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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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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正文 第13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第13节

    但心思随即又转到局座的安危上去。说什么万一他回不来了,就去找广州首富周天赐,他会安排自己离开——说得好像交待遗言似的,而这周天赐自己认都不认识,怎么会为自己担这样大的风险?

    但是,等等,周天赐?

    心突然怦怦乱跳起来,这周天赐莫非就是局座信里的那个“赐官”?而且……

    飞扑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拿起下面呈上来的资料,按字母顺序翻到“z”字类,周天赐!没错,广州首富周天赐,他竟然还是洪门陈宜昌老爷子的弟子,还有还有,去年他在上海把家族产业解散改编,直接送给了当时的蓝衣社,现在的军统局,接收人就是局座!

    这样说来,他跟局座应该是生死相交啊,怎么从来没有听局座说起过。唉,不过局座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再抓抓头皮,脑海猛地闪过一道亮光。局座一个人孤身反险实在太托大,这周天赐怎么样在广州都算是地头蛇,让他照应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吧?

    如果是没有那封奇怪的信,罗靖安还不至于这样胆大到会把这个希望托到周天赐身上去。可是在上海的时候,安排了那么大的阵仗,牺牲了那么多人,结果还是让南本逃走的事实,实在让他对局座一个人去刺杀感到有点担心。

    走一趟!探探口风,至少去看一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抱着这个想法,他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驱车到了周家的大宅。谁知等他了周家,却被告知周大少出去了,而正要告辞的时候,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进来,眼神很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是鲍,局长的副官?”

    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还有些局促地拉了拉军装,罗靖安回答:“是。”

    “鲍局长跟我家赐官是去年在上海认识的,罗先生那时候还不是鲍局长的副官吧?”玉卿招呼罗靖安坐下,还亲手奉上香茶一杯,“鲍局长是我家赐官的救命恩人,罗先生在这里也请千万不要拘束。”

    这位夫人真是温柔大方得令人心里都温暖出来,罗靖安虽然心里担心鲍望春的行动担心得都快要跳脚了,却一时都说不出立刻要走的话。

    “对了,鲍局长年少英俊,不知道成了家没有?”玉卿状似无意地问道。

    果然,女人家再怎么大方得体,看来都喜欢问一些这样的问题。罗靖安无奈地答道:“局座的未婚妻去年去世了,至今尚未成家。”

    “啊!”玉卿微微惊呼了一声,“那可真是可惜啊。”顿了顿,“不过既然鲍局长来了广州,他又是我们家赐官的恩人,我一定会介绍一些名门淑女给他认识,到时候也请罗先生帮忙说两句好话。”

    罗靖安终于坐不下去,“那是当然,当然的!”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起身告辞,却听见大门外一阵喧闹,然后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的竟然是上午突然出现在局座房间里的那个男人,而他怀里小心翼翼抱着的,却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鲍望春。

    “局座!”罗靖安跳起来,反射性地扑过去要接过他,却突然浑身一冷,然后才发现抱着鲍望春的那个男人一双又圆又大又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简直就像随时会扑过来咬自己一口似的,“闪开!”

    他怎么闪啊?那个不知是生是死却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是他的顶头上司!

    周天赐瞪着罗靖安,突然眼睛一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南本隆实死了,日本人在永汉路永顺银行下面有一个化学药品仓库,你最好去收一下尾,免得你们局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下大乱让他生气。”

    南本死了?!罗靖安再看一眼周天赐怀里的人,只能一咬牙,“周先生请先照顾一下我们局座,我去一下就回来。”

    ……

    而等罗靖安匆匆安排好了所有杂事,并且推掉了鲍望春近期所有的接见、宴会再度赶回周家的时候,周天赐却一直守在鲍望春的身边,迟迟不肯见他,这样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噔噔噔。”楼梯声响,罗靖安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那个周天赐缓缓从楼上走下来,身上随意披了件衣服在肩头,满脸疲惫。

    “罗靖安?”冷冷地问一声,罗靖安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看见自己就一副自己欠了他几万块钱的样子,但想到自己的局长还在人家手里,只能忍气吞声,点头应了一声。

    “东卿在上面,他有事情要交待你。”顿了一顿,“我带你上去吧。不过等会儿你出来,我想跟你谈谈——你作好心理准备,东卿,瞎了!”

    第27章

    罗靖安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敲了敲门,但没有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反应。又敲了一敲,还是没有反应,心里一紧,罗靖安猛地扭转门把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其实并不大,但是却有一扇大大的窗户,现在窗户洞开着,窗帘也全部拉起来,夏日黄昏多少还带着一点灼热的阳光几乎洒满了整个房间,还有一股淡淡甜甜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当中,有种,怎么说呢,贴心贴肺的舒适。

    罗靖安看见一个人靠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漆黑的头发把他的脸庞衬得让人感觉这简直就是一种到了透明的白皙。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对襟衫子,一双手指修长的手安安静静地交握着放在腿上。射入房间里的阳光有些就洒在他的床上,他微微抬着脸,似乎是在用他的脸孔感受阳光的抚慰,却又像——藏匿在他体内的有一部分灵魂正在扑向阳光的来处,跟着光芒一起升到没有束缚的九霄云外去。

    他只是这样坐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姿势,但那团白色的光芒却围绕着他,不像是白灼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反而像是,这光就是从他的身上发出来的一样。

    罗靖安差一点就没有认出来,这个坐在床上的,漂亮得简直就像神话里才有的仙人一样的男人,就是他“应该”痛苦无望绝望无助的失明了的上司,鲍望春。

    或许是平时鲍望春给他的感觉太过强横了,所以罗靖安现在突然才发现,其实在上海的时候,那些无聊的流言的出现或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一个男人,怎么会,美到这样的地步呢?

