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87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87节
赵嘉挑了下眉,看向不远处的匈奴人,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古有言,杀俘不祥。
虽说领兵出征的几人都不怎么在乎,但该注意的也得注意。
既然绑着不好动手,索性松绑,换成俘虏降后又叛,动手围剿就变得理所当然。
早在匈奴贵种献上首级时,看到他们脸上的刀痕,赵嘉、魏悦和李当户就知道,他们绝非真心归降。
匈奴的传统,割面祭死者,尤敬上位者。
匈奴贵种口口声声说,他们杀死白羊王和楼烦王,献上两人首级,希望能归降汉朝,却又依照传统割面祭祀,表示对死者的敬意,岂非过于矛盾。
伤口的确能以战时受创遮掩,但几人都伤在脸上,还是恰好两刀?自己掩耳盗铃就罢了,以为汉军全都是傻子,不知晓匈奴传统?
断定匈奴人诈降后,几名将校就做出决定,这些战俘一个不留,在返回途中直接动手。不料想,对方给他们带来意外之喜,让全军南归之前,还能再得一份战功。
纵容匈奴奔出营地,四处放火,为的不只是让他们松懈,更为吸引一直没露面的匈奴骑兵,设下双重埋伏,将其一举擒下。
“斩草除根方能扫除后患。如非天寒地冻,何须耗费力气,效秦将坑杀,筑土石其上,更能威慑宵小。”
魏悦策马行至赵嘉身侧,说话时语气平和,神情间未见半分凶戾,却分外令人胆寒。不提被包围的匈奴,连李当户都下意识打马向左,离开这个“危险源”。
“杀。”
接下来的一切再无悬念,汉军为节省时间,直接以箭雨覆盖,数百匈奴尽被扎成刺猬,无一逃出生天。
距营地数里外,曹时、韩嫣和公孙贺率万名汉骑,衔尾追杀数千匈奴。
汉骑跃马弯弓,箭矢挟破风声袭至,不断有匈奴跌落马背,被追袭的战马踏成r_ou_泥。
昨夜战俘冲营,这支匈奴骑兵本打算接应,结果计划未成,反而一脚踩进汉军埋伏,厮杀中损失千余人,才堪堪撕开包围圈。
饶是如此,也不代表就此安全。
汉军铁了心要斩获战功,对匈奴穷追不舍。
一路追杀过来,匈奴又死伤近千人。虽说汉骑也有伤亡,但比起匈奴的损失,近乎是微乎其微。
“手弩!”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箭壶中铁矢耗尽,曹时韩嫣先后下令,调集全部佩手弩的骑兵,尽可能击杀更多敌人。
就在这时,地平线处涌现大片黑影,很快蔓延成线。
紧接着,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大地。
“是右贤王!”
认出来者的旗帜,匈奴骑兵大喜过望,不断打马飞驰,试图甩开身后的汉军。
汉军丝毫没有减速,硬是顶着匈奴大军的压力,击空弩矢,方才吹响号角,全体调转马头,向南疾驰而去。
右贤王骑在马上,目送汉军远走,并未下令追击。
“大王,为何不追?”大当户面露不解。
右贤王摇摇头,无意解释。
待仅剩三千的骑兵狼狈逃回,问清y山南麓究竟发生过什么,以及汉军从何而来,右贤王神情更显严峻,下令全军返回驻地,同时派出一支骑兵,快马加鞭赶往茏城,向军臣单于上禀此事。
曹时等人返回营地,带回右贤王出兵的消息。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尽快动身返回边郡。
战略目标已经达成,y山南麓再无匈奴。
朝廷很快就会下旨在河套设郡,不日将有官员驻军抵达。
大军冒险挺进草原,顶风冒雪,经历恶战,此时不宜同右贤王正面交锋。
“来日方长。”
匈奴雄霸草原数十年,本部别部加起来,控弦之士近百万。
按照长安制定的战略,取削弱之策,不停给匈奴割r_ou_放血,削减本部实力,动摇草原人心。等到火候差不多,再集结大军和茏城正面刚。
纵然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也能将匈奴彻底打散,逐个进行歼灭。
“出发!”
