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102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02节
伴着墓门合拢,这位先为金王孙妇,后入太子府,最终母凭子贵,成为景帝皇后的女人,终于走完不平凡的一生。
一切是是非非,皆随她一同逝去。
落于史书上,不过寥寥数笔。竹简不被翻开,再不会为人提及。
第两百八十九章
元朔三年,三月
长安已是春暖花开, 鸟语花香, 朔方之地仍是乍暖还寒, 春寒料峭。
自赵嘉北上赴任,迄今已有五月。
考虑到当地气候, 以及迁徙的百姓多未抵达,赵嘉同韩嫣决定,先在城外搭建营地, 暂时以帐为屋。待一切安定下来, 抓紧召集人手, 由城墙和要塞开始重筑,并在原有的基础上, 对城池进行扩建。
在赵嘉的计划中, 朔方城不单单是军事重地, 更将成为一处重要的通商口岸, 连接东西方商道,成为外来商旅入汉的必经之路。
“郡城扩大规模, 城内设官寺, 军营, 增设军市和商市。”
“城外置胡市, 划定区域, 许归降胡部落游牧。从战有功的胡骑,依功劳大小分给土地,准其迁居录籍。”
赵嘉铺开竹简, 提笔记下同韩嫣商讨的章程。
有云中郡和雁门郡为参考,两人经验不多,行事却能有条不紊,颁发的政令处处切中要害,令随行官员及朔方原有的郡官县吏心服口服。
“徙民仍未到,将界春耕,郡内青壮本就不足,不可大批征发。”待赵嘉停笔,韩嫣将一盏茶汤推到他面前,忧心道,“如此一来,筑城之事又将延后。”
“无妨。”赵嘉放下笔,发现指节染上墨点,取来布巾擦拭,随后端起杯盏,轻轻吹了吹。
“阿多有主意?”韩嫣问道。
“郡内百姓忙于春耕,草原上的部落可不需要种田。”
茶汤味道不错,赵嘉一口气饮下半盏,缓缓舒出一口气,觉得手脚都暖和起来。
哪怕已入三月,朔方仍有冷风侵袭,帐篷内点燃火盆,身上穿着厚衣,手脚仍会有些冰凉。
“胡人?”韩嫣皱眉,迟疑道,“他们会筑城?”
“不会没关系,可以教。”赵嘉轻笑一声,将余下的茶汤饮尽,口中道,“在云中郡时,为建要塞胡市,郡内人手不足,没少搜寻草原野人。消息放出去,给出一定好处,羌、氐各部还会争献羊奴。”
“羊奴?”韩嫣认为更不靠谱。
“说是羊奴,多为部落仇杀抓获的战俘,身强体健,能干活。”
“这样的人岂非桀骜不驯?”韩嫣仍是担心。
“桀骜不驯?”赵嘉站起身抻个懒腰,笑道,“王孙在长安长大,不了解边郡。有经验的小吏最擅使荆条皮鞭,落到他们手里,就算是凶猛的草原孤狼,照样要学会摇尾巴。”
见韩嫣眉心依旧不展,赵嘉弯腰收好竹简,直接将他拉出帐外,站在新冒出青叶的草地上,深深吸气,凉意沁入心脾,格外的爽快。
“王孙,既然到了边郡,行事就要按照边郡的规矩。和胡人打交道,必须抛开长安的条条框框。作战是这样,治理时亦然。”
韩嫣看向赵嘉,没有出声。
“能在草原活下来的狼群,都是凶狠异常。虽然匈奴已去,草原各部未必真正顺服,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掀起叛乱。”
“要彻底驯服野狼,让他们老实听话,不敢轻易打羊圈的主意,必须采用最强硬的手段。”
赵嘉转过头,嘴角上翘,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弓箭,长刀,绳索,远比好言好语更为有用。”
“阿多是经验之谈?”
“可以这么说。”赵嘉话锋一转,“不过下刀之后总要给点甜头。”
“甜头,是指胡市?”
