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80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80节
反正长乐宫那位也活不长,不差这点时间。
“几十年我都忍了,不过是一两年。”
宦者弯腰走进殿内,对王娡的自言自语状似未闻。行礼之后,如木塑一般候着,只等王太后吩咐。
“你今日出宫,去趟中大夫府上。”
就权势地位而言,盖侯王信是最佳人选。只是他避事的性情,此事根本无法仰赖。倒是田蚡,这两年官职未升,却不妨碍他四处钻营。加上脸皮够厚,屡次“犯错”都能化险为夷,在朝中很能说得上话。
“将此物交给中大夫,他自知该怎么做。”
王太后取出一张绢布,写下几行字,交给宦者。
“敬诺!”
宦者领命退出殿门,宫人收拾地上碗盘,重新奉上糕点蜜水,点燃宫灯。
王太后心情渐渐平复。
思及窦太后薨,自己将搬进长乐宫,不由得心情大好,饮下半盏蜜水,连吃三块糖糕。嘴角更是一直上翘,压都压不住。
长乐宫内,窦太后用完汤药,推开陈娇递上的蜜果,饮下半盏温水,便疲惫地倒在榻上。
“大母可是累了?”
见窦太后眉心微皱,额前沁出一层薄汗,陈娇从宫人手中接过布巾,一点点为她拭干。
“不累,出些汗,身体能松快些。”窦太后拍拍陈娇的手背,令宫人宦者都下去,“娇娇,我有事同你说。”
“诺。”
待殿门关闭,陈娇浸shi布巾,继续为窦太后擦拭掌心和手背。
“日前天子提及要行新钱,趁着我还清醒,这事得尽快。”
“大母,您不是说此事不能急?”陈娇诧异道。
距朝廷推行三铢钱没有多久,刘彻又要改成五铢钱,虽然郡国的铸币权俱已收回,仍不免显得急进,难保不会招来反对。
这样的道理陈娇都清楚,何况是窦太后。
“时不待人。”窦太后沉声道,“若无这场大病,若我还能多活几年,事情尚可等待,如今却不成。”
“大母……”
“别急,听我说。”窦太后打断陈娇,继续道,“即使有天子吩咐,侍医也不敢瞒我。况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岂能不知。”
陈娇攥紧布巾,眼圈泛红。
窦太后看不见,却清楚知晓她的反应。单手抚上她的脸颊,慈爱道:“别哭,大母知道你孝顺,可生老病死,人皆不能避。我年少入宫,先侍奉高皇后,后被赐给太宗皇帝,从代王姬册立皇后,其后是皇太后,再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前半生有过苦,后半生享尽尊荣,福气够了,不能再多奢望。”
“大母定能长命百岁。”陈娇哽咽道。
“百岁啊,”窦太后轻笑一声,“耄耋少见,何况百岁。”
“谁说没有,南越国的赵佗不就是?”陈娇道。
“赵佗,倒真是。”窦太后被逗笑了,“我年少时,这人曾发兵攻打长沙国,除了冒顿,他是为数不多让高皇后震怒,却未能杀死之人。”
回忆起早年,窦太后略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方想起自己要同陈娇说的事。
“果真老了。”窦太后叹息一声。
“大母不老。”
“娇娇,记住我接下来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出了长乐宫,再不能说给第三人,连你阿母都不行。”
“诺!”
“天子如今待窦、陈两家尚可,全因有我和魏其侯压着,家中无人走错路,无把柄予人。待我去后,魏其侯纵有才干,能压住窦氏,陈氏却是未必。况窦氏之中同不乏目光短浅之辈,如窦良一般的有才之人委实太少。”
陈娇静静听着,没有出言。
“你母如今尚好,不类早年一心追逐权势。但也不能保证,她何时会故态复萌。堂邑侯,早年是我低估了他。”窦太后顿了顿,“有他在,陈家掀不起太大的乱子。但是,就如我之前所言,一旦我不在,窦、陈两家怕会出现变数。如果魏其侯和堂邑侯压不住,恐会酿成大祸。”
说到这里,窦太后语气加重,用力握住陈娇的手。
“为避免灭族的祸事,娇娇,你必须代替我,压住窦、陈两家!”
