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画楼有意 作者:溯语疏楼
正文 第18节
画楼有意 作者:溯语疏楼
第18节
秦有意本来今日心情明媚,却不想用个早膳坏了好心情,家中本就无意让他坐那辆好的马车出门,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想那辆豪华的马车,秦有意坐着那辆低调的马车出行,看上去像个次末的小官。
“站住。”站在门口守卫的是禁卫军,他们拦下了马车,其中一人走到马车边,伸出手,语气不咸不淡,“您的请柬,马车不能进入皇宫,还请见谅。”
教养很好,这是秦有意第一个感觉,因为其实作为禁卫军,他们的官职并不会比朝堂上地位低的人低,像秦有意今天挑的马车,一眼看去就像是个地位“卑贱”的官员。
穆石看出来秦有意心情很好,他伸手撩起一角布帘,露出自己的脸,淡声道:“本王将请柬忘在府中了。”
禁卫军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微微张着嘴,呆愣了好一会儿,穆石的声音才传到他的耳中,他张了张嘴,尝试了一下,才说出口:“您,您可以通行,王爷请。”
穆石看了他一眼就要放下布帘,禁卫军正看着,却见那一角中伸出一只手,然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还有这是我的请柬。”
声音清越,丝毫不像是穆王的声音,禁卫军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封请柬,打开之后看到人名之后,他下意识地抬抬头,“请。”
穆石抓回那只不听话的手和请柬,另一只手放下了布帘,他马车又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穆石看着秦有意。
“看我做什么?”秦有意自己也看看自己,疑惑地抬头,“我今日应当并无不妥。”
穆石赞同地点点头,秦有意今日一反常态地配了一身宝石蓝的长衫,越发衬得他小公子翩翩气质,让人想要娇纵着这位实际上并不纨绔的小公子,自从他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仿佛每一眼的看见都是一见钟情,每一刹那的相处都是热恋,无法自已。
穆石正想着,手上一温,他向下看去,是秦有意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怎么了?”秦有意问道。
穆石轻轻摇头,反手一握,力道不大,却不是人轻易能够分开的。
“怎么了啊,忽然就有些郁郁起来。”秦有意嘴里说着,他的手也紧了紧,让穆石能够感受到他的力道,却不会伤到穆石,秦有意抬眼,微微笑着说道:“不许州官放火,但许我电灯。”
“许。”穆石轻轻地说道。
秦有意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却感受到马车缓缓停下的动作,便止了声,掀起一边的布帘,看看马车外,确实正好到了地方,秦有意在内心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的两人相处的时间。
宴席设在腾蛇殿中,天国皇宫中设有两个神殿,勾陈腾蛇,一般对外是腾蛇,对内是勾陈,腾蛇冷厉,对外可显威风。
腾蛇殿的构造,一如他名字,外形在某个角度,经人提醒之后可以看出是条巨蛇,但在其他角度看来都是正常的房屋。
秦有意与穆石下了马车,走过长长的石板路,经过阶梯中间那雕刻的腾蛇像,他们到了那殿门口,负责迎宾的太监弯着腰、低着头走了上去,“王爷,入殿前需要搜身,王爷可以不用,但这位公子……”
太监忽然没了声,不因为别的,单就穆王爷看他的眼神就让他有些吃不消,太监连连告罪,陪笑道:“呸呸呸,是奴才多言了,王爷带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呢,两位请进,请进。”
秦有意本来都做好被搜身的打算了,反正只是摸两下,又不掉r_ou_,但现在看来……秦有意眼含笑意地看了穆石一眼,却见对方撇开脸,先提的步子,却始终都和秦有意并排成线。
“穆王爷到,顾公子到。”门内的太监高声喊道。
四座哗然,听说是一件事情,眼见又是一件事情,虽然他们都没有看到,但最近关于这两人的传闻却是不少,众官员与自己交好之人偷偷咬着耳朵,开始讨论起来,让本来有些安静的大殿也热闹了起来。
秦有意的位置在靠后的位置,顾俊峰的下面,秦有意也不在意,随意往那儿一坐,明显就对比出来了,秦有意毕竟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他想要哪种气质不能够沉淀出来?自然比顾俊峰他们要深层次得多。
“要本王陪你坐这吗?”穆石见秦有意坐下,才从高处看着放松着脚的秦有意,他伸手点了点秦有意边上的人,道:“或者你想要什么,本王帮你改一改。”
秦有意双手按着腿,摇了摇头,道:“并无不满,若你觉得无趣,也可同我一起坐。”
哎哟我的天,这祖宗怎么就不会说话呢?在王爷,穆王爷面前自称我,也是好本事的人。一旁候着的随侍太监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希望待会儿别做了出气筒就好了。
众官员也都等着看秦有意的笑话,不知好歹,不知分寸,不知尊贵卑贱,王爷怎么可能会为了你吁尊降贵……众官员正想着呢,却没想到穆石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狠狠打了脸。
“也可。”穆石毫无意义地走到秦有意旁边,然后对着那个随侍的小太监,道:“备坐,再带上一份用具。”
小太监还是新来的,平时干的也就是些小活,为什么会被分配到饮宴上,大概既是他的幸运又是他的霉运,小太监生平第一次见到王爷,还是个非常厉害的王爷,仿佛什么都难不住他。
“小太监?”秦有意一转头就看到穆石微微皱眉,看着那个明显魂不在位的小太监,不好让对方挨骂,秦有意站起了身,然后扯了扯穆石的衣袖,自己的眼睛却是看向小太监,脸是笑着的,“怎么呆呆的,这么可爱呢,去吧,备坐,再带上一份用具。”
这下小太监反应过来了,他对着两人重重弯腰,然后转身从没有人关注的殿角落里走了出去。
穆石没有坐下,秦有意也就站着,陪他说两句话,因为对方看起来一幅‘我不想和你说话’的神情,秦有意偏偏想要做打破那个常规的人,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抓住穆石的衣袖带着。
“怎么了?”穆石问。
秦有意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傻气兮兮的,丝毫看不出平日里温润青年的模样,“你同我一起坐,会不会有损你王爷的威严啊,而且我这里就这么大,倒时候可没有你摆放东西的位置。”
秦有意是个会收拾的人,就是收拾一次,中间隔的时间很长,但他一收拾就能干净好久的意思,他每次最享受的,就是为这干净的地方摆放上东西或者把这些东西一一整理掉,看到干净桌面的开心心情。
穆石没有说话,但他看着秦有意宠溺的眼神却让人听到了他的回答,只要在摆上你就好,这里哪一处不是皇族的地方,只要他想,摆多少东西都没关系,他坐在这里最主要的原因也不过是一个:秦有意在。
“王爷……”小太监急得不行了,只能小声地张口唤着,却没想到还是一个面对面,“王爷请您往边上站一站,奴才为您准备。”
穆石便带着秦有意走到了桌的外面,好似看着小太监整理位子,实际上他只要心上人在,他的眼珠子一直都盯着那个人,然后一动不动,时光飞速地流走。
等小太监弄完之后,顾离带着穆石坐了回去,然后开始向身边诸位大人敬酒,随便说了两句,然后就开始自己喝。
秦有意觉得自己不太适应这边的官场,这里还真的是一个小型社会。
旁边穆石好似看出了秦有意的倦意,便往请有意身边坐了坐,然后伸出自己的手,道:“累了便休息一下,走的时候我喊你,你知道了吗?”
