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正文 第4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第4节
内侍带着钟宛进了藏书阁偏殿,引他到里间的一片书架前道:“史老太傅生前的手抄大半是放在了这里,只是奴才们都不识字,匆忙间找出来,也分辨不清那些是老太傅的,烦请钟少爷自行挑拣了。”
钟宛点头:“好。”
一堆陈年典籍堆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内侍交代好后就退下了,钟宛走到书架前,逐本翻看,准备把史太傅的手抄全部带走。
钟宛一本一本看下来,把前面的两个书架查看了一遍只挑拣出了两三本,他揉了揉酸疼的眼,又走到更靠里的阁子里,刚拿起一本,突然察觉身后有异动,不等他转身,已被一人揽住了腰,腰间的手臂一用力,钟宛整个人撞进了那人怀里。
钟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心口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郁赦……
钟宛挣动了一下,郁赦手臂瞬间用力,将他困的死紧。
郁赦眯着眼,“你想要你的卖身契?”
钟宛一顿,没解释。
郁赦索性将钟宛抵在了书架上,问道,“着急了?不想同我再有干系?”
郁赦的气息扫在钟宛耳畔,钟宛耳朵泛红,低声道:“放开……被别人看见,我是高兴,但你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郁赦怔了下,嗤笑:“又玩这套……你以为我会心软?”
郁赦小声道:“想不想知道,我怎么回皇上的?”
钟宛下意识问道:“怎么?”
郁赦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说……不给。”
钟宛受不了郁赦这么贴着自己说话,他奋力挣扎了一下,撞在了书架上,书架摇晃了下,吱呀一声,几本书扑簌簌的掉在了地上。
“闹。”郁赦死死揽着钟宛,微笑,“继续闹,我不怕丢人。”
第10章 归远,带着感情朗读并背诵吧。
到底是谁在闹?
成年的郁赦比钟宛高出两三寸来,力气也大的出奇,钟宛根本挣脱不得,钟宛无法,只能故意恶心郁赦,“我当然要闹……我巴不得今天入宫的所有人都知道才好……郁小王爷,您大概忘了,我这些年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了吧?”
郁赦垂眸,眼中不辨悲喜,“我自然知道。”
钟宛尽力压低声音:“外面那么多内侍,真闹起来,你以为传不出去吗?!让别人知道了,你……”
钟宛脱口道:“你怕是一辈子都娶不上郁王妃了!”
郁赦怔了下,反而笑了出来,“那就太好了。”
钟宛语塞:“你……”
郁赦死死的攥着钟宛的手腕,低声问道,“你要卖身契,是真的想走个干干净净,再不回京了?”
钟宛简直想一棍子敲死崇安帝那个老东西,半点儿忙没帮上,倒把郁赦激怒了,钟宛气结,“不是我要的……我就算是想要,你会给?!”
郁赦想了下,手上放松了一点,低声道,“算你有点脑子。”
钟宛想象不到郁赦是怎么回拒崇安帝的,无力道:“你……直接说不给?”
郁赦嗯了一声。
钟宛失笑。
“觉得我行事太乖张了,是不是?”郁赦微微侧过脸,看着钟宛,眯起眼睛,“其实我能更乖张……钟宛,你担心我娶不上郁王妃,是不是?”
郁赦微微俯下身,在钟宛耳畔小声道:“说起来,我的亲事,你是可以帮忙的?要不要帮忙?”
钟宛手指微微发抖。
钟宛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清心咒,闭上眼,尽量忽视贴在他身后的郁赦,让自己别东想西想。
郁赦低声道:“你帮不帮我?”
钟宛深呼吸了下,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赦随口道:“你把宣从心嫁给我吧?她应该很听你话的,是不是?”
“你敢!”钟宛心里的那点儿旖旎顷刻间散尽,怒道,“郁赦你……”
钟宛又要挣扎,郁赦死死钳住钟宛的手腕,笑道:“你生什么气?她虽勉强还算是个宗室女,但黔安王府现在已经败落了,这亲事说起来……是她高攀了我吧?”
“是……”
钟宛气的脸色发白:“从心年幼,资质未定,自小又无母亲教养,将来……怕是撑不起郁王府的门第,请王爷……高抬尊手。”
郁赦眯起眼,“她跟你朝夕相伴着长大……你想娶她?”
钟宛怒极:“她才几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郁赦又问道:“你当真不想娶?”
钟宛彻底没力气了,他倚在书柜上,喘息片刻后道:“王爷……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我娶她?你觉得可能吗?”