“大母,我该如何做?”
“支持天子。”
“阿彻?”
“对。”窦太后颔首道,“我之前同你说过,你要学我,但不能像我。如今的天子不是太宗皇帝,更不是先帝。他年轻有决断,好霸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他会成为明君,然明君之心必冷。”
“明君之心?”
“不要用常情来衡量他,不要单纯视他为夫。切记,他是皇帝,是掌握天下人生死的君王!”
“大母,娇明白。”
“明白就好。”窦太后放缓声音,“你至今无子,未必真是坏事。诸侯王不闹事,没了淮南王一类的人,窦、陈两家难免显眼。在天子面前你要示弱,但不能是懦弱。如此,无人能动你的位置,可明白我的意思?”
“娇明白。”
“后宫之中,许良人性情温和,也有几分聪敏,如今诞下天子长女,该升一升位份。”窦太后话锋一转,又提起后宫之事,“永巷中三个有孕的家人子,两人父兄有爵,比同当初的许良人。至于那个下家人子,暂为少使。”
“诺。”
“王娡如今老实,待我去后,宫内必定会起风雨。”窦太后沉声道,“一个孝字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你不能明着同她为难,也不能直接找上天子,要让自己不吃亏,行事必须聪明,也得谨慎。”
“大母放心,我会小心。”
“嗯。”窦太后点点头,“今夜莫要留在长乐宫。回椒房殿,见到天子,告诉他明日朝会后来我宫中,我有事同他说。”
“五铢钱?”陈娇下意识道。
“对。”窦太后笑道,“趁我还清醒,为天子扛过压力,让天子记得一分好,于你、于窦、陈两家,今后就多一分保障。”
“大母病中还要劳神,是娇无用。”
“我的娇娇从不妄自菲薄。”窦太后将陈娇揽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低声道,“娇娇,我未必能护你多久。真到那一天,别害怕,多同天子哭一哭。心肠再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少年夫妻。”
“大母……”陈娇伏在窦太后怀中,握住窦太后的衣袖,许久没有松手。
当夜,陈娇回到椒房殿,向刘彻转述窦太后之言。
翌日朝会后,刘彻摆驾长乐宫。
关起殿门,祖孙倆谈了许久。走出殿门时,随侍的宦者不小心看到,天子眼圈泛着明显的红。
未几,天子发下诏书,正式收回郡国铸币权,严令将私铸钱币运往长安销毁。同时废除推行不久的三铢钱,改铸五铢钱,通行全国。
朝中置水衡都尉,下设五丞,钟官、辨铜、技巧三属官专掌铸钱。
此诏既下,凡天下钱必五铢,敢私铸铜钱,必罚以重罪。
诏令下得突然,朝中难免有异议。但天子决心坚定,且有太皇太后鼎力支持,哪怕反对者中不乏宗室,同样被轻松压下去。
本该引发一场波澜的政令,在窦太后的帮助下,畅通无阻地颁发下去。
赵嘉率部回到长安时,城北市中流通的钱币,俱为官制五铢。
因钱有围边,且枚枚足量,私铸成本不低,剪边又会被轻易发现,使得商家百姓只愿收新钱。即使有诸侯王私匿旧钱,也无法使用,更无法借机牟取利益。一旦事发,还会被刘彻牢牢记上一笔,甚至直接问罪。
私铸之风逐渐被压下,新钱很快通行各郡县。
新钱发行时,远在封国的淮南王接到圣旨,明言有人告发他谋逆,要他到长安自辩。
接到圣旨,刘安再是心机深沉,也禁不住脸色发白。
抗旨不遵绝不可能,以当今天子的脾气,如果他敢抗旨,下次来的就不是宣旨的官员,而是披坚执锐的军队。
若是去长安……心中没鬼自然不惧,问题是刘安确有谋逆之心,虽然慑于朝廷兵力,行动和心思都愈发隐秘,但知情的心腹确有不少,这让他难免惴惴,看向属官的目光都带着怀疑。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他不是刘陵,对中尉宁成有极深的了解。若无真凭实据,这个严酷不下郅都的酷吏,绝不会请下明旨!