清扫过战场,汉军迅速集结,跃身上马,向云中方向飞驰而去。
长安城内,刘非和刘发同日被天子召见,得知刘彻要徙民固土,后者大喜过望,前者却是有苦说不出。
早在入冬之前,刘发就从南越收到一批稻谷和柘,尝到不少甜头,对将百越之地纳入版图很是积极。
刘非因举良策有功,得赏百越地,尚来不及高兴,就被挖去数千国民。偏偏刘彻做得无可指摘,刘发更为天子站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接受这个安排。
待离开宣室,刘发见刘非气不顺,没有讨嫌多言,仅自袖中取出一张绢布,当面递了过去。
“这是何物?”
“王兄看过即知。”
留下这句话,刘发告辞离开。
刘非展开绢布,看到其中记载的内容,双眼越睁越大,呼吸都变得急促。抬头见刘发将要走远,迅速将绢布收好,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王弟,且慢行一步!”
刘发早有预料,笑呵呵转身,在原地等着刘非。
对于刘非的表现,他丝毫不觉得奇怪。毕竟柘糖市出后,看到搬进库内的绢帛珍宝,他的反应也没好到哪里。
照他来看,天子迁走数千江都国百姓,补偿给刘非一块百越土地,刘非根本不吃亏,反而赚大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都是刘彻的亲兄弟,彼此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学淮南王叔,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刘彻登基以来,展现出的气度不亚于先帝,随着年岁增长,必当更有作为。
最典型的例子,前临江王刘荣,他们的长兄,这位曾是太子,要是没被废,现在早已经坐上皇位。刘彻对他尚能优容,遑论其他兄弟。
既然如此,就当摆正自己的立场。
若说刘发之前还会有些想法,经过大军南征,看到天子给予的利益,类似的心思早被扫进角落,彻底碾得粉碎。
刘非和刘发一同离开,刘彻得宦者禀报,仅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翌日,刘彻在朝会下旨,将封地徙民之事落于实处。
刘非和刘发领旨之后,刘彻当朝下达招贤令,并令各郡国举孝廉入长安,由天子亲策。
也就是说,地方有举荐贤才的任务,而政策刚刚实行,难免有所缺漏,如有人自认有才干,不需郡国举荐,可以自行前来长安。
“设五经博士,修百家经义。”
朝廷的招贤令下达,不只道、儒、法等大家跃跃欲试,连墨家、农家、医家等也纷纷应召。不少大贤被请出隐居处,携弟子同入长安。
看过送上的奏疏,刘彻先是一阵欣喜,随后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该专门派人走访深山老林,多找几遍,或许又能找出不少人才?
第两百四十二章
元光元年六月,朝廷举孝廉的旨意和招贤令传至各郡国, 地方官员不敢怠慢, 纷纷广派人手下至各县乡, 村寨里聚皆有耳闻。
诏令内容道路相传,大量人才涌向长安。
其中既有受举荐的世家高门子弟, 也有隐于乡野深山,专注于学问的民间大贤。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凡是有底气面君, 接受天子亲自策问, 必怀才具德, 绝非庸碌之辈。
不过人来得多了,难免会生出些是非。
春秋百家争鸣, 单史书记载, 有学说文章存世的就有近两百家。余者未留文章, 不代表学说断代。谁也不敢保证, 随着招贤令下至各郡县,不会有哪个门派的传承人突然冒出来。
各家保持传承, 继承先贤传下的理念, 彼此之间的争论自然不会消失。
例如儒家和农家, 儒家和道家, 纵横家和儒家, 名家和儒家,墨家和儒家,只要当面, 十次里有七八次会争论起来。
掰着指头数一数,这样的“结仇”概率,证明儒家非同一般的能打。做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家大佬的嘴炮级别堪比岸炮,放出去的还都是开花弹,绝对有横扫当世的气魄。
