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正文 第15节
[戚顾]双城 作者:龙马甲
第15节
陈宜昌踉跄地后退两步,终于在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后,疲惫地挥了挥手,“滚!滚!滚!”他承认,他被他们打败了!
第37章
鲍望春徘徊不定,犹疑不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看着病床上自己的躯体,就有一种刺痛从心口的方向传来——明明应该已经不会感觉疼痛了才对啊,怎么会这样?但是,就是离不开!
其实,还有什么舍不得呢?留在这里,或许只能让自己更加受到屈辱和伤害,而这种屈辱,偏偏自己连去报复的立场也没有。
只有,痛苦!
他承认自己是被何双喜刺激到了,但他不相信,压根就不相信她所说的,关于赐官要报复自己的那些话。
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昨天永顺银行地下室的爆炸,那个人总是在追,不停地追,百折不挠,披荆斩棘。就算明知道自己在骗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挡子弹;他一直在说,要同生共死,但却宁可独自去刺杀也要自己平安无事;他那么珍惜生命的一个人,却在那个修罗场大肆杀戮只为了能够把自己背出去;他就算身受重伤还是那么豪迈地举着刀一步一步逼向那个要刺杀的对象,把身边所有阻碍他的人一一铲除,只为让自己可以从蓝衣社里脱身;他总是笑得豪气干云,好像什么问题都能从容解决,但其实,他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的笨蛋!
突然想起那一次他以为自己不在,呆呆地回到那个被暴露的地址去的夜晚。
——他拉起防尘的白布,傻瓜一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月光!
漂亮的,黑白分明又流光溢彩的那双眼睛,涤荡着一些看不懂的黯然那样看着月光。就是那一刹那,自己的心被他揪住了。原来,不是能伤害我的只有你,同样,能够伤害你的,也只有我!
赐官,你是爱我的!
我怎么会怀疑这一点呢?我怎么会因为别人说的话来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呢?
但是——
知音!为了这个词我寻觅了你千年,为了这个词我拼命地把工作完成只为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守在你身边,然而,你却骗我!
你,要让我怎么来原谅你对我做的这件事?你明明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会放弃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我的责任,你明明知道!可是你却故意地要我双目失明,要我只能留在你的身边!
周天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爱了你就应该被你用“爱”束缚我自己?是不是因为你爱我就可以把你的行为解读为是正确的?是不是任何伤害只要冠上“爱”的名义就可以天经地义,就可以被原谅被忽略?
周天赐,你让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真想转身就离开,可是心底里一个声音在说,如果现在真的走了,那便是永堕沉沦的后悔!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生生世世都要牵着手一起走下去——那誓言似乎还在眼前,如果真的走了,他会又错过他们的几生几世呢?
行行复行行,迟迟不忍归……
突然,“砰!”手术室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他终于赶来了!
————
“何医生,你们来迟一步,”主治医生迎上去叹息道,“病人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迟到了吗,终于还是迟到了?!周天赐痛到了麻木反而想笑一笑,但酒窝还没有挂起来,一口心头热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赐官!”双喜忍不住叫一声,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然后就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一步挪一步地过去,紧紧抓住了鲍望春的手。
狠狠用手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双喜转身拉了拉主治医生,“我们先出去吧,让,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虽然满腹狐疑,但主治医生还是跟着双喜领着其他助手都走了出去。
周天赐对周围的所有变化却仿佛置若罔闻,只是握住了鲍望春的手,“东卿东卿,我来了,我来了……”他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里,慢慢摩挲着自己的脸颊,酒窝深深,“东卿,我来了,我来了……”
接着殷红的血从眼角开始溢出来,不断不断滑下脸颊,有种狰狞。
“我来了,我来了……东卿!”他有那么多的话想跟他说,想告诉他,想挽留他,想说对不起,想恳求他,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只剩下一句话,“我来了,东卿,我来了……”
我想起来了,东卿;我赶回来了,东卿;我追过来了,东卿!
含着血的炙烈的吻落在鲍望春的手上,脸颊上,眼睛上,唇上,“我来了,东卿,我来了!”周天赐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逐渐开始冰冷的身体,“我来了,我来了,东卿!”
东卿东卿,我放不开你,我不要错过你!
一口鲜红的血从周天赐的口中喷出来,他又大又亮的眼睛突然一黯,随后身体就这样软软地倒在鲍望春的身体上。
我来了,东卿,我来了!
眼前一黑之后,周天赐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然后他就看见鲍望春站在那边,既不走过来也不转身离开,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东卿?”周天赐跑几步,他发现自己穿越了自己跟鲍望春的身体,但却怎么都到不了那个看着他的鲍望春的身边,这是……
猛地甩甩头,他才不管这是什么,只要能让他跟东卿在一起,什么都好。
于是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跳出来,“我说过的,我不会放手的,东卿!我不会跟你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力图说得得意洋洋开开心心,可是眼角的血泪却还是流个不停,“而你,你也答应过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跟着我!”伸手捏一捏眉尖,“那么你为什么要站在哪里?”
鲍望春看着他,“回去吧。”
“跟我一起回去。”周天赐说,“把你的手给我,跟我回去!”
鲍望春摇了摇头。
周天赐又往前走了几步,“我想起来了,”他说,“我想你是谁了。”抹一抹眼睛,“上辈子我们的遗憾,难道这辈子还要继续吗,东卿?这辈子,不是我们求了千年才有的缘分吗?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
鲍望春还是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周天赐忍不住又往前一步,“你恨我吧?”他问,“你恨我把你拖进这个漩涡,死不放手缠得你终于什么都失去;你恨我总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味逼着你妥协自己却从不肯后退半步,你恨我明明知道你的眼睛可以治的,却骗你说你瞎了——双喜刚才跟我说了,你都知道了吧?对,我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猛地往前冲两步,“可是,你恨我就过来揍我!是男人就狠狠地报复我,而不要,你自己一个人绝望伤心,东卿!来,过来,过来打我!过来我这里,过来!”