    他的胡思乱想被那一如既往的金属质感的声音打断。

    “罗靖安。”鲍望春淡淡地扬声。

    “是。”罗靖安下意识地立正,脚跟在地板上发出“啪”一声响。

    “纪录。”

    “是!”罗靖安顿时回到了以往的工作状态,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速记。

    鲍望春依旧闭着眼睛,用他特有的缓慢的吐字方式念起来——

    “军统,局,广州,行营,第零,零壹,号,报告。

    军座:

    敌酋,南本,现已,授首。日寇,广州,化武,工厂,现,业已,摧毁。只,鲍望春,计划,未尽,翔实,行动,鲁莽,遭致,双目,受损,特,自请,处分。

    另,广州,行营,建设,鲍望春,恐,再难,胜任,请,军座,酌情,另选,贤达……”

    罗靖安的笔微微一顿,眼睛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热气,但随即自己迅速用牙齿咬住嘴唇,继续记录。

    “你把,这份,报告,尽快,发给,军座!”鲍望春还是波澜不惊地吩咐,“然后,安排,明日,下午,军统,广州,分属,开会……他们,每个人,资料,你都,整理,好了吧?等下,读给我,听。”

    罗靖安一愣,再也忍不住,“但是,局座!那些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您自己都说过,要整合他们这支山寨队伍,必须慢慢来……”

    “慢慢?”鲍望春轻声“哼”了一下,“没,时间了。”

    “可是万一他们不买您的账……”

    “所以,我,才要你,把,会议,定在,明天!”白皙的手轻轻举起来挡住满满移过来刺到眼睛的阳光,“不挟,杀,南本,的余威,日后,再要,收拾,他们,就更加,难了!”

    罗靖安连忙走过去拉起一点窗帘,“局座,您,您的眼睛不好,明天就这样去,实在太冒险!其实,您都请军座另派人过来了,何不等特派员过来再好好参谋怎么整编广州军统行营的事情?”

    鲍望春摇了摇头,“我又,没死。”忽而竟然笑了起来,玲珑的嘴角勾出一派嘲讽,“倘若,他们,以为我,一个,瞎子,好,欺负,”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虽然再也没有那种犀利的光芒,却也没有一个盲人眼中的茫然绝望,“那倒也,不妨,试试看!”

    罗靖安合上记录,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道:“局座,我们住在这里,恐怕不太方便吧?”一边说一边想到周天赐刚才一副谁敢跟他抢人他就大开杀戒的样子,不由自主抖了抖,可是作为军统局的下属,他还是坚持表达他的意见,“周先生是广州洪门的人,我们跟他不宜关系太密切……”

    话突然说不下去,因为他看见鲍望春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说不出来是希望还是绝望,明明痛入骨髓却还是硬要撑着笑出来的表情。

    “只要,他,不赶我,这里,就是,我家!”

    罗靖安顿觉浑身都不由自主跟着这个笑容,疼痛了起来……

    ————

    周天赐身边的烟灰缸不知不觉间堆满了烟头,但焦躁的心情却仍然没有得到半点舒缓,看着自己房间那扇合上的房门只觉得压抑郁闷,还有难以触摸的伤痛一阵阵翻涌上来。似乎就算只是这样坐着,都叫他的心浸在了沸腾的油锅里被反复地煎熬着。

    东卿会怎么样想,会作什么样的决定,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但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加觉得无助。

    站起来狠狠抹了一把脸,周天赐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进去,要让他再这样胡思乱想地干等着,还不如直接跟东卿先打一架算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房门打开,罗靖安走出来,“周先生,局座有请。”

    “请个屁!这是我家!”周天赐恶狠狠地回答了那个同样圆脸圆眼的小子,反正他就是看他不顺眼,从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不顺眼,再想到他也是军统的人,于是就更加不爽。

    罗靖安愕然地看着周天赐迈开大步走进房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算早上自己曾经拿枪对过他,但也不用小气成这样吧?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成熟内敛又风度翩翩的局座的朋友的?

    局座当时一定是看走眼了。

    第28章

    手放在房门的把手上,周天赐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他可以焦躁可以发火,可是真要对着那个人了,只觉得浑身满心的痛,除了拼命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给他开导却又一点其他的办法也没有。

    缓缓推开房门,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因为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了头来,然后一个浅浅的微笑就这样绽放出来。

    他的眼睛无神,脸色苍白,双唇泛白,可是他就是这样向着自己笑出来,就像全心全意地把他自己交付出来,就像他自始至终就坐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就像生生世世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赐官。”他雪白的牙齿都露出来,把他的名字叫得这样熟悉肯定,一丝犹豫都没有。但是等了片刻却等不到回应,不禁有些疑惑,双唇抿一抿,瘦削的脸庞还是还是那样孩子气地微微鼓起两个小肉包,他问:“怎么了?”

    周天赐用手捏住鼻间,竭尽自己全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流着眼泪的自己的抽噎会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狠狠咳了一声,周天赐说:“被你惊艳到了。”走过来,捏捏他的脸,“不过,咁会这么瘦的?”身体凑过去,伸手把人揽在自己的怀里,“看来要把你好好喂上些日子,才好拿去祭祖……”本来是想说笑的,可是一下子又收声,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连话都不会说了,怎么说来说去,都会扯到不吉利的事情上。

    鲍望春却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微微一笑,乖巧地任由周天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好。”慢慢闭上眼睛把头也靠在周天赐的肩上,“到,时候,供桌,上,供一个,你,供一个,我……”吐一口气出来,“我们,都,活该!”

