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8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85节
虽已身无王爵,金银绢帛终归不缺,医匠尚未离府,被刘迁派人请来,为刘陵诊脉开药。刚一搭上刘陵的手腕,医匠就是眉心一皱,查看过刘陵的伤处,更是深深叹息。
在他看来,刘陵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泼天之幸。要想恢复往日,光有良药不够,必须ji,ng心调养。可淮南王被夺国,不日将要离开长安,途中颠簸,以刘陵如今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撑多久。
为今之计,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医匠道出实情,开过药方,亲自下去煎药。
刘陵倒在榻上,枯瘦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之前被刘安踹过数下,奇迹般的仅是皮r_ou_伤,骨头无碍。如若不然,扁鹊再世也未必能救她性命。
“阿兄莫要担忧,我不会死。”刘陵挣扎着坐起身,握住刘迁的手,额头抵在刘迁肩上,费力道,“从今往后,我会顺从阿兄,全心全意照阿兄说的去做。”
刘迁没出声,大手按住刘陵后脑,原本顺滑的黑发,早变得干燥扎手。
想到昔日骄傲的妹妹,刘迁心中一阵酸涩。
“阿妹,我会照顾你。”刘迁沉声道,“我活着一日,必不令人再欺你!”
刘陵靠着刘迁,许久未再出言。
以为她因疲惫睡过去,刘迁正要将她放回榻上,刘陵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低声道:“阿兄,告阿翁谋逆的不只是国相郎中,还有庶兄!”
“什么?”
“我是在中尉府听到,庶兄早同长安有往来,这次阿翁被贬,他虽同样徙边,却能从军,分到代郡太守之下。”
听着刘陵的讲述,刘迁面沉似水。
“可惜我未能早些发现。”刘陵连咳数声,沙哑道,“从此往后,身边诸人皆不可信,唯我同阿兄相依为命。”
“我知,你放心。”
刘迁拍拍刘陵的手,为她拉好被子,起身走出屋外。
房门关上的一刻,刘迁仰头迎着风雪,口中泛起无尽苦涩。刘陵睁开双眼,直直望向屋顶,黑沉沉的眸子,不染半分情绪。
未央宫内,刘彻终于接到盼望已久的战报,获悉大军已挺进y山,不日将至高阙、陇县,对白羊王和楼烦王形成包围。
“善!”
战略目标即将达成,刘彻大感畅快,多日来的焦躁消去大半。面对诸侯王上表,也不再觉得枯燥乏味,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随即摆驾椒房殿,打算和陈娇一同用膳。
行到殿前,听到殿内一阵哭泣,刘彻眉心为之一皱。待殿门推开,看到俯身在地的卫子夫,更是怫然不悦。
“怎么回事?”
他下令去母留子,怎么会让人跑来椒房殿?
王太后和田蚡的动作他一清二楚,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打算留下卫子夫。
“回陛下,是皇后殿下的意思。”
“娇娇的意思?”
刘彻挑眉,倒是没有生气,而是感到好奇。
陈娇也被哭得烦了,当日将卫子夫带来椒房殿,为的是让她平安生产,顺带隔开王太后,以免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去母留子,她知道是刘彻的意思,也知道这代表什么,可也要看她是否乐意接受。固然遵循窦太后的教导,明白自己的立场,该退让时不会倔强,她天性中的骄傲仍不会抹去。
不然的话,她就不是陈娇!
“行了,带下去,哭得我头疼。”
陈娇捏了捏额心,见到刘彻,立即起身相迎。
卫子夫同样看到天子,却没有任何机会表现,很快被宦者宫人带下去,关进偏殿。
“娇娇不明白我意?”
自从长乐宫外那场大雪,刘彻和陈娇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虽不浓烈,但每次来到椒房殿,都会让他感到放松。
“知道。”陈娇没有隐瞒,坐到刘彻身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汤,亲手摆到刘彻面前,“可我不愿。”
“为何?”
“不情不愿,没什么意思。况且她的兄弟都在军中,尤其是弟弟,年少有为,难保不会又是一个赵校尉。”说到这里,陈娇轻笑一声,“再者说,有子无子皆为上天注定。我如今还不够尊贵?有何需要担忧。”
“娇娇未曾想过今后?”
