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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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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真]重生之逆天 作者:阡陌霜华

    正文 第3节

    [修真]重生之逆天 作者:阡陌霜华

    第3节

    秦湛见他态度十分认真,也收起玩笑之态,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若真想知道,我也不会瞒你。”说着便抬起手,一指腹下,“幻境中那个‘你’,第一刀便是从这里切下。”

    傅均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置信地瞪着秦湛。

    “后来大约总共切了三百多刀?还是四百多刀?反正我是记不清了。”秦湛回思道,“凌迟之刑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寸磔之刑,再后来是……让我想想……”

    秦湛见傅均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便住了口,浅笑道:“后面的不说也罢。反正说出来也于事无补,陡增烦恼,何必多此一举?”

    傅均仿佛被震住了,久久无言,片刻方才艰难地说出口:“为什么……你……”居然可以如此毫不在意?居然还可以笑得出来?

    秦湛知道他想问什么,道:“我知道那是幻境,就算他与你长得一模一样,但依然不是你。我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

    秦湛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坦露心思了,脸上罕见的露出一点不自在,白皙的双颊染上星点红晕,倒是陡然显得与十五岁的少年稚龄相符了。

    然而秦湛毕竟是秦湛,即使只有十五岁,也已颇具心机,冷静得只怕比三十岁的人还要深思熟虑,因此一眨眼后便恢复自如,恍若没事人似的。

    傅均默然无言,左手却渐渐握紧成拳。

    他渐渐回想起来了,当时他在幻境中与秦湛会合之时,秦湛的脸色确实有点出乎寻常的惨白,额间冷汗淋漓,像是经历过一场极为激烈的大战。

    只不过当年的他还是十分幼稚,秦湛轻描淡写地一说只是战斗太过急烈,不小心脱了力,气有些喘不上来,他竟也傻傻地信了。

    如今想来,以秦湛的强悍与坚韧,当时身体竟然不自觉的微微发颤,显然是经历了非比寻常之事,纵使神智强大到足以承受一切,但身体却难免在短时间内留下深刻的烙印。

    “再说,我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幻象,而对你心生芥蒂?”秦湛忽然又道,唇角一勾,隐隐浮现出一丝冷笑,“那样岂非遂了设计这个幻境之人的意思?”

    傅均不傻,不由为秦湛言下的冷意感到震惊,双目紧紧盯向秦湛,道: “你什么意思?”

    秦湛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我接受试炼考核的前一日,在柴房后无意听到那几名师兄师姐——呵,如今已是前任师兄师姐——的谈话?”

    “……”傅均一时间竟还真回答不上来。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件事,但是具体细节却无半点印象。

    秦湛却似乎毫不意外:“你心无旁骛,自然不曾留心那几人说的话。他们说的,是幻境试炼其实凶险异常,非常人所能达成,绝非表面上说的那样人人皆可尝试,有机缘者自可成功。之前的两次试炼,成功的没一两个,失败的倒是有不少。而失败的外门弟子,你可知道他们真正的下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当年隐情

    傅均自然知道,每次幻境试炼,最常见的结果其实是不成功也不失败,意即时间到后,参与试炼的弟子依旧未能破解阵眼,从幻境中回到真实。

    成功者,自然是在有限时间内脱身而出。通常来说,在试炼中可以成功通过者,十人之中,亦未必能有一人。

    而失败之人,其实是在幻境中迷失自我,心魔迭生,狂性大发,若到了最后仍未解除心魔,便会由丹霄派内门高阶弟子中的一位亲自出手,将其人带出幻境,再以清心咒消除心魔,使之恢复如常。

    傅钧以前从未留意过试炼失败者的下场,因为他自己是第一次试炼便成功通过,之后又专心修炼,极少关注这些外事。

    他原本以为纵使试炼失败,人也不会有大碍,然而听到秦湛此时之言,显然并非如此想当然。

    傅钧沉默了一下,还是禁不住问道:“他们……究竟会如何?”

    秦湛眼神中似有一点隐约可见的愉悦之意,像是早已笃定了他一定会这样发问,却是不再卖关子,如数家珍地道:“那失败的十几人,虽然受到了清心咒的治疗,可惜最终还是毫无效用而已——其中五人疯癫,七人未逾月便猝死,三人数日后忽然走失、再不知所终。”

    秦湛叙述的语调虽然平淡,但所说之事却更似因此而显得格外惨烈。

    傅钧不由怔住,心下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神色不觉略显茫然。

    秦湛目光一转,慢慢从他身上扫过,口中继续道:“当然,你最终会听到的消息,必定是那些人在死前,做下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混账事,违犯了丹霄派多少条严行禁止的门规。因此,纵然他们死了也无人关注,只怕还有人要叫一声好,说一句‘天道昭彰,因果循环’。”

    秦湛一顿,宛若感叹般的道:“死人是世间最好泼脏水的人了,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抗议,是不是?”

