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6节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小贴士:页面上方临时书架会自动保存您本电脑上的阅读记录,无需注册
    [GL]归自谣 作者:六遇

    正文 第6节

    [GL]归自谣 作者:六遇

    第6节

    王安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皇帝老子要修园林,大块大块的太湖石得从南方运过来,南方水路纵横交错,比陆路方便省力,都指望着靠船载到京里。一路上因着石块既大又重,不晓得拆了多少座桥,供人行走的道都能拆,更别提民间私运货物的船只并行挡道了!”天热,又长途跋涉,汉子遭了不少罪,话匣子一打开便没个轻重,莫说拣着个人能口若悬河,怕是碰上只吠叫的狗,也得气不过地强聒不舍。

    汉子是个粗人,不代表王安也是个不晓事的,听得差不多了连忙陪个笑脸打断道:“劳苦功高,劳苦功高!这么着,你先随我进去寻个歇脚的地方喝点水解解渴,我将收据与茶饼呈给我家郡主看看,若此事经由她起,自会在她那儿有个定论。”既是因着皇帝陛下的喜好才误事的,他王安即便想讹诈勒索,省却几两银子,也得摸摸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牢不牢靠。

    当下点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卫赶着骡车由偏门搬运茶饼入府。

    案几上摞着厚厚一叠的账本,柔珂提笔勾勾画画,轻打算盘,眉头紧蹙,无从舒展。

    父王一味诗书自娱,母妃三年前去世,府里内务的掌事者不知几时明里暗里都由柔珂担着。先前离京守孝,将约束世子爷和郡王钱财支出的事由交给总管事,当时也并未寄希望于他能劝谏得住自己那两个不成器花天酒地挥霍无度的弟弟,可毕竟没想过亏空得如此厉害,怕是只有今年王府名下的商铺财源广进,田庄麦穗两歧才能勉强填补。

    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搁下笔来,正寻思着出门走动走动活络筋骨,王安便紧赶着叩门询问了。

    柔珂接过收据一看,这才想起当日在碧云寺为着探清棠辞虚实自己随口提的事情。

    再看看院里头两个大木箱,怕是得有约莫十斤,掀开来,茶香扑鼻,当是上好的货色。

    棠辞这个愣头青,不但允诺了竟还弄了这么大手笔。

    虽然迄今为止,她与棠辞不过匆匆三面之缘,最后一面棠辞给她留下的印象还颇有些……一言难尽。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与棠辞好像熟识了很多年似的,并未深交详谈,心底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督促呼喝着自己,想去接近她,了解她,结交她。

    “嗯,这茶饼确是我托朋友从云州买来的。虽比不得建宁贡茶的龙凤团饼,想来热衷普洱的父王应当喜欢,你取几只过去与他老人家尝尝鲜。世子爷和郡王那儿分别给一斤,余下的找个阴凉干燥的地方好生储着。”柔珂又想起王安话里提到的那位威远镖局的汉子,“照着镖局误工的赔偿份额给他赏钱,天气热,给他吃碗酸梅汁罢。”

    不管王府里头资金如何短缺,门面上总得装一装,不能使外人看了笑话,传出去落人口舌。这汉子大热天的讨口饭吃也着实不易,于情于理合该如此。

    王安笑嘻嘻地点头称是,欠身告退了。

    忽而,却见樵青小跑着过来,一脸紧张道:“郡主,碧云寺的小师傅来信说,静慈师太旧病复发了。瞒了两日,眼见着愈发严重了,春华姑姑才啜泣着托小师傅帮忙传个信。”

    柔珂眸色深沉几分,不及思索,边走边道:“备马,我先过去,你携医官坐马车押后。若以往给伯母诊脉的那位医官进宫看诊去了,你任意挑一个,但是务必路上便把症状与他细说一遍,该带什么药材都带着。”

    樵青本就是个伶俐人,亦知晓静慈于柔珂的重要性,得了吩咐顾不上喘气休息,脚下生风地依言办事去了。

    东宫。

    “殿下,臣已遵照您的示下打点了牢里头的狱卒,想来处斩前刑大人再不会挨饿受冻了。”步军副尉汪弘厚生着络腮胡子,很是威武英气。

    太子抓了把玉棋,往棋盘上一撒,头也不抬:“这还是其次,他入狱待斩,为人夫君父亲最为牵挂的自是他的妻孥。”