深吸一口气,周天赐张开怀抱,“回来,惜朝,回来……我想你!”
不要让我才从轮回里想起来,你又进入轮回忘记了我。我想你想了一千年,我已经疯了!
鲍望春心中猛地一阵大恸,往事全部兜上心头,身边的气流也蓦地诡异起来,接着只觉浑身剧痛,然后眼前黑了起来!
第38章
周天赐从鲍望春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九月的广州的天气,热得让人简直好像蹲在闷锅里被煲着一样,汗水不住往外渗。
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意外摸到了十天前弄出来的伤疤,偶尔还觉得有点刺痛。
是的,距离那个让他差点也跟着魂飞魄散的夜晚已经过去十天了。
虽然医生不断地坚持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让一个明明已经停止呼吸,停止心脏跳动的人重新活过来,这绝对是医学上的奇迹。但是周天赐知道,不是。
是东卿被自己用自己的生命从黄泉那岸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嗯,也不全是,因为如果东卿真的要走,就算自己抛弃了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换来那人嘴角微微的一勾,眉梢轻轻的一挑。他留下来,是因为他舍不得自己,他被伤得那样重依然还是舍不得自己。
每每想到这个,周天赐就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但心痛到极处,却还是藏着那么一点点的甜蜜。东卿东卿,你爱我,你爱我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还多!
但是,你为什么还不醒?
从那天鲍望春重新活回来到现在,他始终沉沉地睡着,怎么都唤不醒。他的主治医生却沉浸在这他妈的“医学奇迹”上,兴奋地表示这是很正常的事。人都已经死亡了,大脑供氧不足,只是陷入沉睡而不是死亡,这已经是“奇迹”啊“奇迹”了!
diu!他是要东卿活着醒过来,可以骂他打他,就算要杀他,他也甘之如饴,但不是要东卿活着是活着,却总是这样沉睡着。就像,就像睡着睡着,他又要死去了一样。
忍不住用手狠狠抹一把脸,刚才医生说的话又兜上心头,“这种情况,嗯,医学史上倒也不是没有纪录的……好好,我长话短说,现在鲍将军的情况属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状态,他表面上是睡着,实际上呢,也是睡着……啊啊啊,周先生,周先生我们都是斯文人……别打,别打……总之,关于鲍将军的诊断就是,他可能随时醒过来,也许现在也许明天,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将永远处于这种昏睡状态,再也没有清醒的日子……啊!”他被周天赐一拳打倒在地上。
永远,昏睡……
忍不住又抹了一把脸,把已经要溢出的一声哽咽压回去。看着身边经过的人群,有些因为身体康复而喜滋滋出院,有些则因为亲人病重撒手人寰而痛哭流涕。仔细想来,其实人生无非就是这样,有些人快乐,有些人悲哀。所以因为自己心情悲痛的缘故打了人家医生一顿,自己也的确是太夸张了。
但是,永远,昏睡?!
如果是这样,自己宁可那一夜就跟着他一起走了也好过这样半死不活地睡着!
“啪!”一个耳光自己扇在自己的脸上,“周天赐,你个无胆匪类!谁说东卿会永远昏睡的,谁说的?!你连黄泉路上都能把他拉回来,难道守着他等他醒过来你就办不到吗?”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然后又摸了摸,好像刚才打得力气大了一点,真的给他有点痛!
“周天赐!”一个人影远远地恶狠狠地跑过来,眼睛里几乎是泪水和怒火一起喷射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打自己,难道,难道我们将军……”
周天赐抬头,果然又是那个他怎么看都不顺眼的罗靖安!
这十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最令人愤怒的却莫过于军统上层这突如其来的晋升命令,把东卿由原来陆军上校的军衔一口气擢升为陆军少将,连升三级!什么叫做越级晋升?那是针对因公殉职的军官而言的,但是东卿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好不好?这样来不及地就发一个追封的命令下来,这不是逼着东卿死吗?
就知道那个什么戴雨农不是好人!果然吧!等东卿醒过来,一定死也要拉住他,别让他再上他那个戴军座的贼船。
将军!切!谁稀罕啊?
“你说啊,我们将军到底怎么了,怎么了?”罗靖安急得直跳脚,“是不是,不行了……”
周天赐看着他叹口气,好吧,眼前的傻小子就稀罕!就算是这样不符合常理的晋升令,这傻小子竟然也当是宝一样,一口一个“我们将军”的上窜下跳,就怕别人不知道东卿升了将军。
东卿东卿,你快点醒过来吧,我快要给这个傻小子活活气死了!
深吸一口气,仗着自己身材高大,一把把傻小子拎起来,“少放屁!走!跟我去看‘你们将军’!”
将军!!!他恨这个头衔!!!