如兵家和墨家,y阳家和方技家,杂家和法家同样存在历史遗留问题,彼此之间要么学说对立,要么互有重叠,谁也不服谁,自然导致互看不顺眼,见面就要开怼。
此外,墨家在先秦时分裂,先为三支后成两支,一支坚持延续传统,专注于兼爱非攻技术宅,另一支点偏技能,向游侠无限靠拢。
前者和儒家天生不对付,自是怼无止境。后者同法家存在对立,见面也是往死里怼。
由此可见,在诸家之中,墨家同样是能打的典型。
只是和儒家不同,墨家到底棋差一招,没能扛到底,向游侠靠拢被统治者打叉,留下的技术宅无法点亮嘴炮技能,其结果就是,自汉朝开始走向衰落,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
现如今,历史悄然发生改变,各家大贤群聚长安,学说之中,不乏助君王巩固统治、开辟疆土的良策,儒家无法一枝独秀。
不出意外的话,历史上的“罢黜百家”和“三纲五常”,基本没有上线的可能。
在亲策贤才的过程中,刘彻的眼界进一步开阔。
道、儒、法三家不提,各家大佬要让天子眼前一亮,自然要拿出看家的本事,专为争个高下。
墨家和方技家先后放大招,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成功进行光学试验,更丧心病狂的在雨天玩引雷术,直接在林苑炸出一个大坑,引得京城震动。
y阳家拿出百年传承的典籍,向天子讲述y阳五行,星象排布,更总结出新的天文历法。
杂家博众家之长,主张“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并结合统治者的需要,和以主父偃为代表的纵横家联手,合举“推恩令”,用以解决诸侯王的问题。
只不过,刘彻已经放宽眼界,准备正面刚匈奴,刚完四方开地图,藉由疆土开拓,分润利益,曾经困扰他的诸侯王再不是难题。江都王刘非、长沙王刘发、代王刘登都是成功的例子。
归根结底,如淮南王一样想不开的毕竟是少数。
大家都是高祖皇帝子孙,刘彻展现出的铁腕和气度有目共睹,谁都不眼瞎,也不缺脑子,能猜到结果,何必和自己找不痛快?
待到将来疆域扩大,以推恩令为引,刘彻完全可以下诏,将刘氏子孙陆续封出去守土固疆。有国官的督促,宗亲的对比,烂泥也必须扶上墙。
即使有封国势力膨胀,重现春秋战国,那也是r_ou_烂在锅里。
无论谁胜出,地盘最终都是汉家的,蛮夷之辈想要染指汉地,纯属于白日做梦,有苗头就会被打死。
至于后世如何记载,会不会说汉朝仗势欺人,好处全往自家划拉,以汉朝君臣的行事作风,能在乎才是见鬼了。
时至八月,奔赴长安的人流车马仍是络绎不绝。
这批抵达的人中,多出不少赵嘉耳熟能详的的名字,例如ji,ng通算学的桑弘羊,公车署上书的东方朔,以及被后世称为“赋圣”的司马相如。
此时的桑弘羊还是青葱少年,进到长安,看到不同于家乡的风光,无不备感新奇。
机缘巧合之下,同魏悦的从子魏昱结识,两人的性情爱好南辕北辙,却意外地合拍,连魏俭和带桑弘羊入京的伯父都感到稀奇。
司马相如本为梁王刘武宾客,景帝时任武骑常侍,却因非其所好,一直郁郁不得志,在汉武帝登基之前因病免官。
此后历史发生转弯,窦太后没有压制新君,刘彻得以大展拳脚,登基数年间,一直忙着刚匈奴,铲百越,然后再刚匈奴,纵然司马相如辞赋超绝,天子无心品鉴,写出花来也是白搭。
这次朝廷广招人才,司马相如抓住机会,抵达长安之后,《上林赋》等名篇相继出炉。
可惜天子忙着看墨家技术宅玩器械光电,压根没心思欣赏。倒是馆陶大长公主听闻,一时惊为天人,将他请至府内,还将他的辞赋送入宫中,总算是让刘彻看过几眼。
无奈的是,司马相如依旧没能出头。
只因墨家方才唱罢,方技家紧跟着登场。
光电试验玩不过墨家那群不穿鞋的,方技家独辟蹊径,找上专录民间杂谈的家,一起鼓捣数日,竟然点亮热气球功能。
即使成品没能滞空多久,高度也将将过人头顶,好歹是不借助人力畜力,成功飞起来。
试问谁人能够做到?
