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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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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绯花摘叶 作者:蓝莓的刺蓝色的树绿色的海

    正文 第6节

    绯花摘叶 作者:蓝莓的刺蓝色的树绿色的海

    第6节

    马儿蓦地吃了这种剧痛,立刻长嘶一声,甩开四蹄,发狂地乱跑起来。

    车厢里颠簸不止。王怜花从座椅上掉下来,正趴在那一堆头颅中间。

    沈浪顾不上追击恶徒。连忙将王怜花拉起。以剑撑住车厢地板,勉强固定住身形,以免二人被甩出车外。那发疯的马儿不止奔跑了多久,终于力竭,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最后跪下前蹄,呼哧呼哧的喘了一气,又记吃不记打的去吃路边的青草。沈浪抱着王怜花跳下马车,只觉王怜花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衣服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又吐了,还是哭了。便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是那小伍太过狠辣决绝,这灭门之祸怨不得你。”

    王怜花胡乱抓过沈浪的衣袖擦了擦脸,这才笑道:“沈大侠不说伯仁了?不过本公子向来没有什么悲悯之心,只是这解药被毁,却甚是伤心……”

    沈浪苦笑:“莫说无用之言了。你看看……”

    王怜花亦是苦笑:“没什么可看的,这小伍既然敢将这些头颅拿出来示威,又怎可能留给我们半分希望?莫说这些头颅早在死时就被放干了血,又经风干硝制。就算完好,那血经了这些时日也早腐坏烂臭,遍生蛆虫了。”言罢又是干呕,他本就没吃什么正经东西,这下也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沈浪叹道:“可怜这一家……”将王怜花放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回车中取回自己的剑,在地上掘了个坑,把那些头颅埋在了一起。

    又撮土为香,默默地祷念了几句。却听王怜花在身后嗤笑道:“沈大侠宅心仁厚,不忍他们抛尸荒野。却不知沈大侠命不久矣,将来有谁会为你掘一口坟,上一炷香?”

    沈浪不理他,依旧念念有词。

    王怜花眼见解蛊无望,心下又绝望又悲伤,那张向来无德的嘴便愈加恶毒无情起来。道:“你快莫要替那些死人做功夫,趁我现在容颜尚未变丑快快将我杀了。否则,等我恢复些力气,第一个就先请你上路。”又道:“你杀了我之后也不用你埋。你自去找那张同正,打探清楚你那妻儿下落。自此以后神仙眷属,天伦永享……”

    沈浪忍无可忍,霍然立起。森然道:“你是说真的么?”

    第十四章 与君相决绝

    沈浪很少生气,但不代表他不会生气。但他即便是生气也只是口气稍微冷淡一些,话更少一些。绝不会破口大骂,或者暴跳如雷,做出许多让人心惊胆战的样子来。

    但是此刻,王怜花从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看到了压抑的怒意。若在平时,如果能够激怒沈浪,他会洋洋自得,为又看见沈浪那一副深藏不露的表情而窃喜不已。说不定还会笑嘻嘻的上前亲他一口,嘲笑他像小孩子一样不禁逗弄。

    可在眼下,他笑不出来。他比沈浪更愤怒,更无法控制自己那绝望而不甘的情绪。他怕疼怕死,但在很多时候,他又不怕疼不怕死。那是因为他更怕没有尊严。

    像一截枯木那样,乌黑发臭,瘫痪在床,让昔日迷恋他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滴的凋残,枯萎,还要违背良心的每日对他重复:你没有变样,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健康活泼的七尺壮汉!坚持下去,会有办法的。

    他无法容忍那样的自己,更无法容忍那依旧英俊健康的沈浪时时刻刻陪在那样的自己身边,柔情似水,此情不渝。

    于是,他看着沈浪,缓慢而郑重的点头。“真的。”

    沈浪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又浮现了温柔的笑容。“怜花,别闹。”

    他像春风一样温暖,像平湖一样宽容,像神佛一样慈悲。

    温暖,宽容,普度众生。

    王怜花躺在地上,看这完美的情人走向自己,伸开双手,欲将这脆弱的身躯揽入怀抱。

    安抚,开导,表白决心,共度危难。

    王怜花笑了。青翠的草地,红晕的斜阳,含笑的美人。这是人间至美的景象,足以迷醉任何人心,足以忘却所有苦难。

    沈浪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铁骨的折扇已经划开了他的衣衫,锁骨受伤,深可见骨的伤口冒出汩汩的鲜血。只差几寸,那利刃就足以割开咽喉,切断气管。像密室中那个猥琐的男人一样倒仰在地,抽搐着等自己的血流干。王怜花一击不中,并不气馁。

    提气一纵,轻灵如燕。蓦地离地拔高近丈。半空中翻个筋斗,折扇合拢,直插沈浪顶门。

    沈浪似乎已被这变故惊呆,居然不知闪避。昂起脸来,看着头顶那人一袭绯衣如罂粟绽放,将美丽与恶毒同时展现于眼前。合拢在一起的扇刃乌黑锋利,携着尖锐的风声由远及近,带着吞噬生命般的凛冽与决绝。

    乌黑的眼珠,专注,冰冷,充满冷静与肃杀。雪白的俊脸,端整,庄严,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

    沈浪在心里苦笑:“不愧是我的王怜花。”然而,他没有坐以待毙。在凶刃与头皮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他动了。

    他的手,迅如闪电,捉住了那柄扇子。真力灌注,与王怜花的内力相撞缠起,像不久前对那使用流星锤的醉散人一般,抡起手臂,在空中划个半圈,然后发力一甩。然而王怜花并没有也像个断线风筝一样被甩出去。

