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雍正x年羹尧]覆手倾天下 作者:无谓舍人
正文 第2节
[雍正x年羹尧]覆手倾天下 作者:无谓舍人
第2节
鄂尔泰见年羹尧的背影渐行渐远,又确认四下无人,才又敛容屏气打千道:“奴才给四爷请安!”
胤禛微微颔首,俨然道:“不必多礼了,你方才说府上正值多事之秋,可是宫里又出事了?”
鄂尔泰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把胤禛弄糊涂了,他不解道:“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究竟是何用意?”
鄂尔泰故意压低声音说:“这说起来不能算是宫里的事,只能算是十三爷的事。”
“十三弟怎么了?”胤禛听说是和胤祥有关,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立即焦灼地站起来,声如洪钟。
鄂尔泰见一向沉稳的胤禛此时慌了手脚,赶忙做出下压的手势,谨慎道:“四爷,您可小声些,这是在巡抚衙门呢。”
胤禛吸了口气,扶额道:“方才是我冲动了,你继续说。”
“其实这事说起来还和四爷您有关系。”鄂尔泰接着说道。
胤禛听得心烦意乱,愠色道:“有什么事能不能一块儿说完,别卖关子了。”
鄂尔泰一作揖,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联姻翁牛特部的八公主,也就是和硕温恪公主,今年六月难产薨了。皇上体恤公主,不愿让公主独自一人客死他乡,故而想派遣一名皇子前去送丧。原本十三爷念着自己与八公主兄妹情深,又是八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主动请缨前往翁牛特部,谁知——”
胤禛冷笑着打断他道:“皇阿玛自从先前太子被废后,对十三弟不闻不问,此次必然也不会赞同十三弟的上疏。”
鄂尔泰见胤禛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恭维道:“四爷真是英明,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十三爷作为公主亲兄长,给公主送丧本是再合适不过。可皇上就像没瞧见他人似的,上的折子全都驳回了。”
“那最后定下的是哪位皇子?”胤禛端起桌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
“是……九爷胤禟。”鄂尔泰唯唯诺诺道。
“哼——”胤禛y笑一声,一手把茶碗重重摔在桌上,里头的热茶悉数jian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般飞散而出,撒得遍地都是。
“四爷仔细烫手。”鄂尔泰赶忙上前查看胤禛的手有没有受伤。
胤禛却轻轻推开他的手,瞋目切齿道:“老九和老八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老九顶了十三弟去,未必不是老八的主意。”
鄂尔泰又道:“四爷,当务之急不是哪位皇子去送丧,这也已经是皇上下了旨,板上钉钉的事了。而是十三爷听说最后派了九爷去,急火攻心病倒了,也有好些时日了。
胤禛站起来,在房里踱步。又叹气道:“十三弟身体一向孱弱,几个月前又说腿脚也不是太好了,如今受了这番打击,哪里能够承受得住。”
鄂尔泰忙劝道:“四爷您还是去早日回去劝劝十三爷吧,恐怕也只有您能够劝得了他。”
胤禛思索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宫里形势风云莫测,我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日子。”
鄂尔泰试探着问:“四爷需不需要奴才立刻去收拾行李,咱们即刻上路?”
胤禛沉沉叹了口气,闭上眼想了许久,终于喃喃道:“咱们明日再走吧,我去向双峰辞行。”
“唉,四爷您这次来四川,不就是为了招揽这位年大人吗,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咱们的身份,以后也好办事啊。”鄂尔泰对胤禛的做法也十分不解。
“以后再找机会解释吧,事到如今,说了只会让他以为我在利用他,只会适得其反。”胤禛望了望不远处铜镜中的自己,这一刻,他不是胤禛,他是尹四。
年羹尧望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政务,已是头昏脑涨,一抬头瞧见了门外的胤禛,也不敲门也不说话,就只是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怔怔地看着自己。
年羹尧心内暗自好笑,揶揄道:“怎么了,本官是穿错了衣服还是系错了扣子,惹得我们尹四爷看得目不转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哪家的大姑娘呢。”
胤禛只觉得心里泛出一股酸楚,堵在胸腔,如鲠在喉。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年羹尧。
年羹尧一下呆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他眨眨眼,双手想要推开他,胤禛却越抱越紧。
年羹尧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大……大哥,你……你做什么?”
