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92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92节
要塞前, 於单高举骨朵, 号角声传遍整支大军。
“杀!”
命令即下, 以匈奴万长为首, 本部勇士及别部扈从直扑要塞。
万马奔腾, 蹄声震碎大地。
尘土飞扬,弥漫开大片灰黑色的沙雾。
战鼓稍停,要塞中传出连绵不断的哨音。守军借夯土围墙和箭楼掩护, 拉满弓弦,瞄准冲锋的胡骑,只等一声令下,即将万箭齐发。
“杀!”
距离要塞越来越近,胡骑发出声声怪叫。劫掠胡市让他们尝到甜头,被财富蒙蔽双眼,他们忘记了对云中守军的恐惧,一心想着向前冲,砸开要塞,杀死守军,冲进云中城,掠夺他们想要的一切。
“冲上去,杀尽汉军,粮食、牛羊、绢帛和女人都是你们的!”
匈奴万长头戴骨盔,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不断大声呼喝,激励勇士向前冲锋。
前锋距离要塞五十步,破风声骤起。
数不清的箭矢组成黑龙,凌空掠过,呼啸着凿进骑兵之中。近千架投石器和床弩开始发威,肩宽背阔的军伍拽动粗绳,砸下机关,碗口粗的弩箭和巨石断木相继飞出,在箭雨之后,陆续砸进匈奴阵中。
连番攻击之下,胡骑的冲锋为之一顿,箭矢最密集处,被生生砸出一个缺口。
匈奴万长侥幸避开一块巨石,挡开迎面飞来的铁箭,大声道:“继续冲!前面就是要塞,草原的勇士战无不胜!”
“重弩无法连发,不要怕!”
随扈首领纷纷出声,不是他们真正无惧,而是出战之前,中行说就给各部下达严令,作战勇猛有赏,牲畜粮食绢帛任取,战利品尽归各部。战死同样有赏,而且相当丰厚。唯独不许后退。
未得到命令,胆敢擅自脱离战场,屠部!无论男女老幼,哪怕是不及车轮高的孩子,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没人敢小看中行说,更不敢质疑他的话,因为他背后就是大单于!
不想遭到灭部的命运,也为能熬过寒冬,各部首领下了狠心,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冲过去!”
参照以往经验,床弩不能连发,投石器也有间隔,箭雨纵然密集,只要冲到一定距离,同汉军对s,he,再驱使战马提速,就能破碎要塞防御。
冲锋的胡骑咬紧牙关,硬顶着飞来的铁箭,拼命驱策战马,咆哮着扑向汉军。
就在他们集结成阵,提振士气的同时,刺耳的呼啸声陡然又起。
一枚枚手腕粗的弩箭从要塞后飞出,粉碎床弩不能连发的认知。更有大量巨石断木,比先前更为密集。
猝不及防之下,数百胡骑落马,纷乱的马蹄踏过,连人带坐骑被碾得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匈奴的冲锋依旧未停。
要塞近在咫尺,肩膀中箭的万长不顾伤势,不断打马,就要越过挡路的土丘,冲入要塞之中。
嗡!
控弦声瞬间重叠,土墙后出现成排的箭台,台前设有挡板,能轻易挡住骨箭。
胡骑s,he术再ji,ng,遇到这样的防御也无能为力。大半箭矢落空,极少能伤到守军。与之相对,挡板后的汉军投出短矛,飞掷出毒烟筒,硬是将来敌挡住,使之不能再近半步。
“放!”
司马、屯长和队率同时下令,挡板瞬间落下。
箭台上的汉军三人成列,手中牛角弓拉满,一人平s,he,两人仰角,伴着呼啸声,又有千名胡骑落马。
“出刀,随我杀!”
要塞两侧,三千骑兵长刀出鞘,策马向胡骑杀来。
要塞内,守军放下弓箭,纷纷抄起改造后的斩马刀,斩杀越过土墙的敌人。
喊杀声中,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大地被血浸染,猩红刺目。
鏖战过程中,左贤王於单和指挥守军的云中都尉皆神情肃然。
於单发现守军固然勇猛,战斗力不弱,但是,令草原忌惮的云中骑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生出不祥预感,只是无法确定,这种不祥从何而来。
云中都尉观察战况,确定於单并未投入全部主力,而自己能调拨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匈奴冲锋愈猛,别部随扈用命,要塞摇摇欲坠。
都尉正要上马,率亲兵上阵厮杀,身后突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数千黑甲骑兵驰过要塞,如闪着寒光的利刃,凶狠扎向匈奴中军。
“终于来了!”