    “对。”低下头,用下巴蹭蹭那白皙的几近透明的额头,“我们都是活该!”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只觉得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想说,就这样静静靠着,感受逐渐销黯的阳光,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可是一直低头看着怀里苍白纤弱的情人,就算周天赐拼命隐忍,还是克制不住地让一滴泪水从他的眼里滑落下来,恰恰落在鲍望春的眼角。然后就像黄河的堤口被冲垮了,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涌流出来。

    “为什么,哭,出来,呢?”鲍望春无力地叹声气,“你让,我,想装着,不知道,都,不行!”

    周天赐火热的手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花在了紧紧握住他手的动作上面,所以就连抽泣的声音都再也没有办法控制。

    “那么,”鲍望春慢慢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周天赐浑身都颤抖起来,却又要装出轻描淡写的口气:“你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鲍望春勾了勾唇角,也不说话,就着周天赐紧紧握着的手慢慢移到自己的心口,然后拍了拍。

    ——“老样子,不许说谎!你说谎的话,”你说,“我会知道,而且这里会痛。”

    ——这是你说的,赐官,你说的,我都记得!

    ——所以,请你,也不要骗我,因为你对我说谎,我也会痛!

    周天赐像是触电了般,猛地一把缩回自己的手,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慌忙又把手拉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赐官,”鲍望春静静地道,“身体,是我,的,我自己,有权,知道!”

    “……”周天赐一咬牙,“医生要你立刻停止所有工作,接受心理治疗,否则,”眼睛又酸又胀,苦不堪言,“否则,你活不了三个月。”

    鲍望春沉默了片刻,“对不起。”他失落地拉拉周天赐的手,“终究,要,比你,先走,一步。”

    顿时手脚一阵冰冷,周天赐失控地把他压在床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置于头的两侧,“你,你什么意思?你不去……治疗?”

    “我的,工作,内容,不能,外泄。”鲍望春淡淡地道,“你,知道的!而且,这,局势……”

    “这局势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东卿!”周天赐又惊又怒,拼命压抑的火气却还是忍不住升腾上来,狠狠压住他,“你瞎了,看不见了。局势再怎么样,你也无能为力了,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明白,啊?”

    “我,只是,瞎了!”鲍望春睁开眼睛,但失神的眼睛却再没有以往犀利的光芒,“只是!”

    “只是,瞎了?”周天赐只觉得自己理智在霎那间完全失去控制,“只是瞎了?”猛地伸手,只听见一声“嘶”的轻响,鲍望春身上的褂子顿时被他撕作两半,“只是瞎了的话,你来反抗我啊,来啊!”用身体压着那人,双手颤抖着就往他的下身探去,“你鲍局长不是一向以强横著称的吗?你不过只是瞎了怕什么,嗯?”

    鲍望春眼睛看不见,但这样的情形再傻也知道他要干吗,想到罗靖安说不定就在门口候着,心里不禁又慌又急,“周天赐!”提脚就来踢他。但到底眼盲心乱,而且本来身体就没有恢复,就算原来功夫有十分现在就连三分都使不上来。

    又是“嘶”一声清脆裂帛的声音,鲍望春顿觉下身一凉,然后自己最隐秘的部位就被一双火热的手掌圈握住,“不……”

    屈辱铺天盖地的涌来,“不!”

    鲍望春的手指紧紧地揪着床单,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可是身上依旧一滴汗水都没有。他浑身紧绷,整个视野里却不是漆黑一片,那些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的过往,恶心的,屈辱的,血腥的,那些他拼命要忘记的情形,猛地发出“嘭”的巨响在他的脑海里翻出来——

    ————

    “……长得不赖啊,难怪当兔子……”

    滚!滚开,你们这群疯子,滚开……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想杀人,他的眼睛血红,但是他挣脱不开那么多人的钳制!

    “……听说兔子的口技都不错,来伺候你三爷一顿……伺候好了,少你皮肉痛……啊,啊啊……”

    身体被强行按在地上的疼痛,无力挣扎的绝望,还有那夹杂着汗味的恶心触感,他猛然闭着眼睛咬下去……血腥、恶臭、恶心、疯狂的杀意像滔天逼过来的海浪,淹没了他又把他赤裸裸地晾出来!

    “……三爷,三爷,他妈的,他把三爷咬了……”

    喧嚣的人等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但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浑身冷得直打寒颤,但是那浓郁的汗的恶心味道简直就像在他的脑海里打上了印契,不依不饶地纠缠他!

    “……够狠的啊!给我打……”

    剧痛,还有恶心的触摸让他濒临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啊?!

    “……邢三完了,你也别想过好日子了!他妈的真是给脸不要脸,把他剥光了,操烂他的屁眼……”

    滚开,滚开!他竭力地反抗,嘶声大吼,但他们置若罔闻,撕他的衣服,拉他,摸他,甚至掰他的腿,把他强行地按在地上,他挣扎不得,无力反抗……

    整个世界黑透了,冷透了,却有无穷无尽的汗的臭味把他深深包裹,他无法呼吸,动弹不得。这是他一生人中唯一一次虚弱到希望能够有人来拯救他的时候,但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他遍体鳞伤,他遭受屈辱!一个会救他的人,也没有出现……

    而忍无可忍的屈辱却铺天盖地涌来,忍无可忍!!!

    “呵呵,呵呵……哈哈,哈!”蓦地大笑起来,眼前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是一片血红,腥臭的汗味好像一张恶心的网把他从头兜起来。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猛地张大嘴,牙齿往舌头上狠狠咬下去……

    他怎么能够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是鲍望春,除了骄傲,他一无所有!所以就算死,至少也要死的时候,他是干净的!

    他是干净的,干净的!干干净净的!!!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可朦朦胧胧里,一个人一直在说:“你是干净的,你不脏,东卿,你不脏!”

    嘲讽的笑意慢慢挂在嘴边,不,赐官!