    傅钧不语。他不想回应秦湛的任何猜测,因为其中深意未免太过令人不堪。

    “若是幻境试炼中的景象皆如你我所见,那么将心志怯弱的人生生逼疯几个,也根本不算意外了。傅均,你想不想猜测一下,此次试炼,究竟会有多少人失败?”秦湛声音渐轻,目光却渐渐幽深,“如此用意……倒不知是想让人通过呢,还是根本便不想让人通过。设下这个幻境之人……呵。”

    听到秦湛最后那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后,恍惚曾经在无数个噩梦中最熟悉不过的警铃,傅钧浑身猛然一颤,仿佛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似的,立时瞪视着秦湛:“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几乎是有几分恶狠狠的,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频临绝境却始终不肯屈服。

    傅钧身体僵硬如磐石,却无法避免地感到一阵彻骨的阴冷。

    那是一股并非外因、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寒气。

    眼前之人唇中吐出的如同恶魔的诅咒,仿佛只要多听了只字片语,便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深心里的某些东西渐渐碎裂成渣,再也无法复原。

    秦湛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傅均反应如此之大,不过神情却有一分了然之意,立即便道:“我并未说是师父做的。师父若说他不想在此次试炼中收徒,谁敢逼迫他?师父既然有收徒之念,自然不可能盼望无人通过。而大师兄也不大可能,因为此次试炼并非由他负责,再者即便师父再多收一百个弟子,地位也越不过他去。至于其他人……”

    秦湛停顿了一下,方道:“傅钧,人之争心,自古便有。你啊……最好不要把其他人想得太好。”

    傅均缄默了一下,忽然道:“你也一样?”

    “我自然也有争心。”秦湛并不否认,又反问傅均,“你又何尝不有争心?若无争心,你我为何要苦心孤诣通过此次试炼,成为丹霄派宗主的亲传弟子?”

    傅钧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秦湛的话,静了一静,道:“就算有争心,但人与人之间仍是不同。有些事,我绝不会去做。”

    “我知道。”秦湛应答得很快,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也绝无可能将你与旁人一视同仁。”

    “……”

    傅均之言,本来意有所指,指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争心便去用谋害他人的手段,但又并非限定于这个意思,也可以是表明他不可能做出幻境中对秦湛百般行刑的刽子手。

    而秦湛之言,乍听之下似乎是在回应傅均的话:他纵然有可能会害旁人、也不会害傅均,但细究之下,却又似乎并非仅仅如此——这句话似乎还别有深意。

    傅均突然惊觉,秦湛好像并不是什么都毫无所觉,但纵然如此,纵使傅均对他露出杀意,他也不会用对待其他人的手段来对待傅均。

    倘若动了杀念的是旁人,傅均毫不怀疑秦湛会一直记在心上,在来日寻机狠狠报复回去,让对方如堕九重炼狱、欲求速死而不得,因为秦湛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谁若因为他的外貌年龄而轻视他,只会落到一个惨痛无比的下场。

    但若是傅均……秦湛如果真的心怀芥蒂、有意报复,便绝不会说出在幻境中的真相,一来以免引起对方的戒备之心,二来以秦湛的手段,从来都只会叫人死也死得也不明真相,始终心存疑惧憾恨。

    ……所以秦湛对他,终究还是与众不同。

    傅钧心中念头既动,一时间只觉满腔五味杂陈,便什么也无法再说下去了。

    眼前的秦湛,并不是十年后那个冷酷无情、毫无人性的丹霄派秦宗主——而是一个还会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毫不隐瞒地说出,还会为其他弟子的死因去追寻真相的十五岁少年。

    傅均正自心中惘然,却见秦湛忽然脸上肌肉一颤,口中低低闷哼一声,随即抬手按住右胸,上身微微前倾,仿佛正在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傅均不由微愕:“你……怎么?”

    秦湛却又立即坐直了身体,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伤口又裂开了而已,果然如大师兄说的,不能这样久坐,须得整日躺下休息,否则便会伤情反复,难以早愈。”

    他虽谈笑自如,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但毕竟身体并非完好健康,怎么样也掩盖不了中气不足的虚弱之态。

    傅钧不语,目光却似乎更显出一分沉黯。

    秦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都有气无力似的,忽然“啧”了一声,伸手扯开衣襟,拆开绷带,又拿起一旁木几上的药瓶,将瓶中淡黄色粉末洒在伤口上,再将绷带重新包扎好。

    秦湛动手速度极快,做完这一连串的事情时,也不过是过去了短短数个呼吸的工夫。

    然而傅钧却已在秦湛拆开绷带的那一霎,清楚看到了秦湛胸上的伤口——那道伤临近右肩,有如婴儿拳头般大小,其中黑红色血肉凸凹不平,十分狰狞,仿佛被锋锐的利器狠狠搅拌过后一般。即便如今伤口已在渐渐愈合,但看上去也依旧触目惊心,想来当日受伤之时一定是极其凶险。

    而且,伤口所在的位置也颇令人惊心——倘若再深一分,抑或是再偏一分,傅钧毫不怀疑,秦湛整个右臂恐怕便要因此而废了。

    就算以如今的情况,倘若不能及时救治,让伤口恶化蔓延,傅钧也毫不怀疑最终会走向一个相同的结果。

    秦湛的右手若不能使剑……那么今后习武修炼,恐怕便要艰难许多。

    而即使是十五岁的秦湛,傅钧也清楚记得,秦湛早在十四岁初见陆淮风之后便说过,他未来的目标便是成为像陆淮风那样——万人之上的丹霄派宗主。

    那时的秦湛,还只是一个成为丹霄派外门弟子仅仅三日的少年。

    而当时所有旁听的人都在嘲笑秦湛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许下的志向也太过遥不可及了。但是,他们一定没有想过,十年之后,秦湛确实做到了。

    可若是换作一个无法使用右臂的秦湛……还能在十年后登上宗主之位吗?