历史上,率先点亮这项科技树的是淮南王刘安。只是刘安人在边郡,即使知道,也没法向这群技术宅讨要专利费。
墨家和方技家属于实干型,能动手绝不浪费口舌。道家、儒家、法家、名家和纵横家等则截然相反。
各家大佬汇聚长安,引经据典,理论联系实际,嘴炮之强,能滔滔不绝讲上几个时辰,无差别群轰都不憷。
遇上这群强人,丞相卫绾立即套上“老朽”光环,表示他不参与,真被拉进去,信不信分分钟挺尸碰瓷?
魏其侯窦婴硬着头皮被轰两日,第三日高挂免战牌,表示他学儒家不假,可他是“大将军”,合该同兵家站到一处。这种辩论之事,还是旁观为好。
殊不知,就在他提出借口的同时,一直闭目养神,颇有高人风范的兵家大佬突然睁开双眼,目放ji,ng光。很显然,正等着大将军自己跳坑。
无勇不为将,无谋难为帅,慈者不掌兵。
窦婴很快就会发现,与其被几位兵家大佬拉到林苑开虐,准备为天子演练杀敌战阵,日日经历被屠的凄惨,还不如继续挨嘴炮。
后者仅是ji,ng神折磨,前者是ji,ng神r_ou_体一起折磨,非常人能够承受。
看到魏其侯的“惨状”,刘彻不免心生同情,命人开库房,选好药送去魏其侯府,并派遣ji,ng通外伤的侍医常驻侯府,每日为窦婴ji,ng心调养。
据宦者回报,魏其侯感天恩,激动得痛哭流涕。
事实如何,从刘彻不自在地转头,以及陈娇戏谑的眼神就能说明一二。
有天子旨意,窦婴眼圈发青也得前往林苑。
然而被虐的日子太多,心理开始“扭曲”,想着独受罪不如众受罪,回头禀报过刘彻,就把王信和陈午一起拉上。
王信是天子舅父,陈午是天子岳父,大家都是外戚,一起去c,ao练军阵,为天子尽忠!
“兵者,国之大事!”
魏其侯占据制高点,借助被轰时的嘴炮经验,一口气将境界拔高。
王信和陈午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早出晚归,和窦婴一起饱受ji,ng神和r_ou_体的双重考验。
对练兵之事,田蚡倒是很想cha一脚。
在他看来,如果能成功,就算是加入外戚第一梯队,于今后大有裨益。
可惜窦婴陈午明摆着看他不顺眼,王信也不想同他为伍,包括练兵的兵家大佬,见到这位中大夫都皱眉,态度很是不欢迎。
田蚡寻上王太后,后者已搬入长乐宫,只是仍在“养病”,对宫权半点cha不上手。听到田蚡的请求,思量片刻,在刘彻问安时提起,结果依旧是没能成功。
“舅父未曾临战,不通晓兵法,莫如到未央宫听道、法、儒之辩。”
刘彻态度坚决,不给半点转圜余地。
田蚡偷ji不成蚀把米,只能乖乖领旨,以中大夫的官职,在几家大佬开炮群轰时,尽量缩在角落当个小透明。
之所以如此,不仅是因为大佬们辩才冠绝一世,更因其嘴炮开不过瘾,还会抄起刀子动手。
秦汉时的学者士人和后世截然不同。做学问的同时,都能挥刀舞剑。
尤其是常年隐居山林的大贤,见到的野兽比人多,个顶个能杀虎搏熊,斩狼灭豹。若不然,早就丧身野兽腹中,哪里还能接到招贤令,带着徒子徒孙前来长安。
殿中端坐的诸位大佬,表面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除下深衣短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一身腱子r_ou_。
在他们眼中,窦婴算是不错,田蚡……纯粹是弱ji,渣得不能再渣,一个眼神都欠奉。
八月下旬,抵达长安的大佬逐渐减少,各郡举出的孝廉经过初步考核,多数留下授官,仅有少数几人因水土不服,实在病得太重,未能得朝廷选用。
至九月末,一场秋雨之后,出征草原的四营踏着雨水,自边郡返回长安。
战报送达京城不久,天子即下令在y山南麓建城,设朔方郡,由边郡调兵驻守。
其间琐事太多,更要防备匈奴反扑,赵嘉和魏悦等人不得不暂缓行程,在边郡停留数月。待到朔方太守就任,五千边军进驻朔方城,四营将兵方才动身启程。
距长安城尚有数里,遇盔簪雉羽的骑兵迎面驰来。
赵嘉等人举起右臂,队伍立刻停住。
骑士策马上前,飞身落地,带给众人一个震撼的消息。
“闻大军归来,陛下出城亲迎,已至前方五里!”