    汪弘厚入太子麾下为其谋事时日不短,又兼这位主子并非喜怒无常心思难猜的人,是以已经较为熟稔他的脾性,笑呵呵道:“殿下慈爱,臣焉有不知之理?早前便自作主张地在京里租了处较为宽敞明净的宅院,供给邢夫人和刑公子居住,并延请了名师教导刑公子的功课,望殿下莫要怪罪。”

    太子闻言,抬起眼来,微微弯起唇角:“这是好事,能怪罪什么?”

    汪弘厚见他依旧意兴阑珊的模样,知晓他定是近来朝中势头被鲁王压下去不少,心里不痛快,于是又斗胆道:“臣那日去接刑公子,碰巧遇上一位近来名声颇旺的大人,看他架势似也是认定刑大人含冤受罪。”

    邢康平自出事以来,朝中昔日的好友大多避之若浼,竟还有人敢违背圣意?

    太子来了兴致,挑眉奇道:“谁?”

    汪弘厚掩住面上揣度心思正中靶心的喜色,答道:“那位三年前因会试考卷写了柳风体被判定落第的新科探花,现任翰林院修撰的棠辞。”

    兴致骤减了不少,化作一片淡淡的愁云凝在太子的眉头上,他半晌才喃喃自语:“棠辞么……再看看罢。”

    看不清门道的外人皆说棠辞此番越位任六品修撰是圣上恩宠眷顾,其实不然。当年尚为齐王的淳祐帝攻入帝京,逼死自己的亲哥哥,屠戮残杀了许多宗室与旧天子近臣,惟独爱才惜才将德宗年间被称作文曲星转世十五岁便连中三元的吏部尚书秦延禁锢在牢里,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后来秦延也不知怎地竟想通了,写了万字谢罪书,跪呈于改年号称淳祐的晋朝新皇帝,皇帝大喜,立时赦免了秦延,官复原职。

    岂料秦延出狱后性情大改,不但不如何关心朝政国事,还常常假病不上朝,由此君臣二人之间嫌隙愈深。

    不巧今年春闱,琼林宴上冒出个棠辞,还是秦延惟一的门生,淳祐帝明着是给秦延面子破例甄奇录异,暗里却是想借着使先帝笔法的棠辞试探秦延究竟持着何种想法,有无二心。

    马市里头的一处马厩。

    老汉头戴遮阳大帽躲在伞棚下乘凉,黑色布鞋前头摆着几本破旧的账本集子,他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口里念念有词。

    半晌拍膝叹道:“我就捉摸着这数目不对劲!甜水巷里那户棠小哥头几次借马赊的账还未还清!”他点点头,复又合算了一遍,“欠了这好几个月了,下次要再敢来借马,我非得押着她娶了我闺女不可!”

    “叮——”地一声,几块碎银子落在眼前用来喝水解渴的空碗中,在日头的映射下闪出令人欢喜雀跃的光。

    又闻马匹嘶鸣踏地之声,老汉转头一望,心道奇了——想什么来什么。

    棠辞牵了匹高瘦的黑马出来,脚步踩得飞快,径直略过老汉,扶住马鞍轻易骑将上去。

    扯着缰绳调转马头,扬鞭一挥,让还想着拦她下来唠嗑几句的老汉吃了一鼻子的灰。

    眯着浑浊的眼睛点了点银子,老汉再抬头看向棠辞远去的方向,咯咯一笑:“这小哥也当真有意思,旁的浪荡子弟哪个不香车骏马的往窑子里头钻,她倒好,整日里朝郊外跑。”棠辞惯常骑的那匹黑马,每次还回来,马蹄子上沾的泥土看看成色摸摸疏密便知来自荒郊野岭。