想起郅都任中尉时,主审前临江王一案,刘安一阵头皮发麻。
他不认为自己会有刘荣的运气。
这一去,怕是会凶多吉少。
郅都,宁成,一样身为酷吏,一样喜好找诸侯王和贵人的麻烦。
想到两人同自济南升迁,刘安不禁苦中作乐,难道是当地的风水问题?下一任中尉会不会再出济南?
圣旨既下,淮南王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收拾行囊,随来者前往长安。
因刘陵被拘押,他未能得到确切消息,并不知晓事情是由王太后设计,宁成和刘彻不过顺水推舟,一路都在怀疑是哪里行事不周,又是哪个属官和门客背叛了自己。
直至抵达长安,被“请”进中尉府,见到连吃一个月“特定膳食”,脸颊瘦得凹陷的刘陵,刘安方才有所顿悟,看向女儿的目光像带着刀子,再未有半点慈爱,恨不能置之于死地。
淮南王在中尉府时,南归的四营也返回林苑。
未来得及休息,赵嘉和魏悦等人就见到宫中来人,宣天子谕,召其未央宫觐见。
第两百二十一章
日落月升,星辉漫天。
一阵夜风卷过石阶, 提灯宦者匆匆行过, 袖摆衣袂飒飒作响。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宣室内, 数盏青铜灯并排而立,并有三盏靠矮几摆放, 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刘彻对案独坐,面前堆有十数卷简牍。随手展开一卷,是河东郡奏报, 今岁郡内大旱, 旱后生蝗, 啃食庄稼草木,今岁恐将颗粒无收。
“县乡多饥民, 里聚尽饿殍。叟妪自绝于食, 童子骨瘦如柴, 壮丁聚为盗, 妇幼相携于路。短短半月,飞蝗漫天, 灾况愈烈。臣河东郡守, 伏请陛下……”
奏疏看到一半, 殿前宦者通禀, 四营校尉奉旨觐见。
“宣。”
读完全部内容, 落笔交丞相、大将军共议,刘彻放下竹简,捏了捏额心, 年轻的面容难得现出一丝疲惫。
为推行新币一事,他耗费大量ji,ng力,自是感到疲惫。
这项政策非同小可,关系实在太大,哪怕有窦太后鼎力支持,也有代王、胶东王等陆续上表,要压下所有反对声音,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表面上看,政策推行得相当顺利,刘氏诸王纷纷响应天子,主动上表分出矿山盐场,接纳朝廷派遣的铁官盐官,陆续将铸币权交还中央。
但这有个前提,天子许以足够的利益交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刘彻手握强军不假,但不意味着能随便掏人钱袋,而且是一掏到底。如果半点补偿都没有,必然会引来不满和怨恨。即便诸侯王手中的矿山、盐场和铸币权都是天子所赐,结果也是一样。
南征大军的捷报来得相当及时。
有天子允诺,皇太后背书,朝廷收回盐铁和铸币权,诸侯王获得等价利益补充,算不上吃亏。
更重要的是,由糖利和商路利润换取铸币,在极大程度上削弱诸侯国对中央的威胁,可谓是一举两得,交易各方皆大欢喜。
事后,既没有红脸,也没有掀桌子,而是皇室宗亲一家亲,伯叔侄子叫得甚是亲热。
刘彻在百忙之中召见几人,还是在新营抵京当日,为的是进一步了解百越情况。
对好奇心旺盛的刘彻来说,单靠战报上的表述,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他需要补绘收藏在宣室的地图,细致到每一条河流小溪,每一片森林,每一块能养民的沃土。
在赵嘉的数次进言之下,刘彻的思维逐渐产生改变。
霸道依旧,横推草原的决心始终坚定。对不服汉朝、蹦高作死的外邦,打断腿再讲道理的趋势愈发明显。
但有一点,在战争前后,年轻的天子开始更多考虑民生。
涉及到军队粮秣饷银,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增税,而是设法以钱生钱。暂时生不出来,也要从外人身上下功夫,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为自家百姓增添负担。
就食于敌,以战养战,古已有之。
不是自己地盘,就算搜刮干净,刘彻也毫无压力。反之,对汉朝百姓苛重税,必然引起诸多问题,甚至导致国内不稳。
有赵嘉列举的实例,在行事之前,刘彻必然会多加考虑,能不做尽量不做。
不过,现在的刘彻不缺钱。
少年天子已经了解到,铜钱堆在府库里,一直堆到串钱的绳子朽烂,并非上上之策。钱要流通方能为钱,于富国富民方能更加有利。
马邑一战,汉军围歼近十万匈奴,连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都差点翻船,直接被留在汉境。
西域番邦多方打听,获悉消息确实,立刻见风使舵,排队进长安朝贡。来人似乎在比赛脸皮厚度,你弯腰抱大腿,我跪地叫耶耶,一样给匈奴人装过孙子,谁不知道谁啊!