看到这一幕,於单非但不觉忧虑,反而松了一口气。
“全军出击!”
按照中行说制定的计划,云中、雁门都是佯攻,进军的重点在朔方和上谷郡。
为能牵制云中、定襄和雁门等郡的兵力,军臣单于不惜将三千王庭禁卫编入左贤王和左谷蠡王麾下,命他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挡住战斗力最强的几支汉军,确保右贤王和右谷蠡王进军顺利。
在出兵之前,军臣单于召见王庭四角,推心置腹一番恳谈。
经过连番打击,本部实力不断衰落,别说冒顿和老上时期,同军臣刚继承大单于位时都无法相比。
这次征调十万勇士,近乎耗尽九成力量。如果不能拿回y山南麓,不能从汉边掠得足够的物资,别部定然会生出野心甚至直接反叛。
为免那一天到来,王庭贵种必须齐心协力,无论平日里有多少矛盾,如今也必须放下!
“国运,大匈奴的国运!”
从冒顿横扫草原,到老上非汉即胡,再到如今本部衰落,军臣单于终于从迷恋权势中清醒,逐渐开始明白,匈奴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是和匈奴势均力敌,能够调拨数十万乃至百万大军的强大帝国。
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年轻锐利,富有野心,强横霸道,有扫平四海之志的帝王!
汉朝国力强盛,正在聚集大量财富,武装起强壮的士兵。反观匈奴,战士依旧勇猛,却无法抵消人口逐年减少,缺少粮食和武器甲胄的困境。
事实上,匈奴统辖的疆域内有铁矿,而且储量不小。
问题是匈奴人压根没点亮寻矿和冶炼的技能。中行说虽有谋略,终究不是万能,固定思维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即使投靠匈奴,依旧维持着“汉地物广丰腴,草原贫瘠无矿”的概念。
时至今日,匈奴始终拥宝山而不自知,不少战士使用的依旧是骨箭。只是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即便武器简陋,仍能横贯一世,对上汉朝军队,依旧能正面刚,轻易不落下风。
见到冲锋的黑甲骑兵,以为云中骑终于露面,於单命人吹响号角,亲自率领王庭禁卫冲向战场。
他绝不会想到,这支黑甲骑兵并非魏悦率领的云中骑,而是赵嘉所部的沙陵步卒。
赵嘉和韩嫣出长安之后,中途进行分兵。前者奔往云中郡,后者转道雁门郡。抵达郡城之后,赵嘉面见魏太守,获悉魏悦已经带兵出发,绕过匈奴大军,计划奇袭茏城。
彼时,匈奴已兵临城下,为免被察觉异状,赵嘉命全军换甲佩长刀,前往要塞增援。
沙陵步卒是步兵中的佼佼者,不代表骑s,he不强。
从边地挑选的士卒,一路追随赵嘉南征北战,从地狱般的战场中杀出,各个都称得上是ji,ng锐。即使战斗方式和云中骑略有差别,论起杀敌的狠劲,战斗的勇猛,丝毫不落下风。
见到左贤王的旗帜,赵嘉猛然一拽缰绳,举起右臂,卫青和赵破奴当即吹响号角。
八千汉骑接到命令,在奔驰中化成雁形阵,以赵嘉为锋头,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向战场中的敌人。
“杀!”
正面交锋,赵嘉单手持刀,锋利的冷光划过,染血的敌首飞出落地。汉骑追随赵嘉,雪亮的兵刃组成刀阵,每一次寒光挥舞,皆会带起大片血雨。
赵嘉一马当先,一口气杀到於单面前。
枣红马打着响鼻,前蹄高高扬起,和人立而起的匈奴战马撞击撕咬,落地时,凭借额头上的铁刺,险些划开匈奴战马的脖子。
赵嘉借马镫稳住身体,在战马前冲时,手中长刀斜劈而下。
於单用骨朵架住落下的长刀,借机看清赵嘉的面容,心头陡然一震。
“你不是魏悦!云中骑,你们不是云中骑!”