“还有草场。”赵嘉伸出手臂,在面前划过半圈,口中道,“强硬的手腕,锋利的长刀,诱人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弯下腰,俯首帖耳。”
看着这样的赵嘉,韩嫣蓦然想起李当户的一番话:阿多和季豫是一类人,貌似温和,实则比任何人都狠。谁敢同他们为敌,绝对是脑袋不清醒,自寻死路。
韩嫣本以为自己观人透彻,经过几次对外征战,行事也足够果断。此刻对比赵嘉,仍不免赧颜。
莫怪天子一言决断,以赵嘉为朔方郡太守。
即使年龄尚轻,为政经验不足,以他的性情和手段,实是慑服诸胡的不二人选。
换成其他人,除非有魏尚、郅都等人的资历和威望,方能使朔方安稳。若是稍有怀柔,在下刀时有所犹豫,甚至改以招抚,朔方的局面非但无法维持,恐还会埋下祸患。
“在汉郡,自要遵守汉的规矩。”
赵嘉收起笑容,任由北来的风吹过脸颊,拂过鬓发,双眼微合,脊背挺直犹如青松。
“不老实,不守规矩的,尽可视为豺狼。”
对付豺狼需要什么?
弓箭,刀枪!
元朔三年,四月,朔方太守赵嘉下令,征羌、氐、丁零及鲜卑青壮五万,筑朔方城及要塞。
同时办法的,还有一份“捕野人令”。
令中写明,野人游荡草原,聚为匪盗,为祸郡边,屡捕不绝。令各归降胡部,如获野人,可抵本部青壮劳役。
“捕十抵一,捕百抵十。”
如果捕到的野人足够多,超过部落应出的人手,郡内还会给以奖励,新盐、绢帛、牛羊及柘糖皆可以市换。表现最好的胡部,还有机会推举勇士,成为汉军辅兵甚至是正卒。
告示张贴在城内,由长吏每日宣读。
草原各部接连得到消息,首领和祭师纷纷合计,认为赵太守的命令不能违背,必须严格执行。谁敢冒出不服的苗头,必须立即压下。
这可是个凶人,杀起人来,足能和现任的云中守魏悦并驾齐驱。
从马邑之战,到歼灭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再到北击草原,西征荒漠,死在他手中的匈奴和随扈勇士不计其数。敢不从他的命令,天晓得会不会被屠部。
归降就有免死牌,就能硬起脖子抗命?
真有脑袋进水的他们管不着,总之,自己绝不蹦高作死。
各部也意识到,自己出劳役不太划算,一旦青壮都跑去筑城,部落缺少防护,女人的战斗力虽然不弱,遇到暗中窥伺的仇敌和盗匪也难保会翻船。
仔细对比,抓捕野人明显更合实际。
首先,游荡在草原上的野人会偷窃和抢劫牛羊,还会袭击落单的女人孩童,在各部牧民的眼中,属于必须清除的祸患,发现就会s,he杀;
其次,抓捕野人不仅能免劳役,还能换得奖赏,运气好的话,更能在赵太守跟前刷一波好感,无疑是一举数得。
更何况,如今的草原和早年不同,随着匈奴连续战败,建立的庞大帝国彻底崩塌,四处游荡的野人连年增多,其中不乏残军和逃兵。
这些人聚集起来,不仅会s_ao扰边郡,对期望安稳的别部同样是不小的威胁,自然是越早清理掉越好。
决定作出之后,羌和鲜卑最先动手,在y山南麓大肆扫荡,篦子一样过了数个来回。氐和丁零动作稍慢,y山南麓抢不过,只能往北麓搜寻,同时向西延伸,野人没少抓,还顺便清掉两支盘踞在荒漠边缘,专门袭击商队的匪盗。
在被氐骑和丁零战车打上门时,匪盗上下都是懵的。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呆在荒漠绿洲,压根没出“家门”,这些本该在草原游牧的打过来算怎么回事?