来使抱大腿的过程中,丝毫不顾忌匈奴使臣就在隔壁。万一惹怒对方,让对方下不来台,在长安不敢动手,回去的路上,分分钟能将他们砍成r_ou_泥。
大概是感受到生命威胁,聪明的番邦使臣直接赖在长安,死活不走。不够聪明的,见到这种情况也开始有样学样。
反正长安有吃有喝,市集繁华,留在此地完全不亏。
国主还等着消息?
天高皇帝远,爱哪哪去!
丝绸之路上,百十人就能成一小国。国主和村长直接挂钩,抗命不遵压根不叫事。
主管外交事务的大行令王恢外出公干,和太农令韩安国作伴,率军南下砍人。
留下的属官脾气再好,遇上这样一群厚脸皮滚刀r_ou_,也会额头爆青筋。从好言好语、用词委婉到一天撵三遍,就差用脚踹出城门,耗时不过短短几天。
奈何方法用尽,对方硬是赖着不走,拖走也要抱门扇。
这样的情形,说出去未必有人信,偏偏真实发生在长安。如果赵嘉早半日入城,必能亲眼一睹盛况。
番邦使臣贪恋长安繁华,耍赖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如之前所言,能派来长安的都不傻。和匈奴使臣住隔壁,被对方知晓自己此行意图,不用说,回程途中肯定有刀锋等着自己。
既然如此,无妨在长安多留一些时日。
匈奴人一天能等,十天半个月继续等,三四五个月还能等?
他们偏不相信,草原诸部不稳的时候,这些匈奴人会一等数月。若真执着至此……大不了他们扎根长安,直接不走了!
因为王恢不在,关于使臣的奏疏,大多会送到天子面前。
刘彻起初看得有趣,可连续两三个月下来,真心不是一般的烦。要不是被窦婴和卫绾劝阻,难保不会派兵,将赖在长安的使臣全都扔出去。
挨着人头数,最晚的一个也是半月前召见,根本不存在错扔的问题。
可惜这事做不得。
卡在西域商道的小国,对汉朝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以及开辟更广阔的市场和贸易渠道起到关键作用。不用窦婴和卫绾再三劝说,刘彻也知晓其中厉害。
委实不想给自己添堵,干脆将相关奏疏全部推给卫绾,并大方托付信任。
“丞相,朕信你!”
顶着“老朽”光环的卫绾耷拉下眼皮,不能公然推卸天子赋予的重任,不代表不能划水。请来掌副丞相的御史大夫,奏疏一推,开口即道:“我信你!”
面对内容千篇一律、堆得小山一般的奏疏,直不疑再是低调收敛,再是性情淡泊,也控制不住想爆粗口,问候一番工作全扔给他、自己装老怠工的卫绾。
历经三朝?
巧了,他也是。
年长?
更巧,他同样是。
掌副丞相?
不假。可他怎么记得,某卫姓长者还是丞相?