“今后?”似听到有趣的话,陈娇笑得愈发明艳,透出张扬和骄傲,“今后的事,谁能料得准?阿彻莫不是忘记,我比阿彻年长数岁。”
刘彻动作顿住,深深地看着陈娇。
陈娇昂起下巴,凝眸回视,未做丝毫闪躲。
砰地一声,漆盏被放在几上,刘彻陡然将陈娇揽入怀中,起身走向床榻。
宫人移走墙边戳灯,落下垂幔。
宦者守在门前,遇风过回廊,始终纹丝不动,似木刻泥塑的雕像。
长安大雪连下三日,天气实在太冷,城内家家关门闭户,城南少见车马,车北人流骤减,连商市都不复平日热闹。
挺进y山的汉军同样遇上麻烦。
暴风雪不期而至,漫天雪花纷飞,呼啸的北风扬起雪幕,遮挡住前路。
风雪中,金雕雄鹰难以振翅,大军无法准确辨认方向,艰难跋涉一段距离,不得不暂时停下,待风力减弱再启程,避免中途迷失方向。
“挖雪窝,筑雪墙。看顾好战马,以防走失!”
赵嘉拽紧斗篷,顶着狂风暴雪,亲自巡视营地。
沙陵步卒动作最快,不消片刻,雪墙就有了雏形。继续挖掘雪窝时,有士卒挖到类似地基和土垣的建筑。
“将军,快来看!”
赵嘉和魏悦得人禀报,亲自过来查看,彼此对视一眼,得出同样的结论:不出意外,这里就是秦将蒙恬扫北时,留下的一处屯兵点!
“由此判断,这里往西就是高阙。”赵嘉单膝撑地,确认地基和土垣方向,对魏悦道。
魏悦点点头,握住赵嘉的手腕,将他拽起身。
“待风小些,即刻拔营。”
大军躲避风雪时,卫青四人率领的前锋营,终于找到白羊王和楼烦王的驻地。
四名少年夹在斥候中间,趴在冰冷的雪中,眺望绵延数十里的帐篷,心砰砰直跳,战意和热血同时上涌,眼中尽是兴奋。
第两百三十六章
大帐中热气蒸腾,酒香弥漫。
火苗跃升, 羔羊r_ou_被烤得焦黄。油脂滴落火中, 接连发出炸响。响声过后, 香气随之爆开,充斥帐内每个人的鼻腔。
彩衣奴赤着双脚, 腰系绸带,在兽皮上旋转飞舞。
十多名匈奴贵种围坐帐中,皮袍敞开, 仰头灌下烈酒, 用小刀片下羊r_ou_, 蘸些盐,送入口中大嚼。油脂溢出嘴角, 顺着胡须滴落, 皮袍上留下块块油渍。
一名匈奴万长喝得半醉, 反手将刀扎在身前, 拽过一名彩衣奴。
彩衣奴向前扑倒,口中发出惊呼。意识到拽自己的是谁, 很快将声音咽进喉咙。强压下心中恐惧, 顺从的趴在匈奴人怀里, 颤抖着双手, 无视被攥青的手腕, 小心托起皮囊,斟满骨制的酒器。
帐中一阵哄笑,众人推杯换盏, 彩衣奴旋转愈快,裙摆飞扬,似花朵绽放。
“好!”
