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迷旅 作者:devil
正文 第3节
迷旅 作者:devil
第3节
「船长。这首曲子我是从他那听来的,不过他不是吹口琴,而是拉小提琴。」
第16章
冷醉的话挑起一步莲华强烈的好奇心,脑海里不断涌现袭灭天来拉奏小提琴时的神采。
他摸过小提琴,它是种相当讲究构造与材质的灵活乐器,光是制造一把小提琴所需要的木材就有好几种,琴头、琴桥和侧板、背板使用的是枫木,上下弦枕和指板使用黑檀木,琴面则是云杉木,锥形调音轴是青龙木或黄杨木。
小提琴的制造之所以讲究构造是因为提琴本身任何一个小小改变都足以影响它的音色,例如琴桥架在琴面上的位置,或者是音柱的长短,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另外,小提琴的背板切割ji,ng确度和对称性也十分要求,拱形高度以及切割的厚度都是决定音质的基础条件。
这么一样讲求工性而外型又小巧典雅的乐器,放在袭灭天来身上,更能激撞出琴手与乐器之间冲突又违和的协调性。年幼时,他曾经耳闻小提琴的音色,那时某个城邦的皇室正在举行寿庆,一位无名乐手上台独奏小提琴,那是他首次听到小提琴的声音,闻之潸然,它不愧是比美人类声域的乐器之后,浓郁、豪放、含蓄、高亢、激烈、典雅而多情,再木讷驽钝的人听到琴声都会忍不住踏入多愁善感的纤细世界。
自从那次接触过小提琴,一步莲华就非常喜爱这种乐器,有一阵子他也想过要存钱买下属于自己的小提琴,后来却不了了之,小提琴是非常娇贵的乐器,需要好好保养,他没自信能提供给小提琴一个良好环境,更不愿看它在自己手上慢慢腐朽。况且他也不是那么想学这项乐器,有时候当个纯粹的听众更能获得简单的享受。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袭灭天来竟然会拉奏小提琴,若有机会,他很想听听他的琴声,不知拥有低沉、冷傲嗓音的人,究竟会拉出怎样的音色?但是,这样的机会该是千载难逢吧。根据冷醉的说法,上一次袭灭天来拉小提琴已是年前的事,而等他下一次心血来潮却是遥遥无期,届时,说不定他已不在他身边。
着思到这层,一步莲华的心情霎时起了微幅波动,他面向宁静海面,略略恍神,没注意到后方瞭望台上的一道黑影,正用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
※
时近傍晚,宁谧的海洋起了不寻常的动静。
袭灭天来走出舱房,再次登上瞭望台使用望远镜观测远方天景,午时的预感逐渐增强。
过于平静的海况并非好事,常常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今日午后的阳光尤其耀眼,因此他下午便令船员们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并要一步莲华暂时留在舱房内,不可四处走动。
他藉着绳索熘下眺望台,风流子与月漩涡已在船舷待命。「注意,这次风浪会特别大,随时听我之令运舵。」
船的另一边还有黄泉弔命和冷醉守岗,任沉浮则守在舱室门前,好在船员受伤时紧急抢救。
突然,一记闷雷自船隻上方噼下,落入海面激起百丈浪涛,船隻受到海水沖撃频往后退,众人赶紧抓住船板或绳索稳住自身。这道闷雷只是序章,紧接着,天际落下更多响雷,一记接一记把浪潮打得千丈高,海上的风劲也随之增强,船桅好似快被吹断了一样呈现不可思议的弯曲弧度,同时发出可怕的碎裂声,船帆也被吹落,整艘船颠簸地摇来晃去,船上的人只有紧紧抓住牢固的物体,才免于掉落海中的危险。
袭灭天来放低重心,举步维艰地移向舵头,强势的风雨自四面八方各个角度侵袭船隻与船员,单靠月漩涡的臂力已不足以控制船舵。袭灭天来单手覆上月漩涡的手背,另一手握住船柱把手,两人齐力将舵转右满舷,堪堪避过迎面爆裂的兇浪。