秦有意点了点头,然后身子微微往边上一靠,却没有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在边上一人的身上,而是出力七分回收三分,最起码偷懒,只要你们一个来回带一个包裹,结果……
两人沉默而温馨地待在一起,直到太监高喊道:“皇上驾到。”
所有人当即起身,在自己的坐的地方的旁边,然后跪拜,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帝扫视两圈之后,看到所有人的礼仪都非常标准,才说了,然后一撩下摆,往后一做,腿分开有肩宽,皇帝沉稳地说道:“今日饮宴只为了招待远从漓国而来的几支队伍,以及他们为首的使臣大人岁光王爷。”
本来没有什么反应的人,一听到这名字就跟最初听到穆石的名字一样,天国上三流人物无不皱眉,有些甚至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哭喊怎么回事这个煞星过来交换。
可惜无论众大臣内心到底有多急切、多虔诚,这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人啊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不服输。
“哒哒哒。”踩着统一节奏步伐、穿着奇异服装的人走了进来,他们也不看别的人,一进来就奔着主题,“吾皇万岁,漓国想要与您签订一项契约,如果可以的话,漓国愿成为天国的附属国,每年纳贡,并且绝对听话。”
“哦?”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个为首的人,笑了笑,问道:“这对朕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好处啊。”
漓国除了跪拜先祖,平时没有下跪的习惯,所以他们同意都哦度是一手按肩,躬身,算作他们的礼仪了,岁光眼角垂了暗红色的头发,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自然似乎有好处的,皇上容禀。”岁光依照这里的规矩,下摆一掀,膝盖一顶底,整个人挺直了腰板,道:“两国交战,苦得总是战线附近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皇帝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岁光继续说下去。
“并且,本王听闻天国正准备在北方拉开战线。”剩下的话岁光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天国连年来四处征战,国库早已空虚,若是再打几场仗,他们就要克扣军饷了,岁光也是为了掐住这一点,他等着所有人都在想征战的事情的时候,岁光忽然开口,道:“若是签订了契约,漓国将奉上丰厚的东西。”
皇帝点点头,仍旧是扬扬下巴,示意岁光再说。
秦有意看得、听得得趣,便扯了扯穆石的衣袖,殿前仍旧在说话,秦有意趁着这个时候,凑在他耳边,轻声地问道:“岁光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穆石也不知道方才的情况,因为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秦有意的身上,没有离开过分毫。
“哎呀,看你傻的。”秦有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穆石的心神拽了回来,道:“行了,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变不用管了,倒是陛下对北旱南涝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我等了许久都不曾接到任何的命令。”
“这件事情总要理由才能办。”穆石淡淡的说着,忽然感受到目光,穆石看过去,正对上秦有意的眼睛,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的两个大大的问号,只好解释道:“皇帝是不能错的,即便错了也要找个理由推给别人,当时修建剑湾灵庙的人便是别人。”
秦有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不过他心中很快浮现起新的问题。
“既然没有我的事情,那陛下为什么会……”为什么会今天,这种时候过来查寝,秦有意有些懵,有些茫然,正在身边人终于看不下去了的时候,秦有意方才眼睛一亮,语气中有些小小的兴奋,“陛下想要在饮宴上弄些事情啊。”
那神情,那动作,仿佛要做恶作剧前的小孩子,一边期待着、兴奋着。
第一百十一章 迎客(三)
皇帝还在等着岁光的回复,整个大殿内一片静寂,岁光神情淡漠,说道:“其余的本王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若是陛下同意,本王自当欣喜,若是陛下不同意,漓国也不会怕了天国。”
“哦?”皇帝挑眼一笑,身子微微往后一坐,挺直了腰,饶有兴致地问道:“漓国想要如何不怕了天国呢?”
