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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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羽 作者:洛芩苌

    正文 第8节

    禁羽 作者:洛芩苌

    第8节

    牧珊自然是为了自己瞎了的左眼,才一直在寻找巫医族人的踪迹。然而她知道牧铮不喜此事,故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可见绛闾大师和这人族男妃有缘。王上,不妨让他看看流羽的伤势如何了?”

    牧铮的眼神落到绛闾颈上挂着的一只拇指大小的骷髅头上。据说巫医族人有气死人r_ou_白骨之能,却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每救活一人便要讨得对等的报酬。那骷髅头,便是用尸油炼成的,用来帮助巫医族人缔结契约。若有人为巫医所救却拒绝付出代价,便要受到巫术的反噬。

    对这般故弄玄虚的y毒法术,牧铮一向深恶痛绝。但眼下流羽已经昏迷了四天,气息只维持着薄弱的一缕,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那就请高人看看他的伤势吧。”

    既然狼王已经开了口,老御医也不得不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巫医族人,惴惴不安地立于一旁。他深知这巫医族人定会在流羽身上发现蹊跷,故而一直小心用余光觑着。

    绛闾抖了抖宽大紫色的袖袍,伸出一双枯萎的手小心揭开了流羽身上的锦被,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头登时露了出来。青丝披散在莹白圆润的肩头,直落到曲线收紧的腰间,大片凝脂般莹白光润的皮肤上却烙着道皮开r_ou_绽的青紫色血迹,便是那被一记棍木奉打出来的伤痕。

    “呀!”连牧珊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倒退了半步。

    牧铮也跟着错开了眼睛。他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时候,销r_ou_蚀骨的伤都见过。然而唯独这道疤痕,他每多看一次,背上便痛一次,似乎又一记棍木奉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场的人,只有两位医生没有转眸。老御医是因为多次见过这道伤故而习之以常,而那巫医族人这是因为兴奋而目不转睛。那双干枯而老迈的手颤抖着往前伸,在脊背完好无损的细腻处上摸了好几次,激动的不能自已。

    这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医生对病人应该做的事情,更像是饿鬼在贪婪地垂涎着鲜美的生魂。若是让牧铮看见绛闾此时如饥似渴的表情,怕是当场便又要发作;然而他转过了头,只有老御医发现了不对,上前一步去挡绛闾的手:“大师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那双干瘦的手似乎非常怕人碰触。老御医方才靠近,绛闾便立刻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袖口。两位名医四目相对,登时便看懂了彼此心中所想:此人既非狼族,亦不是人族。他背后受伤开裂的一截骨头,竟是段翼骨。

    既然狼族中也有高人看了出来,绛闾心中又有了新的盘算,此时不便多说多做,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他趁牧铮回过神之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唯唯诺诺道:“小人只看出这是普通的皮外伤,理应卧床半月即可康复。至于病人为何昏迷不醒,小人医术不ji,ng,实在无法为狼王解惑。”

    牧铮心下不甘,追问道:“当真不知?你想要什么赏赐,直接告诉本王。”

    绛闾想要的,只怕牧铮不愿意给。躺在床上那美人的伤情并无碍于性命,只不过翼骨受损,恐怕这一生再难以幻化出羽翅了。但既然狼王和大妃都只把他当作是普通的人族,那便如此将错就错也好,少惹些是非,才方便于他今后行事。

    绛闾苦笑道:“小人当真不知。但是请狼王放心,只要悉心调养着,两三日内病人定将恢复神志。”

    此言与老御医先前所说一致。确定流羽性命无碍之后,牧铮紧绷了四天一触即发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已经熬了两个日夜没有合眼,此时陡然觉得身心俱疲,扶着床沿缓缓坐到流羽的身旁,小心将锦被重新盖好掖紧。

    流羽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苍白失色,眼角蒙着一层晶润的水色。牧铮伸出一指,将挂在他睫毛上的一缕青丝拨开,失神地打量着男子昏迷的神态。

    毫清尾细的眉轻轻皱着,流羽似乎在梦里仍能感受到疼痛;清醒着的牧铮,除却背后的一片灼烫之外,胸口则像是被人钉了一枚钉子,钻心噬骨。

    “都退下吧。”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流羽,低声道。

    “王上……”

    “都退下!”