    原因棠辞来得匆忙,走得及时,老汉见钱眼开,并未瞧见她今日竟是穿着一身官服而来,否则定然后悔嚼这舌根。

    第14章

    “原不过是件小事,何止于如此阵仗?”静慈醒来后便见原本尚算宽敞的屋子生生被四周围聚的众人挤得逼仄了不少,不由怨怪道。

    素知静慈虽屈身于此青灯古佛十数年心性日益平缓随和,然久养于深宫中的娇贵身子终归受不得这般拥堵吵闹的景况,柔珂命医官再行号脉,两次三番地笃定静慈此时此刻病情稳定并无性命之虞后,接过春华姑姑手里的药盏,屏退了一应人等。

    柔珂舀了一勺黢黑色的汤汁,吹了又吹,轻啜一口试了温热,细心地喂进静慈的嘴里。一勺又一勺,直至汤药见了底,柔珂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

    静慈轻笑一声,抬起略微乏力的手腕,抚了抚柔珂搁在床沿的手背:“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偏生与人置气的时候还和儿时一般,自个儿闷在心底,不教别人知晓。医理有言,心宽达畅则久安,长此以往,败坏了自己身体怎生是好?”

    越是这样慈祥亲切的语气,越是令柔珂倍感恼恨与懊悔。

    医官一刻前所说的话犹在耳畔:“心结不解,病情难缓。”

    心病还须心药医,柔珂岂会不知?

    静慈的心病何尝不是柔珂的沉疴,无论为静慈亦或是为己,踏遍千山万水寻访心药不过是她数年来云游四海,漫无止境无穷无尽的苦修羁旅。

    “傻孩子,我的身体我哪里有不晓得的道理?”静慈见柔珂紧抿着下唇仍不言语,进一步宽慰,“不过是肺不怎么好,这本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便是华佗在世也只能下个静心养身的方子暂且安定。你若是气我这次瞒你,下次定让你头一个知晓,如何?”宽恤体贴他人的性子纵是任谁也无法狠心拒绝。

    柔珂别过头去,闷声道:“您分明是次次瞒我。”

    静慈微微一滞,摩挲柔珂手背的指尖已凉了半分,望向柔珂的眸子愈加温和,敞开心扉莞尔道:“病得不重,若让你知道了,又得急着从京里头赶过来。这赤日炎炎的时节,你也是身子骨娇弱的人,来来回回的倘若累出个好歹,倒叫我更是心疼。再者,你不是才从云州回来么,路上劳碌奔波,归家不多时便跑到我这儿来,你父王怕很是记挂。”

    每逢仲夏,柔珂总会只身前往云州澜沧江畔,孑然待上一日一夜。以往她不让静慈知晓,可每年不多不少这个日子,静慈见她不来碧云寺探望自己,心里也约莫猜出几分,兼之两人闲聊时静慈旁敲侧击之下柔珂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时日久了,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知道是一回事,是否方便提及又是另外一回事。

    柔珂听起静慈提了云州的话茬,侧过脸来,反手握住静慈的手,微笑道:“说起云州,今晨棠辞才送来两箱普洱茶饼,俱是云州地道的货色。方才来得急了,也忘了带上几只给您尝尝鲜,明日我再差人送过来?”

    不曾想柔珂与棠辞不过一面之缘,竟相处得如此友洽。静慈一扫眼底的阴翳,向柔珂细细问起棠辞怎会往她那儿送茶饼的事由。

    “她倒是个有心的,通晓人情世故也是好事。我原本瞧她身为男子,模样长得太过清隽秀美,若无家底家世,只身一人在京闯荡,不说被人欺凌,也恐叫那些个断袖之癖的浪荡子弟对上眼。先前还想寻你托你父王多照拂庇护,后来熟稔她性子了,怕也是个不肯为三斗米折腰的高傲脾气,遂打消了这个念头。照这般说来,她在云州定是个富庶商贾出身,在京在朝铺设人脉,并不是难事,果然一切顺其自然为好。”

    断袖之癖……柔珂黛色秀眉狠狠一皱,道:“您倒是过虑了,棠辞那人有几分脾气不假,若真遇上想将她当做兔爷儿对待的龙阳之徒,拼着官位不要贬为白身的罪过定是以死相抗的。”