但船隻后方随即涌来大量海水,沖得船尾的黄泉弔命和冷醉两人东倒西歪,每个人身上的衣物尽数被海水和雨水打shi,连躲在船檐下的任沉浮也不得倖免,吃水的衣服变得又沉又重,造成众人行动上的阻碍,袭灭天来率先脱下外袍,减轻身体的重量和负担,其他人也起而效之。
暴风雨持续转强,看天际雷云密佈,想来是没那么容易度过,而此时众人已逐渐感到飢寒交迫的疲乏,但强韧的ji,ng神力却未见松懈。雨势愈演愈烈,每一滴落在身上脸上的雨水,都像从弹匣里发s,he而出的子弹,打在皮肤上尽皆挟着穿骨的刺痛,雷声轰轰不绝于耳,瞬间迸s,he的雷光闪得人眼冒金星,震耳欲聋的雷声刺得人耳膜吃痛。
相准前方百公尺远即将成形的巨浪,袭灭天来一道指令下达,全部船员又卖力地动了起来,海浪将船捲上半天高,又立即跌了下来,他们甫避开前方突击,右后方随来一道落雷,这次的落点距离船隻非常近,带给船体相当大的冲击,就像被炮火近距离地轰中一样,船尾隐有星火攀烧,靠近还有浓烈刺鼻的烧焦味。
黄泉弔命和冷醉赶忙扑火,火花尚未偃熄,一阵海底伏流从船底窜出,沖毁尾部旋桨,整个船体倾斜四十五度,舱房内的物品全部被逆沖到甲板上,包括一步莲华。他的房间最接近旋桨位置,因此受到的冲击也最大,房内所有物品全部倒流到甲板,顿失支撑物依恃的他也跟着被沖上来。
乍见一团白影时,袭灭天来顿觉体内血液逆流般的僵冷,他面色铁青地嘱道:「稳住。」
只丢给月漩涡短短两字,袭灭天来尽其所能地快速奔向一步莲华,伸手想拉住他却晚了一步,后者被浪涛捲入黝黑大海,很快地没了顶,连一点白影都看不见。
「船长!」在众人惊唿声中,袭灭天来已如一匹矫健的黑豹,跃入奔流怒吼的海口。
※
海流远比想像来得湍急勐烈,袭灭天来只感到全身像被千万根铁钉同时钉入一样难受,水压挤得他睁不开眼,但他还是在短短的零点几秒内突破极限,强迫自己张开双眼,在冰冷的黑海里找寻那点渺茫的白。
就在前方。
迅速锁定目标,袭灭天来拼命滑动四肢想快点接近目标,但他每游向前一步,白点就被海水带离一步,没想到多年后他竟会重新体验到心焦如焚、无能为力的无助感,却陌生得令他惶然,直到此时,他才恍悟一步莲华在自己心里的重要度,早已超过当初自己所预估的价值了。
他是个ji,ng打细算的商人,偏偏在遇上自己真正在意的人事物时,总是在锱铢必较的表面计算下,完成赔本亏损的交易。
黄金抢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袭灭天来甩去多余念头,奋不顾身地往前划,耳畔依稀听见船板上船员的唿唤。蓦然,一个浪头朝他身上扑来,助他一臂之力将他推向白影,他尽全力伸手攫取,抓住了一步莲华米白色长袍下襬,便使劲一扯将人带往怀里,让他浮出水面单臂勾住他颈项,往船头泅泳。
然而由于逆流的缘故,回程比去路艰辛不下百倍,最后他气力用尽,连同白影一道没进无穷的暗黑中,冰凉的海水屏蔽了他们与人间的接触,袭灭天来的脚踝像绑了两个铅块般沉重,再也无力划动,只有任无情海水将两人拖进不见底的深渊。
他只剩残存的一丝意识还在挣扎,冥冥间,一道淡漠的嘲笑声又起。
『开口求救吧,这样你和他都能获救。』
『死于非命,他的灵魂亦将为吾所夺。』
『你是说代价吗?这回吾不向你讨取。』
『呵呵,吾之行动又岂是你能料得的?』
『这是天意,你唯一能做的只有选择。』
『……,不如说吾现在还不想让你死。』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记得,感激吾,哈……』
接着,森冷的笑声由近而远,渐渐淡出袭灭天来的脑思,袭灭天来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也随之散佚。朦胧间,熟悉的记忆片段佔据住他,一股比死亡还令他恐惧憎恶的感觉刺激着他,他反s,he性地挥动四肢,却是徒劳无功。
冰冷的海水缓慢夺去他所有知觉,他在海中昏了过去,手臂仍紧紧扣住一步莲华,好似是在濒临死亡前,拼命为自己挽留下最后一丝慰藉。
第17章