    众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退去,暖阁中只剩下床畔的两人,一昏、一醒。牧铮着了迷一般望着那憔悴失色的半张侧脸,缓缓俯下上身,双手撑在那人的头侧:“你究竟有什么好?”

    自然,是千百万种的好。

    他美丽的鸟儿,会画,会诗,擅琴,擅语。待人爱恨分明,一派天真却亦懂得察言观色,对上对下皆一视同仁。寒且自处,宠亦不恃,纵然在牧珊手上受尽了苦头,也不曾与他有怨恨之语。更有玲珑心窍,两次三番救他于危难之间,解他蛊虫之毒,成他狼族威名。

    人族皇帝怕是真做了汉元帝,才会把如此国色天香、举世无双的人物送到番邦异族和亲;也便是这般好,才会引得那鸦族三殿下甘愿以身试险来和他抢。

    想要查出流羽和落翎是否果真有所勾结,并不是难事。他只在那夜之后花了半天的工夫,便将鸦族潜伏在禁卫军的眼线和埋伏在王城中桩子抓了个干净,严刑审讯之后便还了流羽的清白。

    那日暖阁外石阶下,流羽说的不错,他不可能知道狼王会一怒之下令禁卫军搜城,便不会借此助落翎脱身。然则那时的牧铮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他只要想到流羽有万分之一和落翎狼狈为j,i,an的可能,后背肩胛上的图腾便像烈火焚身一般的痛。

    这世间之事多半便是如此荒唐。他越想将自己的鸟儿藏起来,便有越多的人要和他抢;他想要将流羽捧在手心中呵护,伤害流羽最深的人却是他自己。

    时至今日,若再说流羽不过是那蓝衣女子的替身,便是他自己也不敢信了。他并非不知道,记忆是会骗人的东西,得不到的月光照着往昔,才令他看不见眼前人的好。

    幽微的寒香自那深陷的颈窝间飘散,仿佛在召唤着他靠近。牧铮垂下头,若瘾君子一般在白皙的颈侧抽动着鼻翼,抓紧了绣单的手指微微抽搐着,下意识便想要捏住这段脖子尽情舔舐。令人上瘾的寒香有初雪和早樱的韵脚,又怎么能称之为寒香?明明便是他一个人的春`药。

    然而这香气太淡了,时断时续,就像躺在床上的人一般虚弱;跪伏在他身上的狼王却如矢在弦,紧弓的狼背蓄势待发。血管中焦躁的欲望愈演愈烈,牧铮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攥住了被角向下拉去,以近乎虔诚的姿势吻着本应印有狼首图腾的莹白肩胛——这人本该就是他的。

    他曾说这标记是自己的施舍。可如今看来,流羽才是上天弥补他错失一生挚爱的施舍。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诫牧铮只能点到为止,他皱紧了眉,攥着被角的手因为极尽的克制微微发抖,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身下的人支离破碎,皆是拜他所赐。若此时再伤了流羽,便一切都完了。

    仿佛被他不厌其烦的亲吻所惊扰,暴露在早春冰凉空气里的赤裸肩背微微一缩,流羽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嘤咛。

    牧铮顿时如遭雷劈。他恨不得自己刚刚聋了听错了,又害怕自己当真是听错了其中的缱绻依恋之意。

    为何不恐惧?为何不怨恨?拿惯了刀枪剑戟的手颤抖着,用食指的背面小心擦过那人的脸颊。

    一颗泪珠从深刻的眼角滑落,砸在锦绣堆里,晕shi了烫金朱红。

    “牧铮,”天真的人兀自在疼痛中挣扎着,向始作俑者发出无助的求救,“疼……”