    其实,我很脏!真得很脏,我周围的一切都疯狂了,包围我的氛围都是污秽的,我只有不断地杀,闭着眼睛屠,睁着眼睛戮,一刀刀用自己的命来劈开这浓浓的恶心的包围!但是,我还是害怕,我怕我身上流出浓臭的跟那些人一样的汗,所以我越来越冷,所以,我不敢流汗……

    但即便如此,我终于还是满手血腥,满身血债!

    所以,沉浮人世的我很脏,很脏,很脏!

    而且还冷!

    终于现在,又加上了黑暗!

    ……

    “东卿,醒醒!”似乎有温暖的水流不断不断地冲击在他的身上,还有一双厚实的大掌不断地搓着他的皮肤,“醒过来,鲍望春!你给我醒过来!”

    鲍望春听得不是很真切,甚至连,东卿是谁,赐官又是哪个都不清楚。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里却缓缓走来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女子,她的温柔的笑,好像三月的桃花……

    “跟我走吧,以后便不在这污浊的人世!”她伸出手。

    鲍望春惘然无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可是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被人拦住,不,与其说是人,不如准确的说,应该是哭声。

    那声音就在他耳边,绝望,无力,疲惫又倔强得怎么都不肯放手一样,哭得,像个孩子!

    那声音只是哭,一直哭,不说话不呼喊,就是不住不住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伸出去的手也慢慢垂下来。

    那个女子怜悯地看着他,“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因为他的哭声,再度沉沦吗?”

    她问他是不是要再度沉沦,鲍望春看着自己的手,那哭声还在继续,就在耳边,一生一世,不!或许他生生世世也摆脱不了!

    鲍望春慢慢地举起手,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在指缝里看见——

    丈八长枪深深刺入“他”的胸口,“他”眨眨眼睛,嘴边却咧出一个凄恻的笑容,不像痛苦却像解脱,彻底地解脱……可惜,一声连咆哮都带着几千层伤心痛苦的呼声硬生生把这解脱渲染成了绝望。

    “惜朝……”

    惜朝,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原来这样!

    前世的他无朝可惜,今生的他落春空望……

    “对不起,黛林,”鲍望春放下手看着眼前的桃花美人,“对不起!但是,我,甘愿,沉沦!”

    这辈子,我宁愿让他欠我,就像上辈子我欠了他,我们都不要彼此的原谅,这样,我们才能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

    “上辈子,我欠他。”他转身,慢慢地就这样笑出来,“这,一世,他欠我!但,我们,都,不要,还!”

    这辈子是这样,下辈子还会这样,一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亲口对自己,或者,自己亲口对他说——我原谅你了!那时候,或许这段感情才会消泯了,化为世上最单薄的尘埃。但即便这样,现在的他还是甘之如饴。

    “黛林,你走吧……”

    ————

    周天赐抱着鲍望春发疯一样地站在浴室的花洒下面,滚烫的水不断地冲刷在他们身上。他自己的皮肤已经被烫得通红,可是他怀里的鲍望春的皮肤还是紧绷着冰冷一片。

    他明明就在自己的臂弯里,明明就在,而且前一刻两个人还那么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为什么就这样一瞬间,他就变成了这样?

    东卿,为什么每一次我想帮你,想救你,却都会变成伤害你?我是爱你的,明明就是爱你的,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伤你最深的人永远是我?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知道是我在伤害你,我还是,还是放不开你?为什么?

    不由自主地抱着他跪在了浴室的大理石地面上,然后,落在两人身上的水线就掺入了另一种透明的,同样滚烫的液体。一点一点落在鲍望春的唇上,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那是,咸的!

    “赐官,啊……”叹息,伴随着纠缠了千年的梦的悲伤一起流露出来,“赐官啊!”

    “东卿!”周天赐紧紧地抱着他,声音哽咽,“东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摸索着用自己的手慢慢抚上那人湿漉漉的脸颊,鲍望春突然反手抱住他,张开嘴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下去,一直到满嘴血腥,才松开嘴,“好!我不,原谅你,这,辈子,你欠我!”他撑起笑容,“下辈子,我再,欠你!”

    第29章

    “赐官!”玉卿叫住匆匆端了碗皮蛋瘦肉粥准备上楼喂人的周天赐,“你跟我来一下。”

    看看手里端着的粥碗,周天赐叹了口气,“卿姨,你等我十,不!五分钟得唔得?”

    玉卿就这样看着他,“唔得!”

    周天赐垮下肩膀,想想手里这碗粥只怕端上去的时候都凉透了,反正还要另外煮,于是张开嘴三两口“呼呼”灌下去,“哗,一碗抖精神!”看着玉卿,“得啦,现在整个人卖给你了,要牵去哪里?”

    玉卿本来心里有事,但看见他这个痞样,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跟我来书房。”

    ……

    走进书房,玉卿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劈头就问:“赐官,你老实跟我说——你跟楼上的那个鲍局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天赐正要往沙发上坐,闻言顿时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卿姨!”