白羊王和楼烦王并排坐在首位,怀中各拥着一名女奴,另有数人伺候在旁。
每岁入冬,两人都会离开游牧的草场,率部落到y山南麓躲避暴风雪。待到春暖花开,才会离开避雪的山谷,继续逐水草迁徙。
今岁不同往年,因草原连发瘟疫,牛羊大批病死,南下劫掠的路也行不通,匈奴王庭的日子很不好过。
从别部刮不出太多油水,军臣单于不断给西域番邦施压,逼迫他们献上更多谷物和牛羊。借汉朝开边贸的时机补充一批粮食,暗中再派出骑兵,劫杀行走草原的商队,
不提西域和边贸,截杀商队纯粹是竭泽而渔。做得次数多了,商队开始学得聪明,游骑外出“打猎”,收获再不比从前,时常会空手而归。
茏城的粮食缺口委实太大,军臣单于心一横,终于遣人来y山,向白羊王和楼烦王施压。
自秋时起,王庭几度派遣使者,带走的牛羊超过三十万头,谷物和盐糖两百余车,近乎是往年的三倍。
从军臣单于的态度来看,事情未必就此了结。
隔些日子,恐怕茏城又会来人,要求他们送出更多牲畜,缓解本部粮荒。
想起送走的牛羊,白羊王不由得一阵r_ou_疼。仰头饮尽烈酒,丢掉酒器,握拳捶在腿上,怒气随着醉意一同上涌。
楼烦王猜出他的心思,同样感到心烦,推开怀中女奴,挥手遣退彩衣奴。目光扫视帐下,众人察觉气氛不对,陆续停止说笑,放下酒器,抬头看向两人。
“先前送出十万牛羊,算一算时间,队伍也该回来。”楼烦王说道,“比起以往,今年送出的牲口将近三倍。继续这样下去,部落都会被掏空。”
众人纷纷点头,神情中都带着不满。
白羊王和楼烦王拥有最丰美的草场,跟随他们的部落,牛羊马匹加起来达到数百万之多。但这不代表他们的财富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王庭一口气要去三十万牛羊,看样子还不打算停手。
若是闷不吭声,任由对方搜刮,手中的财富必然要打个折扣。哪怕不会饿肚子,但习惯之前的生活,没人乐意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实在不行,干脆拔营迁徙。”一名白羊王麾下的万长提议道。
能躲避风雪的地方不只一处,大不了再次迁徙。顶风冒雪的确艰难,也要承受相当风险,总好过被一遍又一遍搜刮,眼睁睁看着财富缩水,谷物和牲口有去无回。
更重要的是,必须让王庭知晓,有些事情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再四!
他们同属匈奴本部,先祖追随冒顿和老上单于四方征战,不是别部奴隶和蛮骑野人能比!真把他们逼急了,结果绝不是王庭乐于看到。
“等去茏城的人回来再说。”楼烦王开口,压住众人声音,“无论如何,茏城应该不会把事情做绝。”
众人虽有不满,见白羊王没出声,倒也不好出言反对。
商量得差不多,众人起身退出大帐。遇帐外冷风吹过,酒意消去大半,因王庭而起的怒火却未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若非大单于和四角无能,败在汉人手里,葬送十万强兵,岂会有今天的麻烦!”一名万长怒道。
“伊稚斜妄称草原第一勇士!”
“汉人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不奇怪,冒顿大单于之前,秦人曾进入草原,那时候,没有一支部落是他们的对手。”
匈奴人没有史官,部落历史全靠祭师口述传承。
秦始皇一统六国,觉得胡人分外碍眼,秦将蒙恬奉命扫北,杀得草原血流成河。
各部首领不甘引颈受戮,一度歃血定下盟约,合兵对抗秦军。
此举无异将脖子伸到刀下,为秦军省去四处找人的麻烦。
其结果就是,组织起来的十几万大军,被秦军砍瓜切菜,杀得片甲不留。秦将甩掉刀上的残血,下令士卒,将砍掉的胡骑头颅堆起来,在草原筑起一座座京观。
发展到后来,凡秦军过处,大地和河流都会被血染红。远远望见秦军的旗帜,听到秦军的号角,胡人都会头皮发麻,恨不能肋生双翼,远远逃开才好。
如果不是秦二世太过作死,秦三世根本无法力挽狂澜,导致中原烽烟四起,各地举旗,难保当时的草原部落为了保命,不会提前西进,早几十年进入欧洲。
待到中原初定,恰遇匈奴崛起,出现冒顿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白登之围后,汉朝不得不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但这不代表汉朝不强,事实恰恰相反。
能让匈奴视为强敌,不死不休的,自始至终只有汉朝。连强横一时的大月氏,遇上这两个庞然大物都束手无策,更不用提被抡起拍扁的乌孙、杂胡和西域。
年轻的匈奴勇士或许不明白,年长的匈奴人却十分清楚,汉军的强横绝非偶然。
先秦时,中原分成大大小小不同国家,和草原接壤的诸侯国,个顶个都不是善茬。无论秦、赵、燕,随便拉出一支强军,都能把强盛的东胡揍得不知东南西北。
雄霸草原几十年,让年轻的匈奴勇士忘记,南边的汉人从来都不好惹。胆敢视其软弱可欺,早晚要倒大霉。
“罢,数月风雪不停,汉人不可能进入草原,茏城也未必将事情做绝。熬过这些日子,等到开春之后,多养些牛羊,再抢几支商队,总能弥补损失。”
各部首领说话时,年老的祭师坐在帐中,木杖横在身前,凝视跳跃的火光,脸上俱是凝色。
他已经年逾古稀,在草原上,早二、三十年就该去见天神。是祭师这个尊贵的身份让他活下来,让勇士们心甘情愿护卫在他的帐前。
自从部落迁移到y山南麓,祭师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屡次从梦中惊醒,仿佛是上天刻意示警。但他想不明白,隆冬时节,狼群都不会在暴风雪中追捕猎物,部落会遭遇什么风险?