“那又如何?”
赵嘉反手收回长刀,同时举起左臂,扣动藏在臂甲下的手弩,三枚弩矢先后飞出。
於单大惊失色,匆忙挡开两枚,终究没挡住第三枚,胸口一阵刺痛,来不及查看,赵嘉的刀已经再次挥落。
刀光不断逼近,於单瞳孔紧缩。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不祥的预感源于何处,可惜,一切都晚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左贤王被一刀砍伤左臂,不慎坠落马背。所幸王庭禁卫和亲卫奋不顾身, 拼命杀到近前, 拦住赵嘉和汉骑的刀锋, 惊险保住於单性命。
主将在战斗中落马,对士气绝对是不小的打击。
数万人的鏖战, 於单获救的消息不可能立即传开。远处的胡骑仅看到於单被赵嘉砍下马,王庭禁卫一拥而上,始终未见到於单再次现身, 士气不由得跌落, 攻击为之一滞。
趁你病要你命。
赵嘉抓准时机, 召集亲卫,以手弩s,he杀王庭禁卫, 随即抓起一杆长矛, 将於单掉落的头盔挑起, 高高举在半空。
“左屠耆王已死!”
“於单已死!”
“酋首在此!”
赵嘉的喊话声不断扩散, 越来越多的汉骑高吼着“酋首已亡”,凶猛杀向对面的胡骑。
反观匈奴, 因於单被弩箭压制, 坐骑又被砍死, 只能被卫青等包围, 迟迟无法杀出, 更无法通知麾下他并未战死。
士气此消彼长,匈奴伤亡不断增大,咬牙拼杀的别部随扈开始动摇, 死战的信念生出裂痕。
中行说的警告和威胁犹在耳边,但左贤王生死不明,大军群龙无首,即将被汉军分割包围。继续厮杀下去,非但胜算不大,怕是会全部死在云中之地。
跑还是不跑?
跑了必定会惹怒本部,甚至被派兵攻打,但无论如何有一线生路。若是不跑,坚持和汉军厮杀下去,以双方的战斗力和士气来看,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
法不责众,别部玩得炉火纯青。
换做冒顿和老上时期,他们未必敢。如今的匈奴早不比以往,大可以赌上一赌。
羌部和氐部首领距离最近,彼此又曾结盟,此刻互相打出手势,同时下定决心:跑,必须跑!
於单迟迟不露面,八成已经战死,未死也定然身负重伤。数万人的战场,重伤会是什么下场,不用说都清楚。
继羌部和氐部之后,鲜卑和丁零也生出从战场抽身的念头,在厮杀中不断靠拢,随时准备合兵向北跑路。
反倒是月氏追随本部骑兵,一心一意同汉军厮杀,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
究其原因,这些月氏人远离部落,没有自己的牧场,只能依附匈奴生存。匈奴骑兵不退,他们必然不能退。
随着伤亡继续扩大,羌人和氐人决心跑,鲜卑和丁零紧跟着一起逃。他们身后有部落和族人支撑,大不了举部迁徙,被逼急了,直接抄刀子反叛。
之前被中行说威胁,又有左贤王压在头顶,各部才下定决心死战,不杀入云中郡誓不罢休。奈何战况瞬息万变,於单生死难料,头盔都被汉将夺去,众人赴死之心瞬间打了折扣。
没有考虑多久,战场上就开始出现逃兵。
外围的别部首领最先发出讯号,找准汉军的薄弱处,集合全部力量,不计代价杀出去,策马向北逃窜。
之前劫掠胡市,他们都没少捞油水,此时返回,只要避开王庭问责,已经算不上吃亏。如果继续留下去,被汉军彻底包围,那才是得不偿失。
有一就有二,有十就有百。
别部逃兵不断出现,匈奴大军的士气跌入谷底。除了被重重包围的本部骑兵和全力拼杀的月氏人,别部随扈都在向外拼杀,只要找到空隙,第一选择必然是脱离战场,向北方逃窜。
发现胡骑的状况,赵嘉当机立断,下令汉骑放开缺口,任由别部随扈北逃。集合更多力量包围匈奴本部,务必不放走一人。