    玉卿直直地看着他,“赐官,你不要把小妈当傻瓜,一年前你从上海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我一直在等你自己想通,自己解决!但是你看看你这一年做了什么?双喜那么好的女孩子,嫁到周家有哪里一点对不起你了,还给你生了个儿子,赐官!做人要讲良心,你这样做你怎么对得起人家?”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再装也没有意思,周天赐瘫坐在沙发上,双手疲惫地抹一把脸,“是,我对不起双喜,我对不起东卿!我谁都对不起,最错的是我,却要他们付出代价……”

    “那么为什么不收手?”玉卿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从小脾气就倔犟,越是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你就越偏要去尝试。但是赐官啊,人间世情,不是所有的事,只要努力只要聪明只要不舍不弃就都可以做到的,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周天赐惨笑一声,“明白有什么用?”深吸一口气,“已经晚了。”

    “晚了?”玉卿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周天赐顿了一顿,猛地站起来,“正好趁着今天卿姨你问起来,我也想把以后的事情交代一下。现在广州很危险,但是香港也是朝不保夕,我想把全家移民到美国去。申请签证的事情,天养转学的事情,我也已经全部搞定,下周就可以走了。你放心,从半年前开始,我就送福仔去学英语了,卿姨,你虽然不会英语,不过你以前也跟着老爸与外国人做生意,应该会很快上手的……我想一开始大家可能会比较艰难,但是总比呆在国内要安全许多。”伸手拦住玉卿打算说的话,继续道,“双喜……我已经害了她一辈子,所以,她有什么要求我应该都会答应……只是以后,要辛苦你了,小妈!”

    玉卿强压住自己的惊恐,“那么,你在哪里?赐官,你安排好了我们,你在哪里?”

    垂下头,周天赐不敢让玉卿看他的脸,“我可能,还要在国内呆一段时间,然后去跟你们回合……”

    “你在讲大话!”玉卿猛地一拍桌面,“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昏了头,但是现在看来,你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你打算陪那个男人去死吗?啊?你打算把我们全家孤儿寡母的就这样扔到另一个国家去,而自己却陪着那个男人死!”一时气得浑身发抖,“赐官,赐官!你,你……你叫我以后下去用什么面目见明轩?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妈,”周天赐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抬起头来,“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敢也不想再祈求任何人的原谅,那没用!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也不可能放手,什么道德、责任、良心,太重了,我担不起。我现在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鲍东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定定地看着玉卿,“其他的,你们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但是不要干涉我,”微微一笑,眼睛里却再没有从前的热情炙烈,只有冷冷的寒意让玉卿不自禁后退一步,“我不想跟你翻脸。这件事上,我逢魔杀魔,遇佛弑佛!”然后转身就要走。

    玉卿一把拉住了他,努力定了定神,“赐官,赐官!你再听我一句话!”心思电转,“好,你可以不在乎家里大小,那么,你也为人家想想!人家好歹也是一个局长,你看看新闻纸就知道,他来一趟广州,大大小小的报馆都抢着报道……你今天这样鲁莽地把人接回来,明天新闻纸上一定不知道乱说成什么样子。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难道要他跟着你一起身败名裂吗?他是一个男人,有事业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你要一意孤行,难道就不在乎他以后怎么办吗?”

    “以后?”周天赐咬着牙却从齿逢里笑出声来,“哪里还有以后?”想到那个人宁可去死也不接受心理治疗,想到他就算死也要先顾虑他的工作,一时间只觉得内外交攻,心力交瘁。

    我对你们每一个人微笑,我开心豪爽大方,我作出我是你们每个人的依靠的样子,可是,谁来让我依靠一下?我要双喜幸福,所以我跟她离婚;我要周家安全,所以我送你们去美国;我想他活着,所以我要折断他的翅膀……你们有谁想过我心里的绝望?你们每个人都在怪我,每个人都在试图说服我,但是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那么单纯的只是想大家都能活着,好好活着!

    “他瞎了,卿姨,是我让他瞎的!”周天赐静静地回答,“就算这样,他可能还是活不过三个月。”回头看看玉卿,“其实卿姨,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能撑,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修长的眉毛蹙一蹙又弹开,眼睛却射出森冷犀利的光芒,“所以我没有时间去关心以后,我只知道现在!我不能让他死掉,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猛地一把抽回玉卿手里的胳膊,“卿姨,你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的!”

    ————

    双喜直接推开主屋的房门走了进去,鲍望春正坐在沙发上听罗靖安汇报工作的事情,听见开门的声音本能地脸上浮起一阵怒意,但听见罗靖安尴尬地叫了一声:“周太太。”不禁沉默下来。

    罗靖安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从局座决定住在这里开始,他就总觉得浑身不对劲。那个周大少每次看见他就像看见仇敌似的,就算是其他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而当这位挺漂亮的周太太闯进来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好像是浑身都被一种叫做“尴尬”的东西糊住了一样。

    没办法了,自救吧!罗靖安一咬牙,“局座,要不然今天就报告到这里,我去安排明天开会的事宜。您先休息,我明天早上七,不!八点钟再过来?”

    鲍望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好。”顿了顿,“烟,留下。”

    罗靖安吓一跳,“局座,您身体不好,烟就别抽了……”

    这次是真的怒极反笑,“连你,也管,起我,了,嗯?”

    罗靖安立刻兵败如山倒,把烟和火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立正行礼,“我先走了。”转身向双喜微点点头,逃也似的走掉了。

    鲍望春听见关门的声音,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听见双喜说话,微微耸了耸眉头,摸索着去拿桌上的香烟。

    双喜皱起眉头,再也忍不住,“你的眼睛怎么了?”

    鲍望春没料到她又突然说话了,手微微抖了抖,已经摸到的火柴盒被碰下地,再找不到了。叹口气,把香烟一扔,“瞎了。”

    双喜呆了一下,“……对不起。”

    鲍望春向着双喜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双喜,你这,句,道歉,说错,对象了。你该,向,黛林,说。”

    深吸一口气,双喜反而镇定了下来,“对,我根本没有必要跟你说。”慢慢走过去,“你好得意么?你当然知道害死黛林的真正凶手是谁,不是我,甚至不是赐官,是你!是你害死她的!”她意态优雅地在鲍望春的对面坐下,“是你先背叛了黛林,所以她走投无路!”

