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正文 第21节
当年万里觅封侯 作者:漫漫何其多
第21节
若真是天相,还能有白字的?!
郁赦被钟宛气的耳鸣, 昨晚他一夜没睡,整夜都在忧虑自己病情又加重了, 设想了许多情况,连托孤的事都考虑到了,万万没料到……
郁赦晕头转向的去补眠, 另一边, 冯管家赶着去同钟宛报信,先欣喜大事已成,又忍不住嗔怪钟宛:“我就说只在桌上涂点儿蜡就行了,你非要弄那死鱼,血淋淋的……吓得世子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你之前还说万无一失,还说你若是个女子入宫为妃必然斗的其他妃嫔裤子都穿不起,你……你这也没多厉害啊。”
钟宛苦着脸拿着《史记》,“你家这什么规矩?我都多大了?犯了错不是罚打手心就是罚抄写?当我三岁呢?他就不能用点符合我们这个年纪这个身份的手段罚罚我?”
冯管家没听懂,呆了下,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符合你年纪的手段?”
钟宛幽怨的瞥了老管家一眼,没答话。
什么叫符合年纪都不懂?
郁赦若真的生气,就该冲过来扒了自己把自己绑在床上这样那样,然后再罚自己三天不许穿衣服被迫在这屋子里任他施为,过后再罚自己半月不许穿亵裤,再府里各处随时随地都能被他调戏……
钟宛闹心的叹口气,郁赦那些话本大概都是白看了……
“少爷?钟少爷?”冯管家用手在钟宛面前晃了下,“怎么了?”
“没,一辈子才能有一次的事,是我不该肖想太早。”钟宛的耳朵微微红了些,他收起心中旖念,把《史记》放到一边,端起药碗来喝了下去,“行了,结果是好的,总归不会赶我走就行了。”
冯管家点头:“是……唉,少爷,这碗底还有点,喝干净了。”
冯管家盯着钟宛将药汤喝尽后起身,“罚抄书虽不着急,但少爷要是有ji,ng神了,不妨先写着,免得让世子觉得你认罪的态度不好……我先去了。”
冯管家去忙自己的事了,钟宛苦哈哈的开始抄书。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半月过去了。
林思中间偷偷来过一次,同钟宛说了,郁赦已知道了汤钦的事,钟宛放下心来。
钟宛将《史记》抄了十遍,《心经》也抄了十遍,病还未好利索。
钟宛风寒已经快好了,但太医说要缓慢调治,让钟宛自己养出抵御风邪的底子,并不急于给他用药,自他不再发热后药下的更轻了,每日还让钟宛吃一种看不出成色的药丸,钟宛不明所以的把药吞了,问道:“这是什么?不像药……有点甜,还有点香气。”
太医笑笑,没解释,只道:“这药丸隔日吃一次,吃上个三五年……”
钟宛呛了下:“我就染了个风寒,要治三五年?!”
太医忙道:“少爷别多心,这是补药,药方子世子看过的,药丸世子也让人查过,绝无问题,是治……治体弱的,少爷吃了就是。”
钟宛将信将疑,道,“那劳烦太医让我看看药方?”
太医一笑:“祖传药方,恕我不能给少爷看了。”
钟宛心道胡说,你们常年给贵人们看病,哪次敢昧着药方?这是生怕不被猜忌吗?
钟宛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数月前郁赦曾神叨叨的说,要召集千名道士同时做法,祈祷上天让自己怀上个孩子……
钟宛迟疑道:“这该不是……”
钟宛不太好意思说,在太医耳畔小声问了一句。
太医身子一僵,艰难道:“少爷多心了。”
钟宛笑笑:“逗您的,我吃就是。”
太医又留下了十丸药,躬身退下了,自去同郁赦交差。
“吃了?”郁赦书案上摞着高高的两沓公文,头也不抬,“有效吗?”
太医低声道:“钟少爷这些天每日按时吃药,只是要有效……怕是先不能,药丸里多是补药,且药性温和,须得天长地久的吃下去才能看出些成效来。”
郁赦点头,“他没起疑心吧?”
太医顿了下,低声道:“钟少爷方才问我,这是不是保胎药。”
郁赦手中的笔一滑,在文书上画出一道墨迹来。
太医困惑的看了郁赦一眼,想着外界传的郁小王爷性情古怪的事,慎重道:“世子,恕我直言,男子是不能……”
“别说了。”郁赦把文书丢在一边,重新拿了个空白的来,摆摆手,“去吧。”
太医小心翼翼的溜了。
太医刚走,冯管家进来了。
“世子……”
郁赦抬头,“又怎么了?”