氐人和丁零目的是为抓人,自然不会好心为他们解惑。
十数辆战车闯入绿洲,轻易碾碎简陋的防御工事。骑兵如潮水涌入,一路横扫,追得匪徒狼狈逃窜,连骆驼都来不及牵,就被套马索接连捆住,拖拽在马后。
战斗过程中,氐人和丁零人惊喜发现,在汉和匈奴面前,他们是实打实的战五渣,对上羌骑和鲜卑,基本也是输多胜少,战绩很是拿不出手。而眼前这些穿着奇怪,有铁器都打不赢的匪徒,竟然比他们更渣!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将没用的渣渣踩在脚下摩擦,是何等地痛快和爽感。
战斗结束后,氐人和丁零人瓜分战利品,发现马匪的首领竟然是月氏人。想到郡内最近透出的口风,都是一阵兴奋,顾不得继续向西,第一时间把人送回边郡。
大军西征时,楼兰遭到劫掠火焚,种种迹象和证据都指向匈奴和月氏。
只是匈奴被汉军揍得没脾气,不是藏进漠北丛林,就是西逃得无影无踪,自然没法追究。月氏还留在原地,做着证据都被清扫,自己安枕无忧的春秋大梦。
殊不知,楼兰国王和大臣没少抱着汉天子的大腿哭,刘彻也时常拿出自己的小本本,没少对着月氏画叉。
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实是西征结束不久,边郡太守面临交接,暂时稳定为上。
如今魏悦在云中走马上任,赵嘉出任朔方太守,雁门有郅都坐镇,上郡更有李广这根定海神针,边地固若金汤,漠南彻底纳入汉朝疆域,漠北也即将并入版图。
继续按部就班,稳步推进,下一个就是西域。
这种情况下,月氏横在中间,说归不归,说降不降,愈发让刘彻看不顺眼。
氐人和丁零送上的证据,严格说来,牵连不上月氏五部翕侯。
毕竟除首领之外,两百人规模的盗匪,仅有十多个出自月氏部落。但这不妨碍赵嘉和韩嫣着以笔墨,由长安大佬润色,再经有司誊抄一番。
天子盖章之后,月氏聚民为盗,劫杀往来商队,汉朝出兵伸张正义,自是理所当然,顺应民意。
这次朝廷出兵,赵嘉、魏悦和李当户等均未挂帅。
经朝中大佬举荐,以卫青、赵破奴和赵信等年轻将领率兵。李敢、魏昱、桑弘羊等少年加入军中,随大军一同出征,期望能战场立功。
此外,军中不乏赵嘉熟人,例如此前任长乐宫卫士丞,在窦太后去世后,转调未央宫的张次公。以及和窦良、陈蟜等一同加入五营,却没能熬过训练,灰溜溜返回家中,被父兄狠狠收拾一顿,踢到边郡的一干纨绔子弟。
大军途经朔方郡,暂时休整两日。
赵嘉惊讶发现,军中竟然还有一支“使团”。
正使不是旁人,正是点亮嘴炮技能的前临江王刘荣。
副使是个生面孔,经刘荣介绍,赵嘉方才知晓,这位笑容和善,言辞之间令人如沐春风的儒雅中年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博望侯张骞!
第两百九十章
张骞相貌英俊,气质儒雅, 笑时眼角现出细纹, 观之可亲。不笑时, 整个人不怒自威,竟同郅都有几分相似。
其人直觉敏锐, 言辞犀利,能在交谈中直指要害,简直是天生的外交人才。
大军停留朔方郡期间, 赵嘉同刘荣张骞有过一次长谈, 获悉此次长安出兵, 目的不仅是征讨月氏,还要进一步探明西域各国, 扫清匈奴残存势力, 以便设置西域都护府, 将连通东西的商业要道彻底握在手中。
“天子之意, 西域都护府设立,主官需熟悉当地风土, 身有爵位, 战功彪炳, 方能慑服诸胡, 不使其背后生乱。”
听刘荣透出的口风, 赵嘉不禁挑眉,脑子里迅速闪过两个人名:曹时,李当户。
以目前情况来看, 满朝文武之中,唯曹时和李当户曾率军西征,实打实的走过西域,给西域诸国留下深刻“印象”。
