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小说家的忏悔 作者:[日]菱沢九月
正文 第5节
小说家的忏悔 作者:[日]菱沢九月
第5节
就算如此,律还是无法释怀。
他明明从小就和父母死别了,为什麼对死亡的反应还那麼迟钝。感觉就像是太习惯而麻痺的样子,律对这一点感到心酸又焦虑。
自那次之后,佐佐原就没再提起有关母亲的话题了,只是脑子裡偶尔会不经意地想起——自縊身亡的母亲,和亲眼见证那场面尚还年幼的佐佐原。
「可是,我还是不喜欢生病啊,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
律小小声的应了一句.
「我的爸爸是死於心臟办膜症。」
「以前常听说那种病呀,是因为风shi之类的併发症吧。」
「你很清楚嘛。」
「以前为了写心臟外科的故事,我查过不少资料。」
突然表现出兴趣的佐佐原让律感到有些透不过气,但还是接著开口。
「我爸爸的病是先天性的。当时我还是个孩子,记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生来的办膜数就比一般人少,循环的血液漏了出来。在身体裡化脓了。」
「是怎麼一回事?」
「因为办膜闭合没有完全,血液逆流就像水管口被堵住一样喷了回去,伤害到心臟壁膜。再加上嘴巴裡的细菌,才会造成化脓出血。」
「从身体内部开始腐烂啊,还真是壮烈呀。」
「……病菌侵入血液中引发全身剧痛,我爸爸是痛到昏过去的。」
父亲在工作时突然因剧烈的疼痛倒下,趴在厨房地板上自力救济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律什麼都不知道还待在学校裡。当时自己身边应该有不少朋友,可是转学到伯母家附近的小学后,律一点也不记得其他同学的长相。
「其实爸爸应该一直为心臟——胸口发疼所苦吧,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连爸爸心臟办膜不全也不知道。而且他还喝酒、抽菸。」
如果爸爸发病时能待在他的身边,说不定情况会完全不同——孩提时代的自己一直这麼认为。以为自己若待在爸爸身边就能改变什麼。只是孩子不懂事的想法。直到年纪渐长,律才知道就算当时真能待在爸爸身边,也不会有什麼改变的。
「如果只是交换心臟办膜的话,手术的危险性只有5%左右吧?」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应该不是什麼太待别的手术吧。」
「爸爸得把身体裡化脓的地方全部取出来才行,手术的成功机率只有50%左右,而且还花了不少时间。」
「一半一半啊。」
「是啊,成功的机率只有一半,不过手术还是成功了,只是后来爸爸还是没有撑过去。」
「是手术后的恢復状况不好吗?」
「到復健为止都很不错,可是有天心臟突然停了……」
「都已经撑到復健期了,只能说是运气不佳吧……」
言语间,佐佐原也蹙起了眉头。
「抱歉,我不该这麼说的。」
捻熄手中的香菸,佐佐原尷尬地闔上书本。
(每当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时,这个人就会显得很慌张呢。)
律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爸爸是真的运气不好吧。自从妈妈死后,他就没有时间好好照顾自己。如果不是开餐厅的话,身体不舒服时至少还能请假休息。」
「开餐厅的都不能休息吗?」
「还得考虑食材和营业额的问题啊。不开店做生意就没有进帐,食材如果没办法照预定的时间使用完的话,就只能丢掉,小小的店面马上就会入不敷出了。」
「喔喔,原来是这样呀。」
「所以我实在看不惯一忙起来就无视身体状况的人啊。」