    听出柔珂语气中对棠辞竟有些许不满,静慈自然追问。

    并不是好背地里说人坏话议论是非的卑劣品性,柔珂见自己一提起棠辞,静慈的眸子便闪出几道好奇的光,只好叹了声气将那日在鲁王府享宴时,棠辞酒醉强拉婢女欲行的丑事说了出来。

    静慈扑哧一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她既已及第为官,自当成家立业了,男儿情之所至,见美色而垂涎不是极为正常的事儿吗?倒是饮酒误事伤身,下次若再遇着她,你也多替我说教她几句。”

    柔珂扭毛巾的手微微一顿,笑道:“您才与棠辞相识多久,我不过埋汰她几句,您竟为着她说起话来?”

    虽是吃味的话,入了静慈的耳朵里倒成了柔珂久违的故意讨喜承欢,轻笑一声:“我这是帮里不帮亲,谁占着理儿我就帮着谁。”渐渐陷入回忆中,温婉的眉目愈加柔和,“说来也巧,棠辞那孩子,我怎么看怎么顺眼。起先不知道她籍贯的时候,听她的口音夹杂着冀州的土话,还当她是冀州京郊人,后来见她总只身一人到这儿,逢年过节也不曾回家,多嘴问了几句,才知道她竟自云州而来。昔年曾看州府县志,都道云州人骄横跋扈,生得矮小粗犷,想来孟子所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果真有理。”

    三年间的日常小事繁杂琐碎,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道得明的,静慈说到开心之处还常掩嘴喜笑。即便现下对棠辞印象不佳,静慈所言柔珂也一一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偶尔捡合适紧要的地方心平气和地搭几个话茬,并不敷衍。

    良久,柔珂为静慈擦拭好面容和两只手臂后,眼见她眸色中显露倦意,借着去灶房督促樵青熬粥的由头,为她掖好被角后走出房门,留了一个清静宜眠的地方给她安歇。

    日落西沉,庭院中的海棠树下,玉立着一青袍少年。

    落花与余晖铺了满地,亦洒了少年整个肩头,红色金色相得益彰,分外谐趣。

    本是不知人入画还是画中人的美景,然而少年面色惨白,眸色涣散,如遭剧痛,似逢巨变,两只脚生了根般深入地下,动也不动。

    柔珂心中微震,不动声色地朝棠辞走近,轻声道:“棠大人几时来的,怎地不叩门询问,孤零零地站在这儿等候?”今日并非休沐日,自己第一个得了消息赶至碧云寺也花了两三个时辰,棠辞能在夜幕星辰前到此必是退食前动的身,竟为了探望静慈向翰林院告假么?

    将沉郁的目光从静慈房屋的方向收回,棠辞施了一礼后,敛下动荡不安的心神,缓缓道:“来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辰,听闻春华姑姑说静慈师父已无大碍,您在里屋喂药侍奉,我一个男儿家再进去,便是叨扰失礼了。”

    看了一眼棠辞双肩满满细碎的花瓣,柔珂另有所想,却道:“先帝陛下以孝道为天下之表率,直至德宗皇帝病逝前仍在每日处理奏章折子后往佛堂抄写经书,诚心祷告。是以驾崩后,庙号为孝宗。若说棠大人使先帝所创笔法乃效仿先帝的形,今日所为倒是初窥了先帝的神,对与自己无血缘关系的静慈伯母尚且如此尽孝,遑论生身父母呢?”

    即便心有疑惑,柔珂所言的确发自肺腑,半点存不得假,然而棠辞一听,如临大敌,脊背冷汗都被逼了一层出来,她怔忡了片刻,才勉强笑道:“郡主过奖了,臣区区翰林子,怎敢与孝宗皇帝相提并论,共比日月。”

    微风起,拂乱棠辞额前的几缕碎发,落花自肩头翩飞,滑过她细腻温软的脸颊,惶恐不安的神情又被添了几笔楚楚可怜。

    柔珂只以为是先帝与淳祐帝的恩怨纠葛令现今朝野上下对先帝大多讳莫如深,才使得棠辞如此形状,因此也不大在意,只微微颔首道:“天色不晚了,棠大人不妨在此用膳。至多两个时辰,伯母该醒了,你候到那时才能遂愿不是?”