————
病房里
陈宜昌端坐在鲍望春的病床旁边,手里住着拐杖,眼睛微眯,过了一会儿突然咳嗽了一声,“睡得差不多,也该醒了。”看看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索性提起拐杖戳了戳鲍望春的腿,“你瞒得过别人,甚至连那个傻小子也瞒过了,你瞒得过人家柳大夫吗?”看见床上的人长长的羽睫似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老头子笑了,“你当我昨天叫他来医院来玩的吗?哼,我就说这样鬼子的破医院什么用也没有,老柳看了你一眼,搭了搭脉就知道你醒了。”
“哼。”鲍望春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魂梦已过黄泉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还有能够再一次看见阳光的时候。但真的是元气大伤,浑身都乏力。
“你的事情,我那个无缘的徒弟媳妇跟我说了——哦,你睡着的这些日子,她走了。带着赐官的儿子去了美国,赐官跟她签了什么离婚纸。唉,就算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但说到底,其实她一个女人家也没有什么大错的地方,你看,你眼睛能看见还都亏了她配的药……”
鲍望春定定地看着老爷子,一句话也不说。双喜走了?走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记恨她,说到底,这件事,最受伤的总是女人。明明一开始都是他们手上的珍宝,转眼却成了昨日黄花,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老头子挠挠头,“我知道你还在生赐官的气,说实话,那小子这次的确做得很过分,好歹,你也是一个将军,怎么能……啊哟,你,你别再想这件事了,当我刚才胡说。”随即叹了口气,“我呢,是个粗人,说不来什么劝人的话,我只是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他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装睡装到现在了,而且这件事只要想想就觉得心口脑门一起疼,鲍望春突然任性地把眼一闭,也懒得说话。
陈宜昌倒也不动气,“你也知道,我是常年在外,怕自己的事连累老婆,所以十多年没有回去。其实,我年纪轻的时候,钟意她得一塌糊涂。不过那时候火气也大,心里钟意她钟意得都要癫了,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吵个架,闹一闹的。一次也忘了什么事了,就是吵得天翻地覆的,我一气之下就离开家出来闯,两年没有回家。但心里从离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掂着,想着,念着,都不知道这算是报复她呢还是报复我自己。”
微顿了顿,“你若是心里没有那个人,生个气大可以折腾他个生不如死的,这才叫做报复。但你心里明明就是有那个人,死咬着气又不肯原谅,又不肯放手的,你这个不是活活让自己受罪吗?”
鲍望春神色不动,但眼睛却慢慢湿润起来。
“年纪轻的时候,总觉得一点点委屈就是天大的事,绝对不能妥协原谅。也不想想,你们还有多少这样的时间可以守着。这样的乱世,你们各自的身份……说句不好的,没准明天日本人就打进来,大家一起死了,那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爷子,我……”开口说第一句话,却只觉得十天滴水未进的喉咙就像火烧一样,还有一种恶心的粘连感觉,鲍望春顿时什么话也说不下去。
陈宜昌见他终于肯说话了,不由大喜,“嗯,愿意说话了就好,就好!”伸手拿过床头周天赐放在那里的水杯,用一根细细的竹管子汲点水喂给他喝,“我也知道你委屈,其实,老头子我也觉得,今次赐官所作所为实在乞人憎。要不然这样,你快些好起来,好起来狠狠揍那小衰仔一顿。放心,老头子我挺你,保证你揍他的时候,他连手也不敢还!”
虽然满心愁苦,但是听了老爷子这样没大没小的话,鲍望春都忍不住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又喝了两口水摇摇头示意够了。
但陈老爷子的恶质因子一旦勾起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罢休,更何况这件事上,说到底赐官也把他这个师傅气得不轻,“要不然这样,我帮你出个点子。”陈宜昌放下水杯,“我给你介绍几个女孩子吧……”
鲍望春吓了一跳,“不要!”白黛林的影子还在眼前晃,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事。
“别急别急,我只是说说而已。”嗯,这孩子重情重义,他老头子喜欢,“要不然这样,你快点好起来,老头子我带你好好逛逛我们的西关花街,让赐官那衰仔跟在后面付账。看见漂亮的,你尽管开口,让赐官给你在这里买宅子金屋藏娇,活活气死他!”
这什么跟什么?越说越不像话,鲍望春一年来流的汗都没有听见陈老爷子这番话的时候流的汗多。无力地看着他,“老爷子,你,真的,是他,师傅?”
陈宜昌这才想起来一样摸摸下巴,“对哦,有时候不小心就会忘记……”
无力,无力!
不过这样看来,其实赐官受他这个老不着调的师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啊!鲍望春叹口气,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说更多,咳了一声,“外面,局势,怎么样?”
“怎么样?”一说这个老头子就来气,“你眼一闭撒手不管,赐官也跟着昏了三天,醒过来也是失魂落魄的,这可苦了老头子我!”哼了一声,“不过你放心,前几天还有些小打小闹的,现在都收拾好了。嗯,既然你醒过来了,就见一见我们那位市长吧,他烦了我好累了。”
“上面,派谁,下来,顶替我?”
“就这个蛊惑!”陈宜昌一拍大腿,“咩鬼都没见到一个!我话你们军统的这帮妖孽,点么个个都跟马骝一样?”
马骝?嗯,戴雨农要是听见这话,一定会很“开心”。不过,到底会是谁来呢?
心里蓦地想起来广州前戴雨农交待的几个任务。南本虽然被杀了,但后面那两件事……如果来的人还是坚持要完成这两个任务的话,势必“沉睡不醒”的自己会成为赐官的软肋。而且,既然戴雨农连“追封”都派给自己了,没准前来顶替自己的人还肩负着刺杀自己的任务。
在蓝衣社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太多戴雨农为了保存他自己的实力而不惜杀害下属的肮脏事。现在有机会可以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说不定自己的这个老师还真是欣喜若狂了呢。
说到底,戴雨农虽然看重自己,但更怕自己的实力超越他。这一年自己替军统完成的任务太多,本来把自己调离上海,自己就知道这位军座大人是对自己不满了,以为下放广州可以让自己再无权柄,谁知道现在刚到广州就杀了南本隆实,肃清了军统的队伍。若这样,心胸狭隘的戴雨农还不起杀心,那反而是奇怪的事情了。
叹口气,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生存还是死亡,这真他妈的是个问题!