    “你……”傅钧刚要说话,陡然间心念一动,顿时僵在原地——秦湛这道伤口,他想起来是因何而起了:是那时在幻境试炼中,面对犹如黑色梦魇般的庞大怪物,秦湛为了救下他的性命,以自身血肉之躯帮他生生挡下一击。

    傅钧霍然从榻上站起身来。

    秦湛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看向他,双眸中似有一丝询问之意。

    傅钧却只是沉声道:“你既然不宜挪动,便在这里好好歇息,换我去你的房间休息便是。”

    他说话之时,目光一直没有对上秦湛的眼睛,而是落在了秦湛身后的虚空之中。

    说完之后,傅钧立即便转身离开,大步流星,直冲房门走去,像是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东西,必须即刻远离。

    “傅钧。”秦湛也并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只是在傅钧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突然叫了他一声。傅钧脚步一顿,立刻滞留在门前,却未回身。

    秦湛的声音,在他背后缓缓响起,虽然音调虚弱,却于此时竟有一点决然又冷峻的意味。

    “你不必有任何内疚。我的右臂不会有事,而我当时选择救你,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傅钧默然聆听着,心里却丝毫不讶异秦湛能够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

    秦湛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若是对幻境之中的景象始终无法释怀,便继续恨我好了,不用勉强自己。”

    傅钧沉默许久,终于声音低沉地回了一句:“……不会。”

    但他却没有去解释这句话究竟说的是不会再恨秦湛,还是不会勉强自己。

    ……因为此时的傅钧,自己心中也不知道,他想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虎摸一下纠结的小傅……

    ☆、第十章、心意初决

    傅钧踏入秦湛的寝室后,登时只觉得一股清冷之气迎面扑来。

    秦湛此时的房间,倒是与十年之后大不相同,只有框架还算可以辨识——整个房间十分空旷,仅有床榻桌椅等基本家具,银灰色的墙壁暗沉沉的毫无光泽,仿佛让整个房间都显得异常的冰冷沉寂,没有一丝人气。

    傅钧不知道是自己此时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只觉得四肢渐渐感受到一缕刺骨的凉意,让本来浑噩的脑子立时清醒了不少。

    他一时间并不想去床上休息,只是倚墙静立,闭目沉思,试图整理心中宛若藤蔓般纠结的思绪。

    当年在幻境试炼之中,他确实不曾经历过类似秦湛那样极为折磨人的幻象。

    他只记得,一开始他独自进入幻境后,周围只有一片白色迷雾,令人不分东南西北。而他费时良久,方才走出这片容易令人迷失心智的迷雾,之后倒是一路平坦,直到他遇见了大汗涔涔、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秦湛。

    两人都很意外会在幻境之中见到彼此,因为这场幻境试炼应该是独自一人接受考核才对。

    而在举行试炼的前一日,丹霄派宗主陆淮风还传话给众弟子,说是会将第一名成功通过试炼的人收为亲传弟子。

    傅钧见到秦湛,本来颇为高兴,可是回过神后,却不觉缄默下来,心底更是隐隐有一丝不安。

    他知道自己与秦湛理应属于竞争对手,可是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情谊甚笃,在进入试炼之前毫无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还互相勉励。

    秦湛还玩笑般的说了一句“若你先我一步成为宗主的嫡传弟子,千万记得早日劝说师父多收我一人”。而傅钧也回了一句“当然,若你成功拜师,也别忘了我还在这里等你收留。”

    傅钧也说不上心中的这一点不安因何而来,只是隐隐觉得,他与秦湛能在幻境里会合,再想起他与秦湛此时同为考核选手,只怕并非一件好事。

    秦湛也是沉默了片刻,忽然却提出一个颇为大胆、甚至有点异想天开的建议:“傅钧,若我们同时破阵而出,陆淮风会是只选我们其中一个,还是会将我们两人都收为徒弟,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傅钧其实并不愿为了一个试炼便与秦湛彼此心生芥蒂,闻言几乎是有一丝惊喜,立刻点头应允了。

    那之后两人齐心协力,互为援手,遇到的情形虽然惊险万分,但最后还是成功通过了试炼,而且做到了同时出阵,并列为第一名。

    陆淮风虽感意外,但却说自己言出必行,既然第一名有两人,便是天意如此,果真如秦湛所想,将傅钧、秦湛两人皆收为弟子。

    ……傅钧微微回神,复又强迫自己继续追忆当年试炼的情景。

    那时他与秦湛会合后,一路撞见的怪物虽然十分凶悍,致使他们身上皆有损伤,但那些怪物除了强猛以外,并没有特别异常之处。

    傅钧只记得,最凶险的一次,是他面对怪兽迎面袭来的尖爪,却无力避开,即将丧命,然而在最后关头,秦湛扑上来死命推开了他,自己却被怪兽的爪子勾到右胸,撕扯下一大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那一次,也就是刚才他见到的秦湛伤口之起因。

    傅钧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息。

    “……幻境试炼,虽为虚幻境界,但人在其中,并非不会受伤,只是不会致死而已。你们须得小心行事,不可大意。若真生命危急,自有监察考核的高阶弟子将你们及时从幻境中带出并予以救治,此点切记。”

    这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选择接受考核之前,人人皆须聆听的警示。

    他本来对这些话从无质疑,可是,如今听说过试炼失败者的真正下场后,傅钧心中难以自禁地生出一个念头:倘若当时秦湛来不及救他,他当真会被及时带出幻境?

    只要一动这个念头,傅钧便觉得胸口如被巨石狠狠锤击,无法再深想下去。

    ……眼下,只是他正式拜入陆淮风门下的第四日,却已仿佛经受了惊涛骇浪般,重新了解了当年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还有,以秦湛的性子,倘若真是被人算计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从一开始,就有这样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隐秘……秦湛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傅钧无法控制自己思绪的蔓延。

    前世秦湛在最后两三年的转变……难道也并非只是野心膨胀的缘故?