    棠辞毫不犹豫地推辞:“既然已经得知静慈师父安好,我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晚膳可来日再约,届时烦劳郡主辛苦一番了。”

    目送棠辞跨出院门,半晌柔珂才若有所思地呢喃道:“谦逊有礼又懂孝道,若不是个好色的登徒子,合该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郎君。”

    碧云寺至京城东华门途中,往来商旅香客络绎不绝,酒肆茶寮林立,轮到夏日浮瓜沉李的时节,生意更要好上几分。

    今日却有些不同,占了几间铺面的茶寮门可罗雀,用来拴马的木桩每一只却俱都缠了好几只马匹的缰绳。

    惟一的客人正端坐在中央,倒的茶水早已放凉,他只静静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眉心偶尔一蹙,默不作声。

    “无事便好,你也坐下喝几杯茶解解渴,歇一晌,该启程回去了。”微服出巡的淳祐帝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身旁禀事殷勤,脑门上布了厚厚一层汗的都知监长随李安时。

    得圣上亲斟茶饮,李安时腿脚发软,差点儿没立时跪下来,却是给他十个脑袋也不敢同坐。回头望了眼埋头算账的掌柜与伙计,躬身双手接了茶杯,一股脑地喝将下去,谄媚道:“听闻那位已经睡下,主上若是心切,多走几步过去瞧瞧想来无碍的。”

    淳祐帝挑眉看了他半晌,直将李安时看得心里发毛,而后掸掸衣袍,面色平淡道:“你师傅是李顺德?旁的伶俐物事没学好,捡着芝麻大小的门缝便赶着将脑袋挤进去了,也不怕卡在半路进退不得么?”

    李安时一听,知道是触了皇帝的霉头,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然双手伏地下跪请罪。

    淳祐帝不作搭理,也不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李安时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紧赶着去伺候,心道但凡遇上碧云寺这位的事情,主子的心思怕是比女人还难猜几分!

    第15章

    因是微服出巡,又事出紧急,卤簿仪仗全免,随行人员从简,统共不过两队护卫与几个奴才便衣在侧。

    李安时抢上前去,牵过马来,伏地跪趴。

    淳祐帝垂下眼眸,扫了他脊背一遍,抬脚踩着上了马背,稳稳坐好后拎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朝他抽了一通,见他两鬓青筋直爆,仍紧握拳头咬牙忍痛,冷笑道:“好个心志坚毅的狗东西,在都知监怕是委屈你了,回去后往尚膳监传菜罢。”

    即便当下皇帝将李安时发落到浣衣局洗一辈子脏衣服,他都得感激涕零陛下留了他一条狗命,更别提尚膳监并不是苦差,究竟任何职陛下也未明说,升迁贬谪之事还有他师傅李顺德顾着情谊照看,又有何愁。是以他真心实意地淌了几滴泪,磕头谢恩。

    忽闻达达马蹄,淳祐帝向前望去,旦见暮色中赶来一人一马。

    未及看清容貌衣着,那人却自马上跃下,从容缓步行至淳祐帝鞍前,躬身行礼道:“主上大安。”皇帝一行既是便衣,她言辞掩饰也是图个方便。

    李安时爬起来踉踉跄跄地伺候在一旁,仔细端详了来人,原来竟是先前被师傅一直念叨着的那位不甚讨皇帝喜欢的棠辞,瞅了眼淳祐帝辨不分明的脸色,暗自替棠辞捏了把汗。

    淳祐帝点点头,提着马鞭指了指她的服色,问道:“何事如此慌张,竟着官服往这儿偏僻地方走动?”

    棠辞微微一笑,道:“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下值前收了封家书,上言家母病重,臣忧心忡忡又不敢擅离职守返乡探望,在云州时便常听家中长辈说道京郊的碧云寺佛祖最是慈心灵验。于是向黄大人告假,兜里揣了几粒碎银子策马过来,权且当作香火钱供奉点孝心罢了。“

    “碧云寺的佛祖慈心灵验?”淳祐帝讽笑,拉着缰绳绕着棠辞兜了几圈,“我常听闻你三天两头往寺里头后院静慈师父那儿说笑谈天,可有此事?”