「……我不吃饭是因为肚子不饿嘛。」
佐佐原突然抬高了视线。
「只要能定时定量的吃饭,胃就能习惯了。」
「一吃饭脑子就没办法运转,这样我就不能工作了呀。」
「那我会尽量做一些不对你造成负担的轻食,不管再怎麼忙也请你一定要吃。」
「想吃的话,我就会吃啦。」
似乎很后悔又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搞僵了,佐佐原露出一脸彆扭的表情伸手拿回刚才吃到一半的优格。
「对了,你的工作进行得怎麼样了?」
「一点都不好。」
佐佐原还是不肯和自己聊有关的事。律无法问他为什麼要拿皮带勒住自己的理由,只能希望别再看到那种诡异的景象了。
狭小的流理台和只有两个炉口的瓦斯炉律都已经用习惯了,除了佐佐原家原本就有的家庭用煎锅实在太深,直到现在律还是觉得很难使用。在翻动食材时,律常会不小心让锅中的食物烤焦。为了今早的蛋炒饭,律还特地买了新的铁锅,不过新买的锅子还没习惯油水。
『铁製的锅子不能用水洗,得拿乾布擦乾净才行。』
就跟小时候爸爸曾说过的一样,厨师学校的老师也耳提面命地告诉自己「煎蛋的锅子不能用洗的」、「r_ou_和鱼不能使用同一个锅子」。因为蛋汁对味道很敏感,好的厨师必须準备一个专门调理ji蛋的锅子才行。
律一边为新买的锅子过油,一边拿出布巾擦拭铝锅藉以练习。律不想把手边仅有的调理器具收进纸箱裡,也不打算再添购更多的锅碗瓢盆,毕竟不甚宽广的收纳空间裡已经塞不下更多了。
「你做的事还挺有趣的嘛。」
第一次撞见律在练习时,到厨房来倒咖啡的佐佐原一脸饶有兴趣地紧盯著律的手部动作,律却一点也不懂他所谓的有趣是指哪一点。
「对了,那东西叫什麼来著?三角型的、用来醃渍调味酱的那个。」
「你是说小漏勺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你在準备材料的时候都叫他们什麼来著?好像常听你说什麼一号、二号的。」
「像是萵苣要先用来下锅时就会叫它一号呀。以前在店裡工作时,都是把一号叫做哥哥,新的则是弟弟。」
「喔……」
佐佐原站在原地啜饮了一口咖啡,思索著什麼似的一脸认真。他觉得有兴趣并不是坏事,如果那是他对自己產生的好奇心,就更好了。
可是……律不由得反驳脑中的想法。
佐佐原会表示出兴趣,通常只是为了寻找成为的材料罢了。就算端上桌的菜餚很合胃口,他也只会说句「很好吃」,一点也不在意律是用什麼样的心情为他準备料理的。会询问调理器具的名称,跟自己也扯不上半点阐係。
该怎麼做,才能让他对自己產生好奇呢?律每天都暗自思索著这个问题。
不只是身体的关係。
不只是因为彼此都失去亲人而同病相怜。
律希望他能单纯地对自己產生好奇心,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过奢望了呢?
(今天来做蛋包饭吧……)
律曾用深一点的炒菜锅来练习做过炒饭和杂烩饭,就算用的不顺手也没有其他选择。所幸,冰箱裡还有青椒以外的材料。
「你会吃午餐吧?」
準备好r_ou_丝炒饭的材料上二楼询问时,佐佐原也说他肚子饿了。看来今天好像还挺有食慾的。
「再过五分鐘左右就可以开饭了。」
说完,回到厨房的律接著煎蛋。把蛋皮包覆在饱满的白米饭上从中央切开,最后再淋上番茄酱和酱油膏就大功告成了。
装好盘后,佐佐原也正好下楼来,往餐桌上瞥了一眼随即蹙起一双浓眉。
「……我还是不吃了。」
听到他说不想吃饭时,律慌张地连忙伸手扯住正準备离去的男人手腕。
「为什麼不吃?你刚才不是还说肚子饿了吗?」
「我不想吃那种东西。」
「你不喜欢蛋包饭吗?」
我可以把酱油膏和番茄酱都换成牛排酱,也可以把蛋包的外表做些变化,这样你就愿意吃了吧?听到律这麼说。佐佐原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嘆息。