两位加起来将近一百五十岁,德高望重的长者掐在一起,场面可谓相当壮观。最要命的是,万一哪个掐不过,倒地碰瓷,问题可就大了。
见机不妙,刘彻借口开溜,留下身为大将军的窦婴,被两人抓住,一边一个,委实挣脱不得。
看向空空如也的矮几后,素来行事沉稳的魏其侯陡生暴力情绪。
汉朝外戚和天子处不好,果真不是没有缘由!
翌日朝会,魏其侯周身笼罩低气压,头顶黑气近乎有形。朝中百官无不敬畏,感叹大将军威武霸气。
窦太后在宫中听闻,以为窦婴犯糊涂要生事,不顾病体,召他进宫一顿训斥。待窦婴转述完毕,方知是自己误会。可想起事件起因,老于世道的窦太后也难免哭笑不得,迟迟未再言语。
倒是陈娇没忍住,掩口轻笑出声。
殿外的刘彻听完大半对话,不想给自己找霉头,麻溜跑回未央宫,继续处理公文。
“君在南地,不知我之苦。”
好不容易见到能倾诉之人,刘彻不忙着补绘地图、询问战况,反而一边韩嫣,一边曹时,开始大吐苦水。
赵嘉听得嘴角直抖,用尽全部自制力,才维持住正常表情,没有当场“失态”。
眼角余光瞄向魏悦和李当户,发现前者风光霁月,后者严肃正直,貌似半点未受影响,不免开始自我怀疑,果然是修炼不到家,还需继续努力。
事实上,魏悦且罢,如果他细看李当户,会发现对方“正直”的表情近乎僵硬,不敢做分毫动作,否则必然当场破功。
苦水吐完,话归正题。
刘彻命宦者展开地图,并取绢布及绘图工具,一并交给赵嘉,由他亲手绘制百越地图。特别是南越和闽越,对这两块新纳入版图的土地,刘彻极为重视。
“陛下,太农令亲自看过,此地确有沃土。臣问过当地土人,赵佗一度推行犁耕,然除南越部分县外,多数土人仍习惯刀耕火种。未见ji,ng心照料,亩产亦能达到两三石,一年能两熟甚至三熟。”
赵嘉起头,朝韩嫣使个眼色,即埋首专心绘图。
接到他的眼神,韩嫣点点头,代为向刘彻讲解百越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以及越人是如何耕种渔猎。
“南越、闽越俱有大船,能出海。南越有船队,船身长数丈,不亚于水师战船,更有巨者,能迎海上风浪。”
“南越有海港,偶有番邦商人停靠,身毒人尤其多。”
“当地多珍珠、珊瑚、玳瑁等宝,亦有黄金彩石,玉少见。”
“民多食稻,肤色黧黑,断发文身,赤膊赤足。男子擅猎,女子耕织,亦能猎。遇战时,男女老少俱击敌,风气甚为彪悍。”
韩嫣讲述时,赵嘉笔下的地图逐渐成形。发现缺漏处,魏悦和李当户各执笔代他补齐。
曹时无事可做,一口接一口吃着果子。见韩嫣朝他使了个眼色,很快明白对方用意,咽下嘴里的果子,接替韩嫣,为刘彻讲述南征见闻。
他讲述的内容,侧重点在对南越作战。特别是攻打番禺一战,从南越太子来降,四营攻破城门,到南越王赵胡最后关头的种种表现,更是半点不漏。
有曹时帮忙,韩嫣方能停下歇口气,咕咚咚饮下半盏温水,滋润开始冒烟的喉咙。
“到底出身中原,祖为华夏之民。”
听完曹时的话,刘彻轻声感慨。
“赵胡有节,蛮夷者鄙。当命人修其祖坟,许其子留长安,授爵,比同汉家子弟。”
“陛下宽仁。”
曹时话音刚落,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同时停笔。
白色的绢布上,山川河流、密林丘陵尽数呈现。赵嘉更别出心裁,在空白处圈出数块,向刘彻建言,这些地方靠近南越,土地必然肥沃,下次派兵出征,无妨全部拿下来。
朝廷大军派不出,可以派郡兵和王国兵。
总之,必须打下汉朝版界碑,占下四个字:自古以来。
第两百二十二章
新版地图挂在宣室,刘彻欣喜之余, 命宦者传口谕, 召丞相、大将军和御史大夫共赏。
几位大佬奉召入宫, 见到新绘的地图,和刘彻的表现如出一辙, 无不欣慰于南北拓展的疆域。视线扫到赵嘉刻意圈出的部分,又不约而同皱眉。
“此地毗邻南越,想必亦能植柘种稻?”