    他咬紧牙关,用内力缠住了沈浪,紧紧黏在扇子上。同时凌空出腿,一脚蹬在沈浪的腰上。沈浪运气相抗,使他这一脚如同踢在铁板上。

    同时猛地撒手松了扇子,使得这正奋力与他相争的内力好像被悬崖撒手,顿时被自己强大的后坐力杀了个措手不及。

    王怜花身形失控,直堕地面。地面上一块凸起的尖石,正对着他的后脑。

    他感知到了落地后的结果,却淡然一笑,没有想办法躲避,哪怕是赶紧歪一下头。他的目光紧盯着这个男人。

    英俊,冷静,完美,近乎神佛。很好,我杀不了你,那么便让你来超度我吧。然后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意外的是后脑却没有落在那块尖锐的石头上——沈浪在他快落地的时候拉着他的脚踝将他挪动了一下位置。

    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这一摔糟透了,五脏六腑都挣动了一下。疼痛瞬间游走了七经八脉,不放过每一根神经。沈浪走了过来,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平静目光里隐藏着同熊熊的地狱的业火,缓缓的注视在他身上,焚烧的他都不知道痛了。

    满怀怜惜的去拥抱爱人,收到的,却是致命的偷袭。即使是沈浪,也无法原谅吧。

    王怜花想笑,但是疼痛让他笑的呲牙咧嘴,看起来格外狰狞恶毒。“沈浪,我输了,你动手吧。”

    “否则下一次,我就用毒了,那样的话,死的会慢一点。

    沈浪也开口了,他的声音愤怒而嘶哑,竟与那独角戏中的小伍有几分相似。“王怜花,你竟敢滥用禁药!”

    他蹲下身,缓慢的揪住王怜花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你惹怒我了,我不想再惯着你了。”

    王怜花疼的嘴角直抽,却仍倔强的保持着傲气。“笑话,我用你惯着么?要杀……”

    “嗤啦”一声,沈浪撕开了他的衣服。他沉声道:“我不杀你 ,但我要教训你。裸露的肌肤顿时暴起一层寒粟。

    王怜花一怔,惊呼道:“你干什么 ?不会是这个时候还能起性吧?”

    “嗤啦”,又是一声裂帛,他的下裳也分崩离析。王怜花不用问了。

    他脸色铁青,开始了奋力的反抗。由于吃了那阿芙蓉提取的禁药,他此刻体力还算充沛,可以力大无穷的对沈浪拳打脚踢。沈浪并不还手,只是压制着他,让他无论如何折腾都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下。一场沉默的强奸与反强奸就这样拉开了序蒜。

    王怜花并非矫情之人,花前月下,气氛旖旎的时刻,就算沈浪不动情,他还会厚着脸皮主动求欢。可是现在不行,王大公子刺杀不成反被刺倒也公道。但若是反被那个东西刺就太羞辱人了。

    他翻腾闪避,绞扭推拒,甚至将藏在牙齿间的银针朝沈浪脸上喷。可饶是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使身上这位大侠放弃那龌龊的目的。

    药物为他聚集的体力渐渐消失,挣扎渐渐变得无力。

    他抬不起手来了,任凭那火热的凶器带着雷霆之怒毫不怜惜的冲入自己的身体。撕裂的疼痛让他咬紧了嘴唇,温热粘腻的血液缓缓流出。他费力的把脸别开,不让沈浪看见他流血的同时还流着泪。

    沈浪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凶猛而残暴。没有爱抚,没有亲吻,也没有俏皮缠绵的情话。有的,只是近乎残忍的暴烈侵犯。

    他看见身下人那痛苦而屈辱的脸庞上有泪光,也觉出两人身体相连的部位有血液流出。

    但他不想停下。不是因为情欲澎湃,而是怒意难遏!

    愤怒。愤怒于他的轻易放弃,更愤怒于他不但践踏爱人的心,更践踏自己的身体。既然这身体连他自己都放弃了,那他就……他就成全他!沈浪惊觉,自己其实也可以很恶毒。

    正义大侠变身邪恶色魔其实很简单,只要放任本能,神与魔只有一线之隔。就比如此刻正在遭受摧残的王大公子,他乌发散乱,俊脸苍白,紧瞌的双眼睫羽轻颤,清凉的泪痕犹如点缀与花瓣上的露痕。让他看起来圣洁而高贵,犹如献祭于魔鬼的圣灵。

    此情此景,谁还能相信他在前一刻还心存恶念,辣手无情的要致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于死地的恶毒小人?王怜花被冲撞的苦不堪言,细嫩的肌肤直接与粗粝的杂草砂砾摩擦;修长的双腿被粗暴的压在自己的肩膀上,饶是他筋骨柔韧,也有了被折成两段的恐惧。而那在体内肆虐行凶的硬物,更是誓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捅穿一般狠戾无情。

    有那么一刻他想求饶,想痛哭流涕的求上面这个征伐无度的暴君停下来,或者慢一点,轻一点。想承认自己错了,不该向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痛下杀手。

    然而。他始终倔强的咬住了嘴唇连一丝苦痛的呻吟都不肯放出。如果一切都将失去强大的武力,俊美的容颜,鲜活的生命,美妙的爱情……那么,他要保住这最后的骄傲!

    沈浪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这执拗的坚持,恼人的骄傲。怒意化为怜惜,怜惜化为悲凉,悲凉又被催化成更多的怒意。

    你这顽固不化的小魔头,你这心如铁石的薄情汉,你这能把圣佛逼成魔鬼的混蛋!你喜欢折磨别人,也喜欢折磨爱人,更喜欢折磨自己。你这疯子,傻子,坏孩子!惊涛骇浪般的情事突然中止。沈浪抽身离开了他。

    王怜花那酸麻的双腿终于得以落回地面,快要被折断的腰也终于可以舒展。疼痛依然在,但他总算可以松开咬破的嘴唇,悄悄的吐了一口气。

    沈浪背对着他穿衣,蹬靴,束发,佩剑。片刻之间他又恢复成衣冠楚楚的救世仁侠,任谁也不能相信他就是刚刚那个兽性满满的暴徒。他收拾停当, 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被他蹂躏进泥涂里的骄花。只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王公子,告辞。”

    王怜花没有回答,他好像也不需要回答。青影闪动,他很快的离开了这片草地,转瞬就消失在朦胧昏暗的暮色中。王怜花仍然躺在一片凌乱的草地上,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然后露出一丝苦笑,上床翻云覆雨,下床翻脸无情。多么熟悉的套路,正是当年年少的自己所钟爱的行径。报应不爽,不应有恨。