然后病房大门砰然洞开,一手还揪着罗靖安的周天赐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视线狠狠撞到一起,不仅鲍望春反应不及地呆住,就连周天赐也傻了。
第39章
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周天赐脑中突然有种激动过了头的晕眩,他醒过来了,醒过来了!手不由自主地一松,罗靖安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总算鲍望春这大半年没有白教,罗靖安本能地一挺腰稳稳站定,然后也懒得跟周天赐计较,径自冲了过去,“将军,将军!你醒过来了,你醒过来!”大声叫着,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鲍望春乍一眼看见周天赐,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见扑过来的罗靖安,猛地就冷静了下来。眼睛冷冷地看了看罗靖安,又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陈宜昌,却一句话也不说。
陈宜昌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这小子!他那么辛苦地把他叫醒,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的徒弟啊,自己这趟是白辛苦了。不过想想,肯面对总算也是一个进步,叹口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见老爷子点头了,鲍望春竟然再不看周天赐一眼,就这样重新闭上了眼睛。
罗靖安还从来没有见上司这样对他过,顿时手足无措,跳起来大喊:“医生,医生……”下一刻自己整个身体却被人拎了起来摔了出去。
周天赐挤过去罗靖安原来的位置,紧紧握住鲍望春的手,“东卿,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
但鲍望春却猛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瞪他一眼,然后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周天赐心里一酸,却硬撑着脸上酒窝,“别生气,我不碰你,你不要动气……”话还没有说完,所谓六月的债还得快,他自己也被人拎起来一气扔了出去。
当然,在房间里能够有这样的身手的,只有他的师傅陈宜昌老爷子,“里个衰仔!没睇到医生来了吗?挡在里道做咩哉?”
周天赐抬头,果然看见脸还有点肿的那个主治医生正在冲冲赶来,而看见他咧开嘴冲着自己笑的样子,没来由的,周天赐突然觉得自己的背脊凉了起来。
————
“这完全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啊,鲍将军今次可谓因祸得福!”脸肿肿的医生完全无视周天赐要杀人的眼神,为鲍望春作了详细的检查后宣布,“以前他身体可能因为心理因素,各方面都有衰竭的现象,但经过这次的死而复生,反而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我相信只要经过适当的调养,鲍将军身体的康复指日可待!”
“但是,但是!”罗靖安急得大叫,“但是我们将军为什么好像一脸不认识我的样子?而且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不是正常的样子!”
“这个……”医生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光从医学的角度来讲,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复。现在我所能推断出的,只是——或许因为某些对他刺激过大的事件引发了他本来就不稳定的心理宿疾。出于人的自我保护意识,鲍将军本能地选择以‘自我封闭’的方式来让自己的心情彻底放松。”
“自我封闭?”三个人一起叫。
“对,自我封闭!”医生却很高兴,“也许这样说你们不太理解,那么我说得简单一点好了。鲍将军疯了,他用疯了这种方式来让发泄本来积压在心里的压力。所以,怎么说呢,要治疗不是很难,但我认为,还是让鲍将军尽量放松了心情以后再来治疗。啊,人的自我保护潜意识是很神奇的,这也算是医学史上一个很特殊的案例吧。”
东卿疯了?
周天赐心痛如绞,罗靖安悲痛欲绝,陈宜昌却对这个洋鬼子医生钦佩不已——真是医术“高明”啊,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还给他似模似样地说到点子上了。于是咳嗽一声:“那么医生,鲍将军能出院吗?”
“出,出院?”医生推推自己的眼镜,“鲍将军的身体还很虚弱。”
但在你这里治疗下去,没疯也给你气疯了!何况虽然自己嘴上说说要教训周天赐,但这种时候总还要帮帮自己徒弟,难道眼看着他消沉下去?还指望他将来拐了将军大人一起帮自己打理洪门呢!
将军啊,啧啧,臭小子真是好福气!
陈宜昌挥挥手,“周大少是广州首富你也知道啦,鲍将军住在周府上只怕比在医院里受的照顾更好。何况,”顿一顿,“鲍将军好歹也是一位将军,如果他这样疯,哦,‘自我封闭’地呆在医院里,万一消息走漏不是很没面子。索性尽早出院,让他住在周府上,找专人服侍,等尽量放松了心情以后,再来找你们医生治疗,不是尽善尽美?”
罗靖安在旁边皱起眉头,“陈老爷子,将军是我们军统局的人……”
陈宜昌长衫袖子一甩,罗靖安摔着跟头跌了出去。而有了比自己更剽悍的师傅在场,周天赐除了点头也根本不需要做别的什么事情。
于是,鲍望春出院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而直到要离开医院了,他才刚刚反应过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以为陈老头子已经答应了不揭穿他装傻的真相,谁知道那个老爷子竟然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借水推舟地直接把自己送给他徒弟。
不过,这样也好!微睁开眼看看正小心翼翼抱着自己坐进车里的周天赐,鲍望春虽然有些苍白但依然丰润玲珑的嘴唇就这样抿了抿,嘴角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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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赐端着一碗海带绿豆汤走进房间,推开房门就看见鲍望春穿着他的衬衫坐在宽宽的窗台上,白皙的脸庞因为几日来的修养已经颇为红润,而且恢复了些一年前那种微微有些肉的可爱样子。因为天气热的关系,而且又是在自家卧室里,他除了衬衫就只穿了一条裤衩,衬衫的下摆拖在结实修长的腿上,白色的衣料跟白皙的肌肤简直混同一色。周天赐突然觉得这天气更加热了起来。
再走近点,周天赐目瞪口呆地发现,这家伙连衬衫的扣子也没有扣,就这样袒露着略显单薄但实际上还是颇为结实的胸膛——慌忙转过头去,周天赐担心自己再看下去,鼻血就跟着流下来,到时候整锅的绿豆汤只怕都不够下火的。
不过说起来,东卿以前明明是那么注意仪表的一个人,就算天气再热在家里也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心里一酸,东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对他自己实在太苛刻了,能够看见他这样放松地待在自己身边,周天赐觉得就算自己散尽家财也值得。
这七天来,虽然鲍望春总是看着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跟他说,还常常当正在跟他说话的周天赐是空气,自顾自地看自己的书或者想自己的事。但每天晚上,他都已经习惯了窝在周天赐的怀里安静且放松地睡眠,那万事不惊的样子实在让周天赐看得心情大好,当然,如果能够忽略自己身体的反应的话,周天赐肯定会心情更好。
啊啊,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周天赐跟自己讲,你是人不是禽兽,东卿现在的身体都这种状况了,你还想着那些事,这也太过分了!而且你还不知道清醒的东卿是不是会原谅你,如果贸然行事,万一东卿醒过来又气得吐血怎么办?