听到这番话, 再观察几人的表情, 赵嘉立即明白, 自己的设想很快就能变成现实。
只要长安不断开疆拓土,大佬们坚持图上不留白, 四处占地盘, 汉朝的界碑必会迅速向外推进, 实现弓箭所指尽为汉土, 自古以来俱属华夏,并非不可能。
目前这幅地图仅限于亚洲, 算不上完整。
若是把世界地图画出来, 挂在未央宫里, 会不会刺激到天子和满朝大佬, 在横推匈奴之后继续西进, 碾压安息,进军欧洲,和罗马帝国面对面?亦或是南下灭掉身毒, 继续向海洋进发,先一步占据马六甲?
以汉朝的武力值,解决后勤问题,军队会打到哪里,当真无法断言。
若是真有那一天,赵嘉大义凛然表示,背锅他也心甘情愿。
所谓黑锅,背着背着也就习惯了。
了解过南征详情,确认过新增的版图,知晓有更多肥沃的土地有待“开发”,刘彻心花怒放,下旨宫中设宴,召群臣共饮。
宴上备有美酒,在京的诸侯王不提,西域和匈奴使臣也有幸列席。
获悉汉朝打下南越和闽越,版图进一步扩大,匈奴人心中不是滋味。西域众人更坚定抱大腿的决心,好话不要钱一般向外倒,死活要做刘彻腿部挂件。
宴会之后,对大军封赏陆续发下。
虽有增扩疆域之功,但以首级论,赵嘉仍不足以封侯。爵位升至少上造,官职仍为校尉,同韩嫣一般加侍中,能够行走未央宫,成为天子近臣。
四营校尉中,曹时有父祖传下的爵位,魏悦和李当户则同赵嘉一般,需要为封侯继续努力。
随军出战的卫青、赵破奴、公孙敖和赵信因功封爵。
尤其是卫青,在进攻番禺一战中,临时接替身中流矢的队率,率领数十步卒斩杀百名敌军,表现得有勇有谋。
战后论功行赏,卫青得大夫爵,进入士的行列。卫长子同样斩首得功,卫家门庭由此改换,昔日平阳侯的家僮,一跃成为一门两爵的士人之家。
卫媪在闾里挺直腰板,言语带笑,走路带风。向卫孺和卫少儿求亲的人家几乎踏破门槛。
霍去病的生父闻听消息,携半扇羊r_ou_过门,没敢再提纳卫少儿为妾,只道要将霍去病接回家中,做长子培养,日后继承霍家。
“做你的春秋大梦!”
卫少儿勃然大怒,不等霍仲孺将话说完,抡起捶衣木奉将他赶出家门。觉得不解气,回身端出一盆冷水,当街朝他泼洒过去。
“速走,休要再来!”
霍去病挣开卫媪的手,迈开小腿跑过来,站在卫少儿身前,小拳头握紧,用力挥舞几下,n_ai声n_ai气道:“不许欺我阿母!”
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故作凶狠,甚是机灵可爱。
见到霍去病,霍仲孺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渍,就要开口说话。卫少儿拉回霍去病,砰一声关闭院门,无论霍仲孺怎么敲,始终不再打开。
卫长子和几名同袍远远走来,没能一眼认出霍仲孺,以为是哪家无赖,当即 起袖子,上前一顿好揍。
霍仲孺身为县中小吏,自是有些身手,绝非弱得不堪一击。奈何揍他的都是兵卒,经历过战场厮杀,下手既黑又狠,三两下被揍倒在地,只来得及护住头,蜷缩起身体,哪里有机会还手。
揍得差不多,卫长子示意几人停手,无意真闹出人命。认出被揍的是谁,怒道:“速走!休以为我妹可欺,再敢上门,必要取你性命!”