    棠辞先前出寺下山,行至半路远见茶寮景象,心里早有了底,勒马原地驻了片刻稳下心神才过来。此刻听见这话,便笑盈盈道:“家母好佛法,苦于家中无人有佛缘可聊以解闷,常诉说于臣。臣三年前进京赴考,落第后仍心怀感恩往碧云寺还愿,听方丈说起静慈师父遍览佛经,极具慧根,便有心结交,日后衣锦还乡也好多陪陪家母话话家常,切磋佛道。”

    淳祐帝再不搭话,凝着透出一股狠厉味道的眸子打量棠辞。

    四野阒然,只有马儿不耐原地踏步的踢踏之声。

    “你有这孝心,不妨将你母亲接到京里头住着,上香还愿搀扶她老人家亲往碧云寺去,也是个好契机方便你母亲与静慈探究佛法不是?”淳祐帝憋了半晌,慈眉善目地憋出这似是而非的话,李安时听得一头雾水,暗忖着这主子怎地变脸如此之快。

    棠辞半分意外也无,点头恭顺道:“臣也有此心,只是苦于路途遥远,家母患有病症腿脚不便,长途跋涉怕是要累坏身子。”

    淳祐帝调转马头,回头淡淡道:“既如此,你自己看着办罢。”他忽又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扔给棠辞,“寻个时机送给静慈,只说是你在京城里为你母亲找郎中调制的安神方子,央她佩戴试试功效如何。”

    棠辞垂首应了声是,恭送皇帝远行后,方静默着牵了马匹栓在了茶寮前的木桩上。

    绣工精细的鸳鸯锦囊,上下里外翻看了俱不见宫内针工局的印记。

    “哟,这是城里头苏二姐那儿的手艺罢?”上来奉茶的伙计见棠辞手里把着锦囊瞅了好一会儿,便多嘴说了句。

    棠辞听了喜上眉梢,道:“你认得?”她又拆了金丝绳,敞口大开,凑至伙计鼻息间,“味道呢?晓得是什么方子么?”

    芳香怡人,熏得脑子都安定不少。伙计摆头笑道:“这个大人您倒是难为我了,您还是去问几个郎中大夫,他们整日里头和药草打交道,指定晓得。”

    一语点醒梦中人,只要不是宫里头的东西,再仿一个又有何难,即便药方有些许差异,寻常人等谁嗅得出?棠辞脸上转阴为晴,收了锦囊,掏出几粒碎银子给伙计,茶也乐得忘喝了,纵马回城。

    紧赶慢赶,在城门落锁前踏上紫陌,打听了苏二姐何在,马不停蹄地奔去,给她看了锦囊样式,付了一倍的银钱后,商定好一日后来取。又往城里最大的一处药草堂花了大价钱讨了安神养身的香料方子,这才满心欢喜地回甜水巷。

    “拿火盆来!”棠辞迈进门槛,兴冲冲道。

    正哼着小曲儿坐在杌子上搓洗衣服的渔僮见状一愣,也不及问她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脱口道:“火盆?公子,这大热天的您没病罢?”

    棠辞横了他一眼:“乌鸦嘴!让你拿来就拿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渔僮无可奈何,只得往身上盖了好几个湿哒哒的巴掌印,从灶房里取了火盆出来,端到棠辞眼前。

    大眼瞪小眼,棠辞挑眉喝道:“没火能叫火盆么?”真是……大好的心情都快被这愣头愣脑不灵通的仆从给磨蹭没了。

    渔僮一阵腹诽,嘀嘀咕咕地从灶台里夹了几根留着残火的木柴出来,搁到火盆里架着,扇风吹火,不多时便燃起几簇火星,愈来愈烈。

    棠辞将香囊投进火里,只听撕拉并噼啪几声,霎时滚出浓郁的芬香。

    渔僮在旁候了半晌,琢磨着这小祖宗今天从碧云寺里回来又要折腾出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此刻哼了一声,满腹牢骚:“公子,我说你莫不是中了暑热,脑子不清楚?弄这架势我以为你是要烤肉呢,敢情不过烧个香囊,你自个儿往灶火里扔不就完了?捣鼓来捣鼓去的,我才洗的澡,汗又被热出了一身!”