胤禛缓缓松开他,眼中隐隐有泪光。
他拼命挤出一丝笑来:“双峰,大哥要走了。”
“怎么走得这么急?”年羹尧听说他要走,也伤感起来。
“家里出了点事,十三弟病了,我要回去看他。”胤禛已经哽咽起来。
年羹尧虽然也依依不舍,可他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尹四从不属于这里,他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现在,这场梦要醒了,戏要散场了,他能做的,只有放手而已。
年羹尧转过身去,故作欢颜道:“古诗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大哥知己良朋遍天下,自不必挂念双峰。四川山高路远,此次一别,恐日后没有再见的缘分,双峰作画一幅赠与大哥,权当纪念,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语毕,年羹尧径直走到书桌前,抓起一支狼毫,蘸满了墨,寥寥几笔,挥毫而就。
胤禛凑近一瞧,画上是一座草桥横在炊烟袅袅的村庄,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这草原披着连绵的碧色,为漫天星光笼罩。再往前是一个骑在马上弯弓s,he猎的金刀英雄,这英雄着一身金铠甲,端的是一身意气,骄傲非常。
“这是?”胤禛又仔细看了看,这英雄的脸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
年羹尧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我没见过你骑马的样子,可我想,要是你骑在马上,一定是最气宇不凡的模样了。”
胤禛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幅画,万般珍惜地把它放到自己胸前。
“大哥没有什么留给我的吗?”年羹尧说笑道。
胤禛想了想,遂也提起方才蘸了墨的笔,在纸上笔走龙蛇。转眼间,一首小诗作成了。
万里碧空净,仙桥鹊架成。
天孙犹有约,人间那无情?
弦月穿针节,花y滴漏声。
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
年羹尧轻声念着这几句诗,心里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从巡抚衙门送到成都城门口,这几百里路,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眼看着就要出城,还是年羹尧先开口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双峰就送大哥到此了,天气快凉了,大哥路上多多保重。”
胤禛只微微点头,也向他告辞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双峰你也多保重。”
年羹尧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默默无言,独自打道回府。
才刚转身,却听背后有人道:“双峰——”
他猛地一回头,却见胤禛挥手向他笑着,头上正戴着他先前送的那顶毡帽。微风拂过发梢,胤禛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望着胤禛笑,他也笑了,不知不觉红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1《和硕温恪公主祭文》
2《清史稿·卷二百二十·列传七》:(爱新觉罗·胤禟)四十八年三月,封贝子。十月,命往翁牛特送和硕愠恪公主之丧。
3《七夕》爱新觉罗·胤禛
第6章 剿罗都年氏临危受命,破番军提督暗度陈仓
自从尹四走后,年羹尧更加醉心于四川的民政军务,誓要做一个不负皇恩、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一连几日都从日出忙到日落,都没怎么合过眼。贺成见他连日辛劳,端了一碗参汤来给年羹尧提提神。
年羹尧见他对自己事事体贴关心,也对这个巡抚衙门的旧人渐渐敞开了心扉。他笑着接过贺成递过来的参汤,轻轻吹了几下,一仰头,直接灌进肚去。