    牧铮,疼。

    一滴泪,凿穿了他牢不可破的铁壁铜墙,孤冷寡情的九五之尊。

    作者有话说

    “老御医”第一次出现在【第08章 折辱】;“巫医族”参见【第07章 图腾】

    第二卷最后一章,弱弱地求一发好评和鱼粮 ̄w ̄=但无论如何都爱你们,哈特

    第二十章 巫医(下)

    虽然那巫医族人未能帮上什么忙,但牧铮仍然出手阔绰地赏了他十片金叶子和一匹日骋千里的好马。

    牧珊得知后不由冷笑:“狼王这是在赶你走呢。”

    绛闾将双手收在袖口里,脸上已经不见了唯命是从的神情:“狼王自有他的考量。我是大妃带到草原上来的,自然唯大妃的命令以为瞻。”

    牧珊眯起了仅剩的一只右眼,y森道:“你已经见过了那人族的男妃,可否有把握把他的那双眼睛换给本妃?”

    “当然能换。”绛闾毫不犹豫,“但依我看,狼王把那男妃当做眼珠子一样护着。虽然我有把握能将他的眼睛换给您,但大妃也必须清扫其余一切障碍,不能让狼王事后怪罪于我。”

    “那是自然,不会让你单枪匹马去宫墙里偷人的,你只要藏在本妃这永馨宫里好吃好喝地候着。需要你出场的时候,自然有人通知你。”牧珊往贵妃榻上一倚,懒懒道,“该说说你想让本妃赐给你一些什么了吧?”

    “说起来倒有几分好笑。”绛闾声音带笑,已经掩藏不住内心贪婪的窃喜,“我想和大妃您讨的东西,也和那人族男妃有关。我换给大妃您一双眼睛,大妃您交给我那人背上的一截骨头。”

    “一截骨头?”牧珊好笑道,“抽出他背后的一截骨头送给你,只怕流羽那条小命也就得交代了。”

    绛闾跟着笑道:“那不是正和了大妃您的心意吗?”

    狼族和鸦族盟约破裂,大战一触即发。只要牧铮离开了王城,这宫里的一切还不是她牧珊说了算?到时候,是挖流羽的眼睛,还是剃他的骨头,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牧珊款款坐了起来,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向绛闾伸出一只手:“那么一言为定。”

    一条青皮红斑的小蛇应声从绛闾胸前的骷髅头里钻了出来。它嘶嘶吐着信子,忽而一扭蛇身,凶恶地咬住了绛闾的手背,留下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牧珊见那小蛇餍足地扭了扭头,将一张细长的蛇脸转向自己,不由便想将自己的手抽回去。然而绛闾枯瘦的五指却闪电般抓住了她的手腕,不容许她再退后半寸:“大妃,该你了。”

    丹蔻指尖碰到了骷髅头。那蛇受惊了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蛇身向下一冲,利齿嵌进了牧珊手背上的皮r_ou_里。

    “啊!”牧珊失声尖叫,甩开了蛇。

    “契约已经缔结。”绛闾满意地笑着拍了拍骷髅,小蛇立刻一蜷身体缩了回去,“歃血为盟,大妃,我们可谁都没有退路了。”

    第二十一章 三春(上)

    春风微醺,百花齐放,辽阔壮美的草原上牛马悠然、鱼稻丰美,狼族的孩子挥舞着皮鞭将歌儿高唱。时在中春,阳和方起,当真是极好的时节。

    就连苏越也已经痊愈。那血迹斑斑的后背当日看着可怕,然而伤口极浅,如今连疤痕都没有落下。他端着水盆在暖阁中跑里跑外,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口:“主子!老御医又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流羽用胳膊肘勉强撑起身体:“快请。”