    鲍望春抿了抿唇,“双喜,”他轻轻地说,“别,企图,刺激我,没用的。”修长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对不起,黛林,的,地方,我,很快,会,下去,给她,道歉。”

    “你……”双喜不知是被他的嚣张气到,还是被他所说的内容吓到,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鲍望春却没有打算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坐着,“我,喜欢,不!我,爱,赐官。”

    何双喜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厚颜无耻似乎都不足以表明这个人的恶劣,但即便这样,听见他堂堂正正说出来他爱赐官,没来由地却又隐隐有种羡慕的感觉。可随即又转为愤怒,“鲍望春,周天赐是我的丈夫!你可以无耻,我还要脸,就算你要向我炫耀,也不必说得那么光明正大!”

    “我,没时间,应付,你的,愤怒,何双喜。”鲍望春淡然道,“你爱他,就等,三个,月。赐官,完完,整整,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他了,你,想清楚,跟我,说。我会,带,他走!”

    握着沙发扶手的纤手一紧,双喜颤抖地问道:“什么,三个月,啊?什么三个月的?”

    鲍望春慢慢向着她展开一个貌似无辜稚气却实际非常恶劣的笑容,“我,只有,三个月,的,命了。”叹口气,“所以,你想,清楚。赐官,的,生死,在你,手里!”

    “鲍望春,你,你这个疯子!”

    听见双喜仓皇逃跑的声音,鲍望春俊朗的脸上只余下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苦笑的表情,但不管如何,他不喜欢被人欺负,眼睛瞎不瞎都一样!

    第30章

    “味道怎么样?”周天赐凑在鲍望春的身边问,“我先前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后来一想不对,皮蛋凉的嘛!对你身体不好,所以就拿了这红枣来煮,怎么样,怎么样?”看见他喝粥的嘴角沾了点粥末,顺手捋过来放在自己嘴里“啧啧”两声,“咦,好像甜了一点,你觉得呢?”

    鲍望春端着粥的手僵在半空中,从周天赐伸手捋掉自己嘴角的粥末,他已经被窘到,后来又听见那响亮的“啧啧”两声,顿时一股热气从心底泛上来,整整一年多都没有感觉到的烧热狠狠地薰上脸颊,“你……”

    “嗯,大概刚才那口正好尝到没有化开的糖。”痴迷地看着情人白皙的脸庞上升起的红晕,周天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鲍望春手里的粥碗放在旁边的几上,然后自己就凑了过去。舌头沿着那丰润玲珑的唇线深深浅浅地舔舐了一遍,然后叩开那微微颤抖的齿关,登堂入室。

    “唔!”鲍望春无力地推拒着那野蛮人的入侵,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舌头勾动体内的悸动。虽然舌头受过伤,有一部分根本没有感觉,但是那人却就是有办法让他受过伤的舌头都能随着他的节奏共舞。然后当那人的舌头深深探入他的口腔,以一种暧昧的节奏一下一下顶击着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鲍望春再忍住发出模糊的呻吟,两人紧紧相拥着倒在床上……

    周天赐情迷意乱地正想解开鲍望春身上的衣衫,触到他凉凉的肌肤,却突然想起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推开鲍望春,“不,不行,你的身子受不住!”

    鲍望春迷迷糊糊间,拥抱着自己的火热的怀抱突然松开,自己还被人一把推开,但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身体一晃,顿时整个人都栽到枕头里去。用手臂撑起来的时候,心头已经开始冒火,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好狠狠教训一下那混蛋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家伙在身边嚣张地笑出来,“你这样子,东卿,哈!哈哈,哈哈哈,好像,哈哈,好像小狗……唉,喂!”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他身上是带着伤,体内还有毒气没有清,眼睛也看不见!但是,他不喜欢被人欺负,从前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当他看不见就好欺负?鲍望春一声怒吼,听声辨位地扑上去,“周天赐!”

    周天赐没想到这倔强的家伙这时候都有心思记仇,眼看他扑过来如果自己躲开的话,势必要撞到头,只能无可奈何地充当肉垫任他扑。

    鲍望春一扑上去就拳打脚踢外,“谁是,小狗,啊?”但浑身乏力也就算了,猛地一阵晕眩,反而自己整个身体都倒在周天赐的身上,简直就如同投怀送报一般。这样想着,鲍望春就更加生气,身上没有力气,只好张开嘴也不管什么地方就咬下去。

    “哎哟,喂!好,好了,好了噢!”总算他病弱体虚,拳脚落在身上还不至于太痛,但咬……而且咬的地方……“再玩,就玩出火来了哦,东卿,东……嗯,哼!”喉结上被他一咬又一舔,本来就没有消下去的燥热顿时汹涌而上,偏偏心里又清楚地知道情人的身体还不适合过分的“运动”,一时间浑身冒火,额头都渗出汗来,抱着鲍望春的手臂更收拢了些,把自己身上的热气都往那凉凉的身体上送。

    鲍望春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身体微微往后仰,但周天赐却一把捞住他,“东卿,东卿!你也出汗了,你出汗了!”语气中的快乐简直难以形容,“你出汗了!”

    鲍望春却皱起眉头,“臭!”

    “胡说!”周天赐整张脸都凑到他修长的颈脖上,深深嗅着,“明明是清雅馥郁的茶香气,”呼出一口气喷在他的脖子上,又深深吸一口,“纠缠了我几辈子了,这味道,东卿的味道……”唇慢慢地压上去,“几辈子了!”

    纠缠了,几辈子了……

    突然间,鼻端里嗅着的汗的味道不再那么恐怖了,鲍望春隐隐约约觉得,那些可怕的噩梦,气味都在周天赐的纠缠里一点点淡去,虽然还是有些不舒服,可是再也没有以往那种几乎逼得他要疯掉的压迫感。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情人紧紧地抱住自己,把头都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纠缠了你几辈子?赐官,对我来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

    嘴唇上很痒,不是,有些疼,鲍望春迷迷糊糊地想,我这是在哪里?

