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小说家的忏悔 作者:[日]菱沢九月
正文 第6节
小说家的忏悔 作者:[日]菱沢九月
第6节
「是啊,叫我脩司看看。」
两人的嘴唇亲密地贴台著,佐佐原的秘密耳语从唇办间轻柔洩出。直接窜进舌尖的声音和包覆后脑杓的大掌控制了律的一举一动,容不得反抗。
「嗯……脩司……?」
放鬆舌头乖巧地顺从他的要求。一出声,身体内部就像快融化似的。
「啊啊,很不错喔。」
佐佐原开心地露出笑容。眼瞳深处散发出令人无力抗拒的火热。
在这种时候才对我温柔实在太狡滑了。律不知道佐佐原是怎麼想的,但几乎快化为一池春水的心脏不争气地相信自己真能被他所爱。这种感觉好痛苦,律无法预测自己究竟会迷恋他到什麼地步。
可是,克己的声音此刻又在脑海中响起。
——你们已经睡过三次了吗?
就像拔不掉的荆棘尖刺般,涣散的意识顿时滞停在这一点上。
这不是有没有做过三次的问题,而是自己的存在对佐佐原而言还有没有「利用」的价值。有一瞬间,律甚至觉得即使如此也无所谓,但却怎麼也抹不去霸佔心头的那份寂寥。
「脩司,你打算什麼时候把我的故事写进书裡?」
律怯怯地出声,询问褪去衣服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什麼?」
没想到律会突然提起那种事,佐佐原有些吃惊地蹙起眉头。
「我听克己说……当不了题材的对象,你是不会继续交往下去的。」
「若只是为了找题材,我才不会跟你撒娇呢。」
心裡的不安情绪只因佐佐原的一句话转眼就烟消云散。他张嘴在脖颈上啃了一口,甜蜜的麻痺快感瞬间窜流全身,律只能紧紧闭上双眼。
(我实在太害怕了,到最后一定会变成什麼都无法思考的大笨蛋。习惯了这个人的抚摸触碰后,连脑细胞都跃动起来了。)
已经习惯拥抱律的男人没有一丝踌躇地把性器含进嘴裡,受到开发的身体也能轻鬆地承受佐佐原的慾望,再继续这麼下去的话,律只怕自己会再也无法离开他。
「嗯……哈、啊啊,好舒服……」
感觉到顶入深处的脉络霞动,律缓缓吐出压抑在胸口的喘息。
(啊啊,连被他s,he在体内这种事也已经习惯了……)
深处被染上shi黏液体而產生快感的r_ou_体,已经变得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
自己大概已经没办法和其他男人上床了吧。除了他之外,律也不想再跟其他人上床了。
(可是,这个人爱的却是另一个人。)
被拥抱时悄然远去的思考能力慢慢回笼,律知道不该再继续这麼沉沦下去了。这样的自己真的很讨人厌,眼瞼底下和脑子深处都有个声音不停告诫自己。
「搞什麼——你是怎麼了?」
嘴唇抵在耳边调整呼吸的佐佐原一拾起头,立刻惊讶地扣住律的下顎。
「我不知……哇,怎麼了,我怎麼会流出眼泪?」
觉得眼角痛痛的,律自然地伸手触碰,没想到指尖竟沾上一片shi意。看到shi热的泪水,连律自己也被吓儍了。
「我才不懂你到底怎麼了。为什麼哭,你到底是怎麼了?」
最后一次因悲伤而哭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之后不管再怎麼痛苦难受的恋情,律从来没有为了男人哭过。被遗忘的本能突然觉醒,强烈的冲击让律只能开口说出脑子裡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性。
「我……我一想到你有老婆……就忍不住……」
律努力想压抑纠结的情绪,可一旦压抑,就连该怎麼呼吸都忘了。
「嘎?你干嘛现在还提起那件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啊?」
「可、可……可是我不知道啊。」
没有办法好好说话令律厌到焦躁,只能不断反覆著深呼吸。
「那件事可能每个人都知道,可是我到今天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呃……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可是就算你现在才知道,我也不能怎麼样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白痴啊?」
