福仔稍微大声了一些,却把双喜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关上房门,“做死啊!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要闹到全家都知道吗?”

    “但是大少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福仔忍不住说了,“赐少不知道几辈子的福气娶到你这样的老婆,却,却又跟……还搞到差点家破人亡,你为什么还要帮他瞒着?你说一声,我们都支持你的,这明显就是赐少的错……”

    “别说了!”双喜脸都白了,“以后这件事都不许再说!”

    “大少奶……”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福仔。不过,夫妻间的事情,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好不好?”双喜拉开房门,“你先出去吧,还有,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福仔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关上门,闭了闭眼睛,双喜慢慢走到床头,周天赐躺在床上,睡得就像一个最纯洁无辜的孩子。

    “宁愿,你就这样一直睡着,”湿润在眼睛里泛起来,“总比你醒着看着我,却又像透过我看着别人的好。”双喜轻轻地蹲下,抚开周天赐汗湿的刘海,“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能够醒过来,赐官?我已经很累了,我没有多余的信心跟他抢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女人做到我这个份上,都不知道用可怜来形容是不是奢侈。我想你开心,想你快乐,想你一直爱我,假如是我不够好,我都愿意改,可是——你叫我怎么把自己变成他?他是一个男人啊,赐官!”

    “到底是哪里错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是你的老婆,我给你生了儿子,你却一整年地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我甚至,甚至,都作好准备跟你一起回忆那个人,听你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怎么相爱的……我都准备好了,听你说,然后跟你一起回忆——那至少你以后再想他的时候可以来跟我说,那样我们还多一点交流的机会!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一个人啊,赐官!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样的地步?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眼睛却不看你,宁可放弃自己的所有,钱也好,房子也好,事业也好,甚至生命……却不愿意回头走一条正确的路?”

    “你啊,赐官,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对他的想念,对他的承诺,倒像你们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我们认识了有十年了,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是怎么嫁给你的?你当众下跪向我求婚……我那时候就想,就凭那一跪,就算我将来被你抛弃,我这辈子都算值得了。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么好奇好动一刻都不停的你啊,假如转头走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头——你是真正多情到了无情的人啊!”

    “我很累,很疲惫!我申请了美国旧金山大学的学籍,还有一周。我想,如果我这最后一周还是不能挽回你的心,那么我就放弃吧。我是女人,不是石头人,我也会伤心的!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却到广州来了……”

    “究竟是我上辈子欠他还是欠你,还是你欠他,他欠你?我理不清了,赐官!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当然,你这样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怕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可是看着你,看着你再也不会留在我身上的眼神……把我烧一烧就会生成绝望的灰烟,这种压心压肺的痛……”

    “唔……”周天赐猛地呻吟一声,整个身体就转过来,然后双喜清清楚楚听见从他的双唇间吐出两个字——

    “东卿!”

    即便是已经痛到麻木的心,顿时又碎成了四分五裂,“周天赐!”忍无可忍的双喜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给我清醒一点,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啊……”眼泪扑簌而下。

    周天赐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似乎有些清醒,可是随即却一把紧紧抱住双喜,“卿姨,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我不是卿姨,我是……”她突然说不下去,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看见她一直以为的“聪明又意气风发的男人”——她的丈夫完全不克制地泪流满面。

    “你说‘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很多时候并不是说不在了,分开了,感情就可以结束的了’,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我一直等着,一直期待他想通了就来找我,一直想着他会回来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就这样,硬生生把我们的感情撕裂仍还给我!卿姨,那种痛……”赐官紧紧抱着双喜,低哑着嗓音说着,眼泪却还是不住地从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那种痛,我说都说不出来!”

    “求求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双喜用手绢紧紧捂着眼睛,却推不开抱着自己的丈夫,她阻止不了他的痛苦,她更阻止不了自己被迫听着他的痛苦而让自己更加痛苦。

    “第一次亲他,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这一辈子都在找的人就在眼前,我却选择跟他敌对。卿姨,我等了他几千年,几辈子,他却要杀我,他要杀我!可是,我就是认定了这张脸,怎么,都放不开手……好不容易我们终于可以携手抗敌,可偏偏就是一心希望把幸福带给他的我,我啊,却射了他两颗子弹!”泪水在双喜的旗袍上晕开,滚烫得简直就像岩浆一样。

    “别说了,求求你……”

    “我看着黛林死在我们的面前,一点点旋转着倒下来,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不会原谅我,不!他不会原谅他自己。但是我还是抱着希望,一个人躲回广州来等着,等着他终于有想通的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可是,可是他一个人被留在上海,声名狼藉,遍体鳞伤。总是我,一再地把他推到痛苦的深渊里,却还以为我会给他幸福!”

    “我不是,不是卿姨……赐官,你醒醒……醒醒……求求你!”

    “我很混蛋!卿姨!我混蛋!对他是这样,对双喜也是这样!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也曾经发誓要把最幸福的生活给他们,可是,我自己搞糟了这一切,我不知道,我对得起谁!”声音逐渐转为哽咽,“我总是不停地伤害,伤害!把双喜的幸福摧毁掉,把东卿的人生都摧毁掉——其实,他们,都是我的珍宝……”哽咽得竟不能言,周天赐猛地松开双喜仰天倒在床上,“但是,我却连回头都不想!”

    猛地闭上眼睛,双喜离开床边,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我连回头都不想……”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双喜用手绢紧紧压住眼睛,她,已经看见结局了。他,永远不可能回来她的身边,不管几周,几月,几年,他……走掉了!

    听见卧室的房门被人狠狠关上,周天赐慢慢睁开眼睛,“双喜,对不起!”她的痛苦他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余力来给她希望,正如她自己说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最无情的人!趁着这次酒醉,把该说得都说清楚给她,她的人生,他只来得及给予补偿。

    对不起,双喜!

    还有,对不起,东卿!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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