第两百四十三章
大军凯旋而归,天子出城亲迎, 自汉高祖开国以来, 得此殊荣者屈指可数。
即便是有侯爵的曹时, 听到飞骑传讯,此刻也难抑激动, 当场脸颊泛红,攥紧缰绳,恨不能肋生双翼, 立即飞赴天子驾前。
赵嘉虽然激动, 但也保持相当程度的冷静。想起景帝朝时, 周亚夫的教训,立即策马行至魏悦身侧, 低声商议几句。
“阿多放心。”魏悦对赵嘉颔首, 分别提醒陷入激动的曹时和李当户, 又同公孙贺简短提过两句。
赵嘉则被韩嫣唤住, 三言两语道明心中所想。
听罢,韩嫣点点头, 道:“阿多所言在理。依我之见, 无妨让大军缓行, 我等率一队人马先至。”
“不可。”赵嘉摇头。
天子出城相应, 消息传遍全军。
依照韩嫣提议, 安全是安全,却也会留下麻烦。首先就是随行的军伍如何选,未能选上的士卒又会如何想?
此次冬入草原, 全军上下顶风冒雪,既要克服草原上恶劣的气候,又要同白羊王、楼烦王所部进行恶战,可谓是九死一生。出发之前,近乎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天子亲迎的殊荣,任何人都不该错过。
见到赵嘉的神情,韩嫣细思自己的提议,的确存在不妥之处,当下未再多言。
最终,几人商量妥当,全军加速疾行,半程后减速,以免惊扰圣驾。
命令传达下去,全军重新列队,五骑并列,结成黑色长龙。
一眼望去,马壮人强,士卒眼中有铁。军中战旗林立,随风飒飒作响,愈显军容之盛。
“出发!”
将官一声令下,马蹄声犹如奔雷,轰隆隆碾过大地。
距离五里外,刘彻及随行大臣翘首以待。
天子策马出城,随行之人自也不便乘车。队伍行经城内,立刻引来好奇目光。得知是征匈奴的大军凯旋而归,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涌向城门,期望能一睹大军威严。
飞骑报讯之后,迅速调头返还。
未等多久,脚下大地开始震动。如此大的动静,非万马奔腾不可为。
“朕之将军归矣!”
刘彻面带笑容,意气风发。衮服袖摆被风鼓起,冕冠垂下的旒珠轻轻晃动,摇曳出炫目色彩。
黑甲骑兵渐近,刘彻并未留在原地,而是龙行虎步,真正做到帝驾亲迎。
见到帝驾,赵嘉、魏悦举起右臂,曹时、李当户、韩嫣和公孙贺取下背负的战旗,用力掷向地面。几乎在战旗立稳的同时,行进中的队伍齐齐停住,真正做到令行禁止,车攻马同,整齐划一。
“好!”
刘彻满面激赏。
“数万骑为阵,望之如火,观之如荼,大善!”
卫绾、窦婴和直不疑等朝中大佬面带赞许。曾和四营一同南征的王恢、韩安国对视一眼,比起之前征百越,这数万骑兵煞气愈浓,更显得ji,ng锐。
距圣驾三十步,赵嘉几人翻身跃下马背,以曹时为首,抱拳行礼,朗声道:“臣等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臣等不负使命,斩匈奴归来。唯愿为陛下刀锋,征伐蛮夷,拓我汉疆!”
号角声起,众将士下马,以兵器支地,齐声高喝:“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吾等愿为刀锋,征伐蛮夷,拓我汉疆!”