「我没这麼想,心思细密的人怎麼可能会是白痴。」
佐佐原抬起头来以吻封住律的嘴唇,但律还是停不了到嘴边的声音。再加上泪流不止更是糟糕。
「如果克己没有告诉我的话,我连你已经结婚了都不知道。在还不知道有叶子小姐的存在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拼命擦拭眼睛说出这句话时,佐佐原的眉毛也往上挑了一下。就算被泪水佔据了视线,还是能看见佐佐原脸上那抹沉痛的表情。
「你为什麼要在上床时说这种话呢?」
掠过耳边的低沉声音染上了些许y霾。
「别说什麼喜不喜欢的,太复杂了。就算你知道,我也不想把你跟以前的女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虽然只有一点点,还是能听得出潜藏在他声音中的y沉冷漠。律并不想看他露出那种表情。
「都怪我脑筋太差了……」
律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几乎可以说是绝望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拿根针把不受控制一直乱说话的嘴缝起来。不,乾脆把自己的喉咙毒哑算了。
曾看过佐佐原拿皮带勒住脖颈的行为,律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也能理解他为何会有那种举动了。
「不对,你不是脑筋差,是想法有偏差才对。啊……叶子她啊……」
萎软的陆器从体内滑了出来,黏稠的j,,g液跟著溢流涌出,沾污了床单。
「我听说你们从小就一直在一起。」
佐佐原一离开,律的皮肤就窜起一身ji皮疙瘩,寂寞顿时佔满心头。失去了贯穿身体的慾望、胸前同时也失去他的重量,让律感到心痛难耐。
律缓缓转过身,遮掩仍然渴求著佐佐原而鬆缓的器官。
「我跟她是在孤儿院裡认识的。她小我一岁,从还是个婴儿时就被送进了孤儿院,是个不太说话的女孩子。」
只能看见背影的佐佐原捡回刚才乱扔的衬衫,从口袋裡掏出香旋点燃。不抽菸的律房裡放著一个代替烟灰缸的小碟子。
「我跟她的波长大概很合吧。叶子虽然是个自闭的小孩,可是我打一开始就懂得她想说什麼。」
佐佐原微侧著头,抬起被律的体液沾shi又风乾的手指轻抚著后颈。无意识的动作,却明白表示出他正回想著那个叫叶子的女人,还有他们共同经歷过的一切。
「就像共同拥有心臟或是眼角膜那种感觉,她的感受都能直接传进我的心裡。在我说话之前,她就已经懂得我的感情,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因为觉得我们是一体的,总觉得我们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个体。」
我从来没有过和他人同化的经验——律心想。
克己当然很了解自己,不过连心臟都共同拥有的感觉已经超出想像范畴外了。
「……那只是小孩子无聊的妄想。」
听著他加註的解释,律的胸口突然像被紧紧捏住般疼痛不已。
「可是,就因为……你们离不开对方,所以才结婚的吧。」
「一直到入籍之后,我才发现我和她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人。」
「……?」
「应该是因为长大的关係吧。」
汗水沿著皮肤滑落,律突然觉得冷。想要把放在墙角的毛毯拿过来,但脑子和身体都变得异常沉重,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极大的挑战。
「从小我就希望能工作赚钱。我想赚得比别人都多,好快点把钱还给爸爸。」
「你有爸爸啊?」
律反手抱住自己赤裸的肩头,低声询问。因为佐佐原说他没有亲人,律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失去了父母。
「有啊。和我妈分手后,他就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孩子呢.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妈妈的葬礼上,他立刻就把我送进孤儿院了。」