    那老御医背着个半人高的药箱走了进来,脸色却比流羽还要康健。他见流羽坐了起来,白眉跟着一皱,对苏越斥道:“快扶他躺下!这是伤好利索了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你这伤堪比截肢之痛。”

    流羽脸色微微一变,向苏越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方才与老御医道:“先生帮我隐瞒真相,流羽十分感激。苏越他虽然和我情同手足,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和一个小倌情同手足,你倒真是不拘一格。”

    流羽笑笑,不期望异族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便又听那老御医道:“虽然你这不拘一格的十分离谱,倒也让老夫十分欢喜。”

    狼族中尊卑有序,戒律森严,大多人看不起流羽和下人为伍,认为他这是自甘堕落。如今竟得一忘年知己,流羽亦是十分欢喜,嘴上便忍不住没了大小:“老大夫喜欢我的,可不只是我这身离经叛道的逆骨,还有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巴,枯木逢春的身体。”

    “你可闭嘴吧。”老御医冷冷瞥了他一眼,“这话要让狼王听见,倒霉的可不只你一人,还要牵连老夫跟着一起受罪。”

    提及牧铮,流羽立刻乖乖地闭紧了嘴巴,眸色也不由黯淡了几分。

    老御医假装看不懂他的脸色,一边帮他换药,一边问道:“狼王近几日待你如何?”

    流羽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这几日……他待我很好。”

    老御医哼了一声,并不见满意:“他要是再虐待你,便等着为你收尸吧。一个个的,都不让老夫安心。”

    “我知道狼王为何待我好。”流羽侧了侧头,轻声道,“我与他血脉相连。若是我死了,只怕他活着也要受些苦楚。”

    在他后背伤疤上涂抹着药膏的枯手一顿,又轻柔几分。老御医深深叹了口气,怜惜道:“你也是个苦命的人。能熬过那场标记,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流羽勉力笑了一下,淡道:“我自找的。”接着,便不说话了。他抱进了怀中的枕头,忍着背后丝丝缕缕的痛处,可再痛也比不上心中的暗淡。

    老御医又问:“你既然并非来自人族,又是因何才会嫁给狼王?为何不回到自己族群的领地?”

    “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断了翅膀的鸟儿,又该如何栖息于高山之巅?他总不能在父母的羽翼下活一辈子。

    脑后又响起老御医一声沉重的叹气,流羽不忍这位素味平生的老人为自己忧思,遂岔开了话题:“老先生看过了我那根翼骨,难道不怀疑我来自鸦族,是鸦族的j,i,an细吗?……哎哟!”

    老御医冲他的伤疤用力按了一把,语气凛然不可侵犯:“老夫行医六旬,天南海北都走遍了,会连骨头都不认识吗?鸦族的翼骨不过小指般粗细,长不过一寸。你这根断了的骨头修长扁平,有那乌鸦的两倍大小,能和人家比吗?”

    分明是他幻化的翅膀比那乌鸦好看的多,到了老御医的嘴里却一文不名。流羽不服气道:“老大夫如此见多识广,您倒是说说我到底是哪一族的人?”

    “你这骨相,老夫还真没见过……”老御医声音一滞,愣神思索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寒声道,“我看你这伶牙俐齿的,是疼的还不够吧?狼王急着等你痊愈,日日催老夫来这暖阁。不如老夫给你下几贴虎狼之药,助你早点把伤养好了,老夫再也不用来此地受气。”

    谁料他话音刚落,暖阁里便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苏越像是被吓坏了,结结巴巴道:“狼王,狼王来了……”

    “来就来吧。他每天不都来么,你怎么还怕成这样?”老御医一边不屑道,一边提起了药箱,“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走了。”

    流羽心头也是耸然一惊,但也知道自己逃不过,又要去应对那人的虚与蛇委。他静静瞅着老御医慌张的背影,苦中作乐地打趣道:“老大夫走的这般匆忙,可是也怕见牧铮?”