    他又躺了片刻,等身上的疼痛稍减,便慢慢爬起来,捡起破碎的衣物,费力的给自己穿戴起来。

    如果此时他还有精力,也许会四处张望一下,那他就会发现,对面的山坡树丛里,偶尔会有微光一闪,那是有人用那金贵奇巧的“千里眼”在窥望着这边的情形。

    一个十来岁,胖墩墩的可爱男孩从穿着灰色道袍的男人手里接过“千里眼”,惊喜的看着眼中骤然拉近的景象。兴奋地描述他看来的状况。

    “只剩一个人了,他在穿衣服。

    “他去马车那边了……他走路有点瘸。”

    “咦?他在马车里找出一坛酒……是公子你放在马车里的么?是不是下了毒?他居然都不验一下就喝,亏你说他是极聪明的人。”

    “他抬起脸了,天啊,他真漂亮,比女人还漂亮……糟了,他看见我了!”

    “他对我笑了!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灰色道袍人慈爱的拍拍男孩的脑袋,和蔼地道:“既然他发现了 ,我们就没有必要躲在这里偷窥了。我们去到近前看他,你会发现他其实更美。”

    男孩有点犹豫。仰着脸看那高大的男人。“可是,你说他身边那个人非常厉害,你不是他的敌手,万一他回转了,岂不是要糟糕?”

    道袍男人笑了。对那男孩道“小傻瓜,本来我不是他们的敌手,但是现在,他们内部决裂,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再说那个沈浪,他恐怕是回不来了。”

    他很有师长那循循善导的耐心,继续道:“孩子 ,你要记住。如果两个人相爱,那么一定要在危难中同心协力。那么危难就会对他们无能为力。如果这个时候他们互相怨怼,那就不要怪危难会趁虚而入,轻而易举的各自攻破了。”

    男孩崇拜地望着男人,虔诚地回答:“哦。知道了,公子你真聪明。”

    男人谦虚地浅笑:“我不如他们聪明,我只是比他们有耐心,并且越挫越勇。

    王怜花一口接一口的喝酒,酒里并没有下毒,但是很烈。辛辣的液体流进空空的胃里,引起灼烧般的疼痛。但是没关系,以痛止痛,也是一种祛病良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不是沈浪,沈浪已经离开了他。就算是沈浪,他也不想看。

    灰色的袍角停在他眼下,一个温润好听的年轻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王公子好雅兴啊,这个时候还有兴致喝酒。”

    王怜花冷笑一声,将坛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倒进口中,随手一挥,将空坛子扔到面前这人的身上。他此刻没有内力,决不能使这人受伤。这人也就不躲,任由坛子在身上轻飘飘的撞了一下,然后掉在地上,慢吞吞的滚到一边。

    灰袍人轻叹:“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春衫著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好狠心的沈大侠,竟忍心将佳人丢弃荒野,独自垂泪,借酒消愁。”

    王怜花仍然懒得抬头看他,只轻笑道:“好你个小伍,居然还会卖弄文采。怎么着?这花你来戴,酒你来劝,醉了你来管?”

    灰袍人赞道:“王公子果然聪明。花我来戴,酒我来劝,你醉不醉我都会来管。”

    他蹲下身,温柔而强势的挑起王怜花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只有一样没猜对,我不是小伍。”

    王怜花不得不看清了他的脸,自己那漫不经心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这张脸原本属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他俊雅温柔,风度翩翩。

    王怜花只见过这张脸两次。一次是在洛阳自己的家中,他前来替自己的师祖求医,被他无情的奚落并拒绝了。另一次则是在一个荒野破庙里。那时,他已经死去,只因他的师门需要他的命来诬陷王怜花。

    他死的有点冤,死因也确实和王怜花有点干系。只是,受王怜花所累而死的冤鬼不计其数,他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得王怜花费心去记住他。

    但王怜花又对他印象深刻,只因他暗自迷恋王怜花,曾经偷偷画过的他的眼睛,甚至还画过他的女装图。用情至深,让人感叹。

    此刻,王怜花眼中的惊诧只是深一闪而过,随后他就不屑一顾的笑了。讥讽道“孔琴啊,你也借尸还魂了?之前你师叔的魂魄还在这具身体上,和小伍搭台子唱戏呢。如今又加一个你,可不要吵起来,闹得我头痛。”

    “孔琴”和善的笑了,怜惜的抚摸王怜花那凌乱的长发。柔声道:“不会的,我爱慕公子,怎会像沈浪那样不解风情,惹公子生气呢。”

    王怜花任由他抚摸,却皱着眉头道:“你提起这个名字就是惹我生气。”

    孔琴好脾气的赔笑:“不提了不提了,王公子莫要生气。”

    王怜花又烦躁道:“我还没喝够酒,好生气!”

    孔琴便朝他带来的小男孩一使眼色,小男孩便立刻又从车厢里捧出一坛没开过封的成年花雕,奉于王怜花面前。

    王怜花便转怒为喜,笑眯眯的接过来。只是他手上无力,居然拍了两下都没将泥封排开,便怒摔酒坛,骂道:“你们是瞎的么?不会开好了再拿来?”

    孔琴连忙赔罪,亲自又去捧了一坛,拍开泥封,送到王怜花嘴边,柔声道:“是我大意了,公子恕罪。”

    王怜花却不喝,“呸”的一声吐了口水进坛子里,笑眯眯地道:“那你把这坛酒喝了,就当赔罪吧。”

    孔琴一怔,随即宠溺的笑道:“王公子还真是调皮,用这种孩子气的方法考验我。须知我爱公子爱到骨子里,真恨不得天天都吃公子的口水呢。”

    王怜花被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笑得甚是开怀。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喝?”