“杀胡!杀胡!杀胡!”
三声“杀胡”,声声犹如惊雷,气势直冲九霄。
“大善!”
被气氛感染,刘彻不免脸颊泛红,命众人起身,右臂向后一摆,立即有宦者送上美酒。
刘彻亲自注满酒盏,分别递至几人面前。
“朕为诸将士贺!”
“谢陛下!”
仰头饮进盏中美酒,大军随圣驾入城。
城中万人空巷,道路两旁人头攒动,见大军无不激动振奋,威武、杀匈奴之声不绝于耳。
赵嘉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道旁有不少胡人,被“杀匈奴”之声包围,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挥舞着拳头,和汉家百姓一起高喊,神情甚至更加激动。
估计是归降的别部,同匈奴有血海深仇。否则当真无法解释,这份激动从何而来。
大军归来当日,未央宫设宴,赵嘉、魏悦等换下铠甲,洗漱一番,联袂往宫内赴宴。
宴上气氛很是热烈,酒酣耳热之际,天子击筑,韩嫣鼓瑟,公孙贺当殿舞剑。剑舞毕,当朝太仆带着几分醉意,要和李当户在天子面前角力。
刘彻准其所请,两人战得不分上下,四拳相对,发出砰砰声响。角力中,脖颈鼓起青筋,手臂和肩背的肌r_ou_隆起,愈发显得勇猛。
“好!”
刘彻掌击几面,大声喝彩。
与宴的群臣也随之叫好。
战到最后,李当户抓准机会,将公孙贺掼到地上,就此分出胜负。公孙贺握住李当户的手,一跃起身,饮下天子赐酒,捶过对方肩膀,笑道:“这次我轻敌,下次再比过!”
“好!”
两人大笑归席,宴会歌舞继续。
一曲之后,觉得俳优歌舞甚无趣味,王恢和韩安国带头,殿中又开始舞剑角力。群臣接连下场,连窦婴和直不疑都坐不住,各持一把铁剑,在殿前舞得虎虎生风,战得不相上下。
赵嘉放下酒盏,随众人一同喝彩。见窦婴一个直刺,将直不疑逼退数步,叫好之余,陡生玄幻之感。
这样的画面,就算记载在史书上,估计也没多少人会信。
大行令和太农令挑头,大将军和御史大夫亲自下场,三句不离老朽的丞相都满脸红光,跃跃欲试。
按照酸儒的话,简直是不成体统。
身处其间,能清楚感受到澎湃的力量和激情,更能清醒意识到,这是属于强者的时代,是以刀兵开疆拓土、灭除强敌的强大王朝。
无论后世如何评价,身处历史长河的赵嘉,可以剑指苍穹,铿锵发下誓言:投身这个时代,为国之利刃,民之剑盾,他心甘情愿,百死不悔!
被指为屠夫,性好杀戮又如何?
他手中的剑,背上的弓,都是为国为民而存在。
每多杀一个敌人,汉家百姓的生存空间就会多出一分。
既如此,手染鲜血,背负恶名又何妨?
与其被名声所累,莫如燃尽自己拥有的一切,以马蹄和长刀挞伐天下,让弓箭所及尽为汉土,使刀兵所至尽归汉家!
“阿多可还记得回程时,你我二人做赌?“魏悦坐在赵嘉身侧,单手持酒勺,注满赵嘉面前的酒盏。
“自是记得。”
“比一场如何?胜负定赌注。”魏悦提议道。
“说真的?”赵嘉挑眉,端起酒盏,并未立刻递唇边。
“自然。”魏悦笑着颔首,因些许酒意,眼角眉梢染上一抹红晕。修竹般的翩翩佳公子,眼波流转间,莫名增添几许魅惑。
赵嘉轻笑一声,将酒盏放回几上,起身道:“待分出胜负,再饮此盏!”