    老御医的脚步一顿,并不回头,背对着他道:“也就你,敢直呼其名。”

    流羽喃喃道:“我便是怕他,又能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22:00点左右发【二十一章 三春(下)】ヾ(?e?`)

    第二十一章 三春(下)

    流羽喃喃道:“我便是怕他,又能如何呢?”

    若说起怕,还能有谁比他更怕牧铮?那人曾送给他挤满了荆棘的鲛衣,曾将兽类体型可怖的性`器`cha入他的体内,曾用一记棍木奉打折了他的羽翼、断绝了他最后的退路……流羽不是圣人,做不到无怨无悔,亦做不到无爱无恨。若果真如此,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便应该选择和牧铮相忘于江湖。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做个可怜可笑的替身。

    苏越本就把狼王怕到了骨子里。自从被整治了一顿之后,更是闻狼王即变色。流羽便干脆把他也赶了出去,独自面对牧铮——至少自他醒来这几日,牧铮对他还算不错。也许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自己也要跟着受累。如此,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随着一声门响,一道浓重的黑影出现在门外的青石地砖上。流羽屏住了呼吸,细瘦的十指攥紧了被单:“王上。”

    牧铮绕过了雕花镂空门,打眼便看见他坐了起来,不由喜忧交加,大步走上前扶住了他的肩头:“怎么坐起来了,今日身体好些了吗?”

    流羽被他拥住的瞬间倏然抖了一下,只抖的牧铮也跟着一阵没有来的心痛。他知道流羽下意识在怕着自己,这并不奇怪,都是他自己造的孽罢了。但同时,牧铮却不能说服自己放手,他揽着流羽单薄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胸膛上:“御医刚刚来过,他怎么说?”

    流羽听着他胸膛中那怦然有力的心跳,慢慢合上了眼:“王上放心,已无大碍。”

    他从前,并不会这样拘谨而恭顺地和自己说话,一向是自有洒脱的模样。牧铮告诫自己切不可心急,低声道:“今日阳光甚好,你可想去外面坐坐?”

    流羽自觉没有资格拒绝牧铮的提议,若是平白再惹得狼王生气了,吃苦的只有自己。当下便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搂住了牧铮的脖子,任由他小心托起自己的腿弯向暖阁外走去。

    受伤之后的流羽轻的像一根没有分量的羽毛,牧铮单臂便可以撑起他的全部体重。另一只手小心护着他的后腰,生怕伤口受到丁点的磕碰。

    青石地砖上,那一夜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的血还没有洗干净。流羽自己虽然没有注意到,牧铮却是眼尖地看见了,心尖陡然便是一痛。他怕流羽发现了又徒惹不快的回忆,一时间心跳如擂鼓,快步走到了一旁的紫藤花架下,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了摇椅上。

    流羽不疑有他。今日的阳光当真是极好,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声惬意的喟叹未曾发出声,又被憋回了嗓子里。他用余光觑着牧铮,有他守在自己身边,终究是不得放松。

    但见他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牧铮便已猜到了他懒散的困意,却眼睁睁瞅着他把一声哈欠吞回了肚子里。原本探向他发顶的指尖一顿,收紧成拳,牧铮强迫自己收回了手:“你可想吃点什么东西?我让苏越给送过来。”

    流羽斟酌了一下措辞,缓声道:“狼王还是不要使唤他了。现在苏越看见你,怕是连路都走不直,更别提端茶送水了。”

    阳光越过紫藤花架,星星点点地洒在流羽白皙的脸上,只衬的肤若凝脂,唇若点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牧铮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扶着摇椅的靠背弯下了腰,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流羽的脸颊,将一个吻落在他的鼻尖:“那便不叫他了,我亲自给你端茶倒水。”

    流羽眼睫飞颤,不知牧铮到底想把这出含情脉脉的戏演到何时:“谢谢你,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吃。”