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周天赐端着绿豆汤来到鲍望春的身边,“东卿,来,喝碗绿豆汤。你体内的毒气要彻底地拔除,什么西药都不管用,还是绿豆最好。”啰哩吧嗦地说着,他举起调羹舀了一勺,“我怕冷的你的胃受不了,特地盛了碗热的上来……哗,好像还挺烫的。”结果就把那勺绿豆汤送到自己嘴里去试试看是不是太烫。
本来在想自己工作上的事情,被他突然打断,鲍望春已经很不耐烦。再听他提及毒气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然后看他似乎要喂自己喝绿豆汤,结果罗嗦了半天竟然放到自己嘴里去,鲍望春终于忍无可忍。
双手一撑左右两侧,身体前倾,在眼前那两个酒窝还没有来得及消下去的时候,鲍望春一口啜住周天赐俏薄的双唇,径自从半石化状态下的他的嘴里把那口绿豆汤吃掉。
受过伤的舌头因为前半截神经系统受到损害(注1),甜味大多是感觉不出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嘴里抢过来,却那么清晰地有种甜蜜的感觉。鲍望春咂咂嘴,不信邪地抢过绿豆汤碗和勺子,自己喝了一口,真的感觉不出甜味啊。
看看整个人都傻了的周天赐,鲍望春舀起一勺绿豆汤径自送到周天赐的唇边,周天赐本能地张开嘴巴吃下去,但还没有来得及吞咽,那丰润的嘴唇又欺了上来,蛮横不讲理地从他的嘴里抢走那口绿豆汤。
这一次,周天赐是真的完全石化了。
看着情人的傻样子,鲍望春差点破功笑出来,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懵懂无知的样子。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现在正在“自我封闭”嘛,反正他现在“疯了”嘛,现在不收拾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以后怎么办?
这样一想,鲍望春就很心安理得地喂一口,吃一口,好几次还有意无意地在抢他口中的绿豆汤的时候,用自己受过伤的舌头笨拙地扫过他的口腔。
终于,周天赐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抱起始作俑者的情人半压在宽宽的窗台上就此深吻下去,就连绿豆汤连汤带碗一起落到地上都不去管。可是才吻了一半,就觉得不对,眼睛微抬看见鲍望春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样,“纯洁至极”地看着他。
一下子,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颤抖着松开情人,周天赐深吸一口长气,然后快速地往浴室跑去。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在他背后,鲍望春俊美的脸上笑出两道可爱的小肉鼓——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绿豆汤!心情真是好好啊!
注1:这里应观众强烈要求修改,把原来咬掉半截舌头改为只是受伤,没有断掉。300,我对得起你了!
第40章
情况变得超级诡异地不妙起来!
周天赐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上那块壁纸都明亮起来,他其实就算闭上眼睛也可以把那花纹完全描绘下来了,但是他还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动也不能动。其实早在四点半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那时候天还没有亮,但是渐渐地光亮就渗入了这个世界。一直到现在,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努力幻想自己只是一块温暖的皮毯。
哎!这真是一个眼光明媚的早晨,这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人都会神精气足的早晨,这又是一个肌肤温润如玉自己又爱之入骨的情人趴在自己胸口的早晨,这还是一个明明所爱就在怀里自己却不敢乱动的早晨!
因为东卿的身体偏凉,本来担心他的身体不敢给他睡凉席,但那家伙睡了两天,怔怔地嗅了嗅身上的汗味——好吧,大部分是自己身上的汗蹭上去的。没办法,自己怕他晚上有什么事,当然天天抱着他睡。可是自己的体质热,常常睡到半夜就是一身汗,结果就这样蹭到了皮肤总是凉凉的东卿身上去。总之,嗅到身上的汗味以后,那个就算“自闭”了也保持着洁癖的家伙,就怎么都不肯睡床单了,宁可窝在凉椅上眯盹也不上床。
没办法,只好给他换凉席,但每天早上,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爬到自己的怀抱里。而自己呢,就只好一面甜蜜着一面痛苦着地抱着他睡。
但现在,情况却似乎越来越诡异了!周天赐扯扯嘴角,真的是,非常诡异啊!随着东卿身体的逐渐康复,又尤其是每天早上,两个大男人这样抱着总会有点反应啊,但每次每次紧要关头,那个“自闭”的家伙都会露出一个单纯又充满信任的笑容给他,结果就算他已经下定决心当禽兽了,还是下不去手!