    ……难道……是……一次又一次的……那些他前世从未知晓的事……

    傅钧猛然伸手盖住额头,甚至不觉用上了几分狠劲,一阵微疼立时从前额传至全身,却让傅钧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在心底对那个痴愚可笑的自己冷冷说。

    ——不,秦湛最善于蛊惑人心,利用别人的同情来达成他的目的,你不是明明知道吗?傅均啊傅均,你前世已经吃了大亏,连命都赔上了,为什么至今还不醒悟?!

    可是就算道理明明都知道,感情上却依旧不受自己的控制。

    傅均想起了前世的秦湛,曾经对自己说过:“傅均,你若是一直如此意气用事,只怕终有一日会尝到苦果。”

    而那时他虽然明知秦湛说得没错,却依旧不能苟同,只道:“你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像你一样的人,每行一步,都要在心底转三四个念头,再从中筛选最有利的一个。”

    秦湛看了他半晌,却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需要思考的事,交给我便是。”

    傅均对秦湛这种仿佛纵容孩童的口气略为不满,微一挑眉:“你是在说我不会动脑子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日那盘棋局,究竟是谁在最后赢了对方一子,别号‘智算无双’的秦道长?”

    秦湛笑了一下,容色坦然:“好吧,在棋艺方面,我确实略逊于你。不过傅道长既然与在下齐名,自当有在下所不及的擅长之事。”

    傅均知道,那是因为秦湛太注重于设计陷阱,对付其他人尚可做到十拿九稳,可是偏偏对自己便无甚效果。大约是因为自己棋风十分锐气,一直勇往直前,不受任何拘束,反倒容易攻破秦湛精心设计的布局。

    ……那个时候的他与秦湛,关系还是亲密无间,几乎无话不谈。

    对于别人,傅均通常懒于争辩,然而对上秦湛,却时常会忍不住出言嘲讽。

    也许是因为越是亲近之人,才越会放松自己,流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态度。

    秦湛对待外人总是一脸温柔浅笑,看似无懈可击,人皆誉为谦谦君子,但对傅均却是会露出真实的情绪,会冷嘲热讽,会面露杀机,也会表达关怀之意。

    可是后来,秦湛就连对待傅均,也慢慢带上了温文柔和的微笑面具……

    傅均目光渐渐流露出一丝沉郁,却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至今仍是不能明白,为什么秦湛要选择与他反目成仇,并且以那样不可原谅、毫无转圜余地的手法。

    在他和秦湛之间,他们的师尊陆淮风明显更偏爱秦湛,而且实话说,他根本就无意去争夺宗主之位,就算陆淮风真的出乎意料地将宗主传位给他,他大概也会立刻让给秦湛去做。

    秦湛与他翻脸,不但日后行事会少一大助力,而且还会因为一时不慎失算,便死在他剑下——虽然是同归于尽的方法,但不管是什么缘故,人死了就是死了,无论胸中还有多少野心愿望也无法再实现。

    以秦湛的心计谋算,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样一条失多于得的路?

    ……只是,也许对秦湛来说,得他相让,是比死更不能忍受的屈辱吧。

    可惜,如今他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再去问一问十年后的那个秦湛了……

    傅均慢慢将手掌从额头上放下,同时亦睁开双目。

    他眼中透出几分决然之色,双眸亮得有些骇人,却未出一点声响,只在心里对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

    ——傅钧,秦湛已经在你手下死过一次,该偿还的也已偿还了。今时的秦湛还什么都未曾做过,因此,你不能给他定罪,否则,你与他也没有了区别,同样是罔顾人命的罪人。可是,你必须看紧他,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杀害任何人。

    ——若是来日,他真有了异心邪念……你绝不能手软,必须让他得到他应受的惩罚。必要之时,你务必亲手杀了他,不能让他再祸及无辜。

    傅钧霍然一个踏步后屈膝跪下,将食指放进口中,用力一咬,登时指尖一痛,一丝腥甜传入口中,而他缓缓低声道:“昭华祖师在上,弟子傅钧以血为誓,若违此约,此生必将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无妻无子,寿不满而立而惨死。”

    傅钧慢慢站起身来,直到此时方才朝床榻走去。

    他的神色仿佛漠然无畏,心中却有几分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似喜怒哀乐等种种属于人类的情绪皆已从身上强行剥离,唯独剩下一片空虚。

    漫无边际、看不到尽头的空虚。

    傅钧以九死不悔的坚决气势,强迫自己在脑海中转过念头。

    ……这样……就够了。

    往事不可追寻,他与秦湛……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般亲近若兄弟,如今只不过是监管人与被监管人的关系。

    他此时不杀秦湛,只是因为此时的秦湛确实还不曾犯错。

    ……再没有其他原因了。

    ……再没有……任何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了,改为两日一更,时间还是12点,还请大家包涵。

    ☆、第十一章、翠微幽径

    陆淮风给了他们一月时间养伤,还是极为宽裕的,在大师兄萧云晖的精心照料之下,兼之傅均自己也暗中悄悄运功恢复,仅仅二十日过后,傅均便自觉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

    秦湛当日在幻境中受伤本就比他略轻,除了右胸的皮肉之伤大约需要敷药百日方可彻底痊愈,其他伤口早已悉数愈合得不留痕迹,一如前世。

    萧云晖见他们身体恢复得比预计中的要快上许多,也自是为他们感到高兴,又表示会帮他们去请示师父,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提前进行濯骨及授剑仪式。

    静养的同时,因为有萧云晖承诺在先,秦湛倒是毫不客气地常去萧云晖的房间里,向萧云晖请教一些新入门弟子的修炼心得。

    傅钧每次都跟秦湛一起去聆听萧云晖的教诲,一来,他也必须重新学习一遍,才能光明正大地使用这些心得;二来,他必须牢牢看住秦湛,尤其在他并不十分清楚萧云晖前世死因之谜的情况下。