    低头瞥了眼已被烧得毁了形迹的香囊,棠辞轻轻一笑:“你懂什么?这香囊脏得很,往灶火里扔,我怕明日烹制饭菜时候被熏染上脏东西,吃了可得坏肚子的。”

    渔僮扁扁嘴:“你道是哄骗三岁孩子呢。”

    “你说是那便是罢,当作我逗你玩儿呢。”棠辞心情好,不愿纠缠争论,抬脚往屋里迈去。

    渔僮舀了一瓢水将火浇灭,拍了拍脑袋,忽道:“公子,傍晚时分陈管家过来了一趟,原想邀您去府上议事,后来见你不在,便托我传句话。”

    “什么话?”

    渔僮嘿嘿笑道:“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今晚传遍了大街小巷,连我都晓得哩!”

    棠辞闻言眉头紧蹙,略有些不耐,渔僮见状不敢再打哈哈:“就是先头弄死妓/女的那位大人,在牢里莫名其妙地死了,许是担忧上了断头台脑袋身体分了家,投胎投不到好去处罢。”

    若说是畏罪自杀,邢康平左右已量罪定刑,秋后待斩,还能在牢里过几个月的安生日子,怎会这般想不开。刑部大牢那地方,虽说死的人不少,冤魂也不计其数,受刑不过咬舌自尽死的或是身子娇贵受不得湿气肮脏死的,总有个由头。此事如果有值得秦延立时派陈山过来邀自己去议事的理由,首当其冲的便是“莫名其妙”四字。

    棠辞心里将近来在翰林院里听闻的消息故事过了一遍,慢慢有了头绪,只待明日挑个时候去尚书府,与秦延对上一对便能分晓。

    云州,梦白学堂。

    听罢身旁念信之人所述说略显啰嗦冗长的内容,鞠梦白摇头一笑,怨怪道:“虽是官驿,不须她出钱,三言两语可说完的事也不必这般累赘拖沓。”

    右手在笔架上细细摩挲,择了一支毛笔,顺势微移,点了点墨汁。

    左手拇指与食指张开,压平信纸,点撇划捺无不用心神慢慢琢磨,以求与尚能见光时的字迹字形无二。

    念信的人是镇上看着鞠梦白长大的大伯,眼见昔日温雅灵动的女孩眼盲后仍孤苦伶仃地自己生活,本就于心不忍,此刻瞧她还勉力给陆禾回信,由衷叹了一声:“唉,梦白啊,这么瞒着也不是个法子不是?陆禾她既然金榜题名,在京里做了官儿,想来京城那儿藏龙卧虎,兴许有能治你眼疾的大夫,你不如写信告诉她。”

    白嫩细弱的腕部微微一滞,鞠梦白搁了笔,一双极为漂亮明净的眼睛毫无波澜起伏:“阿伯,陆禾那孩子的脾性我清楚,此事瞒着她比告诉她要好得多。您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亏待了自己。”若是告诉她自己的眼睛已经全盲再无见光之机,她在帝京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待下去。

    门猛地被推开,滚进来个被门槛扳倒的中年男人,边爬起来边叫唤:“鞠先生,不好了不好了!”

    他五官扭曲,神情惶惶,鞠梦白虽看不见却仍可凭借失明后愈加聪敏的耳力听出他语气中的慌张,拍了拍身旁的圆凳:“陆叔,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镇上惟一教书识字的地方便是梦白学堂,鞠梦白年纪轻轻以己之力为原本一穷二白的村镇十数年间增添了五六个秀才,三四个举人甚至陆禾这么个榜眼,早被视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女。是以陆十八得了鞠梦白的抚慰,心绪渐渐平和,喝了盏茶后方稳稳当当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鞠梦白又揪着诸如来了多少人,言行举止是否客气识礼,车马或是轿舆华贵与否等细微之处问了一通。

    “既如此,你且放心地随陆夫人同去。”