郁赦没说话。
若当年没出事,宁王那么疼钟宛,也许真的会将女儿嫁给他的。
钟宛见郁赦不出声,咬牙继续道:“郁小王爷……我从没想过别的,只想好好将这对龙凤胎养大,让宣瑜能顶门立户,让从心能嫁个年岁相当的青白门户,她也是凤子龙孙,别拿她……和我这种人牵扯,好不好?”
郁赦静了片刻,点头:“好。”
钟宛松了一口气,冷静了几分后,后悔自己如此失态。
郁赦这个疯子……
他怎么可能会娶从心?
先不说这门亲事有多门不当户不对,他求娶惠阳公主都会被崇安帝气的禁足,从心……也姓宣啊。
钟宛明白自己被郁赦耍了,低声问道:“你在借题发挥么?”
郁赦被戳破了心思,反而笑了,“你清楚我因为什么才要发挥就行了。”
钟宛心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跟你讨卖身契。
郁赦偏过头看钟宛,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要急哭了?”
“哭什么?”钟宛愣了下,“上次哭还是我的爹娘死的时候……我没那么容易哭。”
郁赦回忆了下……自己确实没见过他哭。
知道宣从心不会有事,钟宛放松下来,也不跟郁赦较劲了,他刚病了一场,体力不济,心里一松,嘴里的话就不经脑子了,“手腕好疼……”
郁赦一怔。
钟宛轻轻挣扎了一下,无意识问道,“是不是掐红了?”
郁赦垂眸,把钟宛袖口挽起些许,果然……钟宛手腕上被攥出了几痕指印。
郁赦沉默片刻,道:“你说错话了。”
钟宛皱眉:“什么?”
郁赦重复道:“你说错话了。”
钟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发热,烧迷糊脑子了,他说错什么了?
“你原本应当说。”郁赦放开了钟宛,沉声道,“世子,我手腕好疼,你替我揉揉。”
钟宛:“?”
我疯了吗?
郁赦继续道:“然后我没理会,依旧揽着你,你又说,世子,真的疼,你轻一点。”
钟宛:“……”
钟宛终于被放开了,反而心惊胆战,他头皮发麻的看着郁赦,这……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郁赦疯了?
郁赦坐下来,面无表情道:“我说,别撒娇,我没用力。”
钟宛:“……”
郁赦道:“你又说,你力气大自己不知道,你快给我看看,替我吹吹。”
钟宛汗毛倒立,郁赦……这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吗?
郁赦瞟了钟宛一眼,从袖中拿出一本书,丢进了钟宛怀里。
钟宛不明所以的拿起书来看了一眼——
《俏钟卿书房幽会小世子》
钟宛:“……”
原来没疯,只是在默读话本。
但钟宛依旧觉得这事冲击很大。
京中居然有这种话本?
北方民风竟也开放至此吗?
皇上,公主,郁王爷……随便是谁……
都没人管管吗?
郁赦为什么会看这个?
居然还背下来了?!!!
钟宛艰难问道:“郁小王爷……您天天带着这么一本断袖风月出入宫禁,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钟宛试探道:“还是……特意带来给我看的?”
“不是给你准备的。”郁赦神情自然,“我自己平日看的。”
钟宛:“……”
郁赦看着钟宛的神色,笑了:“关于你我的,叫得出名的话本,我都看过。”
钟宛十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苦苦挣扎着问道,“你……图什么呢?”
“图个乐子啊。”郁赦莞尔,“有几年,我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唯一开心的事,就是看你我的话本,我觉得很有趣。”
钟宛敏感道:“什么不如意?”
郁赦静了片刻,一笑:“不如意的事与你无关……这句是实话。”
钟宛还想再追问,郁赦打断他,“这本写的还不错,艳而不俗,我挺喜欢。”
钟宛看个题目就要羞耻而死了,根本不想看里面的内容。
郁赦也看出来了,他故意道:“我送你,你要不要?”
钟宛讪讪:“既然是小王爷心爱之物,我哪敢要。”
郁赦危险的眯起眼。
钟宛迅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硬转口道:“但……我又实在很想看,还请问小王爷……可否割爱?”
郁赦点头,大方道:“送你了。”
钟宛松了一口气,把书揣进怀里,准备出宫就烧掉。
“一出宫门就丢了,是不是?”郁赦一眼看透了钟宛的心事,冷冷道,“你想应付我……”
钟宛心虚的低头:“不敢,王爷所赠……必然要日夜拜读的。”
“日夜就不必了。”郁赦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了一口,“你就在这,完完整整的读一遍吧。”
钟宛:“……”
钟宛问,“你认真的吗?”