“好。”
两人离开席位,行至殿前。向天子拱手之后,各命亲卫取来长剑。
剑身出鞘,寒光凛冽。
魏悦长身而立,剑尖指地。赵嘉侧身,长剑横于脸侧,清晰映出漆黑眸子。
被殿前两人吸引,众人屏息凝神,气氛悄然改变。连刘彻也放下酒盏,看得目不转睛。
没有任何预兆,赵嘉纵身前跃,动作敏捷轻盈,快得不可思议。整个人似化作一支穿云箭,长剑直袭魏悦要害。
剑光冰冷,锋锐嗡鸣。
魏悦岿然不动,直至剑锋递到面前,方才侧身避开,同时反手递出兵刃,荡开赵嘉手中长剑。
“好!”
见到这一幕,殿中立刻响起喝彩。
赵嘉心无旁骛,动作越来越快,每一剑挥出都拼尽全力,分毫没有留手。魏悦同样没有保留,剑锋几次擦过赵嘉耳边,非是赵嘉超出常人的机警,怕是胜负早分。
你来我往之间,两人周围弥漫一股煞气,令人心惊胆战。
曹时到底没忍住,捅捅身边的李当户,问道:“你同季豫和阿多最熟,他们每次都这样?”
若真是如此,那就难怪除演武之外,两人在平时极少动手,少数几次比试也多取弓箭。
“觉得稀奇?”李当户放下酒盏,笑道,“沙陵步卒和云中骑都是真刀训练,你莫不是以为季豫和阿多例外?”
曹时登时打了个激灵。
不是他脑袋缺根筋,实在是这两人的外表太有欺骗性。
魏悦不穿铠甲,不执兵刃,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哪里像个杀神。赵嘉更不用说,多次并肩作战,曹时偶尔仍会忘记,这个长相俊秀的青年是一路从边郡杀出,凶名传遍草原,战功远胜于自己。
大概是赵嘉和魏悦的比试太过“ji,ng彩”,完全像是真在厮杀,刘彻破天荒生出八卦心思,对韩嫣小声道:“阿嫣,他们两个是有过节?”
“陛下为何如此想?”韩嫣很是吃惊。
“不然?”刘彻指向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任谁来看,都会生出和他类似的念头。
转头看一眼殿前,韩嫣突生捂眼冲动。
李当户和曹时大大咧咧,他却心思细腻,对两人的关系有所猜测。依他来看,魏悦和赵嘉非但不是交情不好,反而是相当好。更不用提什么过节,压根是没影的事。
至于为何打成这样,韩嫣一时想不出,但也不想让刘彻心生误会。唯有木着表情告知天子,新营训练素来严酷,真刀真枪实为常例。几人身为校尉,自是要以身作则,训练比试不得松懈,更不能放水。
“果真如此?”刘彻仍存怀疑。
“确实如此。”韩嫣硬着头皮回答,顺便补充道,“陛下如有闲暇,可至营内一观。”
刘彻沉吟片刻,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正在林苑练兵的兵家大佬,很快有了主意。
与此同时,殿前两人分出胜负,赵嘉剑至魏悦胸前,距离尚有两寸,脖颈下已觉森寒,只能遗憾落败。
魏悦笑弯双眼,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多,愿赌服输。”
赵嘉抬眸看去,明白魏悦所指大有深意,索性勾唇一笑,道:“嘉非无信之人,归营之后,嘉自会去寻三公子。”
话落,两人同时收回兵刃,谢天子赐酒。
在接过酒盏时,看到刘彻的神情,赵嘉不禁愣了一下,直至回到席间,疑惑仍久久不去。
为何他会觉得天子想坑人,而且坑的很可能是自己?
应该是直觉出错了……吧?