转眼已经到了康熙四十九年一月,正是腊月,正月里过年的时候,天气也一点点冷了下来,北风紧,吹得人身子都僵了。眼看着府里的人一个个告假回家,府衙里只剩下了贺成和年羹尧两人。
这一碗参汤下肚,从喉头暖到心头,融融暖意化了他多日来心头的冰雪。数日愁眉紧锁、不苟言笑的年巡抚脸上也显出了红光与笑容。
“你三天两头的参汤补品往我这儿送,我哪里受得起呢。”年羹尧半开玩笑对贺成道。
贺成眼珠子骨碌一转,嘿嘿笑着对年羹尧说:“年大人,您是我们四川百姓的大恩人,您的身子可是相当要紧,万一您累垮了,我们可怎么办呐。”
年羹尧拍案大笑,带着些许无奈道:“你呀,这溜须拍马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贺成也并不介意年羹尧的话,这些日子,他逐渐发现,这个新来的巡抚,并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冷血无情。相反,他还是一个热血沸腾、满腔抱负的好儿郎。而他,也对年羹尧越发钦佩起来。有的时候,这个发奋图强的年轻人来了兴致,可以好几夜待在府衙,伏案到天明。
不知从何时起,衙门里的官吏们不再厌恶这个对待下属事事严苛,对待陋行铁面无私的长官,人人都对他肃然起敬。
年羹尧用了短短数月,向人们证明,他年羹尧,不是一个欺名盗世的纨绔子弟,而是真正想为百姓做些实事的好巡抚。
他喝完了参汤,又对贺成道:“快过年了,你也早日回家去和你的家人团圆吧。”
贺成只是摇头:“年大人不走,小的也不走。”
年羹尧扳着指头一算,自己加起来满打满算差不多也有半年没有回家了,心里也对京城颇为想念。可眼前公务繁忙,又不是说走就能走得开的。
想到这里,他有些失落,又有些伤感。
贺成看出了年羹尧心里有苦难言,拍着胸脯道:“年大人放心吧,这里有我呢,您啊,大可安心回家过个好年。”
年羹尧反问道:“贺成,如果留你在这儿,你的家人怎么办?”
贺成沉默了,一会儿,他苦笑着开口说:“小的没有家人了,我爹娘早就抛弃了我,我也没想过娶媳妇,就这样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年羹尧见他这样说,心中更是不忍道:“这个年,还是我陪你一起过吧。”
贺成故作潇洒地一摆手,向年羹尧说:“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这次年大人你听我一回,还是回家去过年吧。”
年羹尧见他如此坚持,心里也动了回家的念头,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就拜托你好好管理衙门的事务了。”
贺成兴冲冲地帮他去收拾回京的行李,年羹尧正要跟去,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亮工贤侄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年羹尧循声望去,却是当日亲自将他带到巡抚衙门的四川提督岳升龙。
“四川巡抚年羹尧见过提督大人。”年羹尧给岳升龙打躬作揖道。
岳升龙上前扶起年羹尧,笑得如慈父般和蔼可亲。
“提督大人是一个人来的?”年羹尧没瞧见他身后跟着什么人,关心道。
“是啊,贤侄莫不是以为老夫是来视察公务的吧?”岳升龙说着抚须大笑起来,拉近年羹尧道:“今年这个年,贤侄打算怎么过呀?”
年羹尧瞥了一眼里屋的贺成,支支吾吾道:“我……亮工想着府里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下属们又都告了假,回京过年也未尝不可。”
岳升龙却丝毫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相反,他笑得越发慈祥起来:“贤侄不必担心,老夫在这川蜀之地也有几十年了,个中辛酸岂会不知。你毕竟还是个孝顺孩子,回家去过年也好,记得代老夫向年遐龄年大人问好。”
年羹尧见岳升龙对自己的处境颇为理解,兴奋点头道:“多谢岳大人体谅,侄儿到了京城,一定将岳大人的问候带到。”
年羹尧亲手为岳升龙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递到岳升龙手中,又道:“不知岳大人今年打算怎么过年?”
岳升龙满脸春色,敬布腹心道:“实不相瞒,亮工啊,老夫已经入了川籍了。”
年羹尧哑然失笑,惊问:“岳大人怎么突然想起入川籍了?”