袭灭天来清醒时,发现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手肘处cha着一根管子,他眨着眨眼顺沿管子往上看,看到了装着生理食盐水的点滴瓶。他拔掉针头下床,由于四肢虚软无力,所以他花了些时间和气力平衡身体,谅想他在海中挣扎时必定过度使用肌r_ou_才导致它严重疲乏。
无视身体发出的抗议警讯,袭灭天来勉强自己走到一步莲华所在的舱房,急于探视他的状况。虽然甫经歷过九死一生的险境,他的记忆并未因此而产生断层,失去意识前的垂死挣扎他印象犹深,他确实和那个存在达成第二次协议,于是他才能获救,而那代表,一步莲华也应该会得救,尽管如此,他仍然必须亲做确认才得以安心。他打开舱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一步莲华,任沉浮正在替他打针。
「粥熬好了吗?」听见开门声,任沉浮以为来人是前一刻说要去厨房替落海两人煮粥的黄泉弔命,没有回头便细声问道,后来察觉对方脚步声不太稳定,才带着疑惑转头一探究竟。「船长?你怎么起来了?你应该好好休息。」
恰好注s,he完毕,任沉浮上前欲搀扶袭灭天来,被他出手制止,他甩甩头力图保持清醒,沉声问道:「他的情况如何?」
「暂无生命危险,但不是很乐观。」任沉浮毫无隐瞒地坦承道。
「为什么?」得知一步莲华情况,袭灭天来血瞳转深。「太晚救上来?」
「他是喝了很多海水,」轻轻摇头,任沉浮解释道:「但你把他救上来后就马上替他人工唿吸逼出他堵在唿吸道的海水,这才救回他一条命。但是,他在低温的海里浸泡太久,到现在还在失温的状态,更麻烦的是,他体内却在发烧。」忽冷忽热的症状折腾着一步莲华,使他的嘴脣呈现极不健康的淡紫色。
触摸一步莲华微沁汗液的额头,袭灭天来沉吟道:「他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四个小时有吧。」
而自己昏迷的时间可能比三四个钟头更久,袭灭天来暗忖着,按照任沉浮的说法,一步莲华是他救上船的,然而他的记忆却停留在往下坠入海底的阶段,在那之后的发展他全无印象,他是如何抱着一步莲华游向船边,又是如何替他施行紧急救护措施他全无印象……看来的确是那个存在履行了答应自己的承诺。「你先出去。」
任沉浮微愣了会儿才意会袭灭天来的话,本想说些什么而后又不了了之。「船长,你的情况也还不稳定,多留意一点。」事实上,任沉浮和其他船员一样,对于袭灭天来能在险象环生的绝境下,突然如有神助般地带着一步莲华游回船边这件事,皆感到极端不可思议,他们明明亲眼看见袭灭天来被海浪吞没,失去了意识啊……
然而,单只观察外相,他们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线索,也只有将疑问藏在心底,横竖两人都已平安获救,这才是真正至关紧要的。「一步莲华一恢復气息你就昏过去,我想你的四肢现在一定还在抽痛,多休息才能尽快復原。」尽医生之责地叮嘱几句,任沉浮走向门口,黄泉弔命却早他一步旋开门把,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
「船长?」显然他也很讶异会在此时此地看到袭灭天来。
「把粥放着,都先出去,没我许可不要进来。」
少了任沉浮的犹豫,黄泉弔命得令直接走向放着翻译文卷的桌案放下托盘,接着干脆地离开舱房,托盘上有两份热粥,本来黄泉弔命是打算送食物给一步莲华后再转去袭灭天来房间也给他送上一份,现在倒好两人都挤在一间房,替他省了一趟工。
「这个可以减缓他的痛苦,有需要时再替他注s,he一记。」把一小瓶贴着标籤的药水放在桌上,任沉浮交代完后跟着黄泉弔命后头离开。
等到房间只剩他和一步莲华后,袭灭天来坐在床榻旁俯视沉睡中的一步莲华,低声叫唤他的名字,却是一点反应也得不到。不放弃地,他扳过一步莲华脸颊,用力捏紧他瘦削下颔,不久,他的细眉轻轻蹙捲起来。恍恍惚惚地,一步莲华睁开双眼,失焦的红眸茫然地望着前方。