没胆匪类啊,匪类!怨念一百遍啊一百遍。
“啊!”胡思乱想中,突然要紧部位被人用腿蹭了蹭,一股说不上是痛是快感的感觉猛地窜上来,让周天赐不由自主大叫一声。微抬起身低头看看,正看见趴在自己胸口的东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迷惘的眼神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魅惑。
才睁眼就看见一张圆脸凑过来,鲍望春本能地也吓了一跳,眼神猛地转利,然后才看清楚是赐官。又下意识地松口气,冲着他迷迷糊糊地笑笑,把自己的小肉脸往那宽阔的胸膛上蹭了蹭,手脚并用地学八爪鱼紧紧巴住周天赐,呼一口气正吹在赐官的喉节上,接着,又睡着了!
咽一口口水,周天赐忍耐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身体,避免自己正精神的好兄弟被压得发痛,但稍一挪身体却发现有巧不巧地跟鲍望春的好兄弟亲热个正着。
这一下,就连鲍望春都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出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天赐大吼一声,一个翻身把因为身体突然涌来的炙热而醒过来鲍望春压在身下。
但是,但是,但是!
鲍望春本来迷迷惘惘可爱到让人发疯的眼神不见了,只用一双黑白分明又单纯又无欲的眼睛看着他,就好像冷水浇头而下!
周天赐低咆一声,手忙脚乱地滚下床去冲冷水澡。55555555~~~~~
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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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餐,周天赐正想挤到一声不响地窝在凉椅上的鲍望春的身边去,一个响亮的声音却从楼下正厅一步步传了上来,“小鲍鱼!今天不杀到你磕头求饶,我叫你师傅……”
周天赐无力地朝天翻翻白眼,打开房门,“师傅。”
自从东卿可以下床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跟自己说话,却会愿意跟陈宜昌这老头子下棋。可是假如下棋的对象换成了自己,东卿就会定定地看他一眼,然后扔掉棋子回去睡他的大觉,留下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欲哭无泪。
而陈宜昌发现了这个实事以后,简直得意至极,几乎天天杀过来跟鲍望春捉棋,就算屡战屡败还坚持屡败屡战,反而把周天赐隔开在三丈以外。
每每想到这件事,周天赐就郁闷得撞墙的心都有。
“做咩啊,看见师傅就这个表情么?”陈宜昌狠狠地拿拐杖打了他一下,然后突然皱起眉头,“你怎么还在这里?商行不用做生意了吗?”
周天赐懒得跟这个老不着调的师傅解释,其实他已经把商行的大部分生意都转走了,现在他只想安安心心地陪着东卿,管他外面是乱世还是危城,在他的眼里,他只看得见一个人,那就是东卿!
但显然陈宜昌并不打算让他的梦想变成现实,只是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听狗仔话,码头上来了很大一笔单子,听说是什么药品之类的,是不是你买的?”
刚才还深情款款地看着情人的表情立刻变了,“呀呀!”周天赐大叫着往外就跑,他是真的忘记了,上次跟欧洲大药商定的那批药今天到港。跑了两步,回头看看鲍望春,“东卿,你等我吃午饭,我很快就回来……不行,你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害怕?”
陈宜昌勃然大怒,“你当我是死人吗?仆街仔,出街小心被天打雷劈!”
对了,还有师傅陪着,应该没有问题。周天赐连忙赔笑道:“师傅,你老人家别动气,我是口急出错,东卿由你陪着我求都求不得,拜托你了。”
陈宜昌一拐杖扫过去,“少罗嗦了,快点走吧!唉,教会徒弟气死师傅啊!”
……
听门下弟子报告说周天赐的车远远开走了,陈宜昌放下手里的棋子,“哎,明知我老人家不是下棋这块料却还天天拉着我,小鲍鱼啊,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鲍望春微微低头笑一下,表情里还真有些“含羞带怯”的味道,看得老人家都不由自主呆一呆,但随即他就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犀利,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多谢。”
“算了,自家人就不用这样客气了。”陈宜昌摆摆手,“我们这就走吧,曾市长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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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门陈老爷子的陪同下跟广州市长曾养甫秘密会谈了大约两个小时,出门的时候,老爷子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呸!什么东西!”陈宜昌怒道,“两面三刀,明天他就算投降了日本人我也丝毫不会奇怪!没胆匪类!”
鲍望春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广州市政厅的大楼,轻轻叹了口气勾着唇角笑了笑,“他只是,还没,见到,保证。”
“你都亲自上去跟他说了,好歹你也是一个将军吧,怎么这还不算是保证?”陈宜昌依然气呼呼的,不过在鲍望春看来,更多的是老头子觉得自己的面子被驳了,在小辈面前多少有点尴尬。
“老爷子,这个,你拿着,吧。”把手里刚才与曾市长见面时,那位摇摆不定的市长赠送的所谓“晋升大礼”的南越王剑递过去,“这些,日子,辛苦,老爷子。”
陈宜昌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长剑,“这把剑我倒是听说过,是南越王墓里头陪葬的名剑,有一千年了吧,嘿,也就是拿来作个人情……”一面说一面不以为然地把剑抽出剑鞘,广州炙热的阳光下却顿时闪过一阵凉意,这把南越王墓里出土的名剑竟然越千年而不朽,依然剑锋凛然,杀意如霜雪般扑面而来。
“好剑!”鲍望春忍不住喝一声彩。
陈宜昌看了看,却突然还剑入鞘,“不祥!”
鲍望春微愣一下,笑道:“老爷子,这是,嫌弃,我,送出,的,东西?”
陈宜昌抖抖长眉:“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一面把剑递了回去,“不过,我劝你也别要了,扔了或是埋了都好。这剑杀气太重,主兵凶战危,不祥!”
听他这样说,鲍望春只得收回了南越王剑。但握在手里,只觉得一片清凉,而且这剑的青锋总也让他想起,千年前那一把沾过了自己的血的绝世名剑和那个仗剑扬眉傲视群伦的白衣剑客。心中微微一动,真想见那人重新舞剑的样子!