「小时候很喜欢,我不讨厌蛋包饭呀。」
咬著牙吐出这句话的佐佐原盯著桌上的蛋包饭好一会儿后,才放弃似的拉了把椅子坐下。
律并不认为佐佐原已经被自己说服了,还是慌张地把手撑在桌面上探出上半身道。
「讨厌的话,不想吃也没关係。」
「……又不是放了什麼不能吃的东西。」
「可是……」
佐佐原仍皱著眉,但还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饭送进嘴裡。他的手心微shi,比起一开始说不想吃,吃了一口后才说不要了的伤害应该会更深吧。律在为他做饭时根本没有想那麼多。
「你也坐下来啊。」
佐佐原突然抬起头对自己出声。
「不用重新作一份吗?」
「不用了。」
佐佐原轻轻摇了摇头。
「我吃这个就好了。」
坐定位后,律怯怯地伸手拿起汤匙。
「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吃过蛋包饭了。自从被送到孤儿院后,连看都没有看过呢。」
「这样啊……」
所以对他而言,蛋包饭就是妈妈的味道吧。律不想追问那些沉重的往事,所以选择闭口不语。就连佐佐原曾经待过孤儿院,都是从聊天对话中偶然得知的。明明不想踩到佐佐原心中的地雷,没想到还是误触了。
「我还以为蛋包饭对我而言会是更沉重的负担呢。」
虽然不知道佐佐原在孤儿院裡度过的是什麼样的生活,但从他诉说回忆的声音语调中仍可窥知一二。
会反s,he性地避开小时候喜欢的料理,其中的原因应该是言语难以形容的吧。一旦说出口,原本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感情也会随之溃堤。
直到现在,律想起爸爸时仍然感到寂寞、悲伤,但又混合了爱与怀念,那种感情实在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形容的。
「我曾经拜託孤儿院让我在生日时吃到蛋包饭,但却只得到番茄酱炒饭。」
「没有加蛋啊?」
「那个时候孤儿院裡有十多个小孩,大概是觉得还要煎蛋皮把饭包住很麻烦吧。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我真的觉得那不是能吃进肚子裡的东西。」
喀噹一声,佐佐原手中的汤匙拨开蛋皮和米粒,直接敲到盘子上。
「可是偶尔吃一次也不错。你做的很好吃。」
伸出姆指拭去嘴角沾上的酱油膏后,原本佔据佐佐原脸颊的僵硬表情也一併被抹去了。
「下次我想吃用薄蛋皮包饭的那种,要加番茄酱的。」
「要加青豆吗?」
「当然要,我还要加火腿。」
「好,我知道了。」
这样真的好吗?同样的疑问再次浮上脑海。佐佐原温柔的微笑倒映在仍困惑的律眼中。
「你煮出来的味道跟我很合呢,不管什麼我都觉得很好吃。」
心臟猛地跃动了一下。
律总是配合著佐佐原的喜发煮饭,但并没有特别想过要做出什麼样的味道。这是爸爸在家裡煮给自己吃的味道。比起爸爸身为厨师时端出的牛r_ou_酱口味蛋包饭,律更喜欢随手淋上酱膏和半熟ji蛋所组合成的家庭式蛋包饭。
所以心臟才会那麼不争气的跳个不停。彼此喜欢的味道真的很合呢。
「你喜欢我做的料理吗,」
「喜欢啊。」
看著佐佐原頷首,律的胸口驀地一窒。一开始他就曾说过喜欢自己的料理了,但现在听他又说了一次,律还是开心得厌到陶陶然。
「啊……有电话。」
像看準时间般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听佐佐原说喜欢自己煮出来的味道后,律羞得不敢再与他四目相交,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接过放在饭锅旁的电话分机。
「喂,这裡是佐佐原家。」
就跟报出店名时一样,对著电话那头的人说出他人的名字时,律同样略显紧张。