冯管家道,“宫里来人了。”
郁赦沾了沾墨,“你打发就是,怎么?是要我进宫?”
“不是。”冯管家低声道,“是皇上要传钟少爷。”
冯管家道:“前两日,黔安王的弟妹入宫了,原本皇上那意思是要让钟少爷同他们一起去的,也没想到钟少爷在咱们这,见他没去,问了几句。今日宫里有家宴,四皇子五皇子都去的,皇上听说钟少爷在咱们府上,就派人来咱们这了……我现在去同钟少爷说,让他换衣裳,准备入宫?”
郁赦整了整笔尖,淡淡道:“不去。”
冯管家一愣:“什么?”
郁赦自己写自己的,“我说不去。”
冯管家干笑:“皇上传他,怎么能不去?”
郁赦好似没听见一般,将手中文书工工整整的写好之后放到一边,见冯管家还在身旁站着,皱眉,“没听见我说什么?”
冯管家为难死了,“世子你这是做什么?钟少爷又不是没见过皇上,他自回京后入宫好几次了,每次都好好的,那次去,皇上不还赐了他史老太傅的书画了吗?可见对钟少爷还是有几分慈爱的……”
郁赦嗤笑了一声,没听见一般,拿起另一份文书,继续忙自己的。
冯管家不上不下的,干笑,“世子到底是怎么了?”
郁赦低头看文书,自言自语,“他不是要见钟宛……是在借机敲打我。”
冯管家没听懂。
“那日我为了钟宛同他做了笔买卖,他看我上进,自然高兴,但不免起了别的念头,觉得……”郁赦重新拿起笔来,边写边道,“觉得我服软了,觉得可以用钟宛来拿捏我了……宣琼同钟宛已势如水火,他刻意让他俩见面,就是要让宣琼羞辱钟宛,以此让我警惕。”
郁赦嘲弄道:“帝王之术……”
冯管家怔了下,“那……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知道,我没那么好控制。”郁赦眼中渐渐现出些许血丝,语气倒是如常,“终于找着我的软肋了,挺高兴吧?呵……”
冯管家干笑:“那您这么护着他,不更是让皇上看出来您在意钟少爷吗?”
“我从来就没避讳过这个,怕什么知道?别跟我提什么在意他就冷着他的屁话,我不过那种憋屈日子。”郁赦抬眸,突然一笑,“知道怎么应对最干脆吗?那就是明明白白的让他知道,我就是疼他,我就是要护着他,他要是有个万一,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郁赦自嘲一笑:“要跟我比谁疯的更厉害?比这个我怕过谁?他不是一直怕我死么?那今后……他也该顺便担心钟宛的安危了。”
冯管家咽了下口水,明白了。
郁赦这是把自己的软肋转给了崇安帝,让崇安帝明白,钟宛好好的,郁赦就好好的,钟宛有个差池,郁赦会翻天。
“告诉宫里的人。”郁赦把文书丢在一边,“钟宛不会去,以后不必来传,皇上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以后也不会故意设这鸿门宴来堵心我。”
冯管家还想劝两句,郁赦虽早就同崇安帝失了情分,但也没必要弄的这么难看,那毕竟是皇帝。
不等他多言,郁赦又道:“我前几日……想了许多。”
冯管家抬头:“嗯?”
郁赦低声道:“那日我怀疑自己彻底疯了,几番思量,想我若有万一,能将钟宛托付给谁。”
“想了一夜,竟一个人也没想出来。”
“我这些年……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走到今日,竟是连个托孤的人都寻不着。”
郁赦淡淡道,“不必劝我行事和婉,无所依仗的人,只能靠自己,我既信不着他,也没必要委曲求全,盼着他日后念着什么情谊多看顾钟宛……我指望不上。”
冯管家叹口气,转身出来了。
冯管家退出书房,一抬头,正看见了书房外的钟宛。
冯管家干笑,“钟少爷,你、你来了多久了?”