“陛下想要本王证明一下?”话音落下,岁光也没看皇帝的反应,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将东西拿出来,岁光指着那东西,道:“有些国家发书来,想要与漓国结盟。”
岁光的话意味深长,皇帝招了招手,身侧的大太监下去把那盒子端了上来,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满满一盒子的文书,皇帝拿起第一本,翻开,只见上面写着:岁光王爷敬启……
皇帝面不改色地看完了第一本,然后又随手抽了几本,都是一样的结果,证明岁光说的是实话,皇帝笑了笑,道:“王爷的底气倒是挺足,不过这些还不足以让朕答应王爷所说的东西。”
岁光神情不变,好似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又摆了摆手,看着皇帝淡淡的说道:“相信陛下看过这个之后一定能够更加深刻地思考,呈上去。”
这次大太监碰上去的是一本不全的账簿一样的东西,皇帝只是翻看了两页,神情便有些锐利,一闪而逝,他又微笑着说道:“王爷说的朕一定回去好好考虑,只是这本书……”
“待陛下决定了,下半本自然会送到陛下的手里。”岁光微微低头,淡声道。
“好。”皇帝一声应下,随后便抬手做了个手势,道:“今天就到这里,开宴。”
秦有意喝了杯葡萄汁,甜得让人很喜欢,他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问身边的人,小声问道:“你不是说陛下是因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才答应岁光王爷的吗?怎么会……”
穆石不留痕迹地扫了几眼其他的地方,然后看着秦有意,解释道:“岁光手里的把柄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胆绝对不是决定性的条件,你若不信,且看待会儿宴席结束的时候,陛下会说些什么。”
“陛下会……唔。”秦有意瞪大了眼睛,喉咙下意识地咽了两下,然后就开始了死命地咳嗽,“咳咳咳,你做什么,可呛到我了。”
秦有意一边咳嗽一边瞪眼,睁着微红的眼睛,瞪着穆石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穆石看起来有些不解,像是对理想和现实把握的不准确,他见秦有意咳成这样子,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拍秦有意的后背,暗暗输入一丝力量替秦有意缓解,私底下动作不少,面上仍不忘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是我计算失误。”
秦有意感受到身体里多出了一小丝细微的力量,便偷偷地扒拉了一点下来偷藏着,扭过身子的时候秦有意眯了眯眼,看来不仅仅是不是人,还不是只普通的鬼。
秦有意一边偷偷扒拉这丝力量,一边想着。
穆石感受到自己输送的力量少了一些,以为是被吸收了,也没多想,见秦有意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便又加大了力度,让秦有意能够扒拉得更开心。
饮宴一直持续到戌时,灯红酒绿,美酒美人,欢歌笑语,就算是皇帝在场,也不过让这些稍稍收敛一些而已。
秦有意不好这些,吃了一半就把穆石拉走了,远离了腾蛇殿中的喧嚣,秦有意喟叹一声,舒服地甩着臂,穆石见他这模样,也不有柔和了脸。
“皇叔……”远远地传来这么一声。
秦有意眯了眯眼这个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好像是……是那天他去找穆石的时候,拦路的那个人,是什么王爷来着?
穆石倒是没有秦有意这样的反应,他在秦有意身边站定,微微分去一缕目光给那个缓步而来的青年,声音平淡,就像正常对待自家子侄的态度道:“何事?”
只是一句问话就让秦有意觉得非常舒服,好似上次的仇都被报了,但他显然不是一个等着人来保护他的人,秦有意勾了勾唇角,微微俯身,道:“卑职见过瑾王。”
瑾王,司空谨,为人处世皆是上家,遇到的人皆是称赞,不仅在朝中享有盛誉,在民间的威望也是不小,更让人另眼相看的是他同穆王的关系,他是由穆王抚养了七年的人,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个简单的人。
秦有意看他的时候却觉得对方简直太好懂了,对方虽然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并且站在穆石身边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望着他,多无辜,多纯真。
纯真这种东西在皇家怎么可能看得见,秦有意一笑,拱手俯身道:“卑职顾离见过王爷。”
穆石见秦有意行礼姿势标准,便看了司空谨一眼,示意他赶紧让人起来啊,那般俯身,那般卑躬屈膝的样子,让他见了心疼不喜。
司空谨素来不会拒绝穆石的要求,便点了点头,故作端着架子,应声道:“免礼。”
那般模样看了像个小孩子,秦有意弯了弯,笑意却没有到眼底,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心机深沉,反正秦有意知道他现在这一面很假就是了,不过比假是吗?
秦有意眯了眯眼,晃了晃头,身子忽然有些乏力地往后一倒,所幸身边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将他包围。
秦有意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却换了个人皱眉头了,穆石眉心出现乐意一个川字,声音带着几分焦急,“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秦有意借着,穆石的力道缓缓撑着身子,微微皱着眉头然后笑道:“喝多了点儿,有些头晕。”
听到这话,穆石的眉头稍松,可还是严肃着脸说道:“今晚就到这里吧,先回去,我一会儿给你煮醒酒汤。”
这话一听档次就不一样了,秦有意一边扶着穆石,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瞄司空谨,一边想着:果然还是穆石贴心,旁的人就算再喜欢,估计也是回去吩咐厨房煮一碗,穆石却是自己煮,有多喜欢有多宠,从这里就能看出来。
司空谨的表情跟秦有意想的很是不一样,他保持着那副表情,没有变化,这让秦有意有些警惕,正想着,却见对方就着余光对他唇齿开合的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司空谨笑弯了眼睛,我会自愿离开的。
纵是秦有意历练了这么多年的定力,也在那一瞬间愣住了,虽说这不是他个人最大的秘密,但这是他来到这里最大的秘密,除了和尚和他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有顾离的记忆,什么都知道,那到底是哪里露了馅?
秦有意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他也对着司空谨笑了笑,口中缓缓吐出几字无声的言语:他爱我。
离开,非秦有意能够控制,但穆石的关注,穆石的爱也不是司空谨能够得到的东西。
既然你用我不能控制的事情来威胁我,那我自然也不会忽略我最大的利器,穆石的爱,这是你求而不得的东西。
秦有意没有说话,眼神却透露着这个信息,看得司空谨眼神闪了闪,却最终微笑。
两人这眼神不过短时间的交锋,为了不让穆石多想,秦有意又是一头栽进了穆石的怀里,这下他是完全不用撑着自己了,因为穆石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下回不许再喝这么多。”穆石皱着眉头说道。
见到穆石这样子,秦有意乖乖地点点头,非常听话地环着穆石的脖子,头靠在穆石胸前,然后闭上了眼睛。
穆石担忧着秦有意难不难受,转身便朝着出去的路走去,却未曾注意到自己还没有同司空谨打招呼。
好似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司空谨愤恨地一下拍碎了栏杆,感受到木屑四散的样子,司空谨呼出一口气,看上去似乎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实际上却仍在心中劝导自己。
莫生气莫生气,皇叔他不过是被人迷惑了,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也有可能是皇叔想要让他吃醋所以才……对对对,皇叔就是想让他放弃,所以才故意在他眼前这样做,一定是这样的。
穆石这人哪,看起来很冷,这怀抱却很温暖,舒适沉稳,给秦有意一种安心的感觉,一种‘啊,就是这个人了,就这样决定了’,秦有意安心地放松自己,任由自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失去意识。
“和尚,和尚你给我出来!”秦有意在识海中喊道:“和尚,和尚,和尚。”
“阿弥陀佛。”长相清秀的和尚忽然出现,对着秦有意微微躬了躬身,略有些疑惑地问道:“施主唤贫僧前来何事?”