还是说,前往茏城的勇士出事了?
祭师全无半分头绪,在帐中枯坐整夜,苍老的脸上沟壑遍布,因为疲惫,身形愈发显得伛偻。
临近天明,日头高升,呼啸整夜的北风终于减弱。飞雪渐渐停歇,牧民们陆续走出帐篷,查看提前加固的羊圈,清理圈中积雪,顺便拖出冻死的羊奴。
天空中传来鹰鸣,一个年长的牧民抬起头,单手搭在额前,仰望穿过云中的雄鹰,笑着朝几个半大的少年招手。
“开弓,谁能s,he下来就归谁!”
少年们跃跃欲试,丢开被抽得半死的羊奴,各自取来弓箭,瞄准天空中的身影。
雄鹰预感到危险,振翅升高,很快仅剩一个黑点。
这个距离连鹰羽都擦不到,少年们不甘收弓,存下一股闷气,索性又从羊圈中捆出几个奴隶,挥舞起皮鞭,逼他们在雪地中奔跑,自己跃身上马,挽弓s,he箭,展开一场追逐。
距营地两百步外,卫青和赵破奴趴在雪中,絮衣夹着禽绒,还有羊毛制的内衫,以及兽皮制的斗篷,能有效隔绝冷风冰雪,让他们观察敌情时不至于冻僵。
探查过匈奴营地的具体范围,通过帐篷数量,大致估算出营内人数之后,卫青和赵破奴各自发出讯号,带着斥候小心退后,远离前夜挖出的雪窝。
回到林中营地,两人同赵信公孙敖汇合,交换得来的情报。汇总之后,记录在一张削薄的羊皮上。
“不知郎君现在何处。”卫青卷起羊皮,仔细装进木筒。
“若是不遇大雪,应该离高阙不远。如果被风雪拦住,恐怕不好说。”赵信搓搓双手,将烤热的蒸饼掰开,分别递给公孙敖和赵破奴。
待两人接过,又拿起两个烤得焦脆的馒头,扔给卫青一个,另一个递到嘴边,一口咬去小半个。
“李将军和曹将军一直没消息,匈奴人的数量超出预期。想全部拿下,绝不是那么容易。”卫青继续道。
“莫要长他人志气。”赵破奴吃完蒸饼,咕咚咚灌下两口水,搭住卫青肩膀,眨眼笑道,“数量多又如何,真打起来,还是……”
不等赵破奴说完,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唳鸣。
循声望去,四人皆面露喜色。
“阿金,是阿金!”
在半空盘旋两周,金雕振翅飞落,抓在卫青肩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角。迄今为止,能有这份待遇的,除了赵嘉就只有卫青。包括赵破奴在内,别说亲近,金雕大爷心情不好,扇两翅膀都是常事。
解下金雕带来的木筒,从中取出绢布,看过其中内容,卫青的双眼越来越亮。
“郎君抵达高阙!”
“果真?”
“李将军和曹将军也到了,公孙太仆和韩将军已至陇县西!”
“太好了!”
少年们传递绢布,都是满脸兴奋。
“郎君说,进攻定在明日深夜,届时以火矢为号。你我的任务是潜入匈奴营内,尽可能造成混乱。”卫青攥紧绢布,哪怕心性再沉稳,此刻也难免现出几分激动,“待到号角声起,你我将同郎君合兵,切断东侧营盘,将营内匈奴尽数留下!”