郁赦点头:“你读完了,我可能会放你走。”
郁赦威胁的十分明显,“你知道,我是可以把你困在宫里,不放你走的。”
钟宛崩溃,拿起书略翻了一下,心都凉了……
这是本纯风月……
郁赦嘴角一点点挑了起来。
钟宛欲言又止:“小王爷……”
郁赦淡淡道:“不读也行,我今天就宰了林思。”
钟宛深吸一口气,七年了,林思在京中一直活的好好的,吃得饱睡得着,自打自己来了京中,可怜的哑巴,日日命悬一线……
钟宛咬牙:“我读。”
郁赦点点头:“声音别太小,带点感情……开始吧。”
自作孽,不可活。
钟宛坐下来,翻开第一页两眼就开始发黑。
钟宛清了清嗓子,“如今且说那某朝某代,有一钟姓公子,尤为多情……”
……
钟宛浑浑噩噩的开始想,有关郁赦的身世,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
什么内情,什么私生……长年累月的读这种东西,好人也得性情大变吧……
第11章 你要是有个好歹,这事儿就一辈子也说不清了。
郁赦静静坐在一边,神色自然的听着钟宛念话本。
民间话本,写的再好在两人面前也略显粗糙,有不通不顺之处,钟宛念的时候当场就能改了,只是没想到郁小王爷过目不忘,早已逐字逐句熟记在心,故而每次听到他的校对,嘴角都微微勾起。
相较而言,钟宛简直如坐针毡。
前面就算了,读到后面,钟宛仗着自己才情过人,略了好些句子,再将前后润色一番,妄想瞒天过海。
可惜骗不过郁赦。
郁赦品着茶,打断他:“你少读了一句……翻回去,重读。”
钟宛:“……”
“只见那里衣薄如深秋叶上霜,朦朦胧胧只一层,钟卿再也撑不住,他……”钟宛闭上眼静了静心,睁开眼继续念道,“钟卿他……他……”
郁赦整好以暇的看着钟宛,眼底带着几分谐谑。
钟宛终于绷不住了,将书摔到桌上,“他不想读了!”
郁赦撑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钟宛耳朵微微红了,他偏过头看向窗外,磨牙,“你以前……明明什么都不懂……”
“后来我就全懂了。”郁赦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但可惜,你已经走了。”
钟宛没听明白,“可……可惜什么?”
“没什么。”郁赦把话本拿起来,拂平封皮上被钟宛摔出的折痕,“好看吗?”
钟宛咬牙:“好、看。”
郁赦笑了:“那回头我再给送你些。”
钟宛声音发颤,“你……还有许多?”
郁赦点头,“自然,郁王府书斋里,有十来架书柜里都是你我的话本,比这本好看的有很多。”
钟宛:“……”
郁赦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比这本艳的……也有许多。”
“郁王爷他……”钟宛难以置信的看着郁赦,“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府中书斋里都是他儿子和别的野男人的话本吗?”
郁赦神情愉悦的点头:“自然知道。”
钟宛艰难道:“没……打死您吗?”
郁赦摇头:“他从未对我动过手。”
钟宛不死心:“公主呢?皇上呢?”
郁赦笑了:“没人管得了我。”
钟宛喃喃:“看出来了……”
郁赦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只是收藏点儿话本而已,又没做别的什么,他们很知足了,并不会管我太多……大家都清楚,让我闲下来,没事做不痛快了……可能更麻烦。”
钟宛心道比如去奏请崇安帝,要求夺了你的世子之位。再比如自请去北疆带兵,让郁王府和崇安帝的关系变得微妙紧张。
钟宛神色复杂的看着郁赦,很想知道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就不能……”钟宛忍不住道,“好好的?”
郁赦抬眸看着钟宛,一笑:“不能。”
不等钟宛再问为什么,郁赦又道:“我说了……我只是想让大家都不好过。”
“这本书送你了。”郁赦突然就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钟宛却不着急了,他动作迟缓的收拾着史老太傅的手抄,包裹好抱起来,犹豫片刻,道,“史太傅……”
郁赦看向钟宛。
钟宛道,“老太傅……曾跟我说过你。”
郁赦挑眉:“那个老东西并不喜欢我……对我从不假以辞色,他说我什么了?”
钟宛垂眸:“子宥同郁王爷不同,秉性良善。”
郁赦好似十分不屑,“他什么时候说的?”