    牧铮垂眸,目光落在他口不对心的唇上。流羽看似温顺的倔强令他心生怜惜之余,却又手足无措。患得患失的心情令牧铮脱口而出道:“你案几上那块镇尺下面,压着我的画像。”

    流羽陡然一惊,需知那小叶紫檀的镇尺最下面,除了一首稼轩的《青玉案》,还有一幅未完工的盂兰盛景。虽然元夕(上元)并非中元,两者却以灯会闻名,若让牧铮知道他便是那蓝衣女子,怕是就此无法再分辩自己的身份了:“我……”

    “你可知自己昏迷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牧铮又道,“你是男儿,即便天生便有断袖之癖,也定非心甘情愿远嫁到狼族。然而在你我尚未有情之前,你却肯拼上性命为我祛蛊疗伤,可是为何?”

    “自然……”流羽痴痴道了两个字,立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怕自己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不过是再一次的自取其辱罢了。

    牧铮不等他回答,便欺身而上,单膝跪在他的身侧,摇椅因为多出的分量而向后仰去,带着他们二人在和煦的春风中缓缓荡漾。紫藤摇曳,阳光稀疏,牧铮的脸庞背着光,五官的轮廓却深刻如刀削:“流羽,你曾说,自己是真心喜欢我的。当时我只当是床底间的虚情假意,现在却已全然信了。”

    流羽垂下了眼,不忍看他。牧铮尚且记得,他又如何能忘了那日的场景?高高在上的狼王,让他走近一些,连问了两次他家中是否有姐妹表亲,又道他的眼睛生的十分漂亮。

    只怕从那日起,牧铮便已将自己当做了心上人的替身。

    “当时……”他轻声呢喃,仿佛只是在告诉自己,“的确是真的。”只可惜,牧铮对他,却不过是移情罢了。

    “当时?”牧铮低声重复,城墙般魁梧的身体再次欺近,将他困于摇椅之中,不容许他逃避,“仅仅是当时吗?”他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口中取出了张小心折叠好的宣纸。

    流羽心中有鬼,又兼之牧铮方才提起了镇尺下面压着的画像,下意识便以为他手上这张宣纸是那张半途而废的长安城盂兰盛景。若是牧铮当真问起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借口自然是信手拈来。他既然假借了人族的身份,会知晓盂兰盆节也并不奇怪。但一则流羽不善掩饰,二则他亦不愿再将自己的心意掩饰下去。当下便鼓起了勇气,倘若牧铮真的发现了,自己便将真相全部告知。从此他们一干二净,清楚明白。

    他近乎是以绝望地心情闭上了眼睛,果真听牧铮低声问道:“这是你亲手画的,不知这荷花是何解?”

    那分明不是荷花,是两个人一起放过的荷花灯!流羽痛苦地皱紧了眉,蜷缩的手指捏紧了牧铮的衣袖,心里一遍遍地念道,他果然都忘记了。

    盂兰胜会那日,铙吹歌舞,旌幢触天。长安城灯火锦簇,彻夜不休,一景一物皆入了诗,入了画。

    却独独,没有入人心。

    而牧铮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逃不了,他躲不掉,非要把自己的真心剖出来,让自己的意中人一遍遍践踏。

    流羽睁开了眼睛。只见牧铮手中的宣纸上,留着大片大片苍茫的空白,唯独中央拓了一朵惟妙惟肖的荷花,正是那日他画在牧铮王袍袖口上的那朵——无蔓无枝、无jg无叶。他仍清晰地记得,在牧铮的心里,这不过是“朝不保夕之物”。

    自己的心意在他看来,亦不过是“闲花野草”罢了。

    他从牧铮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宣纸,接过了自己轻飘飘的心意。仔细打量了一番,忽而笑出了声,十指倏然用力,将那盏荷花灯撕成了两半。