“余下如何?”
“自有公孙太仆和几名将军动手。”
卫青压下激动,沉声道:“成败在此一举,我等必严守郎君号令。今日就传令下去,前锋营的任务是阻截东侧营盘,胆敢贪功冒进、不守命令者,军法处置!”
经历过战场考验,从边郡走出的少年,早已变得勇毅果敢,杀伐果断。
谁敢小看他们,势必要承受苦果。
尤其是汉朝的敌人,十之八九都会以生命为代价,用自己的脑袋向世人证明,所谓的强悍和凶残,向来不以年龄为基准。
第两百三十七章
夜黑风高,鬼火狐鸣。
风卷残雪, 星月尽被云层遮掩。
凄厉的狼嚎声从远处传来, 匈奴营地北侧, 隐隐可见数十点幽绿光斑,光尾拖曳, 飘忽不定。
两队汉骑策马疾行,一边驱赶狼群,一边投掷出带血的鹿r_ou_, 用以吸引饥饿的野狼, 向匈奴营地不断靠近。
卫青和赵破奴裹着皮袍, 潜伏在雪地中。
待到后半夜,营地北侧聚集数百头野狼, 引起一阵s_ao乱, 两人立即对所部发出讯号, 借黑暗越过栅栏, 混入羊圈之中。
“别动!”
赵破奴手持短刀,抵在羊奴颈下。
后者被刀锋抵住喉咙, 竟不知道闪躲, 表情一片木讷, 眼珠子动也未动, 只是一味的蜷缩起四肢, 因寒冷瑟瑟发抖。
陆续有汉军进入栅栏,因行动谨慎,丝毫没有引来匈奴人的注意。
羊群略有s_ao动, 也被视为狼群缘故,仅有少数几个匈奴人过来查看,没有发现异状,就匆匆拿起武器,往营地外驱逐野狼。
隆冬时节,草原上缺少猎物,狼群袭击部落的事屡有发生。
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甚众,极少有狼群敢打他们的主意。不想事出反常,今夜聚集的野狼达到数百,守卫一时松懈,未能发出警讯,就被拖入狼群,惨叫声中,很快被撕成碎片。
血腥味随风飘散,吸引来更多饥饿的野兽。
听到守卫的惨叫,各部首领快速组织起人手,点燃火把,以弓箭和骨刀驱逐狼群。
借营地中的混乱,前锋营悄悄潜入,先是越过栅栏,混进羊圈,躲过匈奴人的搜查,其后散入营地,搜寻大帐所在。
匈奴营地绵延数十里,各部首领聚到一处,想准确锁定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大帐,绝非轻易之事。
好在引来的狼群够多,更有疑似豹子的身影出现,营地北侧陷入混乱,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走出帐篷,被引开注意力。不少半大少年抓起弓箭,兴冲冲跑向狼群,想要加入战斗。结果非但没能帮上忙,反而使得混乱加剧,引来长辈一顿喝斥。
混乱中,极少会有人留意身边出现的几个生面孔。
白羊王和楼烦王统领的部落加起来,数量达到数万人。平时散开游牧,没谁能将营地中的人全部认清。卫青等人又穿着皮袍,做匈奴打扮,想要立即辨认出来,无疑是天方夜谭。
“那边!”
赵破奴跑到卫青身侧,指着五十步外的一顶帐篷,低声道:“尖顶,有鹰雕,还有守卫,不是首领也是祭师。”
卫青朝身后挥手,一伍沙陵步卒迅速隐入黑暗,神不知鬼不觉绕到守卫身后,单手捂住守卫口鼻,匕首反握,利落切断守卫的喉咙。
一切发生得极快,匈奴人被混乱引开注意,压根无人察觉,帐前的守卫已经换了面孔。
卫青和赵破奴对视一眼,后者守在帐前,前者掀开帐帘,看到独坐帐内的老者,从衣着打扮和摆在老者身前的木杖,很快确定他的身份。
“祭师?”
老者睁开双眼,看向走进帐内的少年。
因卫青口吐匈奴语,又穿着左衽皮袍,纵然长相和匈奴有所区别,老者也没能立即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压根不是部民,而是顶风冒雪,在寒冬腊月深入草原的汉军!