「啊啊,他怎麼……」
「你别误会,他不是个坏人。我能读到高中,都是因为有他的帮助。」
佐佐原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也搁下了手中的香菸。
「那间孤儿院只能让我待到国中毕业为止,后来我爸还帮我租了间公寓呢。」
佐佐原伸手拿起毛毯,往律赤裸裸的腹部扔来。
他注意到自己想要什麼,但在开口向他道谢之的,佐佐原又转过身去了。从他说话的音调语气中,似乎还夹带了什麼特别的情感。
「我们一起在那间狭小的房子裡生活、上学,工作。虽然很快乐,可是我觉得拿别人的钱过活实在很难受,但光靠打工又只能勉强维持生活。当时我心想,不管什麼都好,真想一口气把跟他借的钱全都偿还掉。」
佐佐原虽然不憎限他的父亲,但同样也没有亲情可言。
(说他不是个坏人……是因为把他当作在远方的陌生人看待的关係吧。)
如果只是个亲切的陌生人,佐佐原也能不忘本地对他表示谢意。他们之间早已失去亲子间的羈绊了。那个男人的存在被他逐出人生之外,至少听在律的耳中是这种感觉。
「是叶子要我写试试看的,没有钱就没办法接触电影或音乐。不过我经常看书,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就算没有学歷或资格也无所谓,比起说话,我对写文章更加得心应手。」
和不爱说话的少女互相依偎,过往的片段一一掠过佐佐原的眼前,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沉寂了。
「既然要写,我手上还有母亲自杀这张王牌可以运用呢。」
「王牌……」
显而易懂的自嘲让律不由得发颤。
「初试啼声就得有一鸣惊人的表现才行啊!像是可以跟别人清楚区隔开的生平简介之类的——还好当时我立刻就受到文学大奖的青睞,总算可以不用使出那张王牌。」
刚见面时,佐佐原就把他人的体验当作题材看待,当时律还觉得这个人未免太不谨慎了。但对他而言,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麼。当他决定以写为生时,就有了把自己贩卖给大眾的觉悟了。
「一开始我只是想得到奖金,可一旦出道了,莫名其抄的工作就接二连三的到我手边来。才十九岁,我已经被人叫做老师了。当时我的脑筋大概也出了点问题吧,变得除了工作之外什麼都无法思考。」
捻熄香菸的佐佐原用双手抱住头。
律只能从身后看见他cha入黑髮间的手指。
「叶子渐渐地不再开口说话了,可是我却连这一点改变都没有发觉。」
修长的手指粗暴地址住髮丝,佐佐原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去了东京一年后,叶子说她想结婚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有钱也有空间了,她才提出结婚的要求,但其实不是的。就算只是张纸也无所谓,她只是想把我留在身边罢了。」
我一点都没有发现……男人不断地自责著。看在律眼中,眼前宽广的背部似乎染满了鲜血。
低垂著头的佐佐原那宽阔的背部,健壮结实的背脊和柔滑的肌r_ou_,此刻竟被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血液染成青蓝一片。
「工作、和人交际、应酬喝酒、然后再投人工作中——只要出名就能多卖几本书,所以我没有特别避开那些媒体狗仔,还刻意放出和女演员乱搞的无聊传言。我不知道叶子眼中所见的景物已经和我不一样了,只有我还以为我们仍拥有同一个心臟。」
不对,那是眼泪。拉高毛毯裹住肩头,律在心裡发出低鸣。
让血液流动的心臟他只留下了一半,另一半被死去的女人带走了。肋骨中间的那个空洞,填满的是佐佐原无法流出的泪水。
「在她死之前,我们才刚搬了新家,家裡有好多个宽大的房间。可是两个月后她就自杀了,从阳台跳楼自杀。听说搬家会让忧鬱症的病人加重病情。」
硬是挤出声音的语尾像把锋利冰冷的利刃,深深地刺入律的胸口。泛盪出全新的锐利痛楚,律不禁蹙起眉头。
「是我的错。」