话筒那头传来女陆柔美的声音。
『我是间中书店的高木,老师他——脩司先生在吗?』
会感到踌躇,是因为对方也知道佐佐原是一个人独居的关係吧。
「是个女生,书店店员的高木小姐。」
律微侧著头,递出手中的电话分机。
「啊啊,高木不是书店店员啦,是出版社的编辑。她说的是间中书店吧。」
是我的责任编辑,听到佐佐原的低声解释后,律忽然有种鬆口气的感觉。通常佐佐原都会在工作室裡接电话,这还是律第一次替他接起电话。
「高木小姐吗?工作辛苦了。是的——我最近刚请了一个管家。有什麼事吗?喔,你说取材啊,我还没有订机票,时间还不确定喔。」
律对佐佐原的工作毫无所知,只能坐回位子上重新拿起汤匙吃蛋包饭。讲电话的语气似乎比平常开朗了些,佐佐原边抽菸边蹙起了眉头。
律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会儿,佐佐原下星期好像会去东京一趟。
虽然听克己说过他常会到东京办事,但想到他不在的日子就只能準备一人份的饭菜时,心裡还是会感到寂寞。
佐佐原因工作出发到东京的那一晚,律邀了克己一同晚餐。
「真稀奇耶,你居然会吃和食。我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呢。」
律和刚下班的克己来到一间店门很朴实狭小、内院却很宽敞的日式料理屋。店裡除了女性客人和中年情侣外,还有像是下班后还得强打ji,ng神应酬的上班族。穿著西装的克己很能融入这样的环境,但看在外人眼中,穿著轻便服装又一副娃娃脸的律怎麼看都是被他带来开眼界的。
「之前有和佐佐原先生一起来过。我对和风料理不拿手,尤其像生鱼片之类的实在很不会处理呀。」
在店员的带领下坐到以屏风隔开的誧席座位,在律看著「今日鱼料理推荐」的菜单时,克己也脱下外套睨著送上来的酒单。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错呢。」
刚点的菜餚一份份送上桌,克己像是确认著什麼般低喃道。
「嗯,我过得不错呀。」
津伸手拿起触感光滑的筷子。几乎得用双手环抱的大钵裡放满了碎冰块,鱼类和贝类有条不紊地躺在碎冰上头,看起来就像花篮般美丽极了。
「我还以为家裡没什麼事可做,但真的决定好好打扫一下环境后,才知道有很多事可忙呢。我现在点都不无聊,那个家跟荒废了实在没什麼两样。」
「那傢伙的房子待起来不会很难受吗?」
修长的手指捧起玻璃杯,克己每吃一口就酌一口酒。
「我已径习惯了,只要在截稿日前不要接近他就好了……你干嘛这样看我啊?」
「从电话裡感觉不出来,你的脸色真的很红润呢。」
「我已经復活了呀。克己你又如何,小千一定很生气吧?」
在那之后,律才知道因为自己的关係,被克己冷落了一个半月的女朋友似乎相当不满。
「她已经没在气了啦。她若是会嫉妒律的女人,我根本就不会和她交往。」
「你有时候还真是冷漠呀。」
「觉得我温柔的人也没几个吧。听说你和佐佐原睡了。」
「咦……?」
克己不改原就淡然的态度,像是仍继续著关於女朋友的话题般,却让律惊愕得停下所有动作。
「你以为不会被知道吗?」
「你从匡史哥那裡听说的吗?」
由佐佐原告诉匡史、匡史再告诉克己。律只能想到这样的秘密流传管道,无奈地轻嘆了一口气。
「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你心裡在想些什麼,而且你的脸色还那麼红润光滑。」
盯著酱油碟子上慢慢浮出的油脂,律拼命想著该怎麼解释才好。是要说「我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啦」好呢,还是说「我对他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才好?