命令传达下去,越来越多的别部胡骑逃离战场,仅留本部和月氏骑兵苦苦支撑,继续同汉军厮杀。
赵嘉手持长矛,策马冲向王庭禁卫,没有挑刺,而是斜擎矛身,借冲势直接横扫。伴着脆响声,矛身当场折断,拦路的王庭禁卫尽数被荡飞出去。
丢开半截矛杆,赵嘉抽出长刀。
雪亮的刀锋即为指引,汉骑不断聚拢在他身后,组成一柄黑色的利刃,一次又一次撕开匈奴的防守。
血雨弥漫,汉骑的黑甲尽染殷红。血丝沿着着刀身和铠甲边缘滑落,战马不断打着响鼻,喷吐白气。
汉骑刀锋所指皆是死亡,匈奴人的血汇成一条条小溪,尽头处,地狱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最后一支羌人脱身,汉军号角声突起,对本部骑兵的包围彻底合拢。陷在其中的於单和匈奴骑兵孤立无援,再无脱身可能。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月氏人发热的大脑开始清醒,森冷的刀锋递到面前,坠马的那一刻,
他们终于发现,除了自己,视线中再无一支别部扈从。
包围圈不断紧缩,汉骑犹如收割粟麦,从外围开始,不断向内切割。
月氏骑兵一批批倒下,再无力同汉军抗衡,很快全部战死。
匈奴骑兵尚存六千有余,在於单和几名千长的指挥下,完全放弃防守,一次又一次向汉军发起冲锋,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事到如今,於单已经无力完成中行说制定的战略计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杀出去,保住性命,给军臣单于送出消息,汉人怕是早知大军动向,茏城恐将不妙。
可惜,他的计划注定无法成功。
城头敲响战鼓,云中郡都尉调集兵马冲出要塞,同赵嘉互相配合,誓要将六千匈奴全部留下。
之前迁入要塞的胡人,此刻也纷纷上马,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能拿起短刀,拉开弓箭,纷纷打马冲出,由汉军司马和各部首领率领,一路冲向草原,追杀之前逃走的胡骑。
他们要夺回被劫掠的粮食、牲畜和钱绢,更要斩获首级,获取战功!
於单身陷重围,眼睁睁看着匈奴勇士一个接一个死去,昔日只能跪在脚下的别部却是耀武扬威,跟着汉人杀向草原,不由得龇目欲裂,怒不可遏。
“杀!”
被怒意驱使,於单跃身上马,不顾身上的伤口,挥舞着骨朵冲向汉军。
愤怒之下,於单发挥出惊人的战斗力,连续砸落数名汉骑,竟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受他鼓舞,匈奴的士气短暂提升,追随在於单身后,再次向汉骑发起冲锋。
将一切看在眼中,赵嘉手指弯在唇边,打出响亮的呼哨。
哨音在战场中回响,同匈奴鏖战的汉骑突然向四面散开,在奔驰中举起左臂。回忆起胸口的伤,於单脸色骤变,刚要开口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闪着寒光的弩矢从四面八方飞来,其中有部分淬了毒,未至见血封喉,却能让中箭者疼痛难忍,从伤口处开始麻痹。
汉骑s,he空手弩,匈奴骑兵少去千人。因於单提升的士气瞬间跌落,不少人竟心生绝望,开始怀疑,这次南下究竟是对是错。
这哪里是来打谷草,又哪里是来收割财富和战利品,分明就是来送死!
冷兵器时代,无论多么强悍的战士,一旦失去战意,丧失必胜的信念,等待他们的只有被俘和死亡。
赵嘉和魏悦一样,向来不喜欢留俘虏。
胆敢犯境的匈奴,甭管是不是失去战意,统统砍死最为妥当。
“杀!”