若要委派他二人,无需浪费太多口舌,仅率领几千步骑,在西域展开一场武装游行,上至国王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必然会服服帖帖,轻易不敢冒头生事。
只不过,在他同魏悦韩嫣北上之后,两人掌管五营,拱卫天子京师,责任重大,未必离得开。如此一来,西域都护将落在谁的头上,当真有些难料。
三人谈得兴起,几乎忘记时间。
至掌灯时分,韩嫣自外巡视归来,除抓捕到十多名匪盗,还带回两头黄羊和一只野驼。
盗匪交给小吏看管,不日将投身城墙筑造。
猎物由伙夫料理,很快就会下锅烹饪。
韩嫣掀起帐帘,迈步走进帐篷。摘下头盔,同刘荣张骞见礼。随后坐到矮几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汤,咕咚咚灌下肚,靠近火盆,用力搓着双手,总算是暖和些许。
“君莫见怪,实是北地早晚风冷。”
韩嫣搓手时,赵嘉回身取来一罐药膏,让他涂在发红的手指上。
药膏是医匠特制,为集齐材料,藏在地下的毒蛇都被挖了出来。成品颇有奇效,赵嘉派人给魏悦送去一批,郅都和李广等几位大佬处同样没落下。
“亏得已将四月,若是早些时日过来,能见到连天风雪。若无阿多准备的羊毛衣和皮帽手套,将兵怕是难熬。”
刘荣在雁门郡生活多年,对韩嫣的话深以为然。
张骞感到好奇,问了不少问题。
“这里是y山南麓,远比草原上好。”赵嘉提起陶壶,注满杯盏,推到韩嫣手边,“昔年,匈奴白羊王和楼烦王皆在此处越冬,扎营安顿牧民,躲避狂风暴雪。”
韩嫣放下药膏,活动几下手指,端起杯盏,补充道:“我近些时日在北面巡逻,遇到一场强风,扎下的帐篷都被吹走,险些伤到人。”
“不提朔方,沃阳冬日下雪,深能没过小腿。近年来郡内常有告示,边民日益富足,少闻雪塌房屋之事,倒是偶有趣闻。”刘荣用手比划一下,道,“我女最喜堆雪,还有冰灯。说来还要多谢阿多,难为有这份心思。”
赵嘉动作一顿,韩嫣和张骞交换视线,同时生出捂额叹息的冲动。
又开始了!
刘荣仿佛未曾察觉,话匣子打开,继续滔滔不绝。
不提早就习惯的赵嘉韩嫣,通过这些时日相处,张骞也逐渐摸清规律,任由刘荣去炫,不打断也不cha话,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过一块蒸饼,放在铁网上烤,心中开始估算时间。
参考以往经验,蒸饼烤得焦脆,这位才能中途告一段落。
待麦香开始飘散,张骞解开装调料的布袋,捻起一撮,仔细洒在蒸饼两面。
没和刘荣成为同僚之前,张骞自认为口才不错,在长安也排得上号。和刘荣熟悉之后,自信很快被打破,迅速甘拜下风。
发展到如今,一旦刘荣开始炫女,张骞就会头疼。
先前没经验,忍不住打断话题,造成的后果就是,被这位前临江王拉着说足两个时辰,想走都走不掉。
每次回忆涌现,张骞都会佩服自己,如此可怕的境地,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抵达朔方郡后,张骞忽然发现,对于刘荣的炫女习惯,赵嘉和韩嫣有极佳的应对方式,无外乎随他去说,偶尔应上两句,直到他说过瘾为止。实在撑不住,就给自己找点事做,总能设法熬过去。
张骞有样学样,意外发现效果不错。
习惯之后,他竟能一心多用,一边和刘荣说话,一边思考公务。想到关键处,还能摒弃外物,进一步集中ji,ng神。
要么说,人都是锻炼出来的。
有刘荣在侧,张骞的各项能力不断拔升,得到质的飞跃。
凭借这份惊人的专注力,以及外交上的天赋和过人的口才,张骞随大军走遍西域,踏过中亚和西亚,远至欧洲大陆,留下骄人战绩,成为汉武朝杰出的外交家。
落在太史公笔下,非“惊才绝艳”不能形容。