和好朋友的哥哥的好朋友住在同一个屋簷底下,进而產生爱慾——这种话就算是对克己也说不出口呀。
不,正因为对方是克己,所以才更说不出口。不管怎麼说,一柳家的两兄弟确实也算是当事者。在极有可能只是单恋的情况下,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和佐佐原仅是r_ou_体关係就太丢脸了。
「律,别想太多,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有……跟他睡过。」
「少骗我了,那片鮪鱼r_ou_沾太多酱了啦。」
拿起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啜饮,克己的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在他的情绪表现中,那是非常悲伤的表情。
「你啊,只要性慾方面得到满足,自然就会容光焕发。和喜欢的对象上床后的表情尤其是,真的很容易懂耶。」
「你明明说过我难过时也不哭,很难懂的呀。」
克己对自己的过去和所有男性关係都瞭若指掌,但今天律实在没办法正视好友的双眼好好说话。
「那是指你悲伤难过的时候。我很难搞懂你心裡的伤心指数,谁教你这麼会忍耐。」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被亲戚家收养后,律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这些过往全都清楚地看在克己眼裡。
「其实……也不光是和他睡过的关係。」
律仍然试图辩解。
「是因为……能替他分忧解劳,我觉得很开心呀。所以不只是r_ou_体上的关係,在很多方面我都觉得很满足嘛。」
「那只是打工啊。不能帮上忙的话,你又打算如何?」
酒ji,ng没有让克己变了脸色,依然冷峻的眼角微微向上吊起。
「可是,我是笫一次和别人一起那麼轻鬆的生活呀……」
「这是无所谓。你能恢復ji,ng神就好……啊啊,可恶!」
原本平淡的语气突然在语尾拉高了音阶,克己粗暴的鬆开颈上的领带。
「真是失败了。反正那傢伙已经对你出手了吧,就算他再怎麼合你的胃口。律也不是会自己主动要求的人。」
「嗯,是这样没错。」
「我真没想到佐佐原居然会对男人出手,是我的误算。」
克己敲著桌面的指尖显示出他心中的愤怒,但语气还是一派的冷淡。
「这麼做果然不好吧……他毕竟是匡史哥的好朋友。」
「那种事无所谓啦。」
「但就算知道对象是我,匡史哥对於自己的朋友突然开始和男人交往,一定也觉得不能接受吧?」
「就说了不用在乎我老哥,我担心的人是你啊。」
被克己伸手一指,律不由得红了耳根。克己是说真的,他大概也察觉出律的真心了吧。
「……因为这次的对象也是异性恋的关係?」
律不再支吾其词,选择乖乖地倾听好友的说法。
「这也是其中一点。我担心你又会被玩弄后一脚肠开,那傢伙换女人的速度跟换衣服没两样。」
「他现在好像没有交往中的人呀。」
「那是因为你不看电视也不玩网路的关係。那傢伙玩过不少女演员,还造成不小的话题呢。再加上他对女人腻了就丢,只要没办法当成笔下的题材就立刻划清界限,同一个对象不会睡超过三次。」
「……原来是这样啊。」
无法成为笔下的题材……克己的一句话,让胸口驀地感到窒息闷痛。不太和人来往的佐佐原会特地去接近谁,果然也是因为这种理由吧。
「你们已经睡过三次了吗?如果还有继续的话,说不定他对你并不是抱着玩玩的想法。」
喝光了怀中物,克己轻吁了一口气。
「佐佐原他呀,好像一辈子就只会爱著一个女人……你听说过叶子小姐的事了吗?」
「叶子?谁啊?」
「那个自杀的女人呀。」
克己不太会提起让律联想到父亲的话题,但这次却平静淡然地开了口。
「我知道,就是……上吊的那个人吧。」
「不是那一个.你说的是他的妈妈吧。」
「还有其他的吗?」
「就是叶子小姐啊,那傢伙的太太.他没告诉过你吗?」
「咦……?」
想都没想过佐佐原居然还有这一段过去,律不禁降然。
「他们不算是青梅竹马,比较像是从小就一直陪在身边的同志。佐佐原唸高中时,他们就同住在一个屋簷底下,我还记得他们有一起到我们家来玩过呢。」
「那个……咦?那个人也……自杀……死掉了吗?」
律简直不敢置信。一个男人的生命裡,这种事为什麼会一而再地重覆发生。最爱的女人以自杀的方式离自己远去。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两次。
「是四年前左右的事吧。」
克己的声音像把刀似地刺进律依然混沌的脑子裡。
「……为什麼?」
「我想大概是忧鬱症吧,他妈妈应该也是。」
就像被按下心底某处的开关般,律顿时想起某段模糊的画面。第一次相佐佐原见面时,厨房的餐桌上放著律的咖啡杯。
你的兴趣还真是糟糕啊,居然还有这麼自卑的心态,你该不会是想和自己的老爸上床吧?