赵嘉刀锋前指,汉骑如猛虎下山,再次扑向匈奴。
匈奴骑兵奋力抵抗,终无法提振信心和士气,一批接一批倒在战场上。最后仅剩数百王庭禁卫,以自身为盾,牢牢护住於单。
这些禁卫战斗力惊人,同云中骑不相上下,近乎是天生的杀戮机器。
汉骑数次冲锋都未能拿下,卫青和赵破奴都被对方所伤。赵嘉索性调来弓箭手,三轮箭雨之后,牢不可破的人墙出现缺口。
一名匈奴千长以刀身支撑身体,艰难道:“卑鄙!”
“兵袭汉地,劫掠汉家百姓的强盗,有何颜面道出这两字?”
赵嘉冷笑一声,令士兵继续放箭。
既然走上战场,使命就是杀敌,杀死更多的敌人!
敌人的仇恨和诅咒,即是汉家百姓的安稳和富足。匈奴恨他欲死,他丝毫无惧,反而甘之如饴。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最后十数名王庭禁卫倒下,还能站立的仅剩於单一人。
赵嘉下令停止放箭,在於单凶狠的目光注视下,命人取来套马索性,亲自动手,将於单牢牢绑住,拖倒在地。
“杀了我!你杀了我!”
於单双眼赤红,拼命挣扎,不惜破口大骂。
赵嘉不为所动,俯瞰一身狼狈的於单,对卫青道:“关起来,看牢,别让他死了。等战事结束,送去长安献俘,为天子贺。”
“诺!”
於单沦为阶下囚,所部匈奴和月氏骑兵尽数阵亡。逃走的别部扈从被汉军和归降部落追杀,非但没能带走劫掠的粮食牲畜,反而一路丢盔弃甲,最终回到部落的不足三千人。
佯攻雁门郡的伊稚斜同样没占到便宜。
郅都这次没玩火攻,而是同李广互相配合,调动雁门、上郡大部分兵力,在匈奴前进的道路上张开口袋,并在伊稚斜身后设下埋伏。
李当户、曹时和韩嫣所部作为支应,在伊稚斜同李广鏖战时,同时从三面杀出,打了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组织本部后退。
比於单幸运的是,伊稚斜再是损兵折将,自己好歹没被抓住。
只不过,等他冲出包围圈,发现身边仅剩百名王庭禁卫和千余本部骑兵,余者尽陷入汉军的包围,再不可能逃出生天。
两处佯攻均告失败,袭击上谷郡和朔方郡的大军也被咬住。和中行说预期不同,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未能一战而下,反而被汉军以弱势兵力牵制,一时间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魏悦率领的汉骑已深入草原,沿途放出斥候,始终未被发现。在赵嘉抓获於单,伊稚斜被迫退回草原时,这支三千人的骑兵距茏城已不到二十里。
第两百五十九章
茏城为匈奴所筑,南北近十里, 东西三里似龙形, 城内立金身人, 为匈奴祭天之所。军臣单于率军南下,为确保后方稳定, 留五千勇士驻守城内,并有能战牧民两万。
在他看来,以茏城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防卫力量已经足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遇到看破匈奴作战计划, 打算釜底抽薪的汉军,注定茏城将要不保。
汉军在傍晚抵达。
彼时草原掀起大风, 飞沙走石, 并有雪子从天而降。两人面对面, 视线仅能达五步远, 再远尽被风雪遮挡。
目的地近在咫尺,风声掩盖了压过雪地的马蹄。
大军阵前, 魏悦举起右臂, 队伍停止前进。
“探。”
“诺!”
斥候奉命先行, 在风雪中潜近茏城, 查探驻守兵力及牧民数量, 旋即飞驰来报。
“将军,此战不善。”周决曹随军出征,此刻身披甲胄, 驻足在魏悦身侧。
“不善也要战。”魏悦缓缓抽出长刀,锋锐直指茏城,扬声道,“吹号角!”
话音未落,苍凉的号角声撕开风雪,回响在天地之间。
匈奴骑兵和牧民被惊动,纷纷走出帐篷,望见风雪中驰来的黑色身影,不由得一阵大骇。
“敌袭!”
“是汉军!”
匈奴都尉、万长和留守的相国高吼着下令,召集战士和牧民上马,迎击来袭的强敌。
他们已经无暇去想汉军为何会出现在草原腹地,更不敢去猜南下的大军是否遭遇不测,不想被突袭的汉军杀尽,必须抛开一切杂念,全力投入战斗,和对方拼命!