后世学者翻阅史书,必会感叹盛世繁华,方能有如此ji,ng彩人物。绝不会想到,这位在欧亚各国纵横捭阖,令各国贵族官员高山仰止的人物,竟然会有这样一段历史。
刘荣的炫女特性,催生出张骞“一心二用,舌战群雄”的惊人技能。
在两人的带领下,汉朝使团沿着军队出征的道路,足迹遍布亚欧各国,和安息、条支、身毒乃至罗马打嘴炮, 袖子开群架。
小国不提,大国开嘴炮之前,军队必然有过交锋。开嘴炮之后,多数还会继续打。
无论对上谁,甭管战车还是骆驼骑,也甭管弓骑兵还是重步兵,汉军尽数都能打赢,将对手铲飞,挂上天空当星星。
次数多了,各国逐渐回过味来,给汉帝国盖上“蛮横不讲理”的大戳。
对于这样的大戳,刘彻坚决不接受。
为给天子解忧,汉使团自然要再度出马。
基于天子的怒气值,原本仅是一个回合就能结束,如今必然要来上两至三轮。基本流程如下:先武力收拾,再ji,ng神打击。打击不够ji,ng准,对方不服,那就继续开架,揍趴下再来嘴炮。
一次又一次,凡是敢给汉朝扣帽子,让汉武帝不爽,记在小本本上的,都会被轮番教做人。
身体和ji,ng神双重打击,非寻常能够承受。
幸运的双眼一闭直接咽气,不幸的还要继续忍受折磨,直至被教育到ji,ng神崩溃,做梦都在怀疑人生。
珠玉在侧,白璧为先,在刘荣和张骞的影响下,汉朝的外交人员走上一条独一无二,旁人无法仿效的道路。而且是一条道路走到黑,压根不打算回头。
元朔三年,四月
经过短暂休整,朝廷大军离开朔方郡,自y山南麓开拔。
大军离开当日,赵嘉和韩嫣送出数里,目送帅旗消失,方才打马返回。
出汉边之后,依赵嘉绘制的地图,由向导引领,大军先过白龙堆,再西行进入楼兰。
汉军抵达当日,楼兰国王和贵族官员出城相迎,百姓夹道,献上美酒烤r_ou_。
知晓汉军将西征月氏,不少楼兰人希望能加入队伍。辅兵不够格,他们情愿做役夫。月氏
人毁灭了他们的家园,杀死他们的亲人,他们势必要报仇雪恨
可惜楼兰人未能如愿。
一来汉军无此先例;二来,行军途中,如果被混进探子,难免造成麻烦。
第三,此次出征,辅兵随扈早定为草原各部,征召的役夫也有半数出自胡部,其中羌、鲜卑和乌桓占据多数。闻听楼兰想cha一脚,各部首领自是不愿,非是军中有严令,怕是会抽出刀子,当场给楼兰人一个教训。
离开楼兰之后,大军沿途搜寻月氏各部痕迹,经过且末、ji,ng绝和于阗等国,最终越过葱岭,追上五部翕侯。
双方在距妫水不远的荒漠边缘展开决战,战鼓声中,月氏的骆驼骑很快被汉骑凿穿。
卫青运筹帷幄,采取先发制人。
汉骑从三面出击,迅速撕开月氏大军侧翼,不断从缺口涌入,彻底搅乱对方防线。
赵破奴彻底打疯了,仅以不到三千人,就杀到指挥大军的翕侯面前。遇月氏骑兵拦截,无法继续前冲,索性掷刀为矛,破风声中,扎入翕侯右肩。
趁敌人大乱,赵破奴抢过一杆长矛,如猛虎下山,一路横扫,硬是凿穿人墙,距目标不到十步。
月氏骑兵拼命挥舞短刀,却无法击退涌上来的汉骑,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将所向披靡,翕侯的亲兵接连战死,其本人被长矛贯穿胸腔,死在乱军之中。
咔嚓一声,月氏战旗被赵信砍断。
赵破奴将长矛扎在地上,挥刀砍下翕侯的头颅,挑在刀尖,高举过头顶。
“敌酋已死!”
吼声在混战中传出,汉军气势如虹,如巨浪拍岸,将月氏大军击得七零八落,进而彻底淹没。
三名翕侯接连死在汉将刀下,还活着的两人心生怯意,不敢恋战,竟不约而同撇开大军,仅带着亲信调头逃跑,看方向,应是直奔大夏边境。
“将军,是否派人去追?”
窦良发现异状,立即上禀卫青。
眺望翕侯逃走的方向,卫青略一斟酌,点出千名骑兵,由窦良和陈蟜率领,追袭逃走的翕侯。
“追袭即可,无需尽数斩杀。”卫青道。
必须留下几个人,让他们成功逃进大夏境内。
“诺!”