    这一来一往的,还未至半月,萧云晖便已对秦湛的好学不倦甚为喜爱,视若亲弟一般。

    傅钧暗暗留心观察,见秦湛似乎对萧云晖尚无什么想法,只是把萧云晖当做一个修为卓越、学识丰富的大师兄来对待。孺慕敬爱肯定谈不上,秦湛心中估计永远不可能对谁生出这种情绪,但秦湛面对萧云晖的言行态度总是规规矩矩、恪守礼节。

    傅均心中不觉舒了口气。虽然他也隐隐自知,现在的秦湛,与萧云晖毫无利益冲突,应该不会胡乱起恶念才对。自己这样,只不过是白白浪费力气。

    但是,他不能大意,因为倘若日后真有万一,而又发现起因是他的一时疏忽,届时他纵然万死亦不能赎罪。

    他既然有幸重生一次,便不可浪费一切机会。

    傅均与秦湛又安分守己地休养了数日,直到十月初四晚膳过后,萧云晖方才微笑着告诉他们:师父已准许他们明日一早便去濯骨授剑,所以他们今晚最好早些歇息,明日卯时自己会带他们去清灵池以及祭剑阁逐一进行仪式。

    傅均立时与秦湛一同遵命,并不多话。当晚酉时初便已安寝,养精蓄锐,以备明日授剑之仪。

    次日傅均准时起身着装完毕,刚出寝室,便已见到萧云晖在屋外等候,长身而立,轩然韶举。

    几乎是同一时刻,隔壁秦湛的房门亦是“吱喽”一声开启,只见神气清爽的秦湛从中闲步走出。

    看到换了一领崭新紫色道袍的秦湛,傅均神思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眼前不是十五岁的少年秦湛,而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令他铭记刻骨、二十五岁的丹霄派新任宗主——秦湛平生极爱紫色,衣裳自不必说,连配饰亦均为紫棠、青莲等颜色,甚至后来下令将宗主之服也易为紫色。

    在丹霄派本来的门规中,门下弟子必须身着统一服饰,即为靛蓝道袍,内着素色单衫。但他们的师父陆淮风即宗主之位后,便下令废除此条门规,衣装颜色任由弟子择选。只是大多数人还是身穿传统服色,却也有不少人选择了更为鲜艳的葱黄柳绿,尤其以女弟子为多数。

    秦湛便是选择以新代旧的弟子之一,并选定了紫色为主。

    而前世傅均年少时,还曾经随口问过一句为什么,秦湛便玩笑似的回话道:“傅均,你不觉得紫色乃帝王祥瑞之色吗?再者,丹霄派上下,除我以外,无人再穿紫色,如此独一无二,岂非甚好?在这里,你只要远远看到一抹紫色,便知道是我。”

    回思此事,傅均心中不免微微苦笑:秦湛想要的是独一无二……想来秦湛的野心,早在那时,便已初露端倪,可惜自己当时竟然毫无所觉。

    “见过大师兄。”傅均思绪未定,身旁的秦湛已施施抱拳行礼。

    傅均回神,也立即对萧云晖见礼,只见萧云晖挥手示意无需客气,微笑道:“都准备好了?那么便跟我来吧。”

    傅均与秦湛双双称是。

    萧云晖带领他们一路出了内门弟子起居的房舍,随后便往西北方向行去。

    整个丹霄派坐落于丹霄山上,前山即为丹霄宫、正一宫等殿宇所在之地,人烟稠密;而清灵池则位于后山翠微林中,周围十分清静。

    翠微林属于丹霄派禁地之一,除却内门弟子每月可以进入一次以外,外门弟子是绝不允许接近半步的。

    傅钧和秦湛以前身为外门弟子之时,因为担心自己表现不够好,错失进入内门的机会,故而一直恪守门规,从未靠近过翠微林一步,甚至连后山范围也几乎不曾踏入过。

    通往翠微林的道路极为隐秘曲折,林外虽无弟子看守,却有一道严密牢固的防护结界,即使前往翠微林的是内门弟子,倘若不知道破解口诀,依旧会被结界阻挡在外,无法进入。

    此外,纵然有人强行冲破结界闯进去,此人的一举一动也会被结界记录下来,而丹霄派中,自有执法弟子定期查阅翠微林等禁地情形,确认安好无恙,如有异状,则会即时上报律法长老。

    傅钧虽然记得路径和口诀,但是如今的他,只是刚成为内门弟子未及一月的傅钧,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所以傅钧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萧云晖身后。他不会故意装出惊叹的表情来,但不该说的也不会多说一字。

    前去清灵池对于萧云晖来说,早已是轻车熟路,面对明明七弯八绕、分岔甚多的小路亦从未走错半步,因此不过两刻工夫后,萧云晖便已带他们来到翠微林外。

    面对无形无色、却能阻拦去路的“墙壁”,萧云晖也只是挥手捏了个法诀,口中低声道:“雷霆之壁,开。”

    只听四周传来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眼前空中仿佛有万千赤金光芒流动闪逝,犹若火树银花不夜天般,鲜明炫目,声势浩大,然而转瞬之间便已尽数消停息止,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周围依旧是清风徐来,翠竹婆娑。

    傅钧心知,如果是当年的自己第一次前来,多半会对眼前如此情形流露出一分惊讶之色。

    他微微侧头,目光一扫身旁的秦湛——只见秦湛点漆双眸中含着一丝惊叹之意,却隐隐更有几分期待。

    傅钧大概知道秦湛在期待什么——现在的秦湛,应该是期待以后的自己也可以任意运用这样极具威力的结界法术吧?