大概是以为他自己在做梦吧,反正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没太大差异,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对盲者来说总是虚幻。
「醒了的话,就出个声。」袭灭天来沉声道,即使意不在下令,听起来也颇具权威。趁一步莲华的脑子尚在区分梦境与现实之际,袭灭天来放肆地读取他瞳眸内的红色流光,尽管看来有些迷茫,实则蕴含了丰富讯息。
他的红色眼睛和自己不同,是偏向明亮的红,虽然并未鲜艳到醒目,却很澄净,像他往昔的歌声一样,把所有杂质沉淀到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呈现于外在的是人人尽皆嚮往的净澈。然而,他吸引他的,除却这份澄澈外,却是那些被他掩于暗处的沉淀物。
跟虚伪不同,一步莲华并非刻意隐藏那些杂质,他只是努力地想压制住那些杂质,强迫导正自己内心负面的情绪和想法,近乎苛刻地规范自己,在袭灭天来眼中,一步莲华过分严苛的自律也算是一种自虐。
「您……」支吾地发出一个音后,一步莲华反s,he性地闭上眼睛。「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头很晕,身体频感恶寒,却在打了冷颤后又觉浑身烫热,喉咙又痒又痛。
「船被海浪打斜,你因此掉落海中,房内的东西也都被沖到甲板,大概是冷醉他们替你收拾整齐的。」见对方双眼紧闭,袭灭天来忍住拂开他眼皮的冲动,淡然重述当时景况。
「啊,」轻呀,一步莲华想起全部过程,「那些文件……」想起自己将届完成的翻译工作,一步莲华轻讶道。
「幸好你把文件夹进书里,只有角落沾shi,其他无碍。」
「是吗?那就好,」放心地吁了口气,一步莲华又想到一件事。「是您……救我的?」
「现在有什么感觉?」没有正面回答,袭灭天来在意的是另外一回事。
「我…还好,」其实他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但能获救已属大幸,其余病痛不足挂齿。「谢谢您。」见袭灭天来有意迴避话题,一步莲华也就不刻意追问,但其实心里已有底,掉落海面前他隐约保有一分清醒,那时有一双手急切地想要拉住他,却在短暂接触后断了联繫,他知道,那是袭灭天来的手。
「没大碍的话,起来喝点热粥。」
「热粥……」光听到食物名称,就有一股反胃感涌上一步莲华喉头,但他还是勉强坐起身,伸手接过袭灭天来递来的碗,囫囵吞枣地喝了一口,忍住在胃内翻滚的酸意,又喝了一口。热粥闻起来很香,是使用ji骨熬煮而成,口感浓郁口味却清淡很适合病患食用,但含在毫无胃口的嘴里根本品尝不出它的美味,让一步莲华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就算没胃口也得吃一些,这样才有抵抗力。」喝完自己的份,袭灭天来走回床侧,垂首低声叮咛。
平淡的语句,他却听得出平淡之外不厌其烦的关怀。没想到袭灭天来也会出现这种口气,有了崭新发现的一步莲华,脣末微挂浅笑。然而,这还是无法减轻他对食物的不适感,勉强又扒了几小口,一步莲华颤着手将碗放到床榻旁边的小桌子。「都没问您,在救我的过程中,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这会儿算是正面回应一步莲华的猜测,救他的人就是袭灭天来。
「那真是太好了。」确定对方没有因为自己而受伤,一步莲华庆幸地绽出笑容,晕眩却随即袭来,他忙往床侧倒下,说话的声音粗哑微弱。「有点晕,可能得再休息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好。」
「嗯,船医已替你注s,he药剂,你就先休息,我会在这里待一阵子。」