秦有意盘着腿坐下,将晚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遭,然后再将自己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也给和尚讲了一遍,最后秦有意问道:“和尚你给我个准话,司空谨是不是那个会带我回去的变数?”
和尚沉默了一会儿,低了低头,道:“是。”
出家人不打诳语,秦有意觉得这和尚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这点还是可以稍微信任一下的,知道了自己可能会离开的原因,只要控制住这一点,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
秦有意想得明白,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掌合十,他也对着和尚微微躬了躬身,眉眼弯弯地笑道:“那好,今日多谢你了,我回去了。”
徒留下和尚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识海里,和尚知道秦有意没有关注这里的情况,以秦有意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凭借身体感知这里的情况,和尚叹了一口气,眼神悠远,不似他这个年纪。
“纵然掌握了所有变数,亦逃不过该有的命数。”
和尚消失在识海中。
秦有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日里了,太阳初升的清晨,门外的气息还很清新,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候,秦有意坐起身,掀开被子,套上鞋,走到窗边,闻到熟悉的青竹气息,秦有意微微弯了眼。
“醒了?”一声疑问,穆石从外面回来,看到秦有意没套上衣服就走到窗边,伸手便将自己身上还未脱下的披风给秦有意披了上去,然后把窗户一关,把人推回到床上,“先换衣裳,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看。”
秦有意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眨眨眼,等缓过劲儿来,他笑着说道:“好。”
其实秦有意也不是那么热衷于窗外的景色,在画楼的时候他曾有两条命令契约,叫做‘凡黑暗所及黑影同行’以及‘凡黑暗所及画楼之人皆能到’,这句话从字面意思上看很是威武,其实也暗暗地代表了秦有意的属性,他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出门都是高大上的瞬移。
秦有意之所以向往窗外,不过是那青竹气息是穆石身上气味对的一股,他闻着舒适而已,而且清晨起来,看到窗外一片绿意,心情都显得很好。
是以等秦有意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之后,他反倒是不急着出门了,他喝了口茶,叹出一口热气,道:“昨夜的后续是什么?”
秦有意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昨夜能有什么后续,后续不就是穆石抱着他离开了吗?
穆石却知道秦有意问的不是这个,他回想了下,道:“这东西你亲自看着有意思,暗卫送来的内容在床边的桌子上,等……”
穆石话还没说完呢,秦有意便已经没了影,穆石叹了口气,在秦有意悠悠走回来的脚步声中,把自己的话说完,“你喝完这杯茶,我去给你取来。”
“我已经拿到了。”秦有意晃了晃手中的信,然后非常期待地打开来,上面这暗卫的字是写的真不错,让他都不知道写了什么字,秦有意非常坦然地把信按在穆石面前,“念。”
穆石看了看,念道:“皇帝与岁光王爷是夜亥时三刻在帝王寝殿的侧殿会面,当是时只有两人,属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属下从他们的口型中看出以下,请主上阅览,要听吗?”
照理说这种信是完全不合格的,秦有意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点了点头,道:“要。”
于是穆石也不管这信怎么样,就那么平直地说了,“皇上说……”
第一百十二章 异林(一)
天辰历五年,顾离任钦差代天巡狩,去到灵庙之地,剑湾之处,随行不过六七人。
初春时节,南方还带着些微的凉意,但春风拂过已是生机勃勃,北方却还是天寒又燥,让人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毛皮,不肯出门,树杈间一辆马车,以及随行的几个护卫正缓缓前行着。
“呸。”半躺半靠着的人吐了嘴里的东西,他抬眼看着对面的人,颇为戏谑,“没想到一向负责任的穆大王爷竟会抛下公务和卑职一同出行,穆王爷,此举是不是有点不妥?”
嘴里说着谦卑的话,身上却一点儿也没有体现出来,被问话的人淡淡地喝了一口茶,随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声道:“拆除灵庙,观望风水,亦是国之要务。”
义正言辞简直是,秦有意想了想,却发现自己还真的没有理由反驳他,他有些羞恼,有种输了的感觉,秦有意扭开脸,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个人,过了一会儿却感觉到一股温热朝着他靠近,直到贴近了他。
“王爷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失礼?”话是这么说,秦有意却未曾睁眼,未曾动弹,任由对方将自己圈在怀里,允诺另外一个男人抱住自己,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因为两个大男人家的,这样的动作做起来总有些别扭,倒也不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不好看,只是秦有意这样缩着会不舒服。
“高抬贵手。”穆石圈着秦有意的腰,道:“放过我,好不好?”
闻言,秦有意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嘴角两个小梨涡,衬得他笑容分外好看,秦有意乐呵呵笑着往后倒去,“这么快就认输了,半点都不符合你的性格,这样就不好玩儿了……”
秦有意话是这样说,样子却仍旧很开心,穆石便一边护着他,免得他倒到哪里去了,一边说道:“却又更好玩儿了,是吗?”