岳升龙淡淡地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老母年逾九十,皇上体恤臣一片孝心,故而准了我们一家老小都入川籍,入川团聚。”
年羹尧心知这岳升龙身为四川提督,今日独自登门拜访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又迟迟不愿说出来由,着实让人心急。
岳升龙坐在一侧,静静品茗,悠然自得道:“贤侄,你这茶是好茶,可惜还是煮得太急了些,不够滋味。”
年羹尧闻言祛衣受业道:“岳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岳升龙凌然一笑,上前拍着年羹尧的肩膀,缓缓说:“犬子岳钟琪自然也随老夫入了川籍,不过嘛,他如今不过是个捐官得来的候补知府。我这个儿子,别的不说,自幼热爱武学,喜欢打打杀杀的。前几日,他提出想由文职改武职,我就说啊,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不如先去四川巡抚年大人手下做事,如果做得好,自然有机会。”
年羹尧一时怔住了,他没想到,岳升龙的目的竟然是把他的儿子安cha到他的手下。
“怎么,贤侄是嫌弃小犬不才,给年大人你添麻烦了不是?”岳升龙声如洪钟。
“当然不是,既然令郎愿意来巡抚衙门历练,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年羹尧正了正衣襟,俨然道。
“好,那过了年,就让他到你这里报道吧。”说完,岳升龙还不忘了从衣袖里拿出一枚平安符来。
“贤侄,回京路上,一路平安。”岳升龙笑着将这平安符塞到了年羹尧手中。
贺成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出来时却看见年羹尧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处,关切道:“年大人,你没事吧?”
年羹尧急忙扬了扬嘴角:“没事,行李收拾好了?”
贺成将满满当当的包袱推到年羹尧怀里,又把他往门外推去,眉飞色舞道:“事不宜迟,您还是赶紧上路吧。”
年羹尧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却暗藏着喜悦。
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去想了,策马向着京城狂奔而去,年少轻狂,也只有放纵这一把。
谁知刚行了一里路,身后却突然传来贺成嘶哑的喊声,“年大人,年大人,快回来!”
年羹尧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忐忑不安地对贺成道:“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
康熙四十九年,斡伟生番罗都等掠夺宁番卫,杀死游击周玉麟,圣上大怒,命四川巡抚年羹尧与四川提督岳升龙剿抚。
年羹尧忽闻军令,来不及收拾准备,匆匆忙忙披上一件灰白的战袍,跨上一匹赤色宝马,又唤贺成赶紧去带援军,自己则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径直向平番卫赶去。
可一众人等风尘仆仆地赶到平番卫,还未曾与那罗都谋面,却听前方传来捷报:罗都已被四川提督岳升龙大人生擒,如今已在押解途中。
年羹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厉声问那回报的探子:“为何我这里才得了敌情,岳大人已经生擒了匪首?”
探子也是一脸茫然无措,只道:“这,奴才也不知道,恐怕要问贺成贺大人了。”
贺成见年羹尧目光如炬,几乎要将他焚烧成灰,唯唯诺诺道:“不关奴才的事,奴才一接到宫里的圣旨,就马不停蹄地往大人那里赶了。”
“圣旨是谁送来的?”年羹尧紧紧攥着辔头,心里默念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是提督大人派人送到巡抚衙门的。”贺成如实相告。
年羹尧倏地想起什么,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笑脸,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背上凉嗖嗖的,很快爬满了ji皮疙瘩。
笑里藏刀,莫过如此。
“年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如何是好?”贺成知道,年羹尧这次是百口莫辩,无论如何怕是难逃这条擅离职守罪了。
“还能怎么办,回去吧。”年羹尧仰天长啸三声,遂引军还。
贺成望着独自走在前方的年羹尧,夕阳西下,狭长的暮色笼罩着他单薄的身躯,映出他落寞的背影。可他还是从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目视前方,平静地等待即将迎接他的一切,他像是个孤胆英雄,英雄会落难,却从来不会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1《清史稿·岳钟琪传》
2《清史稿·列传八十二》年羹尧篇
3岳升龙大人本人似乎是个好人来着,向他道歉(?▽?)
第7章 遭弹劾双峰受冤,保官职雍王说情
今日午后阳光正好,岳升龙眯着眼躺在摇椅上,沐浴着曦轮的泽被,微风熏人,身上也暖和起来。
他身侧一位柳叶细眉、面容姣好的女子正低头抚琴,纤纤素手婉若游龙,徽间流转如蜻蜓点水。
琴声悠扬,时而舒缓绵长,如江南女子扫眉幽幽低诉,时而湍急婉转,似白玉珍珠落在九曲回廊。岳升龙的心也随着琴声而动,一会儿如明镜止水,一会儿又猛地揪起,虽不是琵琶,却想起白居易“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两句来。
“岳大人!”