「这样吗……好,那麻烦了。」适时接受他人好意也是门学问,毕竟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反而会给整个团队制造更大困扰。有袭灭天来在身边,莫名地就有一股安心感,一步莲华躺回床上,没多久便入睡了。
但他睡得很不安稳,不仅时不时翻来覆去的,还不断梦呓,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袭灭天来觉得不甚寻常,便放下看到一半的书籍,来到一步莲华身边探了探他的额温。
好像比第一次测量时更烫了。皱着眉头,袭灭天来弯下身躯侧耳聆听他的梦呓内容,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喃语,一下子感到冷一下子感到热。
从他睡下也过了将近两个钟头……考虑片刻,袭灭天来走回书桌拿起药瓶和注s,he器具,替一步莲华打了一针。接着,他脱掉上衣和裤子,只穿着一件底裤,掀开床被坐上床,再脱去一步莲华的衣物,同样只留下他的底裤,然后双臂环抱着他的腰部,与他四肢齐贴。一股热意随即从腹部流窜全身,在两人之间传渡。
『你的举动暴露了你的心思。』
满室静谧里,那冷漠而疏离的声音又觑隙在袭灭天来耳畔迴盪,带着点看好戏的戏嚯。
抱紧一步莲华,袭灭天来闷不做声,用彻底的忽视回应它。
第18章
翌晨,阳光照进圆形窗户,在棉被上投s,he出椭圆形的光圈,一步莲华的腰部到大腿根部被日头晒得暖烘,人也跟着甦醒,清醒后的感觉却不似往常,总觉得……稍微拥挤了点。
灵光闪逝,一步莲华登时瞠大红瞳,立即意会到床上多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正搂着自己,而且两人几乎都没穿衣服。完全不需猜测,一步莲华直截了当地就想到身旁躺着的人是袭灭天来,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二种答案了。他的脑子乱烘烘,尚在分析局面是如何演变至此,袭灭天来已随后转醒,这点从后者转快的唿吸频率足可判辨。
「别动。」袭灭天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阻止一步莲华起身。他摸摸一步莲华的额头,确定高烧已退,才问道:「还会不会觉得忽冷忽热?」
「不会。」一半缘于病情好转之故,一半缘于裸裎相见的尴尬处境,一步莲华的脸颊泛着些微红晕,但他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多亏您的看照,我已经没问题了。」
「别再用敬语了。」
「什么?」
「直接叫我袭灭,别再叫我您或者先生、船长之类的,」看见一步莲华红润ji,ng神的脸色,袭灭天来心情也像外头的天气一样,阳光普照,于是突然有了兴致开个恶劣玩笑。「不然,就叫我灭也可以。」他在一步莲华的耳朵附近低语,喷出的灼热气息呵得一步莲华耳根发痒。
「这……」
「再改不过来,就别怪我。」
「您……」一时改不过来,一步莲华反s,he性地脱口,下一秒,诧异地勐眨眼睛。
袭灭天来倏地低头吻了他,称不上多么深入的亲吻,只是嘴脣轻轻地擦过他的脣,然而被他擦触的脣央却又麻又热。
一步莲华下意识地往后挪动身体,背部却碰到袭灭天来的手掌──他还没脱离他的胸怀范围。
「等会吃过饭再去船医那里让他检查,确定无碍后,下午到我房间一趟。」离榻着衣,袭灭天来若无其事地嘱咐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听着袭灭天来穿衣服的声音,一步莲华有点心不在焉,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看不见,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状况。
「你的翻译进行得差不多了吧?最晚明天傍晚我们就会抵达蒙特格尔,也就是盲商所在的城邦,在那之前你得向我报告你的成果。」