“你是谁,出自哪个部落?”老者沉声道。
卫青没有回答,如迅疾的豹子,纵身向前跃起,迅速控制住目标,锋利的短刀抵住老者的脖子。
“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大帐在哪?”
卫青的匈奴语是赵信和赵破奴教授,交流没问题,句子长了,语调就会有些怪。
祭师意识到情况不对,就要张口呼喊。
卫青前臂用力,祭师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仅能发出些许气声,根本无法对帐外示警。
“别浪费力气。”
就在这时,赵破奴掀开帐帘,快步走进来,对卫青道,“阿信派人来,发现白羊王大帐,楼烦王尚未找到。时间不多,狼群很快会被杀尽。”
卫青未再拖延,视线扫过摆在帐中的人头骨,以及明显出自汉家的冠帽,单手向前一递,祭师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飞jian在帐中。
“走!”
祭师倒在地上,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难道,这就是上天预示的危险?
祭师想要撑起身体,想要对部民发出警讯,奈何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趴在地上,大睁双眼,表情狰狞,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卫青等人靠近白羊王大帐,结果却扑了个空,更不小心惊动帐内的女人,哪怕反应迅速,仍没来得及堵住对方的惊叫。
“退!”
尚未到发起进攻的时候,此时陷入包围,只能是死路一条。
留在羊圈中的汉军发现不对,依照事先约定,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栅栏,驱赶牛羊马匹,放出圈中羊奴。
狼群尚未彻底解决,营地东侧又出乱子。仅仅数百汉军,就使得匈奴营地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白羊王和楼烦王正在帐内议事,接到禀报,立刻派人去平息混乱。
卫青等人退出营外,回望嘈杂一片的匈奴大营,表情中实有不甘。
“可惜没能宰掉那两个!”公孙敖一脚踹在树上,被落下的雪覆盖满头,冷得直打喷嚏,差点当场跳起来。
“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赵信拍拍公孙敖的肩膀,道,“能摸到大帐的位置,已经不算失败。由此判断,匈奴的ji,ng锐应在此处驻扎。”
“对。”卫青点点头,下令前锋营集结,步骑全体上马。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从箭壶中取出一支响箭,举臂仰s,he。
响箭飞上夜空,燃起刺目的火光。不到片刻,又有三支响箭升空,分别在不同的方向点燃,拖曳橘红的长弧。
空中的火光引起匈奴人注意,白羊王和楼烦王脸色骤变,同时生出不祥预感。
“传我命令,各部勇士马上集结!”
“去保护大祭师!”
营地内本就混乱,随着响箭从四面升空,预示敌袭将至,使得混乱进一步加剧。有羊奴趁机为乱,一时之间,竟出现人相踩踏,几近要炸营的苗头。
“不许乱!”
眼见情况不对,白羊王和楼烦王亲自上马指挥。本想请大祭师出面安抚人心,哪承想,派去的人回禀,大祭师被人杀死在帐中,已经气绝多时。
“什么?!”
白羊王大惊失色,楼烦王差点握不住马鞭。
“谁做的?!”
不等两人问清楚,天空中又有箭矢腾起,火光大片闪亮。
这一次不是零星几枚,而是成百上千,数之不尽,从四面八方袭来,点燃夜空,搭起一座座火桥。
“敌袭!”
火光从天而降,照亮整片营地,也照亮白羊王和楼烦王惨白的面孔。
“汉军,是汉军!”
如此大手笔,除了匈奴王庭,唯有汉军!
茏城还等着他们的牛羊救急,加上同出本部,理应不会下此杀手。更何况,本部之间发生冲突,极少会对德高望重的祭师下杀手。
营内的混乱,祭师的死亡,突来的箭雨,无一不在表面,袭击营地的是汉军!
“怎么会?”
“他们如何办到?”