一声挟带了三分怒气的吼声打断了琴音。
原是年羹尧怒目圆睁,飞身一脚踹开了岳府后院的大门。
岳升龙一睁开眼就瞧见弹琴的小妾霎时间吓得面色煞白、花容失色。他又懒懒地倒了回去,指指那把仲尼古琴道:“柳娘,怎么停下了,接着弹。”
年羹尧见他如此雅兴,半带讥讽道:“刚擒了反贼罗都,加官进爵近在眼前,岳大人果然是人逢喜事ji,ng神爽。”
“贤侄别来无恙,不是赶着回京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岳升龙从摇椅上站起来,摇手示意柳娘退下。
“不要再装聋作哑了,岳大人的好心年某受不起。”年羹尧的声音如雷贯耳。
岳升龙却面色未改,走到方才柳娘留下的琴旁,食指挑起细如发丝的琴弦,沉吟道:“这琴啊,弦太松,难以成声,弦太紧呢,就容易断,还会割伤手。年大人弹琴喜欢把弦崩得太紧,又处处着紧用力,动作自然不够流畅自然。等弦断了,只能自食其果。年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老夫的意思。”
年羹尧不去看他,脸上只有不屑之色,颤声道:“古琴本是高洁之物,嵇康一曲广陵散,知音难觅多少年。可岳大人偏偏要把它卷进浊流去,白白作践了这把好琴。”
岳升龙仰天大笑数声,在年羹尧听来极为刺耳。
他慢慢抬起年羹尧的手,将它轻轻放在琴弦上,语重心长道:“年大人,你说老夫是附庸风雅也好,装腔作势也罢。有一点你始终不明白,木强则折,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却能润泽天下苍生,就是这个道理。”
年羹尧猛地抽回了手,一甩褂摆,蓦地跪下。可他脸上没有畏惧之色,却是目光矍铄,字字铿锵:“承蒙大人错爱,岳大人的教诲句句醍醐灌顶,只可惜,年某愚钝,不能领会岳大人一片苦心。还请大人这就去参年某一本,年某必当奉陪。”
语毕起身扬长而去。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岳升龙一巴掌拍在琴上,琴身微颤,发出幽怨的哀鸣。
等在府外的贺成见年羹尧面色凝重从里头出来,急忙上前关心道:“大人,怎么样,岳大人答应瞒下这次的事了吗?”
“没有。”年羹尧口中只有冷冷的两个字。
“强龙难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年大人为何不肯低一下头呢?”贺成跟了年羹尧这么久,也渐渐了解了他的脾性,知道他这次一定又没有给岳大人好脸色。
“怎么,你怕了?放心,我年羹尧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年羹尧冷笑道。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贺成正欲辩解,年羹尧却打断他道:“罢了,回衙门去吧。”
年羹尧与贺成二人行至一座山前,只见这山山峰陡峭,直cha云霄,巍峨磅礴之势不言自明。
“这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天台山,壮观得很呢。”贺成感叹。
“年大人,年大人——”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
原来是巡抚衙门的一名小吏。
“什么事?”年羹尧心里已经猜到了□□分。
“朝中有人参年大人玩忽职守、延误军情,说是要让皇上罢了大人的官。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想想办法吧。”那小吏急得语无伦次。
年羹尧却像早已料到般镇定自若道:“参我的可是四川提督岳升龙岳大人?”
这小吏却摆手道:“不是,不是岳大人,是川陕总督音泰大人。”
年羹尧愣住了,可一会儿,他又大笑起来,指着天台山对贺成说:
“贺成,你看,这山高不高?”
“高耸入云。”
“山路难行不难行?”