    萧云晖却是面色镇定自若,想来早已司空见惯,只极随意地含笑对傅钧二人道:“结界已开,我们走吧。”

    “是。”

    傅钧应了一声后便未再说话,而秦湛却在应声之后,又似赞叹道:“此地结界不愧为本派第三代宗主亲自布置,效果非凡,是我前所未见之盛景。”

    “雷霆之壁确实为本派顶尖法术之一,如今本派上下,也大约只有师父与谢师叔两位方才通晓此术了。”萧云晖悉心作答道,“秦师弟你若对此有兴趣,日后待你达到意剑境界后,便可以开始修习法术。只不过若你想要学习雷霆之壁等顶尖法术,还需等修为更高一些方可。”

    “意剑境界……”秦湛似乎并不气馁,只是若有所思,“便是本派修道第二重境界吧?”

    “正是。”萧云晖见他并未露出失望之色,似乎也松了口气,随即微笑道,“本派弟子中,从第一重执剑境界突破到第二重意剑境界所耗费之时日,长则数年,短则数月。以秦师弟与傅师弟你们的资质,依我猜度,应当不会超过半年。”

    萧云晖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或者一月亦不无可能。”

    “多谢大师兄抬爱,师弟却不敢作如此自负之举。”秦湛笑着应答,眼珠微微一转,“不知大师兄当年花费了多少时日?”

    “我么?”萧云晖回忆道,“似乎是四十二日。”

    傅钧默然听着他们对话,心中思绪却不由随之一转,他记得,四十二日已经是极快的了,因为丹霄派当今修为最高的人——他们的师父宗主陆淮风——在年少时突破执剑境界,也花了整整三十九日。

    而前世的傅钧和秦湛,于修炼功法第四十日,同日突破第一重境界,前后时间相差不足半刻。

    只有丹霄派开山祖师应昭华——被后世之人喻为“惊世奇才”的昭华祖师——在传说中仅仅花了二十日,便从执剑境界升到意剑境界。

    谈笑声中,眼前已经到了一座白雾缭绕的天然泉池,其中水流浑如白练般,皎然明亮。水波荡漾的泉流不时拍打在周围岩石上,更仿若飘洒四方的雪末玉屑一般,在莹莹日光下时不时便折射出一道极其绚丽的七彩光芒。

    面对如此壮观美景,秦湛倒是没有露出任何赞叹之色,冷静得就像是看到一根枯木、一块碎石一样。

    傅钧并不意外,因为在秦湛心里,力量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先前对雷霆之壁的惊叹,也是源自于对力量的追求。而对景物美不美这点,秦湛却没有那个心思去赏析。

    萧云晖微一抬手道:“此处便是清灵池了。你们可在此自行宽衣沐浴。我会暂且离开,半个时辰后再返回此地。你们务必记住,濯骨时间不可超过三刻,否则对身体将会有害无益。若是实在觉得疼痛无法忍受,千万莫要强撑下去,即时上岸,待我归来,定会为你们施法治愈。”

    “是。”傅钧和秦湛同时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留言_(:3ゝ∠)_不然感觉自己在单机qaq

    ☆、第十二章、灵池濯骨

    目送萧云晖离去的身影彻底在翠微林中消失后,傅均方才转身,遵照萧云晖的叮嘱,开始宽衣。

    秦湛却没有他那么急切,而是举目看了看日头与四周方向,似乎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确保无虞。

    傅均是因为前世记忆中已来过这里濯骨许多次,因此早就熟练于心,不用多作计算。

    直到傅均下水后,背倚池壁而坐,这才见秦湛也开始动手解开衣袍。

    看到秦湛胸口已呈现出深红色、却依旧颇显狰狞的伤疤后,傅均眉头微微一皱:“你胸口的伤能沾水?”

    “最好不要沾水。不过短时间内应当无妨。”秦湛神色自如,谈话之间,已经投身入水,动作却十分轻缓。

    傅钧便不再说话,只是闭上双目,静静感受着大量浓郁的灵气从周身肌肤渐渐融入血肉里,再流向四肢经脉,趟过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最终汇聚在丹田之中,直令人暖意融融。

    然而渐渐的,傅均却感到丹田里越来越热,甚至有些发烫,而四肢百骸也越来越像是置身在滚烫的火炉之中,热得令人骨骼发疼,血液更似要被蒸发干净一样。

    而流淌在经脉之中的灵气,也在不知不觉中陡然膨胀起来,将根根脉络强行撑开,其势汹汹,不容丝毫抗拒一般,带来的滋味也实在是非同凡响,让人只觉得仿佛有无数把锋利无比的刀片在不断切割撕扯着全身每一条经脉,疼痛极致,无以伦比。

    傅均慢慢咬紧牙根,知道这是泉中灵气在帮自己拓宽经脉、修补根骨,即使再痛也要忍耐下去。

    他低头闭目,始终不吭一声,只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也许是在极度疼痛的作用下,傅均只觉得神思渐渐有一丝恍惚,而在这恍惚之中,五官却似乎变得异常灵敏,灵敏到一丝微风拂过脸颊的触感都十分清晰,而他竟渐渐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面前有人正密切地注视着自己,那道目光仿若实质一般,紧紧落在自己脸上,从眉心直至下颚,来回细细扫过,不放过一丝空隙。

    傅均眉头不觉渐渐蹙起,忍耐了整整一刻,却仍旧不见这份错觉消失,终于禁不住睁开双眼,却只见对面的秦湛双目是睁着的,眼光直直对着他,仿佛落在他身上,又仿佛落在了他身后遥远的半空之中。