箭矢呼啸而至,大片扎入帐篷,燃起橘红火龙。箭上似有助燃物,燃起便不容易熄灭。哪怕落到雪地上,也会短暂燃烧片刻。
在箭雨的笼罩下,匈奴的数量优势转化为劣势。
营地过于庞大,白羊王和楼烦王的命令无法第一时间传达,面对突来的袭击,各部首领只能各自为战,尽一切手段组织起部民,扑灭火焰,拿起武器,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汉骑。
匈奴的强悍和凶狠绝非空有虚名。
为尽快结束混乱,部落首领不惜举刀杀人,连杀十数部民,逼迫其他人从混乱中抽离。
如果给他们更多时间,未必不能组织起有效防御,让袭营者投鼠忌器。只可惜,汉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前锋营之所以打草惊蛇,为的就是让匈奴自己先乱起来,如此方能策马冲锋,将营盘进行分割。既然如此,自然不会让匈奴稳定下来,更不容许他们从混乱中脱身。
营地外,近六万汉骑和辅兵尽数上马,卫青和赵破奴等率领的前锋营业已归队。
赵嘉和魏悦披覆黑甲,在第五轮火箭之后,同时举起长刀,用力向前挥落。
火光中,绘有“汉”字的大旗纷纷立起,胡骑发出怪叫,挥舞着短刀,追随在汉骑身后,向山谷中的营地猛扑过去。
燃烧的帐篷犹如火炬,帮助进攻者锁定目标。
奔雷般的马蹄声震碎耳鼓,凛冽的煞气弥漫整个山谷。
呜——
苍凉的号角声中,赵嘉俯低身体,依靠战马的冲击,将烧毁大半的拒马撞开。遇到迎上的匈奴人,松开缰绳,仅以双腿控马,双手握紧长刀,用力斩下。
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长弧,对面的匈奴人维持冲锋的姿势,头颅却已脱离身躯,当场飞落马下。
“杀!”
冲入匈奴营地后,汉骑如潮水分开,赵嘉、魏悦、韩嫣和公孙贺各为锋头,率麾下奋勇厮杀。
马踏之处,尽为敌人残骸。
血色晕染大地,火光奔腾,夜空都被染红。
汉骑来得太快,匈奴人被杀得措手不及,刚一照面,死伤就超过千人。
死亡激发出他们的凶性,在最初的混乱之后,依靠战场中累积的经验,很快组织起防御,甚至对汉军发起反冲锋。
曾跟随老上单于作战的匈奴万长吹响号角,挑飞对面飞来的箭矢,纵马前冲,高高举起骨朵,将汉骑砸落马下。
他的悍勇激发战士的勇气。
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聚集到他身后,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是眼放凶光,似被逼到绝境的野狼,濒临死亡,仍要发起最后一次反扑。
赢了就能活下去。
输了,那就去见天神,身归大地。
“匈奴的勇士,随我冲!”
趁赵嘉魏悦被几名万长和部落首领拖住,白羊王和楼烦王各率ji,ng锐,同韩嫣和公孙贺所部展开厮杀,试图冲开包围圈。
战斗过程中,韩嫣和公孙贺突然合兵,专盯着白羊王穷追猛打。楼烦王借机冲出包围,组织起人手,调转马头,试图对汉军进行反扑。
不料想,突然有号角声在身后响起。
渐亮的天光中,黑甲汉骑从北驰来,汉旗飘扬在风中,骑兵的刀锋闪烁寒光。
苍凉悠长的号角声和奔腾的马蹄声交织,为山谷中的匈奴敲响最后的丧钟。
第两百三十八章
汉骑自北飞驰而来,黑色箭矢如雨落下, 凿入匈奴阵中, 掀起一片血雨。
千余骑兵当场坠马, 被马蹄踏成r_ou_泥。
受惊的战马扬起前蹄,发出阵阵嘶鸣, 向四面狂奔。骑士控制不住,接连被甩下马背。
汉军的箭矢仿佛用之不尽,破风声连续不断, 匈奴头顶的一方天幕竟被遮住。
匈奴骑兵奋力格挡, 奈何缺少盾牌, 队形又过于密集,两轮箭矢之后, 又有千余人落马。
出征之前, 赵嘉亲自安排后勤。有他和韩嫣、彭修亲自督促, 又有长安送来的补充, 每名汉骑至少携带两壶铁箭。
李当户所部最擅骑s,he,箭矢增至三壶。抵达战场, 抛s,he清空一壶, 不及估算杀敌数量, 迅速将强弓挂回马背, 倒拖经过改造的斩马刀, 飞扑向对面强敌。
云中骑擅使长刀,在冲锋中陷敌掠阵。
上郡骑兵好使斩马刀,加上木柄, 长度接近两米,在冲锋时结成刀阵,迎头斩下去,别说胡骑,连战马都无法幸免。
“杀!”