“山石嶙峋,寸步难行。”
“好,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攀上那万丈高峰,到那时利刃在手,定会让这满山禽兽尽低头。”年羹尧紧握双拳,眼中闪出光来。
京城雍王府
胤禛从四川的探子那里听说年羹尧先前在奉命擒罗都一事上出了差池,心里已经暗暗替他捏了把汗,这会子果然又来了情报。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探进了门:“四爷,川陕总督音泰大人今儿早朝上的折子,说是年大人玩忽职守、延误军情,险些酿成大祸。多亏了四川提督岳升龙大人才得以平叛,故而——”
探子看了眼胤禛y云密布的脸,停了下来。
“说下去!”胤禛的神色y鸷起来。
“故而音泰大人上奏请求将年大人撤职。”
“真是笑话!”胤禛不待探子说完,勃然大怒,厉声道:“年大人他为人一向沉毅渊重,我不信他会做出延误军情这样的事来。”
探子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可事实的确如此,铁证如山,年大人恐怕这次是栽在小人手里了。”
“这折子上了怎么样,响应的人多吗?”胤禛冷静下来,又问。
“音泰大人是随万岁爷征过葛尔丹的老人,在朝中向来威望不小,再加上如今他镇守西南边陲,手握重兵,响应他的人不在少数。”探子低头道。
“双峰啊双峰,看来这次你真是惹上大麻烦了。”胤禛长叹一声,可很快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坚毅之色:“双峰,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胤禛进宫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沉沉的暮色笼罩在偌大的紫禁城上方。霞云染成了红色,将庄严的宫殿照出了几分温情。
乾清宫的小太监坐在门口打盹,见雍亲王过来,吓得一激灵,赶忙站起来打千。
胤禛敛笑道:“皇阿玛在里面吗?”
小太监伸过头向里瞧了瞧,道:“在,万岁爷刚回的乾清宫。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胤禛点头道:“劳烦公公。”
胤禛进门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的康熙皇帝,也就是他的皇阿玛,正伏在书案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胤禛从前从未发现,自己那个八岁登基,一路斩鳌拜、平三藩,三征葛尔丹的皇阿玛,此时头上已生华发,脸上也已渐渐布了沟壑。在这个寻常人家早已安居一室,共享天伦之乐的年纪,眼前这位老人却将一本又一本奏折拿起又放下,恍惚间还能看到那个沙场秋点兵,围场勇狩猎的英武少年。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禛恭恭敬敬地跪下。
“是雍亲王啊,起来吧。”康熙头也不抬,继续看着眼前的奏折。
“皇阿玛看折子累了,儿臣命人给皇阿玛送燕窝来。”胤禛正要叫人进来,端坐上方的康熙却突然抬起了头,合上了手里的折子。
“不必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角落里的鱼缸前,对胤禛道:“胤禛,你过来。”
胤禛过去端详着这鱼缸,是新制的官窑青花,里头游着几条红鲤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康熙从身侧拿过鱼食,投了进去,两条体型较大的鲤鱼立即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食吃。
“胤禛,你看,这鱼食就是一个利字。为了利,什么脸面也顾不上了,去争去抢,这就是本能。”康熙笑道。
胤禛摇头:“儿臣不明白皇阿玛的意思。”
“你会不会因为这两条抢食的鱼把水jian到了身上,就把它们杀了?”康熙又问。
胤禛笑言:“自然不会。”
“两条鱼抢食吃,却想拿朕当幌子,朕还没老糊涂到这份上。”康熙背着手,一步一步踱回了案前。
“皇阿玛圣明!”胤禛立即明白了皇阿玛的意思,忙下跪谢恩。
“老四啊,你这孩子不像老八,惯会拉帮结派,弄些无谓的小动作。皇阿玛年纪是大了,可看穿你们这些小把戏的本事还是有的。”