撵走霍仲孺,卫长子上前叫门。
听到他的声音,卫少儿方才拉开门栓,霍去病如小牛犊一般,冲到卫长子怀中,兴奋道:“舅父!”
卫长子大笑出声,将霍去病抛起两下,又扔给同袍。被几个军伍来回抛,霍去病半点不害怕,反而兴奋大笑。
“好儿郎,长成必如两个舅父!”
军伍们说笑时,有大车停在门外,来人言是受卫青所托,为家中送来绢布和羊r_ou_。
听到卫青的名字,卫步卫广率先跑过来,卫长子紧随其后。动静引来左右邻居,见到车上搬下的绢布羊r_ou_,不由得一阵羡慕。
等东西搬得差不多,一名少女走上前,向卫媪行礼,递出一只扁长的木匣。
少女身姿窈窕,容貌秀美,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清脆犹如黄鹂。
“见过长者。”
“好,好!”
卫媪接过木匣,仔细打量着少女,越看越是喜爱。猜出她心中所想,少女微微一笑,略微用力,抽出被握住的手,又取出略小的两只木盒,分别递给卫孺和卫少儿。
卫长子借机拉过卫媪,低声解释道:“阿母,此女出自赵校尉府内,已订亲。”
闻言,卫媪面露可惜。
卫绢看到,笑意未变,礼物全部送到,即告辞登上马车,转道向自家行去。
卫青给自家女眷带礼物,寻常还罢,簪钗一类,同袍自然不合适。自己因军务脱不开身,卫长子又不在营内,碰巧卫绢来见公孙敖,正好托她带回。
不提卫家人关起房门,卫媪拉着长子如何欣喜,卫绢将马车赶回家中,很快又往城北市中,打算市些布,为公孙敖缝制两件内袍。
美貌少女走在街头,自会吸引不少目光。
临街的酒肆中,几名纨绔喝得半醺,见到经过的卫绢,嘿嘿一笑,立刻打着酒咯围了上去。
“好女,且慢行一步。”
见到纨绔此举,路人皆面露厌恶,更有对少女的忧心。
卫绢被中途拦住,脸上未见半分惧意,视线扫过几人,红唇微勾,娟秀静好,却隐含一抹异样的气息。
“公子是在拦我?”
“自是。”一名纨绔笑嘻嘻伸出手,就要按住卫绢的肩。
卫绢侧身一闪,纨绔的手自然落空。
若是机警些,见少女这般表现,必然会感到不对。
可惜几人醉酒,又为色所迷,以为卫绢不过一平民女子,不过强做镇定而已。
“好女,不若同我归家,衣绢绸佩金玉,住华屋食佳肴,远胜居在陋室,且要c,ao持家计。”纨绔一边说,一边又要动手动脚。
卫绢后退半步,取下发上木钗,顺势向前一递。
木钗尖端极其锋利,不亚于刀锋。顺着少女的力道,当场刺破纨绔的手掌,划开一道血口。
见对方握着伤处大叫,卫绢暗道可惜。换个地方,就不是划条口子,而是直接将手掌贯穿,再左右转两圈,彻底废掉这只手。
“胆敢伤我,抓起来,给我打死她!”纨绔疼痛难忍,指着卫绢恨声叫嚷。
随行的健仆正要前冲,破风声陡然袭来,两支去掉箭头的木矢自众人头顶飞过,恰好拦在他们面前。
紧接着,一名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青年排开人群,挡在卫绢身前。
青年并未负弓,手中却有三支木箭,同样去掉箭头。方才两支木矢,显然是他徒手掷出。
被风吹过,纨绔们酒醒大半。其中一人曾至新营,虽然一天不到就跑回家中,却牢牢记住赵嘉的面孔。
认出来者是谁,忙拉住同伴,低声道:“这人不好惹,速走!”
“凭他是谁,那女伤我,岂能就此放过!”受伤的纨绔不甘叫嚷,“谁敢拦我,索性一并打死!”
“不可,不可!”拉人的纨绔满头大汗,听伤者口出无状,甚至命人去擒赵嘉,更是心急如焚,“周阳兄,不可啊!”