“随我来!”
匈奴万长飞身上马,在他身后聚集数千全副武装的骑兵。
留守茏城的俱为ji,ng锐,是军臣单于最后的家底。即使仓促迎战,仍能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起防御,继而发起反击,行动很有章法,不见半点慌乱。
在奉召往长安之前,魏悦驻守云中郡,常率云中骑涤荡草原,同王庭禁卫屡次交锋,深谙对方的战斗力。
加上茏城地形特殊,在定下作战计划时,他就十分清楚,夜袭和偷袭起不到多大作用,要拿下这里的匈奴,必须用最直接的办法,正面交战,刀锋对刀锋,将对方击杀马下。
北风怒吼,六出纷飞。
如此恶劣的天气,没有厚实的皮袍,必然会被冻僵。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简直称得上“疯狂”。
偏偏汉军不循常理。
大军能在冬日进入草原,拿下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照样能顶着风雪,踏破匈奴祭天之地!
呜——
狂风中,喊杀声尽被吞噬,唯独号角声连绵不断。
黑色的骑兵在风雪中逼近,战马不断加速,口鼻前凝成大片白雾。马上的骑士手握长刀,甲胄遮住全身,面上亦覆有铁甲,仿佛一尊尊荒古走来的杀神,周身凝聚煞气,誓要将敌人撕成碎片。
汉旗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有生命一般。
刀刃擦过刀鞘,反s,he大片雪光。
匈奴的号角声随之响起,战士牧民纷纷上马,拿着弓箭、青铜刀、骨刀以及石斧,怪叫着冲向汉骑。
雪越下越大,大地覆上一层银白。
煞气笼罩,战马不断前冲,疯狂撞击撕咬。骑兵正面交锋,如惊涛拍岸,巨浪相击。刀剑嗡鸣不绝,大片血雨抛洒,白色的大地尽染猩红。
汉骑和匈奴抵近得太快,甚至没机会拉开弓箭,在奔驰中短兵相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汉骑抱着必死的信念踏入草原,不成功便成仁,不拿下茏城誓不罢休。匈奴为保护祭天之地,不惜以自身为墙,必然会战到最后一人。
彼此都是ji,ng锐,作战只为杀敌。
哪怕刀剑加身,只要不伤及要害,就会继续冲锋,坚持作战。
只不过,以往都是匈奴袭边,汉军被动防御。这一次角色颠倒,汉骑直抵茏城,匈奴人不想失去祭祀地和金身人,就必须不惜一切。
茏城之外,注定成为一片血池。
魏悦一马当先,手中长刀砍得卷刃,黑色的铠甲都覆上一层血冰。
汉骑仅有三千人,却一次又一次杀穿匈奴人的防御。几次冲锋之后,五千匈奴骑兵仅剩不到两千,匈奴牧民更是死伤惨重。
“这是一群魔鬼!”
年长的祭师站在城墙上,目睹黑甲骑兵撕开己方战阵,马蹄踏过战士的鲜血,当下高举木杖,苍老的身躯用力挺直,在风雪中高吼出祭词,请求天神保佑茏城,驱逐这些可怕的魔鬼。
“天神!”
老祭师用刀划破脸颊,任由鲜血流淌,其后取出一柄骨制的匕首,用力扎入胸膛。
“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我命祭天!”
祭师的死使得匈奴人愈发凶狠。
战士死亡殆尽,所有的牧民拿起兵器,不顾一切冲向汉骑。
经过一场鏖战,魏悦麾下已不足一千五百。面对冲上来的匈奴人,汉骑重新列阵,没有再次冲锋,而是主动拉开距离,前排骑兵扣动手弩,后排拉开牛角弓。
另有两队骑兵拿起特制的长弓,弓身接近两米,s,he程更远,箭矢力道更强,能轻易穿透五层皮甲。
见到汉骑的举动,匈奴也做出调整,迅速分出千余人,准备同汉军对s,he。
虽然战士多已不存,万长、相国和都尉都成了对面汉将的刀下亡魂,茏城内的匈奴部民仍是汉军的十数倍,即使以为命换命,用人命去填,也能将他们彻底拖死!