    而秦湛此时的眼睛极深极黑,仿佛比平日任何一刻都要黑上百倍千倍,像是两颗纯粹到极至的黑曜石,不含一丝光泽,而在瞳孔深处则似乎隐藏着一股极为剧烈的情绪,虽然让人无法解析,但却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激烈程度,仿佛万年寒冰底下埋葬的火种,一旦爆发出来,便会天崩地裂,山河倾覆,万物尽成灰烬。

    傅均不由想起了以前另一位师兄林怀漱曾经评价过秦湛的话——他说秦湛看似性情温文柔和,实则心性十分偏激,所有情绪尽数埋藏在一双眼里。

    虽然一般人无法看懂秦湛是喜是怒,但是可以从中稍微分辨出秦湛的情绪是否足够激烈。

    最能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便在爱恨二字上,无论是极致的爱,抑或是极致的恨,都可以让人变得情绪激动,不似往常。

    而对秦湛来说,他已经十分善于隐藏自身真实的情绪,只有面对极爱或极恨之人,才能让他眼中情绪稍微外露,而且那时的秦湛,眼神必然既似寒冰又似烈火,又如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令人见之震颤。

    傅钧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看出多少情绪来,更无论又像冰又像火这两种极端之物了。

    他怎么看秦湛,都看不出秦湛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显得比寻常人颜色更深一些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秦湛的眼神似乎真如林怀漱所说,如冰如霜,如火如焱,让傅钧不由心神一震,彻底忘了自己本来是想质问秦湛一句,是不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你那是……什么眼神……”傅均此时脑海中也只剩下了这一个疑问,不由喃喃道。

    “什么什么眼神?”秦湛似乎稍稍一愕,反问道。

    秦湛话一出口,傅钧便觉得眼前的狂风暴雨一瞬间回归了平静,此时秦湛神色无比正常,眼中只是略含一点讶异之色,却不见丝毫汹涌如潮的情绪。

    傅钧不禁微怔。

    ……难道刚才真的全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眼下他再怎么细看秦湛,也看不出来秦湛眼睛里有一丝半缕刚才那样如冰似火的情绪。

    “怎么了?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对?”秦湛见他一时不答,便又问了一句。

    “……无事。”傅均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因为疼痛而有点神智不清了,眼中竟会出现短暂的幻影。

    “好吧,你说无事便无事吧。”秦湛淡淡笑了一下,虽似有调侃之意,却亦表示不再追究。

    傅钧沉默了一下,道:“你方才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就算刚才秦湛的眼神是他的错觉,但秦湛一直在看他这件事却并非他的幻觉。

    “打发时间。”秦湛回答得十分随意。

    傅钧似乎有点错愕:“打发时间?”

    “是啊,要在清灵池中泡上整整三刻,仔细感受灵气整修筋骨、拓宽经脉的滋味,不找点事做来打发时间,你不觉得有些难熬么?”秦湛微微勾了勾唇角。他虽然谈笑自若,但细看之下,脸色却是有点无法掩饰的泛白。

    傅钧听他这么一说,陡然意识到刚才跟秦湛这么一对话,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住了,倒是没再去注意全身的疼痛感,而在此时,不知道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还是经脉已经被强撑得足够宽了,浑身倒是不觉得那么疼痛了。

    傅均再回思及秦湛的答话,静了静,道:“所以你便选择了观察我来消磨时间?”

    他语气虽然平静,不见喜怒,却隐隐透露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秦湛轻轻一笑:“傅均,你的犀骨略微突起,主富贵安逸;双眉宽广清长,首尾丰盈,主灵慧多福;鼻直如削,主长寿;唇形有棱,主福运;总而言之,乃是大富大贵、福寿绵长之相,百人之中亦未必能有一人。”

    傅均忍了忍,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什么时候对看面相有兴趣了?”

    无论是前世二十五岁的秦湛,还是今时十五岁的秦湛,他都不曾见到秦湛对面相算命方面有任何涉猎。

    可是想到秦湛身上必然还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晓的,如此小事,比起之前幻境试炼的真相,简直微不足道,傅均便也渐觉释然,不由心平气和下来,复又慢慢合上眼睛,却没有忽视秦湛的答复。

    “养伤闲暇之余,偶然翻阅一二而已。我可不比你,成日待在床上调息,亦能安定自若。”只听秦湛语气里有点似笑非笑的戏谑之意,随即又道,“丹霄派中藏书浩瀚如星海,除却剑经道法等,其他杂学典籍亦极多,你若有兴致,倒也不妨一试。”

    “知道了。”傅均答了一句,随后便不再出声,仿佛已经沉浸在闭目养神之中。

    秦湛见状,只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未过多久,傅均霍然睁眼,同时从水中一跃上岸,动作极为迅速,前后不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只听“哗啦”一声水波动荡的声音立时响起,之后却彻底归于平静。

    傅均刚刚在岸边站定,立时便觉得浑身一阵极度酸麻,体内每一根骨头皆仿佛被拆开后又重新组合,四肢绵软无力,不禁紧咬牙关,用尽力气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滑倒。

    他还未及去拿衣物,便听到身后传来秦湛悠缓的声音:“我还以为需要叫你起身,没想到你的时间倒是算得极准,三刻时分,不多不少。”