律什麼也无法回答。
「如果没跟我在一起的话,叶子就不会死了。」
把头压在枕头上,这是佐佐原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压抑著声音哭泣。
律无法克制地泪流满面,但并不想让佐佐原认为这些泪水是出自於同情。发生在佐佐原身上的故事固然可怜,但怜惜和同情是不同的。
失去了另外一半的心臟无从掩埋、无法修补,所以才让人感到悲伤、心痛。
「笨蛋,你哭什麼。」
佐佐原转过头来露出苦涩的笑意。
「干嘛为了别人的过去流眼泪啊,你不也有自己的ji,ng神创伤吗?」
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说话,佐佐原从身后搂住律的身体。
「不是为你,我觉得自己好可怜。」
「咦?」
抱着毛毯仰躺在床垫上,感受著太阳x,ue上的柔软温度。滑落脸颊的水滴被温暖的嘴唇舔吮拭去,律缓缓抬起shi润的睫毛。
「听到你说这麼喜欢她,这麼爱她……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可怜。我根本没有办法代替她存在,却还是爱上了你……」
「你在说什麼啊,我也很喜欢你啊。要不是喜欢你,我怎麼可能和男人上床。」
大大的温暖掌心安慰似地轻抚律的髮丝。
「你做的饭是最好吃的。」
佐佐原吐出谎言与奉承的舌头,带有香菸的淡淡苦涩滋味。
那一夜,已经梦过千回的梦境又再一次上演。
「——爸爸……!」
尖叫著跳起身。熟悉的恶梦醒来时总是一样,让人无法呼吸。
「啊……怎麼又来了。」
喘著气,律疲惫地把头靠在枕头上。白天和佐佐原上床后才刚换上的新床单,又被汗水濡shi了。
「已经够了吧。」
我马上就会回来了!爸爸的声音至今仍残留在耳边轻轻迴响著。
十四年前的一幕画面,直至现在已经数不清倒带重播多少回了,却依然清晰如昨日。为什麼同样的梦魘会不断反覆地上演呢,说不定「心臟」和「死亡」这两个单字就是开啟梦境的密码吧。
「怎麼说来著,这种算是记号吗?还是暗号啊……」
只有二分之一机率的开心手术明明成功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就算只有一半也无所谓,把爸爸还给我啊……!』
四十岁的父亲就算失去二十年份的记忆也没关係,就算身体只剩下一半也没关係。还是个孩子的律真的希望爸爸能回到自己身边,每天都难过得以泪洗面。
『哥哥他——律的爸爸已经到妈妈那裡去了喔。』
听到同样悲伤的伯母这麼说,律知道就算只有「一半」的爸爸也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来了。和成功率有多少并没有关係。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復活的,就只是这麼简单的道理。
「啊啊——好难过……」
回到那个世界的父母会不会担心我呢?爸爸和他最爱的妈妈在那个世界再会后,说不定早就忘了还有个儿子被他们留在人世吧。
这种悲痛的感觉佐佐原曾嚐过多少次?
「真是的……为什麼会死掉那麼多人嘛!」
直到如今仍把死去的女人放在心裡的男人,只会让律无端想起更多有关父亲的过往。
父亲到死都爱著早他一步离开的妻子。当律说「一点都不记得妈妈」时,他还曾伤心的哭了。那个时候,仿彿母亲的幽魂也在同一个屋簷下一起生活,律不知道该怎麼做才能完全独占父亲。
(我该不会又在无意识中选择了跟爸爸相似的男人吧……)
发现到时,律不禁愕然。他们从事的工作不同,外表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无法介入佐佐原和叶子之间的感觉却跟过去一模一样。
(可是……)
——干嘛为了别人的过去流眼泪啊。
佐佐原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律甩了甩头,心裡明白他和父亲毕竟是不同的。和把记忆分与自己的父亲不同,他只是把死者深深埋藏在自己心中。
(可是……)
生命裡已经存在那麼多亡灵了,佐佐原现在仍继续虚构著幻想中的死人。这种行为跟爸爸硬是把母亲的名字刻划在自己脑海裡又有什麼不同呢?