领会卫青意图,窦良两人率骑兵离去,很快消失在战阵外。
月氏残兵群龙无首,卫青抓准战机,下达全军压上的命令。
既然翕侯逃往大夏,待解决月氏残兵,汉军将顺势压上。届时,无论大夏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汉军的刀锋都不会有半分迟疑,必然要在边界切下一块。
唯一可惜的是,依照郎君的说法,现下不是扫灭大夏的最佳时机,还需该国扎在原地,同安息互相牵制,彼此消耗实力,方便长安消化西域,进一步平稳布局。
不过,倒也不急。
卫青挥刀砍杀一名月氏骑兵,甩掉刀锋血水。
待到朝廷再次挥师,必将兵临大夏王城,一战而下!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为摆脱汉军追袭,保住脑袋, 月氏翕侯和亲兵一路飞逃, 马腹贴地, 头也不敢回。
遇箭矢从身后飞来,身边的亲卫接连栽落马背, 两名翕侯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断咽着口水,喉咙仍干得发疼。头皮紧绷, 脊背一阵阵发凉, 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破风声中, 月氏人撇下落地的同伴,继续加速, 只求能尽快进入大夏。
在两名翕侯的印象中, 大夏皇帝安条克七世与自己同出月氏, 数年来始终保持联系。
遇到大夏和安息开战, 月氏接到消息,主动出兵相助。
这支三千人的军队, 大部分随大夏皇帝出征, 另有少数驻扎在大夏边境, 和大夏守军一起提防流窜s_ao扰的安息弓骑兵。
若能同安息守军汇合, 即使无法击败身后的追兵, 自保逃命总没问题。
两名翕侯同时怀揣希望,寄希望于汉军不会踏入大夏边界,轻易同大夏全面开战。
万一希望成真, 他们就有机会活下去。借助大夏皇帝的帮助,召集散落的族人和部民,重新恢复人口,再次振兴月氏。
想当年,匈奴不断强盛,先败东胡,后击月氏,还曾扶持乌孙同月氏抗衡,几乎将月氏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不过是历史重演,没什么了不得。
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能东山再起。
月氏不会灭绝,绝对不会!
可惜两人和匈奴没有联络,否则的话,必然会听对方感叹一声,想当初,他们也是怎么想。结果……不提也罢。
两名翕侯拼命挥舞马鞭,身侧的亲卫一个接一个落马,唯有坐骑继续狂奔,造成仍有人守护的假象。
越过一条干涸的水道,两片绿洲遥遥在望,大夏边界近在咫尺。
翕侯大喜过望,再次加快速度,想要在汉军追上来之前,进入大夏边境,向守军求助。
不料想,生的希望刚刚腾起,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身后的破风声稍停,迎面忽然飞来一片箭雨,恰好拦在两人面前,迫使他们拉住缰绳,无法继续向前。
箭矢扎入沙土,彼此交错,形成一条黑色屏障。
失去主人的战马和骆驼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想要站起,最终只是徒劳,倒在染红的黄沙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月氏翕侯望向箭雨飞来的方向,神情惊疑不定。
“我……”
其中一人想要开口,话没说上半句,身后已传来隆隆马蹄声,显然是汉骑追至。
性命危在旦夕,两名翕侯再不敢拖延,高声吼道:“我乃月氏翕侯,大夏皇室宗亲!”
大夏皇室的确出自月氏,但月氏内部也有划分,现在的皇帝安条克七世,祖上同两人出自不同部落,关系的确有,亲缘实在说不上。
奈何情况紧急,两人顾不得许多。为能进入大夏,保得平安,别说自认宗亲,冒称皇室都干得出来。
喊话过程中,月氏守军的箭雨终于停下。
翕侯不由得大喜,没有耽误时间,立即策马前冲,越过扎在地上的箭矢,直奔大夏守军。
窦良和陈蟜率军赶到,恰好见到这一幕。
想到卫青的命令,两人下令骑兵减速,作势要放箭,却箭箭偏离目标,确保残存的目标能越过边境,得到大夏军的“保护”。
“差不多了。”
月氏翕侯和大夏守军顺利汇合,窦良和陈蟜都是ji,ng神一振,下令骑兵全体加速。
“冲阵!”
汉骑由慢及快,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大夏守军是从国内新调,为的是抵挡安息斥候和小股弓骑兵。因驻地之故,此前从未曾见过汉骑,自然不知晓来者身份。
见千余骑杀气腾腾袭来,第一反应就是放箭。
控弦声接连不断,箭矢聚成黑云,划过半空,在嗡鸣声中飞向汉骑。
“举盾!”