何况若要说凶剑,只怕那把才凶得厉害吧。鲍望春于是微微一笑,“我不信,这个!”
陈宜昌正要再劝他一句,远处却有一个洪门弟子急冲冲地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话。鲍望春只看见陈宜昌的脸色越来越白。
好半晌,陈宜昌一挥手,“你回去继续盯着!”
那洪门弟子匆忙走了,陈宜昌才转过身来,“小鲍鱼,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鲍望春看着他,“嗯?”
“我们从码头上劫下来的,赐官的那批药品,我本来以为已经够天衣无缝,但似乎还是被人盯上了。”陈宜昌叹口气,“刚才来了一批人一句话都不说,上来就抢。虽然药品没有损失,不过兄弟们伤了不少……最主要的是,那批动手枪药的人,”他定定地看着鲍望春,“是你军统局的!”
鲍望春终于色变。
第41章
罗靖安刚走进巷口就觉得不对了。虽然说前面那人手里拿的的确是有军统局标志的暗信,但是一来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二来,就算是上峰有什么特殊任务交给他,也不会叫他到这种地方来。
“站住!”一声断喝,手枪同时瞄准了对方的后脑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骗来这里?”
“小靖。”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罗靖安乍听到那个声音,浑身就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眼睛微眯,在巷子的那头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就算是广州九月的太阳似乎都不能趋走那人走来时带出来的一阵寒意。
“将军?”好半晌,罗靖安不由自主地呻吟似的说出来,“他们说你疯了!”
“他们?!”鲍望春微微挑了挑眉毛,然后轻笑一下,“那么,你看呢?”
罗靖安猛地闭紧了嘴巴,却不再说一句话。
自嘲地笑笑,“原来,果然是,人走,茶凉。连你啊,也,背弃,我了吗?”
罗靖安的脸上闪过一阵尴尬,但是还是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也不愿意吐露。
“也对!你,终究,是,军统,的人。不是,我,鲍望春,的,私兵。”鲍望春叹一口气,“难为你,陪我,那么久,”朝他点了点头,“既已,成为,敌人,日后,相见,万勿,手软。”看着他又笑笑,掏出一根带着翡翠坠子的金项链,“临别,赠物,好自,为之!”把项链放在自己身前的地上,后退三步又是一笑转头就要走。
罗靖安眼眶顿时红了,这根项链他认识,是白黛林的遗物。在上海的时候,常常看见鲍望春拿在手里若有所思的样子,算得上是他非常珍贵的一件宝物。但是现在……
不由得腿一软跪在当场,“将军!”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我,我……”
鲍望春嘴角微勾,转过去的时候却一脸严肃,“小靖,你,这算,什么?”
“他们说你疯了,但是为了保证军统局的机密性,必须把你牺牲掉。我没有办法,只能替他们做事,就想尽可能地拦住他们。而且我想,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多少能够及时知道他们有没有派人去刺杀你,只要听见一点点风声,我就会去通知周先生的。”小孩哭得洗礼哗啦的,“我实在不知道,你,原来你没有事!将军,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当你的敌人,将军,我不想!”
鲍望春走上两步把他扶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摇摇头,“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
罗靖安顺手把项链捡起来递还给鲍望春,“将军,你快回来吧,这里……我担心迟早要出事。”
鲍望春摇了摇头,把项链推回去,“送你了。”然后思忖片刻,“上头,下来的,是谁?”
罗靖安擦擦眼泪,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孙翌孙教官。”
鲍望春眼神猛地一利,“他,也要,杀我?”
“不,不!孙教官无论如何不肯执行这个任务,军座已经通令训斥他三次了。”罗靖安小心翼翼地看看鲍望春,“但,孙教官广州军统行营主任的委任状下来了,将军,你的职务被撤销了。”
鲍望春点点头,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戴雨农竟然派了孙翌下来究竟算什么意思呢?
先不管这个,“小靖,你手里,有,多少人?”
罗靖安尴尬地看看鲍望春,“就是建营的时候,将军你提拔上来的那二十三个原派系的二佬,他们的人马都可以用,不过,忠诚始终还是有些问题。”
鲍望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今天,抢药,的,行动,你主持,的?”
罗靖安脸涨得通红,“是!”
鲍望春拍拍他的肩膀,“不碍事,我,不会,怪你。下次,记得,事先,把,他们的,妻儿,先控制,起来。”
罗靖安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说到底,就是要先抓住他们的把柄!”
鲍望春挑挑眉毛,不再多说,只是继续问:“孙翌,手里,多少人?”
“理论上应该是被你革职的那十六个大佬跟手下的喽罗,不过方国瑞前几天死了,所以应该是十五个,但我总觉得他后面还有其他人。对了,这几天总觉得孙教官私底下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将军,你千万要当心。”
“哦?还有,其他人?”鲍望春怔怔地看了看天际,叹了口气,“小靖,帮我,约,孙翌。明天,早上,陶陶居,我请客。”
“啊,那我……”
“约好了,你回来,继续,跟我。”
“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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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周天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硬着头皮回家向师傅请罪的时候却发现家里也已经人去楼空。
一时间,正颗心都被荡了起来。
虽然师傅表面上已经不再怪自己了,但是看今天他动手劫了自己的药品就说明老头子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芥蒂。可是这都没有关系,无所谓,自己可以搞定!
然而,师傅为什么要带走东卿?难道他还是不支持他们两在一起?那老头子不是看起来很喜欢东卿的吗?
但师傅也曾经要动手杀东卿的,是啊,自己怎么忘记这件事了?师傅从来就把要自己继承洪门这件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他……
关心则乱,周天赐只觉得自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猛地,“滴铃铃铃”,电话铃声一顿乱响,周天赐几乎是用扑地扑过去,“喂!”