    他吐的可不知是口水,还有齿缝中藏着的毒针。这毒针于他自幼浸淫百毒的体质没有害处,别人就说不上了。当然,对沈浪也没用,因为刚才朝他连珠对喷都被他轻易躲过去了。他很庆幸因为气馁还留着几根。孔琴听了,便把酒坛放到嘴边。

    然而将喝未喝之际,他突然变了脸,将酒坛向王怜花狠狠的砸过去。

    王怜花无力闪避,只好硬着头皮等着,准备和酒坛拼拼运气,看谁会撑不住先行破碎。酒坛没有砸到身上,孔琴又生生收回了势道。与此同时,独角戏又开始了。

    粗哑的声音道:“师兄你为何拦我?王怜花蛇蝎心肠,你明明知道他下了毒还要喝,还要护着他,真是愚不可及!”

    温雅的声音道:“爱情就是这样子的,明明知道是穿肠毒药,也会甘之若饴的去品尝。

    粗哑的声音便叹息道:“这话是不错的,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温雅的声音一本严肃:“快莫要说傻话,我对你只有兄长对弟弟的爱护,你可不要想歪了。”

    粗哑的声音几乎哽咽:“大师兄,你总是这样温文有礼的伤我的心。”

    温雅的声音劝导道:“你这傻孩子,自讨苦吃。如今我就活在你的身体里,随时可以关爱你。你也活在我的生命里,感受我追求爱情的甜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粗哑的声音似乎不服,还想反驳。但旁听的王怜花受不了了。

    他上前抱住“孔琴”的大腿,狠狠的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的叫嚷道:“我错了,沈浪,你快回来吧。我不要听这个疯子演独角戏了。”

    独角戏果然中断了,大概是孔琴不忍他所爱慕之人烦恼,主动闭了嘴。现在说话的是声音嘶哑恶毒的“小伍”。

    他凶狠地捏住王怜花精巧的下颌,迫使他松开了齿关。

    “你的沈浪回不来了。乖乖听话,陪我师兄过一段他生前没有享受过的爱情生活,等你变成一个丑八怪不讨人喜欢的时候,我就送他走。再杀了你,让你再借尸还魂到我身上。哈,是不是很有趣?”

    王怜花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有点想笑又想哭,真正是无言以对。

    第十五章 两处闲愁

    沈浪其实并不想走,可他不得不走。因为那一意孤行的大魔头王怜花逼他走。

    原本他沈浪从不会屈从任何人的逼迫,除非他心甘情愿——比如多年前王夫人的逼婚,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真的是因为他很想戏谑地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坏种喊自己一声“爹”。

    可他这次真的是很不想走,他们的敌手狡诈凶残,而且经过周密的谋划。最主要的,这个小坏种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孤身落入敌手,那真是危险的紧。

    但是不走的话,有这他个神级保镖护在身侧,敌人便更加步步为营,使出无穷无尽的毒计险招来拖垮小坏种的身体,消磨自己的锐气。当然,他们不至于就被立刻打垮。但是,他的怜花已经忍无可忍,已经不惜一切要进行反击。

    想到“不惜一切”,沈浪那渐渐泛起的怜惜之心又被愤怒所占领了。

    混账!他为了制造出二人决裂的假象居然真的吃了那种禁药,真的向自己痛下杀手,引得自己真的发了狂,弄伤了他。

    心狠手辣的绯衣公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就像那次,为了不影响刺杀快活王的计划,他可以波澜不惊,真的张口喊自己“爹爹”。

    回首往事,沈浪心底又柔软起来。拂去岁月的尘埃,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唇角的坏笑依然鲜明如初。俊美,多智,武力强大,惊才绝艳,能伸能屈,坏的可爱。

    那是那时他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不,这应该是他一辈子不会改变的印象。现在小坏蛋不是当年那个尚有几分青涩的少年了,他已经长成一个更不会轻易失算的大坏蛋。若干年后,他也将会是一个仪表堂堂,老谋深算的老坏蛋!

    他就算不信王怜花就算老了也风华绝代,也应该相信王怜花为了保持当下的貌美如花而必胜无疑!

    沈浪想到这里,心里失笑。脸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板着脸,做出一副努力控制怒意的姿态来。可他实在是不想离开那冤家太远。就捂住锁骨间的伤口,慢慢做出失血过多的虚弱之态。停在一条小溪边清洗包扎伤口。

    伤口确实不浅,他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又暗自生气,觉得自己快要和那精分的小伍差不许多了。

    小溪就在古道的路边,古道上本就行人不多,加上现下暮色四合,天已擦黑,更是人迹罕至。

    可就在沈浪为自己包扎好伤口之际,那黑黝黝的路上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吹哨子的声音

    “吱”,“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节奏单调,但是有序而诡异。沈浪想:“来了。”

    抓起自己那貌不惊人的铁剑,他悄无声息的隐身在一棵同样貌不惊人的大树后面。

    小伍好不容易逮到这逐个击破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忍住不出手?来的会是什么样诡异高绝的杀手呢?

    沈浪调整这内息,全神戒备,但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叫了一声。他这才记起,自己这一天就喝了两碗小米粥,里面的枣子还被某人挑光了。可是某人却更惨,只靠那几粒枣子果腹都不成,还在马车上吐了个一干二净!

    右手握住剑柄,三尺青锋无声无息的滑了出来。抓活口,速战速决!

    哨子一直在“吱吱吱”地吹个不停,“活口”却不紧不慢,足有半刻才从半面山坡后的转弯处拐出来。

    而暗中观察的沈浪,看见“活口”们的真身,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原来露面的不是什么不世出的绝世高手。而是……

    一群为数不少的的孩子——大概有十几个。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年龄从十一二岁到七八岁不等,成群结队的从转弯处拐了出来。

    他们大多穿着普通村民所常见的,打着补丁的布衣。也有几个穿得稍微好一点,也不绝不是城里少爷小姐的装扮。

    他们蹦蹦跳跳,欢欢喜喜,好似要去做游戏,做迷藏。为首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虎头虎脑,尤其神气。那听起来比较诡异的哨子声则是他含在嘴里的叶片发出的。

    这也很正常,乡下的孩子不比城里,白天要帮父母做农活,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辛苦了一天,这个时候正是可以任意淘气而不被苛责的玩耍时间。