“有甚不可?我祖为侯爵,我姑母为前淮南王后,我父官至太守,我……”
不等此人说完,已经被同伴合力捂住嘴,用力拽住双臂。
很显然,认出赵嘉的不只一个。
眼前这位非但战功彪炳,更有好酷刑之名。
长安传言,他在边郡时同雁门守郅都交好,入京后又得中尉宁成赏识。如今南征归来,有攻伐南越,开疆拓土之功,凭他们几个,和这样的狠人对上,简直就是找死!
受伤的纨绔扯开同伴的手,恼怒之下,借着酒劲破口大骂。
“姓周阳,同淮南王府是姻亲,你祖是周阳侯?”
曹时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纨绔们回过头,见到先后走来的三人,登时面如土色。
李当户单手按住剑柄,上下打量着几名纨绔,笑容很是不怀好意。魏悦掀了下嘴角,深衣绢带,身姿挺拔,气质温润,一双眸子却令人心生寒意。
曹时看着几名纨绔,尤其是受伤叫嚣之人,挑眉道:“果真是周阳家?周阳由出任河东郡尉,不在长安,你是他子?”
受伤纨绔不认识赵嘉,却认得曹时。愤怒的情绪渐渐消散,头脑变得冷静。再看赵嘉,猜出他的身份,脸色瞬间一变。
“我……”
意识到自己惹了谁,纨绔嘴里发苦。
“我眼拙,未能识得贵人。”
纨绔果断弯腰赔罪。
哪怕再不情愿,眼前这四人非他能得罪,就算是父亲当面,也得掂量一番。
见他服软,曹时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赵嘉。
“阿多,这事怎么办?”
赵嘉看向卫绢,少女微微一笑,道:“听郎君吩咐。”
“向绢女赔礼,此事作罢。”
“也好。”曹时看向纨绔,挑眉道,“可听清楚?”
纨绔连连点头,握住仍在流血的手,当面向卫绢致歉,随即在人群的哄笑声中,灰溜溜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受伤的纨绔回首眺望,眼底闪过一抹y鸷。以伤势为借口向同伴告辞,归家后立即写成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河东郡,交给现任郡尉的周阳由。
“切记,亲自送到我父手中,并说明今日之事。”
“诺!”
待健仆离开,纨绔独坐室内,举起包扎过的左手,五指合拢,看着浸透布巾的鲜红,咬牙切齿道:“赵嘉,今日之耻,我必让你数倍奉还!”
第两百二十三章
“周阳由本赵氏,其父以淮南厉王舅父封侯周阳, 故改周阳氏。”
“外戚?”
“然。”
魏悦放下漆盏, 以指代笔, 在几上书写“淮南厉王”四字。
“周阳由身具才干,但性情y诡严酷, 好弄权。为官一方,必夷灭郡县豪强,夺其财, 诛灭其族。出为太守, 视都尉如属吏, 无恩无仁。为都尉,则争太守之权, 想方设法罗织罪名, 加以构陷。”
“先帝时, 周阳由颇有政绩, 官至两千石。后因故迁出长安,为河东都尉, 仍旧习不改。”
听着魏悦的讲述, 赵嘉神情逐渐严肃, 眉心紧皱。漆盏端在手上, 久久未饮一口。
因在市中遇到麻烦, 卫绢市布后即还家,未做片刻停留。
李当户无事可做,被曹时拉去公孙贺家饮酒, 阳信派来的健仆直接扑了个空。韩嫣被老仆请回家中,中途又被宫内来人请走。
魏悦无意还家,全因魏昱吵着要跟随从父,压根不顾亲爹漆黑的脸。魏俭怒火中烧,见面就要跟他决斗。
无意兄弟阋墙,惹不起躲得起,魏三公子在城中时,索性住到赵嘉府内,为他详述纨绔的身家背景。
以两人的情谊,赵嘉自是扫榻相迎。
“周阳由,此等性情,倒是颇为奇特。”
仰头饮尽微凉的茶水,赵嘉放下漆盏,手指一下下敲着几面,一时间陷入深思。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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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