钟宛艰难的笑了下,“好半天……我是听说宫里来人传我,想要跟郁赦说一声,我要入宫一趟。”
冯管家失笑,“不用了,这……您也听见了。”
钟宛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全听见了。
郁赦说,无所依仗的人,万事只能靠自己。
第58章 我有很多话,需要亲自问问宣瑞。
钟宛在书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 仆役们经过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钟宛揉了一把脸, 转身回自己院中了。
方才他一直在想,若是现在冲进书房,同郁赦翻牌, 把自己查到的有关他身世的事和盘托出,郁赦会如何。
钟宛几次冲动,又几次生生按捺了下来。
得让郁赦再喜欢自己一点才行。
喜欢到纵然被自己知道了过往, 也不会激愤之下赶自己走, 反倒会把内情同自己交代个清楚,愿意让自己留下为他当个谋士。
钟宛是真的没这个自信。
自己毕竟出身宁王府, 如今宣瑞也有了夺嫡的可能,郁赦会不会怀疑自己是宣瑞安在他身边的底牌?
如今看, 最好的办法就是……
钟宛喃喃:“让他日我一次……”
就一次,钟宛就有自信能讹郁赦一辈子。
来给钟宛送药的小丫头吓得踉跄了下, 钟宛一把扶住她手中的药碗,“你怎么总是心惊胆战的,我又不咬人。”
小丫头警惕的看了钟宛一眼, 她一直觉得这不是个好人。
小丫头也不说话, 盯着钟宛喝过药后拿着空药碗飞也似的跑了。
晚膳前郁赦被叫走了,这次倒不是崇安帝无事生非,说是北边边境有些不安稳,如今朝中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关不关郁赦的事崇安帝都会将他唤去让他在一旁听着, 郁赦心里一百个不耐烦,奈何之前为保下钟宛已做了许诺,现在也推脱不得,随时叫随时去。
钟宛看看时漏,叹口气,原本计划着晚膳后跟郁赦缠磨一二的,现在看没戏了,郁赦怕是先回不来。
钟宛有点困了,自吃了太医的药后他身子倒是好了不少,睡的也比往日沉了,每日比往常要多睡近一个时辰,每日天黑了不多一会儿就想睡了,他揉揉眼,正琢磨着是不是干脆去郁赦卧房里,窗棂突然微微响了下。
钟宛心中一动,看看屋外——小丫头已经走了。
钟宛先关好门,起身将窗户打开,林思一翻身跃了进来。
林思比划:早上就想来的,只是府中防范太严,郁小王爷出门后家将跟走了一半,这才混进来。
钟宛点头:“宣瑜和从心可好?”
林思点头:很好,小姐一直问你。
“没事就好。”钟宛感叹,“原本急着让他俩走,现在看也不必了,也不知汤铭到黔安没有,他若是去了……黔安还真不算个安稳地方了。”
宣瑞若真被汤铭蛊惑的做些什么蠢事,两个孩子在京中还能说个不知情,不会被牵累。
林思闻言脸色一僵,顿了下,打手语:汤铭没去黔安。
钟宛一怔,“他没去?我猜错了?他布了这么大的局……不是为了去见宣瑞?”
林思摆手:没猜错,是……
林思似是压抑着什么,比划:宣瑞根本没回黔安,他当日离京后走了不到十日就遇见了汤铭的人,汤铭同他说,黔安回不得,要他命的人久候于黔安磨刀霍霍,就等他回去了。”
钟宛脑中一阵眩晕。
汤铭……
林思继续道:宣瑞将信将疑,因为汤铭的人同他说,说……
钟宛低声道:“你说就是。”
林思咬牙:汤铭的人同宣瑞说,黔安若是无事,怎么钟宛自己不回去?
钟宛愣了下,突然笑了出来。
林思又道:汤铭的人还说,王爷若不信,且借病缓缓往南走,听着京中的动静,看皇帝是不是要发作黔安,果然,在半月前……出了主人你的事。
钟宛难以自抑似得不住笑,林思看了钟宛一眼,替他心寒,继续打手语:你和郁小王爷纵然全担下了,但宣瑞还是听到了些风声,惊魂甫定,果然不敢回黔安了,他跟着汤铭的人,折道往北走,严管家觉得不对,他劝不动宣瑞,只能心急如焚的派人往京中传递消息求助于你,你不在府中,送信的人被我拦下了,我怕这其中有诈,昨日亲自去探查了,果然……宣瑞昨夜已住到了汤铭在京郊的另一处庄户上。
“封地王……”钟宛嘴唇微动,“私自返京,皆以谋逆罪论处……”
林思心焦的比划:正是,宣瑞被吓得不敢回黔安,但要被人知道了行踪呢?且他能躲到什么时候?三月?半年?黔安的驻军和官员不是瞎子,若一直等不到王爷回封地,怎么可能不往京中送信?到时候被皇帝知道了,那……
钟宛双目赤红:“汤铭呢?”