    但是沈浪看见他们,面色却更加凝重起来。

    因为这群孩子绝对不正常。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欢喜的微笑,但是双目发直,神情恍然,像是在集体梦游。这让沈浪想起白天的时候,他在王怜花的命令下装作中了摄魂大法的状态。

    除了为首那吹哨子的男孩。只见他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方,一丝不乱的控制着哨子的节奏,小小年纪,中气十足,吸气换气转换自如,吹了这么久,没有一丝疲态。

    那跟在他后面的孩子们随着他的哨子,一声疾走,二声蹦跳,三声发出童音清脆的笑声。

    若是寻常路人与他们擦身而过,只会觉得这一群捣蛋鬼嘻嘻哈哈的要去淘气,绝不会多想。

    但是沈浪却想了很多。据说今年新兴起了一个唤作“欢喜孩儿”的帮派,聚拢了一大帮街头流浪的乞儿,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一些备受打骂欺凌的小厮,学徒,伶人。他们白天若无其事的乞讨,做工。夜间却不为人知的聚到一起学一些颇为神秘的邪门妖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欺凌弱小的恶人,让他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身染重病,乃至死亡。然而却出手利落,不留痕迹。让人无从猜忌那些一脸无辜的孩子。

    他也曾和王怜花闲暇时议论过此事,王怜花则不以为意的躺在他的腿上呷酒,轻飘飘的斜睨着他道:“什么妖术,不过就是那些毒啊、蛊啊、障眼法啊、催眠术啊、有高人传授下来,免他们受些欺负不是很好?若是只坐在家中等沈大侠出手相助,他们还不等瞎了眼睛。沈大侠已经退出江湖多年,莫非手痒,要重出江湖,斩妖除魔从孩子开始立威?”

    沈浪知他道的意思,江湖浪涌,一代新人换旧人。正也好,邪也罢,总不可能保持风平浪静。既然已经退出,就不要横插一杠,多管闲事。

    沈浪本就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随便闲聊。见这红衣佳人似乎要找茬挑刺,便苦笑着道:“沈某早就是过气之人,又被王公子压的腿都麻了,那里有力气去多管闲事?”

    王公子这才满意地笑了,起身坐好,一只不规矩的妙手却在他腿上摸摸索索。不怀好意地道:“哦?麻了么?我给你揉揉。”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揉来揉去,两个人揉成了一个,也就抛却了这个话题。

    此刻沈浪看着这群诡异的孩子从眼前经过,心中却再没有了旖旎风光。

    这事不简单,莫非小伍就是控制那群孩子的幕后高手?

    这极有可能,因为这些孩子所使用的的“妖术”和王怜花所拥有的那些“本事”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小伍又利用杰克那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骗取了碧姑所有的异术秘笈。但又有哪里说不通,到底哪里说不通,沈浪一时也想不起。

    当下的要想的是,这些孩子到底是不是“欢喜孩儿”的帮众?和王怜花中蛊有没有关系?他们是不是小伍门下的帮凶?他们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不是又一场恶毒的诡计?他要不要此刻跳出来捉住他们,逐个严刑逼供?

    想到要用剑指着一群可怜兮兮的黄口小儿,沈浪比面对一群手持凶刃的绝世高手还要发愁。

    沈浪没有动手,反而还剑入鞘,漫不经心的从树后走了出来。笑眯眯的迎句那群孩子。

    吹哨子的男孩立刻长哨一声,孩子们便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

    沈浪像隔壁那爱管闲事的大哥哥一样微笑道:“天黑了,不要乱跑哦。”

    男孩含着树吐,眨巴这乌黑的大眼睛,像个听话的小弟弟一样有点羞涩地点点头,嘴里的哨子婉转的长鸣一声,好像是乖巧的回了一声“好~”。他身后的孩子便随着哨子一起乖巧的点了一下头。

    这情形实在诡异,任谁看了都要汗毛一竖。可沈浪却迟钝的很,正如一个觉得已经尽了嘱咐责住的大哥哥一样,他抬腿就走,要与他们擦身而过。

    而当他刚走到这个队伍的中段,哨声又起,尖锐而急促,充满了肃杀之意。原本呆若木鸡的孩子们立刻“活”了起来。他们身形迅捷,飘忽如鬼魅,转瞬就错落有致的将沈浪围在了中央。

    并且每个孩子手里都亮出一柄小小的弯刀。沈浪愁眉苦脸道:“围着我作甚?我没有糖。”

    没有人向他要糖,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急似一声尖锐的哨子声。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小女孩挥刀向他的腰部砍来。小小的人,小小的手,小小的刀。

    劲道不是很足,气势倒是很好。

    沈浪当然不会被她砍中,他只是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击。但是他有面一个留着鼻涕的男孩却趁机砍向了他的后腿弯。这也是很幼稚的攻击,只要沈浪一抬腿,就可以把他踢到道路下方的小溪里。

    但是沈大侠绝不可能儆出这等当街打孩子的事来,他只有向后一纵身,再次闪避开来。

    他纵到了一个孩子群众个子最高的男孩身边,男孩早就提刀等候,“霍”地一下,砍向了沈浪的肩膀。

    沈浪剑未出鞘,只是抬起相格。谁知那孩子并不与他交锋,弯刀一收,就地一滚,把沈浪让给他身后的一个女童。女童在这群孩子里是最小的一个,还没有沈浪的一半高,出手却最是阴毒,弯刀横斜,居然直击沈浪的下阴。

    沈浪哭笑不得,这套东西是王公子的最爱,他可不敢有所闪失,疾伸二指,将那刀刃夹住。正欲发力夹断,那女孩却十分识时务的松了手,退闪到一旁。

    她旁边围拢过来的五个孩子便一拥而上,五把弯刀同时向沈浪腰身砍来。沈浪简直要愁笑了。

    堂堂沈大侠被一群孩子围攻,还束手束脚,不能反击。这要是被王怜花看见,不知会乐成什么德性。

    王怜花现在一点都乐不起来。他被小伍兼孔琴抱在怀里,坐到了马车上。

    那马儿不止被这合体人喂了什么药,居然忘记了先前的疲意和伤痛,不用扬鞭自奋蹄,生龙活虎地一路狂奔起来。

    王怜花本来就腰疼腿疼屁股疼,被颠的苦不堪言。偏那合体人还不肯闭嘴,一会儿温文尔雅一会儿粗哑暴躁的自言自语,喋喋不休,吵得他头都要炸了。若在平常王大公子体力充沛之时,会有一百种恶毒的手段让这人闭上嘴,并且一辈子不想再开口说话。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刻的王公子双眼微合,安静乖巧,像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样安安静静。