闭上眼,靠想像描绘出在二楼瞪著电脑萤幕的男人背影,律伸出双手覆住自己的脸孔。
「不要想了。」
不想再深思,所以律才告诉自己别再想了。
「现在活着的人是我们啊。」
屏住呼吸,任深夜的寂静佔据听觉神经。黑暗的房间四角并没有存在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决定不再去深思后,这一阵子的心情也轻爽许多。
但说不定是因为不用再去隐瞒恋情、不用再去顾虑其他琐事的关係吧。
又到了左佐原得像个疯狂的陀螺般不停工作的时期。不管是高价的番茄还是蛋包饭,基本上他已经不在乎饭菜口味如何了。但无所适从的不安却没有因此到访,律也没有再做梦了。
看来是习惯待在这个有他的地方了吧。
「——唔,有点硬呢……嘿咻!」
用汤匙搅拌混合还没恢復室温的白脱油和低脂起司,从搅拌杯裡溢出的起司块沾上了律的手指。
虽然说不挑嘴,但佐佐原还是比较喜欢浓厚一点的味道。截稿日一波接一波来,为了不造成身体的负担,最近律準备的都是比较清淡的食物,昨晚佐佐原却赚味道不够重。
「他应该会吃完吧……」
把软化的乾羊ru酪淋在刚煮好的义大利麵条上搅拌均匀,律自言自语道。
「义大利麵要是温热再吃就丧失原本的风味了。」
盛好面端上桌,一切準备就绪后,律走上二楼唤了声「可以吃饭了」,却发现佐佐原正在讲电话。
「是啊!这边的稿子已经结束了,不过另一家的截稿日也快到了。」
工作室拉门的另一头传来佐佐原平稳的笑声。
「咦?哈哈,马上就能见面了不是吗?妳再稍微忍耐一下嘛——我知道啦。我爱妳、我爱妳。忧理,喂,妳有没有在听啊?」
传进耳膜裡的,是似曾耳闻的名字。
(忧理……是水越忧理吗?)
律不想做出像是偷听的举动,刻意发出声音拉开了眼前的纸糊拉门。
「妳真笨耶,我当然是说真的啊……嗯?我都这麼说了,妳就相信我嘛。不是妳就不行啦,懂了吧?好,那就东京见囉。」
毫不在意身后的入侵者,佐佐原用温柔的声音掛断电话后,才转过头来与律四目相对。
「要吃午饭吗?」
律绷紧肩头,反s,he性地吐出这一句话。
「正好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确认资料已经保存好了之后,佐佐原关掉电脑的电源站起身来。两人一起下楼来到厨房,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边。
「你的表情怪怪的耶,怎麼了吗?」
拿叉子捲起义大利面的同时,佐佐原瞇细了眼睛出声问道。
「没什麼啊。」
指甲轻轻划过僵硬的脸颊,律才意识到自己心中经歷了多大的起伏。
「谁叫你要用那麼温柔的语气说话,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
「那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啦。要是不稍微安抚一下,那个大小姐可是很难搞的,毕竟是工作嘛。」
「对工作上往来的对象,需要说到『我爱妳』三个字吗?」
「居然露出这麼可爱的表情,你是在嫉妒吗?」
「我是说你很奇怪,不要随随便便对女孩子说那种话比较好吧。」
「那只是打招呼的方式嘛。」
「这裡不是会用那种方式打招呼的国家。」
「那就只是『单纯的谎言』。只要能让对方开心,不管要我说什么,我都很乐意。」
望著佐佐原的双眼,律顿时陷入沉默。
(那是说谎话的声音吗?对方也知道他在说谎吗?)
如果是自己的话,大概会上当吧。不,说不定已经被骗了。他虽然曾说过喜欢自己,但却无从得知那是他的真心还是谎言。
(啊……还是不行啊。)
连舌头都变得僵硬,无法吞进刚刚咬断的义大利面条。过於正直的身体反应让律感到困窘。只能拿起水杯不停灌水。都怪佐佐原电话讲太久了,起司都冷了要怎麼吃嘛。
「对了,这星期我还得去东京一趟,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为什麼我也得去。」
「我想让你见见那些演艺圈的人啊。」
「我才不要,而且我也不认识电视上的那些明星。」
「不过你不是很在意忧理吗?」
他这种促挟的捉弄方式总让律不由得嘆息。就是不想承认他说对了。
「……你有时候真的很坏心耶。」
「不过平常都很温柔吧?」
「只有在床上的时候。」
为了遮掩开始感到疼痛的胸口,律故意这麼说,而佐佐原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因为知道就算说了不愿意,佐佐原也不会理会,所以律还是乖乖地陪著他一起前往东京。
搭上计程车从羽田机场到新宿的车程上,律本想斥责他太浪费了,但因为心情不好,倒头来还是没对佐佐原多说什麼。在飞机上透过小小的窗口欣赏云海时,佐佐原明明还很开心的。但出了机场后不知为何却露出一张苦瓜脸。
「来接我?不用了啦,我已经搭上计程车要去饭店了。嗯,对不起啦。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好,那就待会儿见,我先掛电话了。」
坐在身旁的佐佐原用律从没听过的语气讲著电话。蹙起的肩头和刻意装出的开朗声调一点也不搭调。
(他也不是能面不改色地说谎嘛……)
斜瞥了他一眼时,切断电话的佐佐原轻喃了声「是我的责任编辑」。
「是那个叫高木的编辑,你还记得吧。」
律曾替佐佐原接过一次那个编辑打来的电话,可是他为什麼要特地说出对方是谁呢?而且还选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微侧著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说不定是因为前不久才被自己发现他与女演员的热线电话,佐佐原也把那件事放在心裡了吗?