    秦湛说话的同时,只听一阵轻微水声“簌簌”响起,却是秦湛也从清灵池中慢慢起身上岸。

    傅均心道:那是因为我这十年来,早已来此濯骨超过百次,自然可以把时间掐到准点。当年头两次来此地之时,我还是没有你计算得更准。

    只是这句话,永远不能说给眼前的秦湛听罢了。

    傅均以比平常慢上十倍的速度穿上衣裳后,只觉得身体愈发无力支撑,为免跌倒,便立即寻了身旁一块光滑圆润、又足有半张床般大小的石头坐下,闭目调息,以图尽快恢复如常。

    身上的酸麻虽然来得快但也去得快,还不到半刻工夫,傅均便觉得四肢已经慢慢恢复了力气。

    虽然身体还有些许不适,大概是经脉根骨皆被修整后必有的后果,但是已经不妨碍普通行动了。

    傅均心中蓦然一动,暗道难怪大师兄先前会说半个时辰后再返还,原来已经计算好了他们濯骨后必须稍作歇息的时间。

    傅均一念未毕,只听不远之处渐渐传来轻缓却沉稳的脚步声,眨眼间来者的身影便已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衣冠齐楚,广袖拂云,正是萧云晖。

    作者有话要说:  很纯洁的洗澡……(~ ̄▽ ̄)~

    ☆、第十三章、剑阁机缘

    “你们都已成功拓宽经脉、修正筋骨了?”萧云晖微微笑道,神情似甚欣慰。

    傅均立时起身,态度恭谨:“大师兄。”

    他再看向刚才一直没有去关注的秦湛,只见秦湛也早已换好衣袍,与他一样坐在一旁石上调息,此时也站起身来致意道:“大师兄。”

    “不必着急起身。”萧云晖急忙摆手,“你们若是仍觉不适,尽可以在此多做歇息。初次经历濯骨的弟子都是这样,会觉身体疲软无力,稍过片刻便可恢复如常。”

    “师兄请放心,我与傅均都已休息过了,如今早已无碍。”秦湛一面含笑说道,一面瞧了傅均一眼,似在确认傅钧亦是无虞。

    傅钧并没有否认秦湛的话。

    “如此甚好。”萧云晖神色显得更为他们感到欢喜,顿了顿,“若是你们无需休息,我即时便可带你们前去祭剑阁内择选灵剑,你们意下如何?”

    傅均颔首应是,秦湛则笑道:“那么有劳大师兄带路了。让师兄为我们如此费心劳力,实在愧甚。”

    “此事本乃我分内之事而已,秦师弟你无须与我客气。”萧云晖摇头笑道,随即又叮嘱道,“待会在祭剑阁中,你们随心择取便是,无需有任何顾忌。祭剑阁中如今尚存有无主的高阶灵剑十余柄,其中九阶灵剑有二,八阶灵剑有五,七阶灵剑有十,你们不妨试试寻找。高阶宝剑皆有灵性,只会在有缘人面前现身,余者再如何高声呼唤,也无缘一见。倘若你们得遇其中之一,不妨尝试与之沟通,如能与灵剑契合,便可获其认主。”

    傅均虽然在前世已经听过一遍了,此时却仍是认真地表达感恩之意:“多谢师兄告知。”

    除了心胸开阔、古道热肠的萧云晖,其他人大概不会如此纤悉无遗地告诉他们,祭剑阁中收藏的高阶灵剑还有多少。因为高阶灵剑数量有限,谁若有幸得到其中一柄认主,便意味着其他弟子少了一次获取高阶灵剑的机会。

    傅钧虽不知道秦湛有没有对萧云晖心怀感激,但秦湛亦是态度恭敬地向萧云晖道了谢,随后略整衣摆,表示可以随时动身。

    萧云晖见他们俱已做好上路的准备,便立即起步,同时道:“随我来吧。我们得先从原路返回前山,再去祭剑阁。”

    这一路从翠微林出去与来时无异,也大约花了两刻工夫,便已回到前山,之后萧云晖又带他们往东方走去。

    前山以正殿丹霄宫为中心,所有殿宇房舍皆是环绕着丹霄宫而建,而他们所去的祭剑阁则是位于丹霄宫之东侧。

    祭剑阁是一座玄青色的双层楼阁,高有十丈,外观庄严肃穆,虽非浓艳炫奇,却极恢弘大方。门外亦有两名神情严谨的弟子看守,目光一直来回扫视着四周,态度一丝不苟,仿佛连一点角落缝隙也不曾遗漏。

    萧云晖刚带领他们走近门口,那两人便齐声行礼道:“席英、宋麟见过大师兄。”

    “辛苦二位师弟在此严守不怠了。”萧云晖微笑,示意道,“我此次是奉师尊之命,带傅师弟、秦师弟二位入内授剑。”

    “是。大师兄与二位师弟请入内。”那两人立即让出一条道路,不再多问一字。

    “走吧。”萧云晖回身对傅钧和秦湛道,“待得进入其中,切勿大声喧哗,以免惊扰任何一位先辈剑灵。”

    “是。”傅钧迅速答应,秦湛则是露出恭顺的微笑:“谨遵大师兄之命。”

    祭剑阁内里气氛亦甚清冷,空中寒气流转,令人心下凛然,四面皆以密不透风的厚重垂帘遮盖住窗户,想来平日除非必要,鲜少有人来到这里。

    萧云晖一路给墙壁上的烛台点上灯火,让视线变得亮堂许多,同时亦有丝丝暖意从灯火里散发出来,让周身气氛稍稍显得不那么寒凉刺骨。

    祭剑阁中只有两层楼:一楼分为数个大小一致的房间,房门紧闭,门上皆有严实沉重的铜锁;二楼却只有一个房间,尤显宽广。

    傅均依稀还记得一楼的房间里封印着几柄邪性未褪、却威力巨大的凶剑,丹霄派上下,大约只有宗主、四大长老、以及数名指定的高阶弟子有权利进入其中,余者一概不许入内,以免心智受到凶剑蛊惑,做出错事。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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