    暖暖的气吹进他的口腔,低哑却悠扬的曲词似乎是从他的嘴里唱出来的,然而似乎又不是。但不管如何,听着,很舒服——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是男声,低哑,透着些悲伤和痛,唱的是粤语,和的是《春江花月夜》的古曲,“……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一叹三咏,柔肠寸断,那是哭泣还是在招魂?

    是招魂吧?鲍望春想,把他飘离了躯壳的三魂七魄招回来,重临这个血腥遍野的世界。可是他自己以为已经冰冷的躯壳却意外地没有以往清晨渐渐醒来时的寒冷彻骨,一双手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一个人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唇抵着唇,“……千般话犹在未语中……”那人轻唱,“……心惊燕好皆变空!”

    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微怔了怔,然后昨日所有记忆回笼——与那人的纠缠,日本人据点的枪战,地道的追逐,还有毒气,还有爆炸,还有,自己被告知永远失去了光明,以及自己只剩下了三个月的生命。

    真是讽刺,自己前一刻用军刺刺瞎了人,下一刻就轮到自己失明,这是不是就叫做六月的债,还得快呢?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从加入这一行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已经作好了准备,随时会扔掉自己的生命,更何况只是失去双眼,更何况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跟他守着。

    ——只可惜,只可惜再也看不见那人的酒窝。

    不,现在这时候不去思考那个问题,能够开心的时间既然不多,浪费就太无谓了。

    修长的眉头微微蹙了蹙,那家伙的怀抱的确很温暖,但某个部位的不老实却也硌得他不太舒服,“我醒了。”轻轻地说,然后自己吓一跳,这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的吗?怎么,怎么连自己听起来都有种撒娇的味道?脸上顿时热烧起来。

    周天赐当作没有听见,眼睛却紧紧盯着怀里的人那晕红的脸庞。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地忍耐,什么都不做只是乖乖地抱着他睡,所以总该让他现在放肆一点吧,“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低唱声重头开始,他蹭蹭那白皙的额头,继续哼唱,“……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再收拢一点手臂,“……叹病染芳躯不禁摇动,重似望夫山半崎带病容。”

    这算什么词?!鲍望春挣扎一下,“放开!”

    “……千般话犹在未语中,心惊燕好皆变空!”没听见,他就是没有听见,反正怀中人不出汗他就不松开!大热的天,一大的早,没理由那么没精神。想一想,周天赐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索性抱得更紧些。

    这混蛋想勒死他吗?鲍望春低喝,“起来!”

    “雾月夜抱泣落红,险些破碎了灯钗梦……”周天赐恍若未闻,还是抵着他的唇,又从头来一遍,“……唤魂句,频频唤句卿须记取再重逢……”

    鲍望春忍无可忍一拳挥过去,“滚!”

    “哎,”周天赐轻松地伸手搁开,再度抱抱紧,直到摸着他的额头感觉微微有些湿意了才松开手,却还是一边叹气一边念白:“剑合钗圆,有生一日都望一日呀!”

    鲍望春感觉到他温柔的动作,心里暖暖软软的,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己好,但这样的方式,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随即猛地清醒过来,“几点了?”

    “七点,八点……谁知道。”周天赐有点怀念一年前的鲍望春,那时候他贪睡,每次要叫醒他都要花上半天,不过也给足了自己大吃他豆腐的机会。哪像今天,才抱紧了点就醒了。不行,以后要让他习惯在自己的怀抱里睡懒觉。

    以后……想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心痛了一下。但他立刻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想,珍惜眼前当下,如果他们只有这些,那么现在就是他要生生世世记住的快乐!

    “八点?”鲍望春猛地坐起身来,“快点,起来!罗靖安,要,过来,的!”

    周天赐顿时大不爽,“来就来,我怕他?揍到他变猪头,反正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双手扳住鲍望春的身体就往下拉,“睡觉睡觉!”

    鲍望春猝不及防,但身体的敏捷度摆在那里,下意识一个翻身,“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敲了两声,然后门把转开,罗靖安精神抖擞的声音传过来,“局座……”

    三个人顿时一起呆住,停顿了三秒,鲍望春首先反应过来,拎起手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往声音的方向扔,“出去!”

    罗靖安吓得直接逃出去,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局座其他都好,就是早上有时候有点贪睡,这个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一般早上来请示的时候直接就进门了,这也是局座自己同意的,避免耽误工作。可是现在看来,以后这个习惯无条件地被取消了。

    本来从前有人说局座喜欢男人,他还恨不得冲上去跟那人打一架,但现在看来,原来最不长眼的人是自己,局座果然,果然……真的好想哭!

    好,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家人昨天都用那种眼神看他了,还有那位夫人,那位太太的奇怪行为——一定是局座看周大少长得标致,把人吃了。哎!其实,自己长得也不错,啊啊!当然,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自己看见局座那样违背人常地压在周大少的身上,却觉得这两个人很合适呢?

    难道自己……还有,万一以后局座对自己也有这样的要求,怎么办?呜呜,局座那么强势的人,眼睛不好了,气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呜呜,自己该怎么办?

    啊啊,这次是真的要哭了!

    ……

    “噗,哈哈哈哈!”周天赐忍无可忍地暴笑出来,“东卿,你知不知道你扔过去的是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恶狠狠地问。

    伸手在鲍望春赤裸敏感的胸口摸一把,手指从殷红的茱萸上掠过,周天赐的笑声充满邪恶,“你的衣服!”