“皇阿玛恕罪,儿臣这次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胤禛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好了,起来吧。你之前想说的话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康熙的声音是威严的。
“儿臣知道川陕总督音泰参四川巡抚年羹尧延误军情,朝臣亦对此颇有微词。可年羹尧年大人自任四川巡抚以来,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儿臣以为,功过相抵,不宜因此降罪于他。”胤禛望着他高高在上的皇阿玛,此时心里的畏惧早已不翼而飞,有的只是不顾一切的勇气。
“你的眼光不错,年羹尧是个可用之才,朕还有大任交托给他呐。”康熙言语中对年羹尧颇有几分赏识,也没有追究他这次过错的意思,胤禛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文献:
《清史稿·列传八十二》年羹尧篇
第8章 语切切双峰吐真情,意绵绵容斋暗倾心
年羹尧独自一人坐在房里,抚摸着桌案上几卷还未来得及翻阅的公文,他留恋地环顾四周。灰白的墙面氤氲着浅浅的水渍,窗棂在风里沙沙作响,这里的摆设都是最简朴不过的,可也有一番独特的风味,黄花梨的桌子、樟木的书橱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竹凳子上鸦青的缎子,还是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底下的小官送的。
他是这样留恋这所只待了半年的巡抚衙门,这里有他耗费的心血,有已经情同莫逆的好兄弟们,还有,还有曾经属于他和尹四的那段回忆。
可是,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倒不是丢了官让他有多难过,年遐龄之子,就算不做官,生活温饱总是不成问题的。他只是为了心里那份不服输的劲头,还有对四川一草一木的不舍。
默默收拾好了行李,他站在巡抚衙门前,最后看着这里的人与物,心中百感交集。
“年大人!”贺成急匆匆地从门外扑进来,差点儿没摔一个大马趴。
“贺成,你也来送我?”年羹尧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不是的,年大人,您不用走了。”贺成一把拉住了年羹尧的小臂。
“为何?音泰大人的折子不是都到了皇上手里吗?”年羹尧见事情有了转机,面上微露喜色。
“是啊,折子是送到了皇上手里。可您猜怎么着,皇上说大人您在四川功勋卓著,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还让您以后继续在四川好好干。”贺成说得眉飞色舞,几乎就要跳起来。
年羹尧听闻自己逃过一劫,心下也暗自欢喜。可他又觉得好生奇怪,为何皇上那么轻易就饶过了他这次这么大的错误。
“年大人,您怎么还皱着眉呀,不用走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啊。”贺成不解地望着沉思的年羹尧。
“你说得对,我应该高兴。”年羹尧笑了,随着贺成携手回了衙门。
光y如水,白驹过隙,一转眼,年羹尧在巡抚衙门又过了一年。
正是新春佳节,贺成与几个没有回家的小吏一同陪着年羹尧在衙门吃了顿团圆饭。热气腾腾的火锅架在中间,里头涮的是刚打的野味,汤物合一,“咕嘟咕嘟”直冒泡。过一会儿把东西捞上来,已是剔透晶莹,蘸着酱料吃,鲜咸在落入口中的一瞬间交融,唇齿留香。吃完后只感油而不腻,酣畅淋漓。席上众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年羹尧静静坐着,望着这一桌佳肴和眼前人,一切都恍如隔世。一年前,自己还因为返乡延误军情,差点儿罢了官,一年后,竟然可以平安无事地坐着这里和大家把酒言欢。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年大人,您别干坐着,这大过年的,咱们也不能只埋头吃东西啊。”贺成起哄道。
“是啊,是啊——”大家也都应和着。
“好,既然这样,咱们来个行酒令如何?”年羹尧提议。
“好啊,年大人先来——”
“年大人来一个——”
年羹尧被围拢在中央,难以推辞,便笑着应承下来道:“那就由贺成做个令官,不论是谁,输了可都是要罚的。”
贺成正巴不得当这个令官呢,旋即站起身来,开口便道:“章台折柳,柳留人不留。”
年羹尧笑道:“蟾宫摘桂,桂归心难归。”
语毕,年羹尧窃笑着望向下一位。
“我说贺大人,你出个这么难的题,莫不是要咱们都喝成烂泥才肯放过我们了?”