林思脸色凝重,打手语: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这些日子这老东西不知藏在了哪里,大约就是等宣瑞返京了,严管家送信跟我说,汤铭今夜凌晨十分会去庄子上见宣瑞,严管家已失了宣瑞的信任,苦劝不住,他熬尽心思也只能送出个消息来,做不了别的,只盼着主人能从郁小王爷这借一些人,将那庄子剿了,严管家说汤铭随便主人处置,只求主人不要把宣瑞回京的事告知郁小王爷,免得传出去了,宣瑞小命不保。”
钟宛不发一言。
林思急切:主人,你调的动郁小王爷的人吗?我想过去向宣璟求援,就只怕他不会保全宣瑞。
林思坐立难安,比划:郁小王爷今日恰巧不在府中,主人能不能先调些人去,今夜就将此事料理了?然后不管是打晕了还是捆起来,让严管家马上送宣瑞回黔安,如此郁小王爷就算知道了,要追也来不及了,只要宣瑞一回黔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主人……
钟宛声音很轻:“瞒着子宥?调他的人?”
林思迟疑点头。
钟宛淡淡道,“来日若有人说是子宥诱拐黔安王返京,苟且密谋之后又派人送了黔安王回封地,怎么办?”
林思愣了,情急之下,他没想到这些。
“宣瑞的命是命,子宥的命就他娘的不是……”钟宛一闭眼,说不下去了。
林思直直的跪了下来:是我顾虑不周,我……我去求宣璟!
“不必。”钟宛深吸一口气,“我有办法……你在这等着,最多半个时辰,我同你出京。”
钟宛转身,快步出了屋子,寻到冯管家道,“我……我有点不好,劳您想想办法,让郁赦回来一趟。”
冯管家吓了一跳,他细看了看钟宛的神色——钟宛脸色苍白,眼中无神,是真的不太对,冯管家心惊r_ou_跳:“怎、怎么回事?你吃的药都有人试过,每日的饭菜和世子的也一样,怎么会……你哪儿不舒服?我先去叫太医。”
“先去叫子宥。”钟宛轻声道,“见不着他,我不看太医。”
冯管家急疯了,忙不迭的派人去找郁赦。
钟宛就坐在堂屋中等着,他疲惫的趴在了桌上,苦中作乐的想,这下行了,自己还没掀郁赦的老底,怕要先被他掀自己的了。
不到半个时辰,郁赦带着一身寒意和太医院的几个太医回来了。
郁赦一看钟宛就知道他没事,他冷着脸脱了披风,命太医们先去歇着。
郁赦屏退众人,眼中带了几分怒气,“大晚上的,你闹什么?!内阁大臣都在,府里人突然闯进来说你病了要见我才吃药,你……你知不知道那些阁老都是用什么眼神看我?不好好睡你的觉,故意撒什么娇?!”
钟宛想笑一下,生拉硬拽的扯了下嘴角,还是没笑出来。
钟宛自己坐了这半天,已经尽力想好了他力所能及最周全的办法,他简单的同郁赦说了下汤铭和宣瑞的事,道:“今夜必要把这庄子剿了,天一亮,我怕那老东西又要跑。”
郁赦微微眯起眼眸,“你要我将大理寺的人偷偷借调给你?”
“不。”钟宛道,“不用偷偷,你给我人,趁着现在还能入宫,你去同皇上说,接到秘信,听说黔安王被歹人所虏,先斩后奏,派人去围剿了,这样……无论如何,同你都没干系了。”
郁赦意外的看了钟宛一眼。
郁赦道:“你觉得皇帝会信?他必然会疑心宣瑞,且只需稍稍一审就能知道宣瑞是自己返京的,杀了他倒不至于……但这顶郡王的帽子,他怕是留不住了。”
“我知道。”钟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尽力了……”
郁赦眸子微微一颤,火烧眉毛的关头,郁赦心中竟难以自控的泛起一点狂喜。
钟宛不该是利用自己全力保下宣瑞吗?
自己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这事儿若让自己悄悄处置了,宣瑞是能全身而退的。
他这是……怕自己日后被牵连?
郁赦忍不住想问钟宛,为何你看我比宣瑞重了?!你不是更喜欢宣瑞的吗?
钟宛见郁赦半晌不说话,犹豫道:“世子……行吗?”
郁赦合了一下眼眸,屏退心中杂念,“不够周全。那个庄子上到底藏着多少人,你不知,我也不知,这是不是个计中计,你不知,我更不知,况且我派你多少人你能有把握拿下?”