第两百四十四章
宴后归营,赵嘉宿在魏悦房中。
曹时和韩嫣不在营内, 各自被忠仆请还家中。李当户在宴上开怀畅饮, 不至酩酊大醉, 下马时也有几分踉跄。由亲卫送回营房,躺倒就呼呼大睡, 不知今夕是何夕。
翌日,赵嘉再度晚起。
好在四营刚刚抵京,有几日休整期。如若不然, 身为步兵校尉, 自当以身作则, 和士卒一同早起训练。如今日这般,睡到日上三竿实不可取。
想到自己为何起晚, 赵嘉顿觉牙痒。
奈何罪魁祸首素来狡猾, 针对针卯对卯找上去, 很难占到便宜, 反而有极大可能被套路,又定下一场赌局。
赵嘉磨了磨后槽牙, 手指捏紧鼻根, 不期然回忆起昨夜, 又不觉掀起嘴角。如魏三公子这般美人, 在世家公子中也是数一数二, 认真说起来,他当真不算吃亏。
虽然不用训练,赵嘉仍决定前往校场, 活动一下手脚。
距离尚有十多步,就见校场四周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结结实实,水泄不通。
士卒很是嘈杂,似看到很不可思议之事。
人群之外,有数名匠人背着工具,正努力排开士卒,一门心思向里面挤。
“发生何事?”赵嘉心生好奇,快走两步上前询问。
“郎君,箭楼没了,只留深坑。”回答他的是卫青和赵信,赵破奴和公孙敖为看热闹,早就挤开人群跑进内圈,连头顶都看不见。
“什么?”赵嘉当场愕然。
昨日宫内设宴,四营军伍也被赏赐酒食,都在大块吃r_ou_、畅饮美酒,自然无人前来校场,也忽略几名小吏的支支吾吾。
今日清晨,早起的军伍想来校场活动手脚,顺便负重跑几圈。虽说有几日休整期,却没人打算真在营内歇上三天。即使不拿真刀对战,体力训练不能落下。
第一批抵达的兵卒绕着校场跑,随后聚集到训练器械前,准备比试几场。
站到木桥下,军伍一边解下大盾,一边向前眺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少了些什么,感觉格外别扭。
少顷有人指着箭楼处,发出惊呼:“箭楼怎么不见?!”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凹陷的地面,这才恍然大悟。
“我说觉得奇怪!”
并排而立的三座箭楼,此时踪迹全无。近些查看,脚下赫然是三个大坑,坑底遍布焦土。
“怎么回事?”
随着前往校场的军伍越来越多,消息在四营传开。工匠亦有耳闻,纷纷带着工具赶来。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是谁做下此等事。
训练场中的器械是赵嘉主持打造,三座箭楼尤其讲究,采用的木料都是ji,ng选,搭建的方式也别出心裁,加上机关布置,凝聚工匠们无数心血。如今竟被毁坏彻底,整体消失不算,地面还留下三个深坑,遍布焦土!
匠人们心急如焚,合力排开军伍,接连滑落深坑。经过一番仔细查探,均是攥紧双拳,面现怒色。
如他们之前所想,被毁的不只是箭楼,还有埋设在四周的机关。
因毁坏太过彻底,修复已经不可能,必须平整地面,由埋设机关开始,重新开始建造。
“究竟是谁做的?”
听完卫青和匠人禀报,赵嘉眉心深锁。
京城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营是天子亲军,林苑中的训练场属于禁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否则严惩不贷。
四营北上击匈奴,谁会敢冒大不韪,潜入训练场搞破坏,而且专门破坏一项训练器械?
更重要的是,林苑出事,看守军营和训练场的小吏为何不上报?哪怕不报宫内,中尉宁成总该接到消息。以这位的作风,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将小吏带来。”
赵嘉直觉此事不简单,待军伍带上小吏,仔细询问一番,登时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说,此事天子知晓,而且是天子将人带来?”
“回校尉,日前天子下招贤令,有大贤陆续抵京。墨家钜子有引雷术,需高台。寻来寻去,碰巧在营外望见箭楼。”小吏艰难咽了口口水,颤抖着声音道,“仆职微言轻,且有圣驾至,实不敢阻拦。”
“此事不怪你。”赵嘉摇摇头,挥手让小吏下去。归根结底,这本就非他之过。真要追究,合该找去未央宫。
找天子要赔偿?
并非不可以,但也得讲究方法。
比起绢帛铜钱,赵嘉更想请那几位引雷的大佬当面一叙。
他先前对墨家仅是一知半解,以为对方专ji,ng攻城和守城器械。如今来看,他是坐井观天,能在西汉玩雷电试验,这活脱脱是一群技术宅,动手能力冠绝整个时代。
如果能让这些大佬出手帮忙,对训练场进行升级,士卒的体力和战斗力将更上一层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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