“是啊,太难了。”
“是啊,是啊。”
小吏们纷纷抗议。
贺成便道:“那就出个简单的飞花令吧,春城无处不飞花。”
年羹尧信手拈来:“花自飘零水自流。”
“乱花渐欲迷人眼。”
“柳暗花明又一村。”
“只在芦花浅水边。”
“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汀烟雨杏花寒。”
席上共七人,很快又轮到了年羹尧。他不假思索道:“犹为离人照落花。”
身侧小吏正欲接下句,只听得门外有人道:“花边高冢卧麒麟。”
众人纷纷侧目,门口却站着个年轻公子,这人翠袍长衫,面如冠玉,俨然一副风度翩翩的书生模样。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巡抚衙门!”贺成上前喝道。
这人非但不恼,只温润一笑,作揖道:“在下岳钟琪,是新晋的松潘镇中军游击,也算得上是巡抚大人的属下。”
贺成听说他的身份,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怒道:“你就是岳升龙的儿子?”
年羹尧忙唤贺成住手,对岳钟琪点头道:“你爹先前和我说过你转了武职,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上任了。”
贺成嗤笑道:“看你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好端端地当个候补知府,转什么武职。”
岳钟琪并未驳斥,只从身畔抽出一柄长剑,飞身舞起剑来。年羹尧见他身姿如燕,动作干净利落,剑穗随风,衣袂飘摇,宛若一副君子舞剑图,心中不禁赞叹不已。
他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杆红缨□□,马步一扎,向岳钟琪道:“岳公子请赐教!”
但见□□在年羹尧手中上下翻飞,招招凌厉,直刺岳钟琪胸膛。岳钟琪以剑去挡,有如彩蝶纷飞,看得人眼花缭乱。年羹尧突然发力,□□脱手而出,旋转着若巨龙般向岳钟琪呼啸而去,岳钟琪躲闪不及,挽了个剑花便跪倒在地,他则转了个身,双手向前不偏不倚地接住了□□。
“没想到岳公子有这等好功夫!”年羹尧赞道。
“年大人虽是文官却有如此好身手,着实让容斋自叹不如。”岳钟琪拱手道。
众人也被方才两人的一场比试震住,纷纷愣在原地。
年羹尧解围道:“既然岳公子来了,上门即是客,我们同他共饮一杯如何?”
见年羹尧这么说了,贺成和几个小吏只能极不情愿地接纳了岳钟琪。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贺成早就喝得烂醉,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其他人有的喝到一半就晃晃悠悠回家去了,还有的也喝得神志不清,坐在凳子上打瞌睡。
此时还算清醒的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年羹尧,另一个就是岳钟琪。
年羹尧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外面月色正好,不如一同赏月。”
岳钟琪浅笑着点头。
年羹尧走到一片空地上,径自卧了下来,让岳钟琪措手不及。
望着他一脸惊恐的模样,年羹尧笑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和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只可惜,今晚只有月色,没有星星。”
岳钟琪盘腿坐下来,随口说:“那她一定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了。”
年羹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手道:“是,是,他确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人,不过不是佳人,倒是位佳公子。”
“那他现在在哪儿?”岳钟琪问。
“不知道。我从未问过他的来处,也未问过他的去处。”年羹尧眼里泛出了一丝感伤。
“你在想他?”岳钟琪托着腮问。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很奇怪,是不是?”年羹尧说着自己也笑了。
“不奇怪,如果我遇上像年大人这样的才俊,分开后也准想你。”岳钟琪笑着说。
年羹尧放声大笑,一转头看到岳钟琪瘦削的轮廓。
“你为何想做武职?”
“我自幼就喜爱军事,可我爹总是逼着我读书,我就只好读书,去做出一副他喜欢的样子来。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有些事,如果不去做,以后一定会后悔。”岳钟琪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认为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爹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
年羹尧本想问他知不知道他爹为了他的前程做了些什么,他此次前来是不是身负密令暗中监视他,可看着岳钟琪如月光般清澈的双眼,话到嘴边,他又突然开不了口。
“年大人,您一身的好武艺是向谁学的?”岳钟琪见年羹尧久久沉默,主动打破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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