钟宛一愣。
“给你人若过多了,大晚上的,你就算拿着我的手书,出城也不易。”郁赦嗤笑,“再说,你既要我提前去向皇帝请尚方宝剑,那活捉蛊惑宣瑞的人这样的大功劳,不该记在我头上吗?这个头功,我要了。”
“且只是同皇帝说一声,用不着我亲自去。”郁赦拿起自己的披风丢给他,“穿上,叫上你的狗,我陪你一道出城。”
不等钟宛回绝,郁赦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眼中泛起一股杀意,“最重要的是……关于你的事,我有很多话,需要亲自问问宣瑞。”
第59章 他当年才十六岁。
出门之前, 郁赦眸中一黯, 借着要另拿一条披风的功夫避开了钟宛, 随手抓了个人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时间不等人,钟宛没让人套车, 要同众人一起骑马,郁赦没劝他,命人准备了快马, 另一边命人召集大理寺的人和郁赦私养在京中的数百家将, 钟宛问了问人数,觉得差不多够了。
“不够。”郁赦一面系披风一面吩咐家将, “带着我的手书,让京兆府调兵, 将……”
郁赦瞟了林思一眼,皱眉问道, “庄子的位置。”
林思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来,指了指图中画圈的地方,郁赦看了一眼, 道, “将这几条官道封了,周边驿馆全部封锁,从接到消息开始往来人员全部扣留,一个不许放。”
林思倒抽了一口气,郁赦看向钟宛, 冷声道,“你不是也担心这是个计中计吗?”
钟宛点头,“是……”
可再深的计谋,在绝对的兵力面前,都是一纸空谈。
几人不再多言,出门上马,郁赦只命十几名家将跟随,其他人全部殿后。
待出了城,数人下马,家将们以布帛裹棉花,将马蹄都包了起来。
林思不解的看了钟宛一眼,钟宛淡淡道:“郁赦想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林思难言的看了看郁赦。
十几人策马飞快,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宣瑞藏身的庄子。
汤铭还没来。
其他人等在庄子外,林思自己悄悄潜进了庄子,同严平山里应外合,悄悄的开了一道小门,钟宛和郁赦从小门潜入,家将们则如鬼魅一般,悄然分开,暗暗潜伏在庄子各处,众人手脚很轻,没惊动庄子里的其他人。
严平山不敢让宣瑞察觉,没去寻钟宛,只跟林思交代了方便藏匿的地方,他自己则始终守在宣瑞身旁,心神不定。
郁赦和钟宛静静地走进书房的隔间里,借着月色,林思对钟宛比划:我去房上,若有万一,主人喊我一声,我向外面发信号。
钟宛点点头,窗外竹叶微微一动,林思已翻身出窗,一跃上了房顶。
黑暗中,钟宛和郁赦倚墙而立,彼此无言。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后,外面有灯火摇晃,严平山咳了两声,有人走进来了。
钟宛倏然睁开眼。
墙的另一边,严平山急切道:“你们要说什么就快说吧,王爷……此地不能久留,您还是……”
宣瑞含混道:“知、知道了。”
墙外传来微微几声茶盏声,有人带上门出去了,大约是严平山。
一人长叹一声,钟宛眸子骤缩……果然是汤铭。
钟宛下意识的看向郁赦,郁赦微微摇了摇头。
钟宛是来抓汤铭的,郁赦不是。
费这么大功夫,郁赦就是想听一听,这个钟宛护了多年的人,会在这会儿说些什么。
墙的另一边……
汤铭感叹:“王爷受苦了。”
宣瑞犹疑道:“黔安的案子……了了吗?”
“说了也了了,说没了,也没了。”汤铭叹气,“郁小王爷一力替归远担下了罪责,可却没在皇上面前为王爷你分辨过一句,皇帝多疑,对王爷已然不放心了。”
宣瑞急切道:“那到底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东躲西藏的!黔安有人要杀我,回不去了,可我弟妹还在京中,我……”
“王爷有没有想过,两位小主人,可能就是别人牵制您的把柄呢?”
“这……”
汤铭唏嘘:“王爷再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这两难的境地的?”
宣瑞:“怎么没想过?都是这万寿节,若不是皇上这一年突然要我们来京中过万寿节,我们本能在黔安好好的,我……”
“非也。”汤铭感叹,“从一开始就错了。王爷当年虽还年幼,但应该还记得,当日宁王走后,皇上是破例,让您平级袭了爵的吧?”
宣瑞哑然:“是……”
汤铭问道:“您并无大错,怎么如今成了郡王了呢?”