西征的汉朝大军,骑兵均着铁甲,佩强弓长刀。左前臂嵌有圆形小盾,专为抵挡飞矢,右臂下藏有手弩,为近战防卫。
战马额前和身侧也覆有甲片,专为冲阵和抵挡箭矢。
这原本是五营亲军独有的装备,在同兵家演武大获全胜之后,逐渐推广至边郡骑兵和步卒。
数万军队更换甲胄和武器,耗费的钱绢委实不少。不客气点讲,如今武装一个黑甲骑兵,提前二十年,能拉起一伍轻骑。
文帝和景帝时期,哪怕钱库堆满,串钱的绳子朽烂,朝廷也没敢这么做。
今非昔比,通过赵嘉的影响,以及大军连战连捷,国库不断丰腴,武帝产生新的经济和治政理念,逐渐掌握越打越富的ji,ng髓。无需担忧耗空家底,大可以 起袖子,敞开手脚去浪。
苗头刚出现时,朝中大佬不免担忧。
即使一年比一年富裕,国库超过前朝,也不能这样大手大脚。毕竟大军几次出征,耗费的钱粮有多少,都是有目共睹。
为纠正天子的态度,包括窦婴和直不疑在内,都曾向刘彻进言。
刘彻的应对方式很简单,三公九卿召集起来,关起宣室的门,让少府和太农令轮番做财政报告,统计朝廷现有多少钱粮,马上能增加多少,明岁又会达到什么样的数字。
一项项列举出来,巨细靡遗,让众人有个清楚透彻的认知。
报告完毕,刘彻又命人抬出几只木箱,里面是赵嘉和魏悦秘呈的奏疏,记录此前大军西征过程中,真实缴获究竟有多少。点出沿途绿洲疑似存在金矿,并认真写明,安息大夏匠人擅长冶炼锻造,两国境内都可能有铁矿。
竹简传阅下去,宣室内除了翻阅声,再无其他声息。
最后一册竹简看完,大佬们神情产生变化,如刘彻预料,全都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原来朝廷这么有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有钱!
没有穷兵黩武耗空国库的隐忧,无需担心国内不稳,大佬们自然紧随天子脚步,一同放飞自我,开始甩开膀子浪。
以目前的条件,别说武装几万军队,就算十几万,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照样没问题!
南征拿下百越,红利已经逐步显现。
从南运来的稻谷和柘糖源源不断,去岁有郡县发生蝗灾,有j,i,an商囤积居奇,意图哄抬粮价,太守和都尉呈上奏疏,朝廷直接调拨粮食,一批批稻谷运到,粮价始终平稳,甚至一度下跌。
参与此事的商贾,非但没有大赚一笔,反而赔得倾家荡产。事后更被官寺追究,一个个捉拿下狱,罪重者斩,罪轻者罚为城旦,押送往边郡,至少要服五年苦役。
南征巨利如此,西边岂能小视?
比起稻谷和柘需要开荒和生长期,至少一两年才能收获,中亚和西亚的矿产,只要锁定位置,地盘打下来,直接命人开挖,转道运回国内,再简单不过。
搜寻匠人看似麻烦,实则办法有得是。
赵嘉想通过安息商人,走商业途径。大佬们手段更狠,土地占下来,上面的人自然就是我们的!
于是乎,在赵嘉埋头朔方郡,组织迁徙人口, 起袖子大搞建设时,远在长安的刘彻和三公九卿集体放飞自我,撒丫子狂奔在历史的岔道上。
鉴于大佬们权重惊人,硬生生将岔道踩成官道,而且不断扩展,越走越宽。完全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真实体现。
君臣达成一致,开疆拓土成为题中之议。
汉军更换甲胄武器,提升战斗力,无一人提出异议,当场全票通过。
在安息和大夏打得火热,中亚西亚乱成一团时,汉军完成换装,追着月氏来到大夏。
身为主帅的卫青,打定主意要在大夏边境切下一块。最主要的目的,是方便搜罗匠人,完成赵嘉没有实现的目标。
至于匠人搜罗完毕,大夏会不会派重兵夺回失地,卫青早有对策。
此地同汉不接壤,中间隔着西域,能守住自然好。既能趁机立下一处桥头堡,又方便将藏在地下的金矿彻底握在手中。
如果守不住,同样没关系。
汉军撤退之前,完全可以通知安息,让对方过来接手,在这场混战中添一把火。
歼灭月氏残兵后,汉军开始清理战场。
卫青骑在马上,眺望大夏方向,想到赵嘉讲过的兵法和典故,认真开始思考,发展到后一种情况,是否该留下一支骑兵,隔三差五给两边添些火,让他们打得更热闹一些。
不提卫青如何定计,窦良和陈蟜同大夏守军相遇,想到刘荣和张骞曾言,同安息、大夏之属开战,为方便“战后清算”,必须让出刀理由站得住脚,当下准备牺牲一下小我,在冲阵时故意露出破绽,假装挡不住密集的箭雨,“中箭”负伤。
奈何想得容易做起来难。
基于老兵战场经验丰富,新兵平日里没少实战演练,遇到箭矢飞来,多数骑兵形成条件反s,he,加上铠甲防御力惊人,想“中箭”绝没那么容易。
眼见计划不成,窦良当场发狠,抄起一枚飞来的箭矢,直接卡在肩甲上。
这样的机智,简直防不胜防,就问对手懵不懵,怕不怕!