后一句是吗,完全是在看到秦有意惊讶地上瞟眼神时无奈地问出来的。
秦有意听了,先是惊讶,尔后就更乐呵了,他倒在穆石的怀里摇了两圈,然后微微撑起身子,反过来面对面地抱住了穆石,秦有意眨了眨眼,“抱着睡,困。”
穆石未曾有过反抗的动作,他伸手顺着秦有意的头发,轻声道:“睡吧。”
秦有意闭上眼睛,呼吸绵长,却到底没有睡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施主。”和尚的声音忽然出现,吓了秦有意一跳,和尚微微躬身,眼神略带歉意,“抱歉,贫僧只是想告诉施主,一切顺其自然,随缘就好,施主不比过分克制自己。”
无论秦有意嘴上说的多甜蜜,心里多催眠自己,行动上多亲近,他与穆石的相处始终都太过僵硬了,不自然,到底秦有意还没有真正接受穆石,至于是因为什么,就不知道了。
秦有意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不然他也不至于回回都以睡觉来逃避穆石的好,秦有意叹了口气,双眼看着和尚,认真的说道:“你且教我如何忘记一个人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和尚有些惊讶,随后他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听他言道:“贫僧不懂凡俗之事,但贫僧认为,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记住另一个人。”
这话恰好说在了秦有意的心坎儿上,秦有意沉默地低下了头。
秦有意一行人行了数月,终于到了勾环,勾环此地如其名,远远看去时,山水勾绕,虽未首尾相接,却也圈圈圆圆犹如勾环,让人认不清首尾。
“这倒是一个妙处。”此时已是五六月,轻摇折扇,恰是凉爽,秦有意最爱这风景如画之地,他唇角微弯,赏着这人间美景,“勾环勾连勾几圈,此间山水人无缘。”
穆石听见了秦有意说的话,眼睛微微一亮,于他而言,变化与竟是极其明显,“你知道了?”
有些意外惊喜的样子,秦有意回头嗔了他一眼,然后又去看那山水美景,“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勾环山水成环勾之局,勾魂锁扣,投胎无门,天然自成,若非人之物,没有半分影响,唯独与人无缘。”
是以不能近看这勾环,也是人生一大憾事。秦有意作为山水爱好者叹了口气,然后回头,呼出一口气,道:“走吧,下了山便入了勾环境内,到时候还得去问问如何进得剑湾。”
剑湾也不是人说进就能进的,自从风水改变,此地变成什么局了对秦有意来说还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哒,哒,哒。”马蹄声并不急,显示出主人家的悠闲心情,缓缓地,似是游玩一样。
“少爷。”顾旦的声音透过布帘的缝隙传了进来,只听他道:“再过一里地便是勾环城,但是天黑之前,我们是到不了了,不知公子的意思是怎么样?”
秦有意倒是难得坐得无比端正,一言一行都带有儒家公子斯文儒雅的感觉,他抬手掀起透气口处的布帘,看了看天,已是红霞满布,似血的颜色,“停吧,找个地方先歇下,明日再继续。”
顾旦早知了自家公子的性格,是以在秦有意话音落下时,这马车已经停下了,顾旦跃下马车,吩咐道:“顾一去捡柴,顾二去弄些吃的来,顾三、顾四你们去找个好歇脚的地方,剩下的随我在这里伺候公子。”
“是。”一众人齐声应道。
秦有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掀了帘子跳下来,动作干脆利落,也是好看得紧,秦有意四处看了看,便找了一棵树靠坐着,其他人见此,便以他为中心坐个了三角形,穆石坐在了他的身边。
“累了?”穆石把吃的递给秦有意,问道。
“嗯……”秦有意摇摇头,掰碎了饼子吃了两口,“只是有些不好的感觉。”
秦有意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是自从进了这片林子,他整个人都处在不对劲之中,就是那种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就是说不出来哪儿不舒服,看似风轻云淡的他一直在警惕着。
“此处确实有些不对劲。”穆石抬起头,望着天,天边的云霞一如方才,红的让人害怕,“有些过于安静了。”
“是忽然安静下来的。”秦有意皱着眉头,从他下了马车开始,这片林子就异常的安静下来,而他们竟然有些毫无所觉的样子,若非他浑身上下都难受的点告诉他不对劲,他也不知道哪里不对,这个林子看来还有影响心智的效果。
是针对他而来的吗?秦有意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现在的他可没有任何抵御危险的能力,但若是有,他也不会扯其他人陪他一起受罪。
树静风平,鸦雀无声,便是虫鸣声也无,周围越发冷凝的空气却显示出了此刻的不平静,秦有意冷立,握着折扇的很紧,他的周围有四个人警惕地望着四周。
平静的树林暗潮涌动。
“啊!”
只听一声惨叫,左后方的一名护卫直接身化血雾,血雾四散开来,模糊了众人的视线,随后只听再传来的两声惨叫,秦有意被血雾笼罩,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见。
“啪”的一声,一只大手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吼,“你到底在想什么,迟疑,仅仅是因为你的迟疑,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顾离,你的良心在哪里!”
顾离睁开眼睛,茫然与无措,他连手和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我我我我,我……”
“你什么你,你这个孽子,你这个罪人。”面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似是气得狠了,手按在桌子上,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着,他努力地喘着气,好容易平复下来,便喊道:“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明日在所有人面前军法处置!”
“父……”顾离话还没说话,便被一脚踹出去几米远,血染红了他的牙,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然后就被听令上前的将士带了下去。
顾离不太会说话,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有时他的想法很好,却不知道怎么与手下说,便一直都是强硬施令,导致他与属下将士的关系也不太好,此次他‘为情犹豫’,所有人都不肯相信他,不肯为他辩解一二。
“嘭”的一声,重物落地,两个将士拍了拍手,其中一个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咱还要这么搬着他过来,倒真是对他客气了。”
另一个听了他这话也是充满怨怒地瞪了地上血红染满衣甲的人一眼,道:“就是,平日里本就对咱们不好,这关键时刻还帮着别人,整整三十万大军啊,他到底把这当个什么东西,什么镇远大将军,我呸,就是个卖屁股的玩意儿。”
“哼,明天就是他的死期,我定要看着他千刀万剐才能解气。”先前说话的那人冷哼一声道。
随着脚步声响起,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地上躺着的人心中痛苦万分,不为自己明日将受的千刀万剐,只为那即将成为主帅的敌军之人,他身上的血一点一点流淌,染红了他的衣甲不罢休,还要将他身下染成一片血红。
顾离的意识渐渐迷离,可他还在想着军队,他的下属,他的队伍,他的国家,他的君王,生命渐渐逝去,身体渐渐明亮,残留的,余下的,不肯归去的,不过是他争着想要再拼一下,再挽回一下的信念。
只要让我说出来,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意识即将消散时,顾离这样想。
“真的什么代价都愿意?”有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可以帮你把你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但是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就不知道了,如果结局不如你意,如果你得到的仍是这样的待遇,你还愿意吗?”