宣瑞解释道:“是钟宛替我……”
“他瞒着您,替您上书,说您无德无才,担不起亲王的爵位,生生将您父王传给您的爵位送了出去!”汤铭扼腕,“若不是如此,今日之事,就没那么难做了!您就没想过,钟宛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宣瑞语气迟疑:“可能是为了……向皇帝示好,让皇上知道我无僭越之心。”
汤铭又是一阵叹气,他压低声音道:“钟宛回黔安前,是靠着谁活下来的?”
宣瑞静了片刻,“郁赦……”
汤铭冷声道:“那郁子宥就是皇帝的儿子!”
黑暗中,郁赦紧咬牙关,生生忍着没冲出去扭断汤铭的脖子。
墙的另一边,汤铭唏嘘,“这么连起来,王爷还不明白?钟宛当日硬要你将亲王之位拱手让人,到底是为了谁,您还看不出来?”
宣瑞抽气。
汤铭感叹:“说起来……钟宛对郁小王爷也算是情深意重了,为了报答郁小王爷的救命之恩,竟早在数年前就替他扫清了障碍,夺了您为父报仇的资格,您若还是亲王,今日……未必不能同几个皇子一搏。”
宣瑞好似被吓了一跳,忙道:“你莫要害我,我怎么能去跟皇子们争?!”
“宁王当日险些就继位了,您是他的嫡长子,怎么就不能争一争?况且现在哪里是王爷您去争?是他们逼的您不得不争了。”汤铭道,“王爷想要过任人鱼r_ou_的日子都不得了!皇帝已起了杀心,王爷避无可避!”
宣瑞嗫嚅:“我……我还是想再见见钟宛。”
“我替王爷筹谋至此,王爷不感念我无分毫怨怼,但王爷还要去见钟宛……恕我不能不说一句难听的话了。”汤铭问道,“王爷,您同钟宛相伴多年,钟宛有没有二心,您必然比我明白,这么多年了……您当真就没疑心过他?”
汤铭低声道:“钟宛当日回黔安……王爷就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又是一阵寂静。
“离京前……”宣瑞声音沙哑,“一直照料我们的太医,曾给过钟宛一包毒药。”
汤铭怔了下,“那是什么?”
宣瑞静了片刻,“一包毒药,下了药后,三天后才会发作……太医让钟宛把那药下在郁王府,毒死郁王爷和郁赦,太医说钟宛每日和他们起卧同处,要下毒很方便,如此……便报了我父亲的大仇。”
郁赦呼吸突然粗重了几分。
钟宛闭上眼,他不想往下听了。
汤铭缓慢道:“钟宛必然是没有下了。”
“没有。”宣瑞低声道,“所以他刚回黔安的时候,我有些不放心……我也不敢问,到底是时机不对他不敢下,或是怕牵连到我不能下,还是,还是……”
汤铭替宣瑞道:“还是他早就同宁王府离了心,压根就不想替宁王报仇。”
宣瑞垂头,低声道,“都说我父王是被郁王府害的,我当日恨透了他们……钟宛在仇人家一住就是三个月,我以为他是为了报仇,但后来……他没下毒,我没法不怀疑什么。”
“可、可……”宣瑞急切道,“可后来,钟宛为我们府上奔走也不是假的,我渐渐的就将此事淡忘了,只是每每想起来,觉得……心中有个疙瘩。”
汤铭叹息:“王爷心慈,是随了宁王。”
宣瑞磕巴道,“只是此番回京后,不到几日,钟宛就同郁赦私会了一次,我就又疑惑……”
汤铭意外:“他一回京就同郁小王爷见过了?”
“是。”宣瑞点头,轻声道,“就是我们入宫的那日,钟宛本该在宫外等着我和宣瑜的,但从宫里出来后却不见了他,我让人去找,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回来了,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是雇的轿夫不知路,走迷了,但我问过去寻他的人,明明是说……钟宛他是去郁王府别院了。”
汤铭顿了下,“这也不必我多言了,甫一回京就去寻了郁小王爷,还特意瞒着您,这……”
宣瑞低声道:“在京中这些日子,钟宛几次往郁王府跑,我……我都没敢问,只能装没看见,当不知道。”
汤铭道:“他去做什么,您现在也该知道了吧?诬陷您私交封地官员的事,谁知是不是郁小王爷所为呢。”
宣瑞声音很低:“他只要不害我,我都能装不知道的……”
汤铭道:“但您现在已经知道了,也该明白,谁能依仗,谁不能依仗了吧?这些年下来,钟宛他……也未必没疑心过您的。”
“他疑心过我,我知道。”宣瑞迟疑,“那年……那年……”
汤铭忙问:“什么?”