李当户一马当先,如利剑刺入敌阵,刀锋扫过,即有数名匈奴栽落马下。
冲锋过程中,上郡骑兵自动分成三支,分别从不同方向破开敌阵。李当户所部在中,其余两支队伍分别从左右包抄。
骑士踩住马镫,借高鞍稳住身体。
战马撒开四蹄,数千汉骑在飞驰中甩开长弧,扬起冰冷刀锋。
外围的匈奴调头迎战,汉骑却不纠缠,多是一触即走。
这不代表杀伤力减弱。
恰恰相反,挡开第一名汉骑的斩马刀,紧接着就会有第二刀、第三刀砍来。汉骑的速度实在太快,匈奴根本无法反击,只能狼狈抵挡,尽一切可能保住性命。
汉骑不断飞驰,速度越来越快。
外围的匈奴接连倒下,楼烦王试着带人冲过几次,却没一次能破开包围。相反,因他在突围时暴露位置,被汉骑盯上,李当户挥刀荡飞数名匈奴,猛虎下山一般,向楼烦王直冲过来。
意识到汉军要做什么,几名匈奴万长和千长不顾生死,率领麾下骑兵,拼命拦截李当户的去路。
奈何汉骑已经杀疯了,拦路者唯有死路一条。
士气此消彼长,三五汉骑结成冲锋队形,对上数倍于几的匈奴,丝毫不落下风。反能将敌人一个个斩杀,为直击敌酋的同袍扫清道路。
“杀!”
李当户挥舞斩马刀,将一名匈奴千长砍成两截。
鲜血飞jian,黑色的甲胄尽染猩红。
刀柄被血包裹,变得shi滑粘腻。索性撕开絮衣,用布条捆在手上。用牙齿将布条结成死扣,举臂挡住身侧砸下的骨朵,避开凌空飞来的短刀,踏着用匈奴鲜血铺成的道路,一路杀向楼烦王。
“魔鬼,这是一群魔鬼……”
楼烦王能稳居河套,牢牢把控住水草最丰美的草场,绝非泛泛之辈。
自从登上王位,他也是身经百战,屡次出兵征伐蛮部西域,同大月氏、乌孙交过手,甚至和安息轻骑有过接触。
尤其是安息,和匈奴、汉朝同为帝国,鼎盛时期横扫西亚,疆域北达幼发拉底河,东抵阿姆河。帕提亚轻骑兵强悍到一定程度,罗马军团遇上都差点翻船。
经历过诸多战争,楼烦王始终相信,匈奴骑兵是最强的。
之前在马邑损兵折将,必定是汉人狡诈,使出j,i,an险手段,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疏忽大意中了埋伏,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这才遭逢少有的大败。
今日身陷重围,和汉骑亲自交锋,一夕打破楼烦王的认知。
这些黑甲骑兵对敌人狠,对自己同样狠。哪怕被伤及要害,仍会拼尽最后气力,攥紧敌人的兵器,带着对方一起栽落马背。
一个两个不算稀奇,从战斗开始,楼烦王目光所及尽皆如此。
凶狠,强悍,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样的敌人无比可怕,可怕到让楼烦王心生寒意。
“吹号角!”
眼见士气跌落,楼烦王强行振作起ji,ng神,命护卫吹响号角,准备亲迎锋矢,如马邑之战中的军臣单于一般,身先士卒,登锋履刃,鼓舞大军士气,借机撕开包围,率残部北逃王庭。
“随我冲!”
扯掉染血的皮帽,楼烦王挥舞着骨朵,凭借天生勇力过人,将数名汉骑砸落马下。同时组织起百名ji,ng锐,正面迎击李当户。
他心中清楚,对面的汉将绝不好惹。但为鼓舞士气,凝聚士兵的战斗力,他不能闪避,必须正面迎敌,尽一切可能将对方斩杀,如此才有脱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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