嗡!
控弦声接连响起,铁箭和骨箭在半空交错。因过于密集,难免会发生碰撞,匈奴人的骨箭纷纷掉落,有的甚至在半空断成两截。
箭雨铺天盖地,匈奴部民缺少盾牌,仅能以兵器格挡。
然而,他们能挡住牛角弓的力道,却挡不住长弓。百余只箭矢当头袭至,数十匈奴直接被穿透胸膛,从马背飞落。
“继续。”
魏悦撕开絮衣下摆,不为包扎肩膀上的伤口,只为将长刀绑在手上。
待到汉军s,he空箭壶,都做出相同的举动。
同袍已经倒下,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杀死更多敌人,争取将茏城付之一炬!
最后一波箭雨飞出,汉军箭矢告罄。
对面的匈奴仍有超过八千,黑压压冲过来,气势相当惊人。
汉骑全无半分惧意。
十多名悍卒甚至抄起箭壶,仿效沙陵步卒,用力朝冲锋的匈奴投掷出去。呼啸声中,数名匈奴正面中招,带着满脸鲜血栽落马背。
“杀!”
魏悦猛一拽缰绳,黑色战马人立而起,马颈凝固红色斑纹,是在之前战斗中,被匈奴战马撕咬留下的伤口。
“杀!杀!杀!”
千余汉骑同声高喝,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鹰唳,紧接着,风雪中传来熟悉的号角声。
书有“汉”字的大旗跃出地平线,近万铁骑奔腾而至。为首的将领不是旁人,正是指挥马邑之战的汉将李息。
“杀敌!”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李息并不整队,直接刀锋前指,汉军向茏城下发起冲锋,如奔腾的河流席卷,将数千匈奴彻底淹没。
带兵南下的军臣单于,尚不知茏城被袭,自己的老巢将要不保。此刻,他正因右贤王作战不利,久攻不下朔方城感到烦躁。
中行说终究年事已高,勉强随军出征,在长途跋涉中病倒。医匠诊治过,用过几天药,始终不见好。近日病情加重,发起高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他突然病倒,军臣单于遇到难题,连个问策的人都没有。
并非单于帐下没有谋士,实因作战计划是由中行说亲自制定,并且提前叮嘱过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做出改动。
如今中行说昏迷不醒,其他谋士不敢轻易担责,云中、雁门和上谷郡又无消息传来,军臣如何能不暴躁。
待到傍晚,右贤王又一次无功而返,军臣单于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屋漏偏逢连夜雨,逃回草原的伊稚斜送来消息,佯攻雁门郡失败,带去的骑兵剩下不到三千。来人还禀报,左谷蠡王依自身情况推断,如果左贤王迟迟没有消息,怕是和他一样遭逢败绩,甚至凶多吉少。
听完来人禀报,军臣单于脸色涨红,猛然间站起身,不等开口说话,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栽倒。
“大单于!”
帐中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更高吼着叫医匠。
或许是觉得情况还不够糟,外出的游骑飞驰归来,狼狈跌落马背,背上cha着一支铁箭,抓住巡营的士兵,用最后的力气道:“快禀报,汉军围袭,数万!”
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游骑手臂垂落,就此气绝身亡。
朔方城内,太守和都尉见到送信的斥候,知晓云中和五原郡援兵已至,定襄和上郡援兵也将在明日赶到,不由得大喜过望。
不顾受伤的左臂,太守一把抓起长刀,大声道:“点兵,明日随我出城击敌!”