不是这个意思啦。不是常听说妻子和妈妈总有几分相似吗?我想我大概也是这样吧.总是会无意识地选择跟爸爸相似的男人。
当时掠过他脸上的那抹不可解的表情。
「那时候的佐佐原已经是个卖座作家了,名人的妻子自杀还引发了社会上的震惊。佐佐原一天到晚被媒体记者追著跑,因为不想再待在东京,才回到老家来的。那傢伙很讨厌谈论自己的事。」
克己还是一样用淡淡的语气说著。
「可是……居然两个人都……」
「他一定也很痛苦吧,刚回到这裡的那段日子他简直像个废人一样。当时我还在外县市读书,所以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老哥好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都往他家跑,像是帮他送饭或带他去看医生之类的。」
店员送来一瓶新酒,克己拿起律的酒杯帮他也盛了一杯。
「这次那傢伙的电影——用他的书改编成的那部电影,你知道女主角是谁吗?」
「就算你说了名字,我大概也不知道吧。」
「是水越忧理。她长得和叶子小姐有点像,所以我才说佐佐原是被诅咒了嘛。」
「我觉得……好沉重喔……」
因惊讶而陷入思考停摆的脑子再次动了起来。真希望克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因为,那实在太痛苦、太沉重了。
在听他提起关於母亲的事时,律原以为不会有更甚当时的痛楚了,没想到原来胸口还有接受更强烈痛苦的餘地。
「你也已经受够外遇带来的惩戒了吧。每每最后都只会落得一身疲惫。我不喜欢看到律消沉的样子,也反对你对别人的东西出手、或是被出手。」
「可是……这不算外遇吧?」
「律,活人是赢不了死人的。」
「可是……」
因为喜欢,才会觉得这麼痛苦。因为喜欢上了,才想把满身是伤的佐佐原拥入自己的怀裡安慰。
「如果这麼做你不会觉得难过的话,我是无所谓啦。总而言之你帮我捎个口信给佐佐原那傢伙,如果他敢玩够之后就把你丢了,我一定会冲到他家去杀了他。」
「这种话我哪说的出口呀。」
「那就不要让我担心。哪,快点吃吧,那些甜虾全都给你。」
「明明是你自己讨厌吃甜虾的。」
恨恨地睨了一眼,克己脸上还是那抹描绘著淡淡忧愁的温柔表情。
在佐佐原的生命裡,住著两个死去的女人。可是这个家裡,却没有她们存在过的任何痕跡。
自从昨晚和克己见过面之后,律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律就像平常一样把送来的邮包信件拆封,分成广告信件和工作上的往来信件两种,连同宅配送来的书一起送进佐佐原的工作室。假寐用的床垫上丢著皱巴巴的小毛毯,四周是堆积如山的书籍、几十张乱丢的稿纸,电脑桌旁的书桌上也被信件、纸、书给淹没,根本无法使用。
只有这间乱七八糟的房间佐佐木不允许律乱动,但书架上厚厚一层灰尘和脏兮兮的窗户还是让律感到介意。
视线在房裡遥巡了一圈后,无意间停在某本染上脏污的书背上。
——「百年废墟 佐原脩司」
饰演这本书中女主角的演员,是个与佐佐原妻子相似的女人。
「叶子小姐……」
律犹豫著该不该伸手取下那本书,挣扎许久,还是决定放弃。
现在还不想知道。律现在还没有办法连这个人的一切一併接受。
「克己说是四年前,那也没多久啊……」
二十年前的往事,或许可以说「已经算不了什麼了」,但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办法跨越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吧。
(这其实不是时间的问题,但是我……)
佐佐原他呀,感觉上一辈子就只会爱著一个女人。
那个男人的心裡只容许一个女人栖息。以这样的男人做为恋爱对象实在太沉重了。
(都已经喜欢上了,现在才知道他的过去也为时已晚了……)