    合体人似乎也有点说累了。开始动手不动口,一手揽着王怜花,一手滑进他的衣襟,尽情的抚摸超这具光滑细腻的身体来。

    王怜花随便他摸,反正也吐无可吐了。只是这只手冰冷枯涩,一点活人的温度和质感都没有。触到那哪里,哪里便要生出一片鸡皮疙瘩。那手摸够了上半身,又从衣襟里滑出来,去解王怜花的腰带。

    这下王怜花不干了,抬手按住了这只手,并且睁开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合体人”。

    “孔琴,别折腾我,我想睡觉。”

    那只手顿了一下,继而粗哑的声音邪笑起来:“我不是孔琴,我现在是小伍。”

    “绷”的一声扯断了王怜花的腰带,差点连带扯断了王怜花的腰。王怜花痛的呻吟了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的脸靠的很近,几乎呼吸相闻,水汪汪的眼睛嗔怪的看着小伍,透着情人间才有的似嗔似喜,似怨似羞。那意态既引人克制又逼人发狂,真让看着他的人心尖发颤。

    小伍愣了一下,嗤笑道:”你少对着我发骚,我不是师兄,可不中你的美人计。”话虽如此说,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一眼,无法从那两潭饱含柔情的秋水中移开。

    王怜花对着他温柔一笑,很乖巧的应和道:“你不是孔琴 ,你是小伍。”

    小伍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他温柔的笑了起来:”对, 我不是孔琴,我是小伍。”

    王怜花的声音更温柔了,眼神也更朦胧了,仿佛由秋水变成了蜜糖,甜的让人甘之若饴。声音也变了,变得柔和温雅,如同多情的君子。

    “你是小伍,我是孔琴。”

    小伍瞪大了眼睛,似乎极力想避开他的目光,但是为时已晚。王怜花更贴近了他,与他鼻尖相触,眸光相合。温雅地重复道:“你是小伍, 我是孔琴。”

    小伍盯着他,挣扎的目光慢慢被蜜糖融化,机械地随着他道:“我是小伍,你是孔琴。”

    王怜花的笑容更甜美了。“孔琴爱小伍,不爱王怜花。”

    小伍的笑容也甜美了。“孔琴爱小伍,不爱王怜花!”

    王怜花见自己这不惜和沈浪决裂来换取小伍一时松懈而中了自己迷心摄魂摄魂大法的机会终于得以奏效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但他十分谨慎,不肯进入正题,还是继续盯着小伍扯皮。

    “孔琴愿意和小伍同生共死,永不分离。”一起下地狱吧!

    “小伍要和孔琴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小伍看来十分开心。

    “沈浪很讨厌。”

    “沈浪很讨厌!“

    “就让王怜花活下去永远缠着他,折磨他。”

    “就让王怜花活下去永远缠着他,折磨他。”“

    王怜花不能死,不能变丑。要给他解蛊。”

    “王怜花不能死,不能变丑。要给他解蛊。”

    “小伍毁去了解蛊药,孔琴很生气。”

    “小伍没有完全毁去解蛊药,孔琴不生气。”

    王怜花按耐住心头的狂喜,依旧温雅柔和的模仿着孔琴的声音。

    “苏碧华的家人都已经死去,小伍撒谎,孔琴还是生气。”

    “苏碧华的家人没有全部死去,还有一个活着的,小伍没有撒谎,孔琴还是不生气。”

    王怜花控制着颤抖的指尖,依旧平和的诱导。

    “小伍说出那人是谁,身在何处,如何解蛊。详细说来,孔琴就陪小伍生生世世。”永堕地狱。

    小伍痴迷的脸上露出向往的微笑。机械的回答:“那人是苏碧华父亲早 年纳妾所生的哥哥,因其母为正室所妒,身怀六甲之时便被赶出家门,流落在赵家集……”

    王怜花紧张的冷汗渗透衣衫,全部精力都聚集到眼睛和耳朵上,生怕一时不慎让小伍回复神智,又怕过于激动导致耳鸣,漏听一个字。

    可意外发生的就是这样令人猝不及防。就在小伍即将抖出所有秘密之时,那匹拉车的马因为体力暴增暴竭,竟在此刻长嘶一声,倒地毙亡。疾速前进的马车无法停止冲力,“哐当”一声被马尸荡翻,车里的两个人被从车门处甩出,重重的抛在了地上。

    王怜花落地前抱头蜷身,就势打了好几个滚,擦破了点皮,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可他得几乎仰天长啸!

    睁开眼睛,正对着那嘴上还冒着白沫的马头,便噼里啪啦的给了死马一顿耳光。还没解完恨,却被人揪着后衣领提起。

    小伍那双已经恢复神智的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他。王怜花愁死了。

    第十六章 斗智不斗勇

    小伍是在眠状态下摔下马车的。落地前他还沉浸在与师兄孔琴互通心意永结同心的喜悦中。所以完全没有防备的摔了个结实,着地的半张脸上的假面皮直接被砂砾土石给搓没了,露出里面那被火药烧炸变残的半张狰狞真容。鼻头上倒有一块尚未搓掉的假皮耷拉下来,垂在嘴角。显得既狼狈又恐怖,像是哪个坟头里爬出了尚未腐烂完全的僵尸。

    他气急败坏的揪紧了王怜花,运力挥起了那只同样被擦破了人皮手套,露出遍布烧痕的右手。王怜花估摸着,这一巴掌如果扇在脸上,自己的人头就该飞在两丈之外了。

    这可不行,他才刚得知自己这蛊还有药可治呢!于是他赶紧在巴掌未曾落下之前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无限凄厉的用孔琴的声音喊道:“小伍,我的脸好痛!”