距朔方城十里,赵嘉同五原郡都尉汇合,又看过信鹰送来的消息,就此在匈奴的背后设下埋伏,只等明日天明,来一场瓮中捉鳖。
外出的公孙敖和赵破奴归来,一同到赵嘉面前请罪,言遇见匈奴游骑,结果没能拿下,被对方跑了。
“无碍。”赵嘉命二人起身,并不十分在意。
被匈奴知晓亦无妨。
包围圈已成,除非军臣单于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cha翅难逃。
第两百六十章
军臣单于从昏迷中苏醒,已经是隔日清晨。
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重病多时的中行说坐在帐中, 脸色苍白, 形容枯槁。双颊的r_ou_已经瘦干,双眼却犹如鹰隼, ji,ng光四s,he,狠意昭然。
右贤王和几名匈奴万长、都尉、裨王分次坐在两侧。见军臣单于睁开双眼,神情立刻变得激动, 想到面临的困境, 很快又被焦灼取代。
右贤王道出游骑带回的消息, 不等军臣单于开口,帐外有勇士禀报, 朔方城来人, 点名要见匈奴大单于。
“大单于, 汉军遣使。”
“带上来。”
君臣单于咳嗽两声, 大口饮下温水,喉咙间仍像是堵着石块, 话说得十分艰难。
“大单于, 此事……”中行说张口欲劝, 话没说完就被军臣单于拦住。
“带上来!”
帐帘掀开, 一名身着铁甲, 腰佩长刀,面容刚毅的汉将迈步进帐。见到上首的军臣单于,并不行礼, 而是直接取出一卷帛书,朗声道:“将军告匈奴大单于,限明日辰时开营门,自缚双手跪降于营前。差一刻,大军立发,踏平营盘!”
“大胆!”
匈奴贵种俱被激怒,右贤王更抽出刀来,架在汉将的脖子上。
“我杀了你!”
汉将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听到众人咒骂,视线扫视帐中,表情始终泰然,不见半分惧意。
“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兵败雁门郡,仅部两千余人狼狈北逃。左屠耆王於单受缚云中郡,麾下尽被击杀。”
“上谷郡处,右谷蠡王损兵折将,身陷重围,早晚将被擒杀。”
汉将一边说,一边掷出手中包裹。
闻听此言,再看到包裹散开现出的骨盔,帐中的匈奴贵种骤然色变。
因军臣单于突然昏迷,部分贵种尚不知伊稚斜和於单兵败,一直被蒙在鼓里。此时看向军臣单于和右贤王,神情中是掩不去的惊疑。
“半月前,魏将军率三千骑深入草原,直袭茏城。”汉将再下一记重锤,纵然不能彻底催垮匈奴人的心理防线,也让他们乱了方寸。
“此人满口胡言,意图乱我军心,当杀!”中行说突然出声,对军臣单于道,“大单于,如此狂徒,当悬在营前割舌剜心,以儆效尤!”
“来人!”
中行说话音落下,立即有数名勇士冲入帐内。出人预料的是,在他们动手之前,突然有三名匈奴贵种出面阻拦。
“大单于,此人不能杀!”
三人中,以一名须发花白,身体仍健硕如小山的万长为首。
帐内诸贵种,他的官职不是最高,资格却相当老。早在老上单于时期,就率军随王帐横扫草原,多次击杀强敌,立下不小的功劳。
以他的战功早可以封王。
可惜的是,在中行说被军臣重用之后,因两人不和,几次出言讥讽,以致于明里暗里被打压,至今仍是一名万长。
不过打压归打压,没人能忽略他的地位和战功。由他带头发声,军臣单于也不得不重视。
“大单于,如杀此人,更会动摇军心!”
在军臣单于昏迷时,万长已经获悉各处战况。尤其是知晓伊稚斜兵败退走,於单生死不明后,心头立刻蒙上一层y影。
事实上,早在南下之前,匈奴本部中就存在不同声音。
今时不同往日,汉骑一年比一年强悍,几次交锋,匈奴都没能占到多大便宜。反之,先有马邑大败,后有y山南麓被夺,力量此消彼长,贸然南下击汉绝不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草原频发瘟疫,牛羊不说,人口数量也是逐年减少。随着青年和壮年不断战死,新生儿成活率降低,少年们不得不扛起重担。一些人口稀少的部落,负责打猎、放牧和守卫营帐的竟然都是老人和女人!
最近五年间,统计各部减少的人口,绝对触目惊心。
这样的情况下,调集十万大军南下,胜且罢,一旦失败,匈奴要面临的恐将是灭顶之灾。
怎奈大单于下定决心,王庭四角鼎力支持,且有中行说出谋划策,心怀疑虑的匈奴贵种不得不闭上嘴,将担忧压入心底。
第9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