顾离凝聚着最后一点意识,“我,愿,意。”
从小到大,顾离都被灌输着这样的思想,为了君王付出一切,为了让自己的部下得到更好的待遇,不会无命归乡,他付出一切,尽心竭力,绞尽脑汁。
“契约成立。”只听那人淡淡的说道:“我会助你活着,在明日说出那句话。”
好,好,那就好。顾离有些累了,他合上眼睛,不觉身上疼痛,只觉心喜,有望,有望。
翌日午时,顾离已经被架在十字架上一个早上了,他面无血色,身上衣甲上的血都有些黑红,他没有求水,也没有说什么话,只因为周围对着他的眼神都是痛恨,顾离抿了抿干得起皮的嘴唇,等待着最终审判的来临,他有些急切地想要开始,因为那个人说。
“当你开始行刑的时候,我会让你能够喊出话来。”
“午时已到。”坐在那上方的是年迈的将军,他说了这句话,手中的令牌却迟迟落不下来,一滴眼泪从他眼中落下,到底是最令他骄傲的儿子啊,怎么会……只是军令如山,老将军转过身,手上令箭一抛,声音嘶吼,“行刑。”
千刀万剐,所有人面前的重刑,身上很疼,从来都没有那么疼过,顾离忍着疼痛,大声喊道:“宋极j,i,an细,敌军之将,若成主帅,吾国危矣,宋极j,i,an细,敌军之将,若成主帅,吾国危矣!”
“宋极j,i,an细,敌军之将,若成主帅,吾国危矣。”
“宋极j,i,an细,敌军之将,若成主帅,吾国危矣。”
顾离没有诉说自己的冤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话,然而这只能让周围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加痛恨,更有窃窃私语穿过疼痛与意志清晰地传入顾离的耳中。
“他竟然这样歹毒,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还要污蔑宋主帅。”
“就是就是,若不是因为他,三十万北仓军怎会全军覆没,宋主帅又怎会身受重伤,他现在竟然这样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他这都不算人!”
“咱打他!”
“来呀,扔!”
在军队中,无论什么吃的东西都是值得尊重的,现在却被他们用来扔人,这样浪费,却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顾离身上疼,不断落下的皮r_ou_,不断砸在伤口处的东西,这些人痛恨的眼神,上面父亲仿佛老了几十岁的身影,砸的他的心,生疼。
“啊!”
第一百十三章 异林(二)
夕阳如血,城墙之下,横尸遍野,血迹已经有些凝固,却仍旧呈黏稠的液体,荒凉之景自城东门延续到城西门,没有生命,这已经是足够恐怖的景象了,却还有更可怕的。
人眼所不能见到的,一块块残缺的尸块在地上蠕动着,寻找着自己的其他一部分,在地上磨蹭出一大块血迹,皮r_ou_都被蹭在地上,它们又得来回磨蹭,恶性循环,整座城池都是如此,除了城墙上的一个人。
那人着银甲,手持红缨枪,挺身长立,他望着那血色的夕阳,眼神空洞漠然,不感情欲,似是天外神佛,却又比他们更加漠然,仿佛只是一个躯壳,没有灵魂。
“顾离。”那个声音又响起,这次顾离看见了那个人,黑衣斗篷覆身,面上半片玄黑面具,他微微低着头,像是要连露出来的眼睛都遮住,他问道:“后悔吗?”
顾离没有任何情绪,“吾有何悔?”
“但是有人后悔了。”那人带着恶意的勾唇,伸手一拂,让那些还算完整的身躯能够站起身来,他们的身体残破不堪,这是被敌军刀剑挥落的,在这一片尸骸中他们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存在,那人让他们站起,让他们看着城墙上那个挺立的身影,“他们后悔了。”
顾离顺着那人的眼神看去,却见那些人望着他的眼神无比懊悔、歉疚,他也听到那些人张大嘴喊对不起,可这些,与他何干?顾离只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回到那人身上。
那人笑了笑,暂时没有同顾离说话,仿佛是为顾离报仇,他开口,声音传遍城池,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吾请天来降惩罚,封易土,圈魂灵,百世千载,自称轮回,生生世世,轮转不停。”
这话或许说的不甚明白,但顾离听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随那人话音落下,以战场,敌军所过之处为圈,平地起光华,向上而起,像是要平白将此处隔离。
随后是尖利得要将耳膜刺破的惨叫声,顾离看到,那些人的身体开始复原了,却不是凭空,而是地上的东西一点一点粗暴地接回他们的身上,等身子接好以后,他们的衣甲也焕然一新,但是,顾离看到了。
他看到他们那些伤痕仍在,他看到他们痛苦不堪,他看到真实的景象,顾离他,没有任何感觉。
“顾离。”那人唤了顾离一声,见顾离看向他之后,他才开口问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化身守将,在此地圈守,待千年之后怨气消平,我送你入轮回。”
“二,用自己放弃入轮回,换他们入轮回。”
那人看着顾离的眼睛,“你选哪一个?”
顾离此刻已失情欲,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他既不爱百姓,也没有家国天下的想法,但是下意识地,他扫了一眼城下众人,生前的习惯仍旧没有改变,但是他看到的,也许会教他,教之前的他失望。
那些人伸长了脖子,殷切地看着他,顾离能够感受到他们那急切的心情,仿佛在催促着快答应啊,快答应啊,快……顾离看向了那唯一一个能够牵动他心绪的人,他问:“我选哪个?”