是钟宛春试前在史府小住时,偶然和史今聊起郁赦时史今说的。
钟宛隐去实情,暗暗捏了一把汗,赌了一把:“是在我去黔安的头一年的时候,太傅给我的信中提及的。”
郁赦不置可否,不在意道,“原来如此……他要是能活到现在,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钟宛确定了,就是自己离开京中的第一年上,郁赦出了什么事。
从藏书阁出来后,宣从心也刚刚被内侍送出来,两人一同回了黔安王府。
书房里,钟宛捏着话本,眉头紧锁。
他走的第一年,京中明明一切安好,郁赦能遇到什么事?以致他性情大变?
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事?
会不会是他身世真如传言那般,有些蹊跷,而他恰巧在这时知道了内情?
可这也说不通,就算他真的是崇安帝的私生子,这就能将他逼成这样?
现在的郁赦,疯起来不想让任何人好过,这个“任何人”,也包括郁王爷。
郁王爷待他如亲子,替别人养儿子本就很倒霉了,为什么也要被郁赦这样报复?
钟宛深深记得,七年前的郁赦,明明很敬重自己父王的,对安国公主也很孝顺。
钟宛拿着话本来回翻,心里一团乱麻。
好好的子宥……到底是怎么了?
“当年我那么作死,都没把他逼疯……”钟宛自言自语,“这样的人……当时能因为什么事彻底崩溃,连活也不想活,要去吃寒食散……”
同一时刻,郁王府别院中,郁赦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轻轻的吹着口哨,逗弄着廊上挂着的一只鸟儿。
“世子。”冯管家捧着一条狐皮毯子过来,替郁赦盖在了腿上,“外面天冷,待一会儿就把窗户关上吧。”
“不急。”郁赦吩咐,“替我去拿两本书,架子上的,随便什么。”
想起架子上那些书冯管家有点牙疼,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取了。
不多时送了来,郁赦抬手接过,道:“我在宫里又见着钟宛了。”
冯管家脸色一变,“钟宛”这俩字对他来说,就是煞星魔障。
郁赦抬头看了他一眼,莞尔,“放心……他比以前乖了很多。”
郁赦轻轻摩挲着手里话本的封皮,“非常识大体,顾大局,被我轻薄了半天……为了不得罪我,居然都忍了。”
冯管家装聋,当做没听到“轻薄”两字,讪讪道:“这不很好?都是大人了,当然不能像小时候一样。”
冯管家揣摩着郁赦的心意,又道:“不过……说起来,那还是少时张扬不羁的样子招人喜欢,若真没脾气了,倒……也没意思了。”
“不啊。”郁赦完全不这么觉得,“一样有意思。”
冯管家呐呐,心道钟少爷,我可是帮过你了。
郁赦吹了声口哨,引着窗外的鸟跟着叫,逗了一会儿道,“钟宛来咱们府上半年多的时候,有一次,我同他打赌打输了……你知道,我那会儿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同他玩什么都是被他耍的团团转,我输了,便许他带他出去透气。”
郁赦看着窗外的大雪,缓缓道,“我们去了城西的珍宝斋,恰巧遇见了史老太傅的小儿子,那个比他父亲还要死板的史小公子史宏。”
“史宏看到钟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厉声质问他……”
“明明已考取功名,在御前有一席之地,却无法为宁王作证翻案,是为无能。”
“身为宁王义子,受宁王养育大恩,在宁王死后却不戴孝,脸上半分哀思也无,是为不忠不孝。”
“宁王遗孤如今惶惶不可终日,身为义兄,却无半点相助,是为忘恩负义。”
“为苟活于世,委身仇敌之子,是为寡廉鲜耻。”
史宏那铿锵有力正气浩然的责问言犹在耳:“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脸苟活于世!”
冯管家不知道还有这段事,气的浑身发抖:“他凭什么这么说?!当时那个情形,钟少爷一个半大孩子,他能做什么?!一头碰死在牢里,还是揣着刀去闯午门?!苟活?他不苟活,宁王那几个孩子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个史宏……”
“我当时也气的浑身打颤……”郁赦看着窗外,“但钟宛一句也没辩驳,反嘱咐史宏,说史太傅年纪大了,大雪天里,老人家骨头松,腿脚又不好,要小心。”
冯管家不可置信的看着郁赦。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出门,也是为了探听宁王那几个孩子的事。”郁赦看着窗外,“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是耻于将自己的情深意重摊开给旁人看的。
“装乖,装不在意……不过是那臭毛病犯了,又或者是装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郁赦掀开书,喃喃自语:“他变什么了?明明没有,你看……就算是后来我让他走了,他不也给我留了点乐子么?”