宣瑞惊恐不定,似乎真的将汤铭当依靠了,忍不住快速道,“那年,老太医死前,逼问他……问他……”
“问他,当日没给郁赦下毒,到底的是怕黔安被牵连,还是不肯手刃仇人,钟宛说——”
汤铭哑然:“归远说什么?”
宣瑞抖声道:“钟宛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那会儿……外面都是传言,说钟宛和京中的郁小王爷有私情,说他两年前在郁王府别院如何如何,空x,ue来风,必有其因。”
一墙之隔,钟宛倚在墙壁上,胸口起起伏伏。
“老太医觉得钟宛对不起我父王,死之前,将……将……”宣瑞低声道,“将之前交给钟宛的毒药下在了他的饭菜中……不过还好!他没吃多少!救回来了!太医这才对我说了,这不怪我啊!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啊!且老太医也是因为忠心我父王的缘故……所以……”
宣瑞声音发抖:“这事儿真不是我指使老太医做的,但我总觉得,钟宛似是疑心我了,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活过来了,谁也没再提这个,我以为就过去了,我以为……”
宣瑞急急道:“我也没办法啊!我怎么知道老太医都要不行了还恨着钟宛,要下毒呢?那会儿正是流言满天飞的时候,钟宛如不是真的和郁赦如何,为何,为何……要传出那样的流言呢?若全是假的,京中的郁赦,又为何对这不堪流言听之任之呢?钟宛他自己也没同我们解释过啊!”
隔间,钟宛手指发抖,他几番忍耐,最终苦忍不住,“哇”的一口,喷出了一口血。
郁赦脸色骤变,嘶声道:“归远!!!”
电光火石之间,隔间外的汤铭宣瑞大惊,不等他们反映过来,外面林思破门而入,家将们跟着冲了进来,家将身后还有一个被郁赦暗中吩咐带来的宣瑜和宣从心。
宣瑜小脸苍白,被人推搡着上前,怔怔的看着宣瑞。
宣瑞被这阵仗吓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呆滞片刻,哑声道:“你俩……怎么来了?”
宣瑜抖着嗓子:“哥……你刚说的,是什么啊?”
宣瑞只见林思,还没多害怕,他闹不清这些人是不是自己府上来救自己的,只白着脸失神道:“你不懂,我回头同你说,你们怎么来了?这些人是你们带来的?”
宣瑜不可置信的看着宣瑞,还在问,“你刚说……钟宛是来害我们的?”
宣瑞怒道:“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是人就有私心,你还小不懂,我回头同你说!”
“我是不懂……”宣瑜声音喑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但……钟宛是为了我们,才会黔安的,这不是真的吗?”
宣瑞心虚的看了林思一眼,他知道林思是钟宛的心腹,怕他回头跟钟宛说什么,情急之下推搡了宣瑜一把,低声道,“回头再说!”
宣瑜被推倒在地上,浑身发抖,他踉跄着爬了起来,低声念叨,“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但……但这些年,把我带大的是钟宛……教我识字的是他,让我明理的是他,手把手……”
宣瑜眼泪崩溃,仍在嗫嚅,“手把手的教我写仁义礼智信的人是他……”
宣从心双目噙泪,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攥住宣瑞的衣领,盛怒道:“宣瑞!!!他当年才十六!比现在的你还小一岁!七年来他几次差点把命丢在南疆!图了个什么?多少年来生死挣扎,就图让你这么猜忌的吗?!”
第60章 七载间,深恩负尽,本已无颜多言
郁赦将钟宛轻轻放在地上, 慢慢地走了出来。
郁赦脸色青白, 眼中通红, 如厉鬼一般直直的看着宣瑞,声音嘶哑,“他身上的毒……”
宣瑞一见郁赦登时吓得跪在了地上, 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到底怎么了,惊恐道,“郁、郁赦?”
“我……”郁赦不可置信的看着宣瑞, 咬牙切齿的喃喃, “我当年是疯了?我居然故意放他走,让他去找你, 我……我明明舍不得,我居然纵他去找你, 我……”
郁赦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恨不得一头扎回七年前, 一耳光扇醒自己。
自己是多蠢,将那么好的归远,拱手让给了这个东西。
郁赦竭力按捺着心头邪念, 来之前, 他已将局布好,一面同钟宛悄悄潜伏进来,另一头命人虏了宁王的两个孩子来,让他们两个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如此自己来日夺了宣瑞的郡王爵位,这两个孩子也不会误会钟宛,不至于让钟宛多年来一片苦心尽付东流。
自己明明是想尽力不想让他伤心的。
郁赦本能的摸向腰间藏着的匕首,反正已错上加错了,不如现在直接宰了他……
另一头,汤铭见有人来了,且人数不多,原本心头一喜,只是左右不见钟宛有些疑惑,一见郁赦他也白了脸色,失神,“怎么又是你?!”