    小伍被这一声凄嚎震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那破损的半边脸。一摸之下,他如遭雷劈。颤声道:“师兄,师兄的脸毁了?”

    王怜花见他这幅如丧考妣的德性,就知道这面具绝不是他亲手能制,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便抢在他再次暴怒之前道:“这面具虽然做的惟妙惟肖,但制作者明显手艺生疏,只追求形似,而忽略了品质。若是在面皮晾干之前加一味我独家秘制的凝胶,便会结实耐用,风吹日晒不变形……你扮作明实的时候不是看见了,沈浪那样随便猛撕都没有坏。”

    小伍不语,眼中的风暴更甚,沉声道:“王怜花,你不必舌灿莲花。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和你玩下去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即使现在活着也人不人鬼不鬼。本想留你活一段时日,替师兄完成他未曾实现的梦想……可你,毁了他的脸,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你提前去死吧!”

    王怜花闻言,不惧反笑,道:“你杀了我,你师兄也活不过来。你依然不人不鬼,连个报复对象都没有了,这是何苦?”

    小伍嘴角抽动一下,显得既恐怖又悲苦。道:“我就是这个命了,没办法。”

    王怜花大笑道:“你这种人也会服从命运的安排,亏我还高看你一眼,视你为我的敌手,真真辱没了我。”又抢在小伍抬手前补了一句:“也辱没了孔琴,便宜了沈浪。”

    小伍果然又放下了手,问道:“关他们什么事?”

    王怜花指了指他揪着自己的手,懒洋洋地道:“你抓着我的胸口,我上不来气。”

    小伍狞笑:“别和我耍小心机,我说要杀你,你连自尽都别想!”

    王怜花傲然一笑:“我王怜花最怕死也最不怕死,但是自尽这种丢脸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再说,何至于就要死了呢。你不是还给我留了解药么!”

    小伍几乎被他气笑了,嘲道:“王怜花你真是脸皮够厚,那解药……你休想套我的话!你倒说说,我怎么辱没师兄和便宜沈浪了?”

    王怜花越发气定神闲起来。肃了肃嗓子,突然用孔琴的声音开了腔:“唉,小伍你这傻孩子,你喜欢师兄你怎么不说呢?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如果知道又怎么会放弃眼前人,而去追逐那镜中月,水中花,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呢?”

    他本就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过耳留音,加上小伍自言自语地唠唠叨叨那么久,他不但记住了孔琴的声音,还察言观色,细心揣摩出了小伍那点子小心事,如今声情并茂的模仿起这个人来简直游刃有余。

    小伍呆了一瞬,苦笑道:“你学的……比我像。可是,你不是他,他……不会爱我的,我怎么敢说……”

    王怜花一戳他的脑门,继续用孔琴的声音佯怒道:“所以说你辱没了我么!我迷恋王怜花什么?不过是一层色相而已。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义何等深厚,岂是外人能比的?你长得也不错,不必王怜花差多少,你就不能施展些手段,对我柔情万丈,亲切体贴,日久生情……”极力憋住一声干呕,他快把自己给说吐了。

    小伍却崩溃的哭了起来,合身抱住他,趴在他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地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是你……你这短命鬼,居然没有等我长大就……就死了。”

    王怜花本就虚弱,这一下差点被他给压倒了。心里不由又恶心又好笑,不由暗叹一声,看来情之一物确实害人不浅,小伍这样伶俐狠绝之人,独独摊上此物,便成了大傻子一个。便咳嗽一声,恢复了本音道:“伍公子自重,你可还记得我是王怜花?”

    小伍一震,立时就把他推到在地,脸上复又出现了狠狞恶毒的神气。王怜花摔得屁股生疼,在心里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边。脸上却笑微微的满不在乎。傲然道:“你可还记得我虽然名声不好,却有个为人称道的手艺?”

    小伍刚扬起的手又放下了。一脸欣喜若狂地道:“‘活死人,生白骨!’你能救活师兄?”

    王怜花苦笑:“那不过是江湖人抬举我罢了,我又不是神仙……更何况,孔琴死了多少年了,你还能找出这个死人,翻得出他的白骨么?”

    小伍如梦初醒,怒道:“娘的,你一直在消遣我,拖延时间是不是?”

    王怜花也怒道:“奶奶的!怎么提点都不懂,脑子被狗吃了是不是?”

    小伍万料不到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自己宰割了还敢和自己对骂,竟有点懵了。

    王怜花见自己的气势暂时压住了小伍,便冷笑一声,从衣袖中摸出折扇来打开,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扇着风。天气并不热,初春时节的夜晚甚至还有些微寒,王大公子这样做无非就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气定神闲,有恃无恐的形象。

    小伍并不蠢,他当然也看出来了。心想这厮诡计多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让他得了机会反转乾坤。趁着沈浪不在,除掉一个算一个!杀念一起,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狰狞面容便露出了快意而残忍的微笑。

    偏这时王怜花又模仿着孔琴的声音叹了一声:“小伍啊!可惜了。”

    这一声叹模仿的惟妙惟肖,他又用扇子挡着脸。黑暗中仿佛那个温柔和善的大师兄真的死而复生,为他的小师弟发出了怜悯的呼唤。

    小伍明知是王怜花弄鬼,可还是抑制不住的眼圈一热,哽咽道:“可惜什么?”

    王怜花躲在扇子后面一本正经的弄鬼。“可惜你年纪轻轻就痴念成狂,不但失去了师兄,还把自己炸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就算你把所有和师兄死因有关的人杀尽,出了这口恶气。以后的人生也是孤苦寂寥,抱憾终身。让师兄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小伍擦了一把泪水,哽咽道:“师兄安心,待我将这最后两人除掉,便了无心事,自会下去陪你。”

    王怜花在心里大骂这厮心黑手辣,全然不去想自己以前有多么恶毒绝情。但口上却又是一声饱含深情的低叹。

    “可是你体貌毁成这样,师兄与你九泉相逢却也未必能认得出你。认得出后,又岂非要心痛的再死一次?”