冯管家看看郁赦手里这本《我同世子的二三事》,哭笑不得,不自觉的想起六年前的事。
六年前,也是在这别院中,知晓了前尘旧事的少年郁赦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未沾米水,披头散发,眼中尽是血丝,几欲就死。
冯管家当时真的以为,小主人会将自己困死在房中。
好巧不巧,两月前被少年郁赦派到黔安探听钟宛情况的家仆回来了。
冯管家在郁赦卧房外拍了半个时辰的门,身上没半点人气的郁赦才将门栓抽开,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少年郁赦面如白纸,唇上带着点点血痕,声音沙哑:“他……怎么样了?”
冯管家忙将风尘仆仆的家仆揪了过来。
家仆什么也不知道,见郁赦这幅厉鬼的样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年郁赦冷笑了一声,没心思再听,转身就要关门,冯管家急的在家仆后脑上狠拍了一下:“有话快说!”
家仆瑟瑟发抖,断断续续道:“没……没见着钟少爷,但……但听、听到了钟少爷最近的一则传闻,听、听人说,钟少爷在黔安,逮着个人就说,说、说……”
冯管家恨铁不成钢,踹了家仆一脚,“钟少爷说什么了?!”
家仆被踹倒在了地上,破罐破摔,磕头大哭道:“钟少爷说!无情无义的郁子宥始乱终弃!得不到我就把我抛弃!”
少年郁赦目眦尽裂,几个呼吸后,哇的一口将连日来郁结于心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冯管家松了一口气,忙替他拍打着,哄道:“世子你可不能有事,你这要是有个好歹,你你你……你和钟少爷这事儿,就一辈子也说不清了!他没准还要给你戴孝!给自己唱小寡妇上坟!牵着个未亡人的引子,赖你一辈子!”
少年郁赦喘了半晌,声音发抖:“他……他当真……”
家仆叩头:“当真!”
“我呸!”冯管家后知后觉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说什么呢!世子你一定没事!你就是为了洗干净这屎盆子,也得好好活着!”
“他……他……”
少年郁赦“他”了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突然喘息着大笑了起来,癫狂若疯子。
当日,少年郁赦开始吃饭吃药,再过了半月,他身体大好,但性情却一点一点,渐渐的变了。
第12章 世人无利不起早。
钟宛白天在藏书阁跟郁赦斗智斗勇了一番,回家后ji,ng神不济,晚上早早的就躺下了,他觉少,睡得早,半夜就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初来京中时,听林思说了郁赦这几年的事,钟宛还怀揣一丝希望,是皇帝他们太骄纵郁赦,生生将他宠坏了,毕竟自己当年离京时,郁赦才十几岁,少年人心性不定,长大后如何都有可能,但近半月两次同郁赦接触,钟宛暗暗心惊。
现在的郁赦,性情乖戾,眼中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森森鸷气,好似随时准备着拉上所有人一起死。
这股深深的怨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钟宛枕在自己手臂上,心烦虑乱,刚要起身点灯时,听到了窗棂微微响动的声音。
钟宛屏息,片刻后,窗户外有人轻轻敲了三下。
钟宛松了一口气,起身披上衣裳,下床把窗户打开,林思轻盈的翻身进来,没带出一点儿声音。
“你来做什么?”钟宛点上灯,轻声道,“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叫你,不要过来。”
林思给钟宛行礼,来不及找纸笔,打手势道:郁小王爷的事,我查出了一些眉目。
钟宛快步走到桌前,写:如何?
林思打手势:先问主人一句,可否知晓郁小王爷生辰?
钟宛点头,写道:天和元年三月十六卯时生。
他曾和郁赦同吃同住了半年,那会儿郁赦年纪还小,身上带着辟邪的桃木符牌,钟宛记得,那小小的木牌上刻着“三月生”,钟宛有次拿着那个小木牌打趣郁赦,问他生辰,少年郁赦自己亲口说的。
林思比划:主人确定吗?
钟宛顿了下,眉头拧起,写:什么意思?