“你不在乎了吗?”那人看到顾离那漠然的眼神,忽然笑了笑,在所有人的眼中,“你且睡一觉,千年后,我来接你。”
顾离点点头。
“不啊!”
耳边是那一众人的尖叫,秦有意觉得十分刺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张怀着恶意的面孔,愤恨、埋怨已经将他们的神智侵蚀的差不多了,秦有意能够辨识出几个人,当初把顾离扔到地上的人,秦有意看着他们,道:“你们怨?”
他们愤恨地盯着秦有意,仿佛能在秦有意身上戳出窟窿来。
秦有意勾勾唇角,折扇轻摇,摇摇头,故作忧愁地叹气,道:“若是你们未曾将我魂魄拖入这个轮回,我也奈何你们不得,毕竟那凡人的身子上,和尚设了多大的禁制啊,但是……真可惜。”
树林里飘起红雾,周围迷蒙了一瞬,所有人又回到了那个古战场,沧海桑田的小树林仿佛只是一个幻觉,秦有意回到了城墙之上,底下聚合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无一不带着怨愤,人头攒动,仿佛随时都能冲上来将秦有意撕碎。
“你们觉得你们什么都没做错是吗?”看到底下人的眼神,秦有意点点头,“你们确实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你们运气不好也运气太好了。”
底下人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秦有意便感受一阵凉风袭来,他微微一笑,不再理会这些人,道:“他来了。”
随着凉风袭来,一道身影缓缓行来,银甲依旧,长枪锋锐,唯一变得或许是这么多年他沉淀下来的气息,让他看着比秦有意还要深邃,他的威压让所有人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
秦有意勾笑,道:“你说他们的运气是不是不好?”
“好。”顾离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问道:“那个人早知我的魂体特殊,以怨养魂,偏我怨愤不生,所以才布下这局,当年那个人不是你,是宋极。”
秦有意虽然有这样的能力,却真真实实只是看到了一段过去,其实战场上杀人哪儿有那么厉害,轻易就缺胳膊断腿的,将人捅死就行了,还有哪个要攻城掠地的人,轻易地就屠了城?
“宋极死了。”秦有意看到那些人面上一瞬间的茫然,“逆天而行,强行圈出了这样一个地方,以他的能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他灰飞烟灭之前,让我来带你离开。”
强行圈出千万怨魂,只为一人,甘愿承受千年天谴,不曾消停,他的每一日都在赎罪,如今魔体已成,也是他消亡之日,秦有意能够听到的声音,是宋极通过特殊方法留下的声音。
“请大人帮极一个忙,带他离开。”
秦有意看着顾离,问道:“你可愿随我离开?”
“离不离开,于我无谓。”顾离七情已失,现在的他漠视一切,什么都不在乎,看着秦有意,他问道:“你需要我吗?”
“需要。”秦有意点点头,不只是因为他答应了宋极帮忙,更是因为他想要在这个世界多一个保障,本以为此世不通y阳,却没想到遇见了一个又一个,他根本毫无反抗能力。
“那我便随你离去。”顾离收了银枪,银甲泛起白光贴合在他的身上,最后化为一袭月白长衫,看着风骨极佳,默言江湖客,四海文墨人,“至于你们,轮回去吧。”
说罢,顾离长袖一拂,将这些人身上怨气全消,迟来的来自地府的召唤终于到了他们的身上,顾离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音,但他已经不怕了,千年时间成混元魔体,从今往后万古长存。
秦有意看着那些人被锁链困缚,怨气已消,他们根本无法挣脱,他们也不愿挣脱,这千年的痛苦,他们也累了,若是能得一碗孟婆汤,消弭一切,也是一个好去处吧。
秦有意正想着,却有一道锁链急速向他袭来,伴随着一声冷哼,“非此世之魂,逆天改命,绑回地府问话!”
顾离见了,伸手一拂,然后将手背在了身后,他看着远处现出身形来的着恶鬼面具的两道身影,淡声道:“此人,我护了。”
仅仅五字,对面之人便无话可说,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衡量一瞬,终究是对着顾离拱了拱手,道:“暂且告辞。”
话音方落,那两人和周围的一切魂灵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白茫茫的雾,和秦有意两人,感受到一股拉扯之力,秦有意对着顾离拱手,道:“多谢,再会。”
白雾终究将他们的身影也遮掩,越来越浓,越来越白,直到什么都不存在。
“阿离,阿离,阿离……”
耳边的声音从远到近,慢慢清晰,秦有意听着声音,试了试,缓缓睁开了眼,就看到一张大脸,贴的太近,下巴都有些大,秦有意眨了眨眼,“王爷你胖了?”
听得本来焦急得不行的穆石是哭笑不得,他将人扶着坐起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伤之后,才皱着眉头对上秦有意的眼睛,“你睡了一个月。”
平平淡淡的语气带着些许的埋怨以及庆幸,穆石是真的害怕,他知道这人的魂魄不在身体里,但他害怕这人找不到回来的路,害怕这人的魂灵就此消散,因为如果魂魄没了,这个人就真的没了,他有多焦急。
秦有意愣了一下,他其实也就看两天的记忆,感觉也没有多久,不过可能是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是宋极为了给顾离报仇而做的慢速,让他们受更多的苦,毕竟千年时间,是以里面的时间衡量。
“别担心。”秦有意反手抱住了穆石,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喜欢你,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找到你。”会一直一直缠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这是我唯一能答应你我会做到的事情。
秦有意把脑袋搁在穆石的肩上,所以他看不到穆石的表情,穆石微微低垂着眼,眼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红,他伸手轻轻地抚着秦有意的长发,眼中起了疯狂,他强力压抑住心中的恶魔,只要你陪着我,只要你陪我。
两人这般缓解了一会儿情绪,秦有意才小小地推了一下穆石,在对方顺从地松开了手之后,问道:“顾旦他们呢?都没事吧?”