「刚才不是买了罐矿泉水,你有拿著吗?」
「嗯,给你。」
律打开放在膝上的包包,从裡头拿出刚买的富维克磺泉水。佐佐原也从西装内袋裡掏出一只银色的药盒,将白色的药绽放进嘴裡。
(他在吃药……?为什麼,不先吃点东西垫腹就吃蘗好吗?)
律脸上明显表显出讶异,盖好瓶盖把水放回座位上的佐佐原笑了。
「是晕车药啦。」
「不能坐车的话,在机场换乘电车不就好了。」
「我对车站更没办法,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喔,这样啊。」
律知道有些人会对人潮感到晕眩。匡史曾说过佐佐原是个纤细的男人,指的就是这麼一回事吧。
还以为我很了解他,原来还有很多是我还没有察觉到的。
「你那时候……住在东京的哪裡啊?」
「偏僻的小地方——唔,我想睡了。到的时候再把我叫起来。」
他是不想说吧。
因为不喜欢被追问。
想起阀於叶子的禁忌,律选择闭上嘴。
计程车沉默地载著两人驶往西新宿的高级饭店。
一进到饭店房间,立刻感觉到眼前一片刺目的亮光。有灯光、摄影机,还有不少人忙碌地走来走去的蜜月套房。虽然高级,但并不是最高级的房间,这一点就算是律也看得出来。
「老师!哎呀,真是辛苦你了。」
一打开门就抢走佐佐原手中行李的,是个留著满嘴落腮鬍的男人。就算没有那些鬍子,他看起来应该也年轻不到哪裡去吧。
「主编,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麼啊?」
「我是来参观学习的啦。」
佐佐原面对这个男人所摆出的脸色可以算得上冰冷了,但对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就是佐佐原平常表现在外的「表情」吗?
「我也想看看水越忧理本人嘛。哈哈哈,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男人的话让律不禁一怔,双眼自动环视起整间房间。被一大堆花与开胃菜淹没的餐车、吸收脚步声的绒毯、还有不知名的人们与拍摄器材。
在这个房阎裡——水越忧理就待在某个地方。
「高木等一下就来了。你要喝点什麼吗?咖啡还是红茶?」
「和水越小姐的一样就行了。」
应该不是站著工作的那些人,是那个坐在裡头的女人,一定是她没错。被一大群人团团包围著,看不见她长得什麼模样。
「喂,老师也要喝香檳,谁帮忙倒一杯过来啊!」
言语间,主编已经拉著佐佐原的手往寝室的方向走去了。
(啊……我该怎麼办……)
律感到慌张且迷惘,但处於状况外的自己要是挡在路中间只会凝事,只好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没一会儿立刻有个娇小的女生捧著一个杯子过来,把酒杯放在镜子前的小桌子上。佐佐原於是弯腰坐在掛著外套的椅子上,摸了摸脸道。
「高木小姐到哪儿去了?」
穿上西装的佐佐原给人眼睛一亮的感觉,闭上眼任人打点外表的佐佐原无可辩驳的就是一个好男人。无视在身边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也很有他自己的风格。
「唔,刚才发生了一点事啦。」
「被水越小姐赶出去了吗?」
「什么啊,你已经知道了呀。没错,好像是嫌高木身上的香水味太浓才把她赶出去的。她现在已经回到公司换衣眼了。」
「所以你才代替她过来的?」
「也可以这麼说啦。哎,就别在意这种小事了。」
「我是不在意啦,只是有点不爽而已。她大概只是讨厌负责我的编辑是个美女吧,居然会这麼公私不分。」
「这些话你得跟高木讲才对吧。被你称讚是个美人,她一定会高兴得飞上了天。」
无所适从的律只能提著行李佇在墙边。
好奇怪的感觉。不习惯的场所、不习惯的氛围、待在隔壁房间的女演员、还有陌生的佐佐原,这裡并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