    第31章

    等到罗靖安终于可以进去汇报工作,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注意到鲍望春换了件月白色的绸褂子,正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突然间想起帮忙换衣服,服侍洗漱、用餐这种事本来应该由他这个副官来做的,但是现在,显然周大少已经越俎代庖地完成了,不禁心里有些不舒服。

    “咳,”罗靖安看了迟迟不肯离开的周天赐问道,“周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关照吗?如果没事,我想汇报工作了。”

    “我站在这里又不碍你什么事,”周天赐翻翻白眼,“你汇报你的工作好了。”

    “赐官——”鲍望春丰润的嘴唇微抿,皱起了眉头。

    “得啦,得啦!”周天赐最怕他皱眉头,眼睛转了一下,毫不避讳地走过来当着罗靖安的面伸手揉开他的眉头,一面把自己手腕上总是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拿下来套在鲍望春纤细的手腕上,一面有意无意地提醒道,“不过东卿,你也别忘了,你自己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的,有什么需要交待的,尽快交代清楚。我现在去商行,中午回来跟你一起吃饭,你好好休息,等我。”

    鲍望春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他的动作太暧昧,自己看不见也根本阻止不了,不禁苍白的脸上略显红晕,狠狠地推开他道:“滚!”

    周天赐摸摸鼻子,又瞪了看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的罗靖安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罗靖安定了定神,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去八卦上司的私人事情,心里的忐忑却浓烈起来,“局座,什么最后一次啊?”

    鲍望春深吸口气,脸一板声音一冷,就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别理他!昨天,吩咐,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噢,下午的会议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但是我怀疑那几个大佬会不会来参加。他们是广州这里的老土地了,最会倚老卖老,”罗靖安汇报道,同时提出自己的担忧,“恐怕不好对付。”

    “我瞎了,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是。”

    “那么,他们,一定,都会,来。”鲍望春嘲讽一笑,脸色还是很苍白,神情却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广州,政府,那里,什么,反应?”

    “很奇怪,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罗靖安皱起眉头,“不过您的情况我已经汇报军座了,他吩咐您好好休息。替代您工作的人员很快会安排下来。”

    鲍望春点了点头,“昨天,的事,其他,方面,有,什么,消息?”

    “其他方面?”罗靖安微愣一愣。

    鲍望春叹了口气,正如周天赐对罗靖安的评价,这孩子忠心也有了,聪明也有了,但是在经验上始终有些欠缺。真不知道以后,以后要是自己不在了,还有谁能够教他?

    “小靖,”鲍望春柔声道,“日本人,方面,有什么,消息;广州,黑道,方面,有什么,消息;洪门,的,消息,又如何……你的,工作,是,情报,收集,考虑,问题,一定要,全面。现在,我还能,提醒,你,哪些,遗漏的,如果,以后,你自己,必须,独挡,一面,你又能,靠谁?”

    难得被局座这样温和的叫一声,罗靖安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但是听后面的话却没有来由的又顿觉一阵心酸,“局,局座,你真的要辞职吗?”

    鲍望春骨节分明但仍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床单,再叹一声气,索性跟他摊牌,“我,时日,无多,也不知,还能,有,几天,性命,以后,再,教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罗靖安倒吸一口冷气,“局座!”

    “所以,我想,尽快,把,手头上,的,工作,交待,清楚。”微微停顿轻喘了一下,大脑还是晕眩得利害,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活过三个月,心里惘然了会儿,又咳了一声,“还有,其他,什么,消息吗?”

    “还有……”罗靖安脑子转不过来,怎么有人能够这样平淡无波地说自己就快要死了的话,如果换作是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只怕早就吓得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猛地一咬牙合上手里的工作记录,“局座,你,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身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而且军座也说了,要你好好休息,这……”

    “不,”鲍望春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小靖当然不会明白,鲍望春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疼痛的心里再度缓缓泛过一阵酸涩,自己复杂的心理,就连自己也常常不明白。但他就是知道,这一次,他打算任性一次,就这样一次!在自己还活着的最后的日子,跟赐官在一起,不分开!

    因此他才急着把所有的工作都交待清楚,他想了无牵挂地陪着他,守在他的身边直到生命的终结,然后,他会把这辈子的记忆深深印刻在轮回里,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一直等到赐官有一天终于寿终正寝来找他,他就牵着他的手一起开始两个人下辈子的生命。

    微抿一抿唇,鲍望春不自觉地展露一个绝望的笑容,“你,不明白,的。”

    但那个笑容落在罗靖安的眼睛里,却看得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翻了过来,揪在一起,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局座!”

    “入了,这行,总有,这,一天的。”鲍望春收拾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冷静地吩咐道,“你,出去,看看,周天赐,真的,走了,没有?如果,真走了,过来,帮我,换衣服……”

    ————

    周天赐之所以走得那么快,是因为他刚下楼就见到福仔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然后,福仔告诉他,在香港的水叔刚刚打来电话,一早就叫他留意的那个欧洲大药商终于联系到了,而且因为周天赐定的药品量太大,所以那个大药商亲自到了香港来洽谈生意。

    周天赐只犹豫了片刻就匆匆启程赶往香港,一来他想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定,可以留下多点的时间说服鲍望春接受心理治疗,再不济也能多陪陪他,要生便同生,要死就共死;再来他不希望自己买药的事情被人知道,毕竟觊觎这笔慈善捐款的人太多了,他不想再横生枝节,索性一口气全部搞定还轻松些。

    因此也顾不得上去跟鲍望春说一声,就直接过去香港了。

    而他没有料到的是,他前脚走,鲍望春后脚也离开了周家大宅,留下来的佣人急忙去打电话通知周天赐,可当时周天赐正在前往香港的路上,完全不知道。佣人又连忙去报告双喜,双喜冷笑了笑,转身也出门去了。

    等到周天赐知道那个“乖巧”地答应他不离开的情人毫不犹豫地晃点了自己的时候,他却已经身在香港,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32章

    广州洪门总堂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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