陈蟜恍然大悟,和麾下骑兵有样学样,一边“负伤”,一边痛斥大夏守军:“窝藏月氏贼寇,袭伤我将兵,是要同我为敌!”
对于汉骑这一系列c,ao作,大夏守军果然集体发懵。
等将领意识到情况不对,窦良和陈蟜已经收缩队形,同时释放烟筒,给大军送出消息。
身在前线的安条克七世根本不会想到,在他和德米特里打生打死,决战中亚之巅时,自己身后即将起火,而且火势相当不小。
第两百九十二章
平原的战场上,安条克七世击退安息轻骑兵, 回到大帐, 尚未来得及解下战甲, 就遇蓝市城送来急报,国境东端遇袭, 一支规模逾万的骑兵长驱直入,击溃边界守军,连占数城, 距王都越来越近。
看过急报, 安条克七世大惊失色。
“难道是安息派兵偷袭?”
不怪他如此想。
两国的战争陷入胶着, 大夏调动全国力量,附属小邦和部落被陆续召集, 兵力达到数十万。安息贵族接连参战, 六大马兹班齐聚战场, 除弓骑兵外, 已经出现重骑兵,和大夏最ji,ng锐的重步兵交锋, 能轻易冲破防线。
让大夏庆幸的是, 这样的重骑兵数量不多。
绝大部分安息军队仍是弓马为主的轻骑, 大夏集中优势兵力, 战场上的胜率基本对半开, 迄今没有出现大败。
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想要一战分出胜负,可能性趋近于零。
面对胶着的战况, 无论安条克七世还是德米特里,都比开战时变得谨慎。
两人十分清楚,看似平稳的战况,实则危如累卵。稍有不慎,都可能发生意外,最终导致一场溃败,满盘皆输。
接到蓝市城的急报,得知国境东端被袭,安条克七世再无法保持镇定。
如果真是安息派出奇兵,绕过主战场,从背后攻入大夏,对他而言,后果近乎是毁灭性的。
联系今日战况,安条克七世甚至发散性思维,对方是否故布迷阵,假装落败,好让他放松警惕,配合东面的袭击?
越想越有可能,安条克七世实在坐不住,起身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想要召集群臣商议,又很快改变主意。
战场上最忌人心动摇。
如果知道国境被攻破,王都遭到威胁,难保不会有人主张分兵,出现同安息讲和的声音都有可能。万一主和的声音占据上风,国王出征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他势必会声望大减。
安息皇室内部不太平,国王和王叔互相争权,大夏也不是铁板一块。
安条克七世以武功闻名,用自身的强悍威慑他人。突然声望跌落,不复以往强势,皇室内部定会有人生出异心,甚至对他发起挑战。
首当其冲的,有极大可能是他的长子和次子。
安条克七世停下动作,握紧镶嵌宝石的权杖,开始在心中衡量,究竟该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趁安息自以为得逞的时候,向对面发起总攻,亦或是派人潜入安息国内,联络安息皇帝,从背后给德米特里下刀?
几个念头在脑中回旋,却都是把握不大,无法一举破解难题。
就在安条克七世苦思无策,眼底浮现血丝时,又一封急报送到。
解开系绳,展开羊皮,安条克七世的神情变了数变,仿佛一夕落入地狱,又从地狱升至天堂,可惜没等站稳,直接被塞进满嘴苦果,还不能吐,必须主动往下咽。
“陛下,王都送来消息……”
随军出征的大臣走进大帐,看到安条克七世的样子,话卡在喉咙里,满脸都是惊讶。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蓝市城送来消息,东端边境遇袭,五城被攻破。”
“什么?!”大臣满脸震惊,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安息?”
“不是。”安条克七世递出第二张羊皮,道,“是汉军。”
“汉军?”大臣的声音瞬间拔高,“那些恐怖的黑色骑兵?”
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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