(这是什麼感觉……太多不习惯的东西了……每个环节都让我感到痛苦。)
整理好头髮后,佐佐原步出房间。
隔壁的房间立刻慌乱起来。
「你在做什么啊,拍摄已经开始囉,你不过去看吗?」
被佐佐原称做主编的男人出声询问自己,律微侧著头反问。
「可以吗?」
「不看看艺人的话,到这裡来就没有意义了嘛。」
律顺从地跟在主编身后。看是当然想看,不过心裡有另外一个声音大喊著「我不想看到」。
律不想看见佐佐原假意奉承的模样,更不想见到那个长得像叶子的忧理。
「待在这裡就不会妨碍到他们了,不过要小声一点喔。」
主编搬了把椅子来到墙边坐下,站在他身旁的律只能附和般地点点头。对面的墙边放了组厚实的桌椅,隔著摄影师可以看在坐在佐佐原身旁笑得美目倩兮的女人。
(这就是女演员啊……)
律是第一次看到光彩夺目的异性。并不是因为有强烈的灯光洒在她身上的关係。
仿若堕入爱河股的视线让律感到万分狼狈。自己明明是不会被女性吸引的人,但那个女生在自己眼裡,却像喜欢的对象般闪耀著炫目的光芒。
「佐佐原老师一点也不输人呢。不只长得帅,连跟艺人站在一起也是如此吸引人哪。」
「嗯……就是说啊。」
主编轻声嚼著耳根,让律不禁红了脸。经他这麼一说,律也在不知不觉间看得痴了,甚至忘了他身旁那个女演员的存在。看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胸口激烈的鼓动怎麼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可是佐佐原在房间的那一头,自己却是在这一头。
「虽然他的截稿日好像快到了,不过真希望下个月他也能来参加协商会议。既然是经纪人,你也带我多争取一点时间嘛。」
「咦?喔喔。」
知道佐佐原对外把自己设定成怎么样的角色,律这才收起原本散漫的心思。
(我一点都不知道关於他工作上的事,下次得先跟他说好才成。)
「他最近好像很少去游泳嘛,这样可不好喔。」
「嗯,就……就是说啊。」
律从没听说佐佐原会去游泳,不过这点倒是说得通。他的身材怎麼看都不像运动不足的样子,说不定以前曾经去过健身房的游泳池吧。
「下个月是没有要上电视啦,不过这个企划每个月都有,老师也得注意自己的外型才行嘛。」
「……唔。」
说到这裡,主编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两个人果然在交往吧?你住在老师家裡,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不——我不知道。」
主编的声音传进耳裡,律的视线却是在半空飘移。
「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并没有特别注意……」
「这麼说,是水越忧理一厢情愿的囉?」
律可以感觉得出自己的回答让主编原本高昂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就外人看来大概也是这么回事吧。
「我们出版社也被周刊杂誌的那些狗仔追问了一堆问题。既然都会酿成流言的话,应该等晚一点再开始炒话题嘛,像是等到电影上映的时候啊。我们也因为这部电影的关係,增刷了《百年废墟》呢。你说是吧?」
「……是啊。」
「年轻的鬼才和多情的女人哪,还真是陈腐的剧情。现在还能用多情来当作曝光的手段吗?她也不能说是演技派或上流派的演员。怎麼样啊,身为年轻人你有没有什麼好想法?」
「这个嘛……」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很登对啦,说他们两人在交往也挺有说服力的不是吗?」
主编摸著鬆子若有所思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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