    “你做什么?!”牧铮大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几乎将他的腕骨捏碎。

    摇椅倏然向后栽去,砸在了紫藤花架上。流羽只觉得自己的后脑上一震钝痛,却又痛的那么清醒,还回了他三年大梦。

    牧铮欺膝压在他胸口,一双漆黑的狼眸中y晴不定。可流羽已经连害怕都感受不到了,只道:“牧铮,你说的都不错。”

    一阵暖风袭来,卷走了他手中荷花的碎片,与更多不足与外人道的留白。算如今,他自己似乎也不记得此情从何而起,又不知当如何归去了。可怜他的瞳孔中,却依然只有牧铮的影子:“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将他看的比自己的命更重。”

    “可你,”流羽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在牧铮的胸口,“你这里,已经有别人了。”

    那不过是孱弱无力的一指,隔着层皮r_ou_戳在他的心口,却直刺的血流如注。牧铮痛的皱起了眉,抬手握紧他的指尖,哑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愿再念着那个姑娘了。”

    流羽抬眸,安静地看着他,在牧铮再欲多言之前,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低声恳求道:“牧铮,不如……你放过我吧。”

    便在此时,流羽越过牧铮宽阔的肩膀,看见一只体型矫健凶猛的苍鹰翱翔过天际,发出尖锐洪亮的鸣叫,转瞬飞出了暖阁上方的四角碧空。

    一时间眼角shi润,他知道自己纵然有朝一日能脱离情网,却也已经被折断了羽翼,烙上了印痕,永远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牧铮拿出的那张画上的荷花不是盂兰胜会那张画,而是拓着流羽画在他袖口的那朵花得到的复制品,详见【第11章 寒香】

    晚上有点忙,不好意思更晚了t_t

    第二十二章 发情(上)

    紫藤花下一别之后,牧铮再也没有踏进过暖阁半步——至少,流羽和苏越主仆二人是这样以为的。

    起先的时候,苏越因为不用见到狼王而松了一口气。却渐渐又担忧起来,害怕日子又回到最早被内侍克扣月俸、被大妃怙势凌弱的时候。好在老御医仍常常来暖阁做客,天气又日渐暖和起来,随着流羽背上的伤势逐渐痊愈,一切都向着欣欣向荣的模样发展。

    一日,苏越吃坏了肚子,在茅厕里一直蹲到子时,才提着油灯扶着墙走出来。路过正屋时,竟发现大门外石阶上静静立着一人高大挺拔的背影。

    此人悄无声息地站着,手扶在门一动不动,仿佛没有推开的力气,又仿佛已凝固为月光下的一尊雕像。

    单单是道背影,苏越就已经认出了他正是心狠手辣的狼王。半夜三更的,他来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由头和法子……苏越惊疑不定。他虽然惧怕牧铮,但此时此刻也不肯轻易离开,让流羽孤零零任由狼王捏扁揉圆。苏越攥住了灯柄,站在十步紧紧盯着那道凶神恶煞般的背影。如果狼王果真又要为难重伤初愈的主子,他豁出这条命也要帮流羽拦下来。

    却不料,狼王这么一站,便是半个时辰的工夫。身形如巍巍松柏,不曾后退半步,也不曾推开那扇轻薄的门。

    当牧铮终于转过身看见胆战心惊的苏越之后,神情却不见几分讶色,仿佛早已知道了他的存在:“不要告诉他本王来过。”

    苏越连忙跪地,唯唯诺诺道了句“是”,便看着银丝厚底黑靴从自己眼前走开了。

    牧铮来时藏踪蹑迹,走时亦是不辞而别。流羽既然不知,苏越自然不会主动和他讲,不过之后却多长了个心眼,睡前多灌自己几壶水。每到了凌晨,他便会被尿意憋醒,继而发现狼王立在流羽门前的背影。

    高大、魁梧,却亦伶仃萧瑟。

    狼王不走,苏越便也不敢入睡——短则一盏茶的工夫,长则半个时辰有余。好在狼王虽然夜夜探访,白日里却与流羽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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