一块辟邪木牌而已,京中哪个寺庙里都能请来,自然不能当做证据。
而且这能怎么确定?钟宛又没看着郁赦出生,且郁赦是安国长公主为先帝守灵时生在皇陵别庄的,相传当年长公主早产了半月,京中的太后都没能来得及送太医和安胎嬷嬷过去,就是皇陵别庄的一个老太医临时接生的,情形到底如何,知道的人本来就很少,只知道长公主早产加难产,将养了许久才缓过来,但那之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林思比划:郁小王爷的这个生辰,同我近日查到的,略有出入。
钟宛突然有点心悸,他隐隐猜到什么了,但不死心。
钟宛坐了下来,低声道:“你说。”
林思打手语:四殿下这边,这几年一直在暗暗探查郁小王爷身世,我出力不少,但一无所获,四殿下近一年来本没了这个心思,可近日,四殿下从安cha在五殿下那边的探子口中得知了些内情。
钟宛眼中闪过一抹冷光,“都在查……呵,郁赦是宣琼的亲表兄,连他都在查……”
林思点头,继续比划道:就因为沾亲的缘故,方便许多,故而查到的比我们多一些,五殿下查到,安国长公主是太裕四十七年六月由太医院的胡太医诊出了喜脉,当年的脉案,现下就在五殿下府中。
太裕四十七年,先帝走的那一年。
钟宛蹙眉,这没问题。
长公主在六月时怀上了身孕,先帝是在转过年来正月时驾崩的,当时长公主孕中哀思过度,还险些出了事,过后跟去皇陵,在三月产下了郁赦。
林思比划:关键是,五殿下查到,当年三月,皇陵别庄中,并无婴儿降生。
钟宛心跳渐渐加快,他突然有点目眩,定了定神,写道:证据?
林思比划:皇陵别庄伺候的人,到现在还活着的没几个了,苦苦寻觅到了一两个,也是粗使仆役,并不知内情,但听他们说,整个三月里,皇陵别庄不闻一声啼哭。
钟宛忍着目眩,写:也许郁赦生来不爱哭?他不是早产的吗?早生的婴儿体弱,可能哭不出什么声音来……
林思摇头:那也不对,若真是体弱的哭都哭不出,那太医们应当忙乱非常,毕竟这是长公主和郁王爷的嫡长子,但太后派来的人进进出出,也没看出他们有多急切,甚至听说,伺候长公主的嬷嬷传话,长公主产后怕见光又不能被风吹,所以根本就没什么人进过产房。
钟宛深吸了一口气,写:那是何时才听到哭声的?
钟宛抬头看着林思,怀揣着几分希望,问道:“四月?”
顺产应该是在四月,或是记录有异呢。
林思摇头。
钟宛写:五月?
林思继续摇头。
钟宛指尖微微发抖:六月?
林思比划:长公主一直在皇陵别庄将养到了七月,那会儿,原本伺候的仆役已换了几轮,就连世世代代子孙交替的守陵人都被换了泰半,五殿下找到的这个粗实仆役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换走的,他走的当日,终于在皇陵别庄听到了一声啼哭。
林思拭去额间汗珠,打手语:当日,正是七月十五。
钟宛把手里的毛笔放下了。
安国长公主在头年六月被诊出了喜脉,隔年七月十五孩子才出来……这无论如何不是她的了。
七月十五……鬼节,最差的日子。
林思打手语:那仆役走后,没隔几日就听人说,皇陵别庄的管事在寻奶妈。
林思又道:又过了两三天,安国长公主带着小世子回京了。
钟宛面色沉寂,飞快写道:回来时有没有带着什么不能见风的人?安国公主身边有没有什么身份特殊的人?回京后,长公主有没有安排什么人去庄子上养着?
林思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长公主带回来的人,各个有名有姓,没任何特殊之处。
钟宛咬牙。
那个女人,显然在产下郁赦当日就被处理了。
林思比划:两种可能,郁小王爷的生母身份极其低微,长公主无可顾虑,不想以后麻烦,所以轻松轻松的就处理了她,又或者是……
钟宛心道还有一种可能,“她”的身份不能见光。
世人只要看到“她”,就能知晓更多秘辛。
这人是谁?
钟宛现在来不及想这个,他看向林思,正色写道:有没有可能,把那份脉案从宣琼那偷出来?
只要毁了那份脉案,这桩旧事就能判成糊涂账。
生辰可以记错,长公主可以忘了,只要不能证明安国长公主是在六月怀孕就好。
一怀一生,只要把一边的铁证毁了,他们就永远查不清楚。
林思为难的看着钟宛。
钟宛苦笑,自己糊涂了。
这么要紧的东西,宣琼不会轻易让人拿了去,且就算通过林思真的将那脉案偷出来,自然也就落在了宣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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