郁赦闭上眼,转头看向汤铭,他深呼吸了下,低声道,“留着黔安的人,留着这个老的,庄子其他人……杀干净……一个不留,庄子烧掉。”
汤铭心头大惊,“我庄子外还有……”
“已经解决了。”郁赦的心腹家将对郁赦一拱手,“方才带小姐少爷来的时候,属下等不慎露了点行踪,我们怕惊扰到别人,乱了世子的事,索性先把他们杀了,庄子里十七人,庄子外藏着二十三个人,路上接应的还有十四个人,是不是?”
汤铭目眦尽裂,“郁赦!”
“闭嘴。”郁赦声音哑然,“你最好保佑钟宛没事,不然……这屋子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郁赦转身返回内室,一把将钟宛扶起,心头慌乱,“先回、回家。”
郁赦用自己的披风将钟宛包裹好,拉他上了一匹马,由几个家将护送,头也不回的回城去了。
钟宛做了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懵懂幼童,顽劣不堪,整天跟林思在宁王府里捣乱,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鲤鱼,好好的新衣裳,穿不了两天就要打补丁。
他的嬷嬷每天就一件事要做,给他俩补衣裳,就这嬷嬷也补不过来,干脆去库房里讨了点结实粗糙的布匹来给他俩制衣裳,宁王妃看不下去,说……
说钟宛就算是义子,那也是王爷的儿子,不能穿打补丁的衣裳。
宁王妃选了最密实的绸缎给钟宛做衣裳,又特意命人在衣服的袖口膝盖内里处缝上鞣的薄软的兽皮,又结实,又抗摔,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手肘着地,都不觉得疼。
宁王妃自己没有孩子,钟宛和林思想要个弟弟做跟班,钟宛几次问宁王妃,自己何时能有个弟弟,宁王妃总是浅浅的笑一下,接着做自己的事,不答话。
后来,钟宛偶然听府里的老人私下窃窃,说宁王妃是皇帝指婚给宁王的,起初两厢都不情愿,只是圣意难为,凑合着过日子罢了,如今缓和了些,但不冷不热了好几年,如今彼此都拉不下面子来,总也不在一处。
钟宛听的半懂半不懂,拉不下面子来又怎么了?他俩在不在一处又怎么了?女人年纪大了,不自然就能生孩子吗?
但他还是想要个弟弟的,又过了一年,弟弟还没等到,钟宛大了一岁,稍稍明白,这俩人还得是经常在一处的好。
那日是中秋,一家人难得的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宁王和宁王妃彼此都有些尴尬,都想说点什么,但一开口就莫名其妙的尴尬冷场。
钟宛个头还矮,夹菜也不方便,宁王妃就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亲自替他夹菜。
钟宛看看宁王妃再看看宁王,没心没肺道:“母亲,你给我改个名字吧。”
宁王妃蹙眉,“改什么?”
钟宛咽下嘴里的菜,含混道,“招娣,钟招娣,我不嫌难听。”
做了二十几年的大家闺秀的宁王妃,头一次在饭桌上笑的肚子疼,宁王死死忍着笑,起身替宁王妃拍了拍,宁王妃脸稍稍红了。
从那日起,宁王和宁王妃就总在一处了。
过了不到一年,宁王妃果然给钟宛生了个弟弟。
再过了几年,那个弟弟也果然成了钟宛和林思的跟班,整天追在钟宛和林思后面,被两人逗来逗去,钟宛和林思都爱欺负宣瑞,但又宠着他,上树的时候,宣瑞爬不上去,钟宛会背着宣瑞。摸鱼的时候,宣瑞一条都摸不到,钟宛会把最大的那只送给宣瑞。
宁王妃生双胞胎的时候难产了,走之前,宁王妃跟宁王说了几句话,又看向了钟宛,眼中藏了许多说不出话,钟宛红着眼睛跪在宁王妃床前,拉着王妃的手低声道:“母亲放心,父亲将来若是续弦,我也会护着弟妹,不让后娘欺负我们,不让他们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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