“顾旦没事。”穆石顿了顿,说道:“顾一顾二他们全部都……”
秦有意沉默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多余的善心,但是毕竟是跟着自己的人,他轻声问道:“怎么……死的?”宋极明明说过刚开始不过是借那些人之手把他拉进来的一个幻境。
“你在马车中一睡不醒,我便让他们找了个歇息的地方,顾旦吩咐他们去寻东西,自己在这儿陪我照顾你,但是后来在树林中传来了惨叫声,我们寻去的时候,便只有一地血迹。”穆石顿了顿,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错。”秦有意替穆石勾了勾碎发,“这地方是我要来的,要算也该算在我头上,顾旦既然没事,便先让他待着,只是这林子有诡异,怕是他们的魂灵都不能被离去,你得带我去看一看。”
说心里话,穆石不想带秦有意去,因为他也没有找到他们的魂魄,这片林子,诡异得很,让他很是不安,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护住眼前的心上人,他已经有一次差点失去他了,但是……他拒绝不了他。
“走吧。”
顾一是去捡柴,这林子挺大,倒也不用去多远,穆石带着秦有意走到了一棵树下,他指着那树边一滩深红色的血液,道:“便是此处,捡来的柴散了一地,却不知是什么东西,只留下了血。”
秦有意站在那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便上前去。
“阿离……”穆石伸手便要阻止,却听秦有意道:“别急,我只是看看,暂时还没什么不对劲。”
秦有意在血迹边上蹲下来,伸手一捻,血液已经有些黏稠了,但已经过了一个来月,怎么会只是黏稠的程度?秦有意在心里存了个疑惑,伸手去拨弄边上的泥土,也没有陷进去,没有渗入。
秦有意回头,“石头,你过来。”
要不是这里只有他们两人,穆石简直以为秦有意是在叫别人,无奈地迎上秦有意带着笑意的眼神,穆石走到秦有意身边蹲下,问道:“要做什么?”
“不管你用什么,帮我把这边的土掀开。”秦有意指了指有血迹的那一团,顺便提了自己的要求,“要一整块,不要撒了这些血,也不能破坏了周围的土地。”
穆石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并且看对方的眼神语气态度,他已经暴露了很久、很多,穆石抬手,无形的利刃以血迹为界往外挪一点,然后完整向下切割约莫三尺,横切之后,一把托起。
平底升起,上面一尺左右是土地,可再往上却是令人惊骇的场景,那剩下两尺的地方所装的赫然是……
第一百十四章 异林(三)
“顾一……”秦有意有些失声地低眼,他想过或许会是什么样,但没想到这比他想到的更加残忍,他看到那黏稠的血液,便猜测那东西并没有将人杀死,而是当做血牛,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穆石遮住了秦有意的眼睛,自己看着,神情冷然。
只见那三尺土地,一尺人血,两尺玻璃箱,像是水晶棺一样的存在,却完全不能让里面的人安眠,‘水晶棺’中有一个人,他保持着奋力挣扎的动作,被从水晶壁上伸出的藤蔓捆得严严实实,他张大了嘴,从上方泥土里有一条粗粗的藤蔓深入他的喉腔,他的身上还有许多细小的绿色纹路,细看去也是藤蔓,一点一点汲取他身上的血液。
他仍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
“帮我……”秦有意闭上了眼,“杀了他。”
穆石出刀,无形利刃自‘水晶棺’中升起,一刀断魂,在顾一死去之后,穆石又抢在那些东西前头,将顾一的魂魄收了起来,他们能够感受到,那东西在愤怒地震颤。
可秦有意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望着就算已经死去,却仍旧被那些东西吸食得一点也不剩下的顾一,水晶棺中已经只剩下一件衣服了,秦有意攥紧了拳头,声音从齿缝中出来,“我要你们偿命。”
穆石一手握着秦有意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身前迸发出的气劲带起额前的碎发,与‘水晶棺’中冲来的藤蔓相对一击,只是一瞬间,便又有三四条藤蔓向他二人冲来。
秦有意这具身子毫无抵抗能力,只能眼见着穆石将他拉来拉去,本来藤蔓就多,又比他们灵活,穆石自己躲躲或许还没什么问题,但带上秦有意一个累赘,可就难办多了。
“唔。”穆石手一顿,不顾肩上的伤,手一旋,一道风刃起,割裂藤蔓,但藤蔓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能量,生生不息,眨眼间便长好了,再度缠身而上,穆石皱眉,再这样下去,恐怕他护不住了。
秦有意也知此刻紧急,但是……当秦有意看到穆石身上又多了一条血痕的时候,他咬了咬牙,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个使劲,秦有意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离!”穆石眼睛一红,以为秦有意是怕连累自己所以自杀,一瞬间,穆石身上的光芒乍放,将周围一切消泯,在那一瞬间,有一点红光自水晶棺中jian出,融入了林子中。
周围平静了下来,穆石却顾不得,他从地上抱起那个失去意识的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是那吹到手指上的shi热却做不得假,穆石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热泪盈眶,但没有,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昏迷的那人,恍若失而复得的珍宝。
秦有意可没那么傻,掐自己不是为了自戕,是为了灵魂出窍,本也没想把自己掐死,只要陷入假死状态就行,却没想到这书生身子这么文弱,竟只能将他自己掐昏了过去,秦有意盘腿坐在识海,无比郁闷。
“需要吾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秦有意抬了抬头,却见是一身玄衣的顾离,他走了过来,秦有意面上一喜,道:“正愁没有办法呢,顾离你可知这片林子是怎么回事,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直白的叫法叫顾离多看了秦有意两眼,毕竟他们二人同名,不过顾离并不在此事上做纠缠,他走到了秦有意面前,同样盘腿坐下,“自吾沉睡以来,周边似乎衍生了许多变化,奇形异怪,你方才所遇,应是异怪血佛树上的一颗血舍利。”
“血舍利?”秦有意有些疑惑,他未曾听说过这种玩意儿,竟是活的么?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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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