    小伍浑身一颤,抬手摸了摸那丑陋可怕的半张脸,声调便抖了起来。

    “师兄……你可是嫌我丑?”

    王怜花简直要偷笑出声,但发出的声音却很愤怒。

    “你竟如此看我,真是没有良心!你我初识之时,你不过是一个泥猴子样的小崽子,又能美成潘安宋玉?那些年我保护你,照料你莫非是贪恋你的美色?”

    小伍自幼最怕大师兄伤心失望,被师兄这样痛心疾首的训斥,他简直慌乱的无法回话。虽然他们初识之时,自己已经被师父勒令洗了澡,穿了干净衣裳,并不像泥猴子。可是大师兄确实对他最好,别的师兄欺负他时,他也总是挺身而出,护着他,安慰他。

    王怜花再接再厉,又道:“师兄不是嫌你丑,更不要你年纪轻轻就要殉情身亡。你智计百出,武功高绝,本是个不世出的英才,本能做出一统江湖,号令群英的雄才伟业。只是因容貌被毁自惭形秽便要自暴自弃,是何等可惜。师兄在九泉之下也难免扼腕痛惜,恨铁不成钢啊。”

    小伍咬住了嘴唇,半晌才嘟哝了一声:“师兄教训的是。只是……”

    王怜花此刻却将折扇一合,恢复本音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伍,我虽不能真的活死人,生白骨。但是移皮换骨,修复容貌这些微小术倒是不在话下。”

    小伍默然不语,似乎还陷在那些久远而温馨的回忆里。

    王怜花不耐烦起来,他先是被沈浪毫不留情的蹂躏了一番,又在马车上施展了迷心摄魂大法,虽然没有耗损内力,但也十分疲惫虚弱,那无形的蛊虫更是吸食着他为数不多的体力,简直快要支撑不住倒地昏迷。这小子却还忆古思今,不肯入彀。

    折扇挑起耳畔飘忽的红色发带,发带里隐藏着最后一粒能瞬间聚集体力的禁药。只要悄无声息的咬住发带,就能瞬间暴起,制住这个鬼东西。但是,药效能维持的时间实在太短,这样做太过冒险……

    王怜花叼着发带一角,决定破釜沉舟。但小伍却在此时长叹一声:“罢了,我带你去赵家集。”

    王怜花一激动,差点真的咬破了那颗药。忙不迭吐出发带,他感觉精神抖擞了许多。笑道:“这才对嘛,你先治好我,我再治好你,互不相欠,两全其美。”

    小伍只要不涉及到师兄,总是理智而冷静。他皮笑肉不笑的将王怜花从地上抱起来,道:“王公子,是你先治好我,我再治好你。你不要说反了顺序。”

    王怜花终于不用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了,小猫偎灶一样往他肩上一靠,睡意朦胧地道:“一样一样。”

    小伍呵呵一笑:“那差别可大了去了。”

    王怜花不应声,他低头一看,这位心愿已了,居然放心大胆的在他怀里睡沉了。月光照在他那俊美苍白的脸上,皮肤光滑,轮廓优美,分分毫豪找不到瑕疵,完美的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这样安然,这样脆弱,这样不设防。但小伍知道他绝对没有真的睡着,他听得见自己每一声心跳,记得清他走的每一步路。

    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何其珍贵,毁了这等人物何其不易。小伍想到自己从那场失败的同归于尽的爆炸中捡回一条命后第一次照镜子时的崩溃和绝望,再看看自己怀里这具美丽的身体。

    他诡异的笑出声来,并不介意王怜花是否能听见。心下想到:“赵家集,有你想要的颅顶血,也有我想要的绝世神医。”

    “不幸的是,你要的颅顶血就在绝世神医的脑袋上。”

    “那个人一定乐于将你的皮囊揭下来换到我身上,而不会甘愿把自己的脑袋敲破,放血给你喝。”

    “慧极必伤,艳极则荼。王公子,你失策了。”

    王怜花香甜的睡在小伍的怀里。他需要这一时半刻没有生命危险的休息时光。至于小伍在心里思谋什么毒计,他已经懒得揣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还有生的希望,他就永远不会绝望。

    现在,他想做梦。梦中,他想见见沈浪。

    沈浪还在一群围攻他的孩子群中气定神闲的左闪右避。孩子们阵法精妙,配合默契,攻势凌厉,且不知疲倦,不畏生死。

    当然,这种程度的围剿远不至于将沈浪杀伤,甚至谈不上困住。沈浪只消施展轻功向上一纵,就可以飞身到路边的大树上,或者随便弹出个石子,便可打中那阵外吹哨子遥控小杀手们的男孩的穴道,让他无法操纵这个孩子阵。

    但沈浪只是像个穿花蝴蝶一样游走在孩子们中间,只守不攻,等着这群孩子自己累倒。看看他们服用的猛药能支持多久,是不是和王怜花服用的那种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笃定了这个想法,他便更加珍惜自己的体力,左支右绌,破绽频出。引得吹哨子和拿刀的孩子们势同疯虎,追着他的破绽穷追猛砍,可偏偏又差着那么一点分寸,永远不能得手。

    果然不消半个时辰,孩子们的攻势慢慢弱了下来。吹哨男孩以哨音催促,也只能使他们稍微振奋一下,随即又慢下来。

    他们中最小的那个女孩支撑不住,一下跌倒在地,“哇”地一声嚎哭起来。然而她的同伴并不动容,仍挥着小胳膊悍不畏死的冲杀。尽管这冲杀已经有气无力。

    沈浪突然觉出自己的残忍来,这只是一群迷失了心智的孩子,并不是罪大恶极的凶徒。用一群明显不是对手的孩子来攻击自己,无论胜负,无颜见人的那个都只能是沈浪。

    沈浪想到上午被一群所谓的“武林正道”围在客栈,意图也是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引起江湖骂名。但这个计划被他的怜花轻而易举的破坏掉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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