果然是陈宜昌打来的,“里个衰仔,终于知道返屋企了啊?好简单的事,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不是叫我们等你回来食午饭的吗?要真的等你返来食饭,我跟小鲍鱼都活活饿死了!”
“师,师傅……”
“过来吧,我跟小鲍鱼在荔湾茶楼!快点,否则等下我就带他去听戏了,揾不到人不要怪我老头子。”
“师傅!”周天赐还想问得清楚一些,却听见“咔嚓”一声,老爷子把电话挂了。
用手抹把脸,同时也为老爷子说的话暗自警惕。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混得有些过头,每天只知道守在东卿的身边,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当是不存在一样。若自己是普通人也就算了,可是自己身上还背着一个洪门的责任,何况现在又多了东卿……
想到情人那毫无戒备地冲着自己微笑的样子,周天赐顿觉心都热了起来。
不行!要振作,要振作!再这样下去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好不容易两个人才能在一起,这时候死就太遗憾了。
一下子跳起来,“福仔,福仔……”
第42章
1938年9月17日下午,日军30架战机空袭广州。这是继8月9日(注1)以来,日军事隔一个多月以后的又一次大规模轰炸。
这一个多月中,广州政府因为日军的轰炸停止,才有了日军可能会收降广州的臆测,因此摇摆不定,这也是上午鲍望春去见曾市长时,曾市长态度如此暧昧不定的主要原因。但谁知道他上午刚刚拒绝了鲍望春,下午,日本人的轰炸又来了。
不过当然,这种情况看在鲍望春的眼里,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在广州政府当中有日本人的眼线。而对于掌控情报的职能部门——军统局广州行营事先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资料,鲍望春勃然大怒。
同样生气的,还有洪门的老爷子陈宜昌,“里个仆街仔,死去边道,咩鬼音讯也无。”
被老爷子这样骂的,当然就是周天赐。日本人的飞机来得奇快,大部分的民众只听见了空袭警报还来不及躲进防空洞,轰炸已经下来了。轰炸持续了三个小时左右,直到下午五点,空袭警报才算解除。
而空袭警报一解除,整个街上顿时一片混乱。或为自身伤残痛哭哀号,或为亲人骤逝伤心断肠,又或二者兼而有之遂癫疯痴狂……于是便见满地的尸骸残血,碎瓦断垣和一城的号哭。
鲍望春站在茶楼的二楼窗台口,西边残阳如血,楼下民众哀哭之声几达云霄,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紧得恨不得把剑都掐入了自己的手掌里去。
上海沦陷的时候,因为是战区,死伤的大多是战士,所以虽然感觉悲壮却没有眼前民众的尸体横列在前的这种绝望。这些,这些都是仰仗着他们保护的国民啊!
鲍望春忍不住问自己: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责任又是在哪里?
一时间,心血沸腾,就连身体都忍不住晃了晃。
“小鲍鱼,你不用担心。赐官鬼精得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陈宜昌以为他是因为担心周天赐而心里交瘁,连忙扶着他坐下来,“你身体本来就没有好透,哎,今天出来已经好勉强了。要不是现在下面乱成这样,我早就送你回去赐官那里了,你,歇一会儿,别看了,别看了。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看的……”
鲍望春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周天赐,因为如果赐官出了事,他心里一定会知道。到时候无非也就是跟他下黄泉而去罢了,有什么可怕的?他担心的是遭到轰炸以后的广州政府的决定。
怅然一叹,“老爷子,我要,回去。”
“啊……等一下就好,现在下头乱。”陈宜昌微微顿了一下,当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鲍望春无力地扯扯唇角,“我要,回,军统!”
“咿呀——”楼下突然传来凄呛的一声二胡声,然后,一把沧桑嘶哑的嗓子唱了词曲出来:“凉风有幸,秋月无边……”
“啊,我的细妹啊!”街头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唤的名字无非是女儿的小名,但那惨号听在耳中却是直刺人心的悲痛绝望。
楼下的瞎子却还在唱,“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你,你回去又能做咩哉?好不容易脱身出来!”陈宜昌摇摇头,“而且你的身体又没有好,你要是回去,赐官定去仆街了!”
鲍望春却一握拳头,“广州,危在,旦夕!该有的,情报,都不齐!光,忙着,内斗……”一时气急反而说不下去了。
“大厦将倾,就算你一个人也挽回不了多少啊!”洪门的老爷子人老成精,局势怎么会看不明白?
“轰!”远处又是一幢楼因为过大的火势而瘫倒下来,顿时又惹起一片惨呼。
“小生缪姓乃系莲仙字啊……”瞎子的声音更加悲沧起来。
“就算,一个人,总比,没有人,好!”鲍望春这样回答。
“那么,”陈宜昌叹口气,“见过了赐官再走吧。”
“……好!”
“为一个多情妓女,唤作麦氏秋娟……”楼下的唱词虽然旖旎,但曲调声音却越来越伤情。
鲍望春知道他唱的是南音中著名的一段词《客途秋恨》,原来听听尚不觉得如何,只是现在衬着满天的血色残阳,映着烧红了天的半城火势,还有满城的哭泣哀号,顿觉人间惨音也就是不过如此。
凭栏听了一会儿,剑眉微微一蹙,正要命人下去叫那瞎子换个曲子,却又猛地听见几声尖叫,“打劫啊,打劫!”竟然有人趁着满城的混乱动手抢劫。
忍无可忍!手一拍窗栏腾身跃起,旁边的陈宜昌都来不及拉住他。
唱着《客途秋恨》的瞎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将军令!”接着一个重重的银洋就落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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