嘆了一口气走出房间,连律都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哑口无言。轻鬆快乐的恋爱要多少有多少,律却老是选择会让自己感到痛苦的对象,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说不定也是受到诅咒了吧。
「我只是想待在他的身边而已啊。」
佐佐原曾说过:「如果失去了律,我会很困扰的」,这句话多少慰藉了空虚的心灵。律按下洗衣机的按键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昨天去了一趟书店,买回之前那几本没有接触过的料理食谱——对身体不会造成负担的好吃料理。趴在地板上研读著佐佐原应该会喜欢的食谱时,却听见不远处的玄阀传来拉门关上的声响。
「你已经回来啦?」
急忙拉开纸糊门露出半颗头,看见的是把公事包随手扔在走廊上蹙著眉头的佐左原。
「我不能回来吗?」
「不是啦,只是比我想像中的早嘛。」
佐佐原定在昨天白天出门的,看来他这一趟东京行只停留了一晚,就立刻回来了。
「让我进去一下。」
截稿日有急迫到非得这麼慌张地赶回来不可吗?律有些担心,但还是侧过身子让佐佐原进到房里来。
「怎麼了吗?」
脱去坐计程车和飞机时被压皱的衬衫,丢在迭放在房间一角的床垫上,佐佐原沉默地跟著倒卧在床垫上。然后翻过身子,对依然满脸疑惑的律伸出手。
「过来我这裡。」
律乖乖地走近他身边,跪坐在床垫上任他张开双臂搂住自己。
「累死了。」
将律抱在怀裡的佐佐原开口轻喃道。
「……睡一下吧。」
「和你吗?」
捉弄似的语气让律有些一吃惊,却无法对他嘆气。
「不是这个意思啦。虽然只是东京来回一趟,坐了那麼久的车你也很累吧,还是上床睡一觉比较好。」
「ji,ng神是有点累啦,不过只要这麼做,我就能恢復ji,ng力了……」
将额头抵在肩膀上摩蹭的佐佐原真是可爱极了——律顿时感到痛苦,连思绪也逐渐飘远。佐佐原一定也曾对叶子这样撒娇过吧。
「我真的很不适合做那种事啊。一和人见面就开始天南地北的扯谎,这跟我的个性根本不合嘛。」
「佐佐原先生也会做那种事吗?」
环抱著腰背的手悄悄使力,律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当作心爱的被子或枕头还是枕边娃娃之类的,当然,现实生活裡那种东西并不存在。
「我的工作会牵扯到很多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是连杂誌访谈都不会接受的。」
「是指电影那一方面的工作吗?」
「得和一堆人认真八百的开会,这才是真正的重点。对演员也得客客气气的。」
原来他是去见电影女主角啊,那个和叶子小姐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要一起完成作品,见面接洽是理所当然的事。明知如此却仍感到心痛才是让律百思不解的情绪波动。
「我还以为你是个更我行我素的人呢,真难想像。」
「有时候不说点小谎是会把现场气氛搞僵的。」
「没想到你还挺认真的嘛。」
「就算是我,也不想砸烂别人的饭碗啊。髓便电影怎麼样都无所谓——这种话对那些拼命努力的傢伙而言太残忍了,我实在说不出口。」
「谁叫你是佐佐原老师嘛。」
淡淡一笑的佐佐原以吻塞住了律的嘴。突来的举动,让律想哭却哭不出来。
「你又不看我的书迷,干嘛叫我老师。既然要叫的话,就叫我的名字吧。」
佐佐原低下头亲吻敏感的脖颈。被他这麼一逗,瞬间浮现在律心中的念头是「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很暗淡吧。)
佐佐原明明聪明到是以写作为吃饭工具的人,却对眼前自己的心情毫无所知。
「要我叫你的名字……这样不会很难为情吗?」
如果习惯叫出他的名字,心的距离也会靠得更近吧。
「谁叫你有些大舌头,连佐佐原几个字都唸不好。」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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