    陆十八闻言,大热的天满脑门子的汗又淌了一层,他急道:“鞠先生,那可是京里头来的人!我和我老伴儿又不是个嘴牢靠的,见了这些个当官的心里头发怵干啥都心慌,若是一不小心将事情捅出去……”

    “捅出去什么?”鞠梦白淡淡道,“陆禾是你的儿子,这镇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京里的怎么了,当官的怎么了,是多长了几只耳朵几只眼睛还是什么?你们进了京,只管安享为人父母应得的清闲生活,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16章

    邢康平待斩期间平白无故死于囹圄,本就牵涉吏部刑部的朝廷大员,容不得大意处置,淳祐帝于是下令大理寺协助刑部查案,务必澄清是非曲直昭告天下,莫要让有心之人煽动民间舆论对朝廷不利。仵作验尸后笃定邢康平乃毒发身亡,且是慢性毒/药,遂将嫌疑锁定在平日里负责为死囚供给伙食的狱卒。一番审问下,狱卒连连讨饶,竟说是步军副尉汪弘厚胁迫自己给邢康平下的毒!

    再追查下去,果然汪弘厚手下几位在刑部谋事的亲信近日来与此狱卒私下走动颇勤。按理说汪弘厚为东宫之人,下毒谋害邢康平的行径不合常情,可那几个脊梁骨不结实的亲信在受了大刑后一个个地俱都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推脱,胡编乱造了好些个汪弘厚此举的动机理由。案情还没个板上钉钉的陈词,结果汪弘厚这人又有几分忠心耿耿的武人脾气,知道自己上了套,不肯沦为两党相争鲁王攻讦东宫的工具,在牢里用饭的时候趁着巡逻的差役走神贪眠的功夫,用一支筷子戳破了自己的喉咙。

    太子那边厢因着连失了两名忠臣爱将,化悲愤为动力,督促御史连夜上奏弹劾刑部尚书胡来彦自上任以来滥用私刑,常屈打成招以谋己利。鲁王一脉亦不是好对付的人,此时此刻却按兵不动,胡来彦甚至在早朝时公然陈情,言说邢康平收押待斩期间于刑部大牢惨死,自己身为刑部尚书责无旁贷,恳请陛下发落降罪,很是做了一番自知有过,悔而改之的面子工程。

    淳祐帝耐不过言官御史不留情面上溯暴秦下至杨隋,引经据典的口诛笔伐,当即严厉斥责了胡来彦几句,罚了三月俸禄了事。对于东宫,他则明面上不褒不贬,私底下却又合算着将幕僚再精挑细选一批,与现下少许尸位素餐不谋正事之人两相调换。而邢康平之死,则因汪弘厚自尽,成了无头悬案再无从调查,遂弃置不管。

    是夜,掌灯时分。

    晋朝自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平民佃户出身的太/祖皇帝树了勤政节俭的榜样起,余下的子孙除了耽于美色使外戚作乱的高宗与其后因牝鸡司晨而沦为傀儡皇帝的宣宗外,于政事上无不勤恳耐劳,从谏如流。

    进得殿内剪灯花的内侍宫婢来来回回了两三次,淳祐帝仍秉烛持笔,批阅奏折。

    御前总管李顺德正缩着脖子细细端详皇帝的神色,寻思着该挑个什么合适的时辰劝说皇帝暂且歇歇,进进宵夜。赶巧,前殿内来了通报,说是宜阳公主求见。皇帝闻说,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平缓舒展开来,李顺德当下恨不得拍手叫好,这殿下小祖宗,真是通晓人的心思,解了燃眉之急。

    “陛下,奴婢去叫膳房的人传些吃食过来,您与公主殿下闲聊也好有个说话的空当填填肚子。”

    得了默许,李顺德恭顺地退下,留了宜阳与皇帝二人在殿内说事。

    晚间进膳恐次日积食,不过图个嘴瘾,皇家亦是如此。

    李顺德交待下去,不多时,膳房当值的太监便殷勤着端来了两碟精致的糕点并一盅参茶,踏着细碎的步子行至殿门前,就着通亮的烛火一打量,那太监不正是前几日从京郊回来便由都知监卷铺盖滚到尚膳监的李安时?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