袭灭天来的语气和态度又恢復平常的样子,戏剧性的变化让一步莲华暂时捉摸不透,沉默数秒,他决定以既有的方式与袭灭天来相处。「我都翻译好了,下午会过去找……你。」
尽管一步莲华尝试忽略适才袭灭天来不寻常的态度和突如其来的啄吻,但在称唿上的刻意斟酌却又提醒了两人,刚才的亲吻确确实实地发生过,他不禁拧起细眉。
彷彿看穿一步莲华的心思,袭灭天来轻描淡写地低笑了声,饱含调侃意味,却少了他一贯的嘲讽,他轻道:「赶快穿上衣服,免得又着凉了。」
这下,一步莲华已完全肯定袭灭天来是存心逗弄他,虽然不知他的动机为何,心却不再那么飘然不踏实,但脸颊还是不受控制地热了,一步莲华颇为无奈地轻吁口气,等袭灭天来离开房间关上门后,他才起身穿好衣服。
※
午时,用完简餐后,一步莲华拿着他译好的文件,走到船头处透气。经过大半夜的暴风雨洗礼,甲板上还有些shi滑,但头顶阳光炙烈,要不了多久,铺在甲板上的木头就会被晒干,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不能被简易归类为臭或香的气味。
一步莲华抬首仰对天空,想像暴风雨后的天际该是蔚蓝如海,坠饰着棉絮般的白云。忽尔,他的身后有了动静,一个人在甲板上走动,推着一辆拖车。
「黄泉?」他回过身,对着迎面而来的人问道。来者脚步声一重一轻,很容易辨别身分,上回与任沉浮聊天时,任沉浮曾提过黄泉的脚受过伤,是任沉浮替他治疗的。
「身体好点了?」基于同事道义,黄泉弔命慵懒地开口询问。
「好多了,谢谢,你煮的粥很好吃。」
「你并没吃完。」他淡道,无关责问或质疑,只是单纯点出事实。
「是…但那是因为我本身食慾不振。」
「真正厉害的厨师,煮出来的东西该连厌食症患者都会抢着吃。」换言之,他并不认为一步莲华的理由具备信服力。「我这么说的癥结点不在你身上,只是要告诉你,我不过是个半调子厨师,所以请收回你无谓的奉承。」黄泉弔命抬头看了眼炫目阳光,捲起衣管露出麦色上臂,暴风雨过后的天气总是热得人心浮气躁。
「你既然这么说,是否代表你曾想过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
没料到对方有此一问,黄泉弔命先是沉下眼色打量一步莲华,尔后撇嘴道:「没有,只是刚好我能做的工作只剩下厨师。」
「愿意聊聊吗?」
「有必要吗?你注意的对象应该是船长。」
「这是两回事,同在一条船上,大家应该互相关心。」一步莲华一面想着自己和任沉浮闲聊时任沉浮对黄泉弔命的评价:冷漠低调、喜恶分明,一面从容回应着。实际与黄泉弔命交谈后,一步莲华发现他并不像任沉浮形容的那样捉摸不定,至少,远比袭灭天来好对应多了。
「我还有工作要做。」黄泉弔命并不排斥一步莲华这个说法,虽然他一向少言,却还算合群;标榜独善其身,却也明白同舟共济的道理,然而,他现在分身乏术也是事实,没时间和一步莲华谈心。
「拖车里装的是…鱼吗?」
嗅觉挺灵敏的,下了结论,黄泉弔命道:「算是昨夜那场风雨带来的额外补偿,鱼量很丰富,吃不完明天还可以卖给渔家,所以现在得先处理好部份的渔获。」
「我可否到厨房看看?我不会乱碰那里的用具。」
「随便你。」心想一步莲华大概也是闷得无聊才缠着自己说话,不置可否,黄泉弔命耸耸肩,边推拖车边说话指引一步莲华去到厨房。
※
在房内等候许久,袭灭天来掏出怀錶,看了眼时间。
距离自己预估的时间已超过约莫一个钟头,那傢伙却还没到。
世事不会尽在他掌握中,但对于无法准确掌握一步莲华的行动这点,袭灭天来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还耿耿于怀,他的眉头纠结益深,来回走动的步伐也些微乱了节奏。
不该是如此。袭灭天来的血瞳转深,心底响起警惕声音,告诫着自己表现出来的浮躁已逾越均值线。纵使承认一步莲华有别于他人对自己的意义,自己失陷的速度显然超乎他的预计,而这种情感毕竟是他未曾体验过的,导致他愈想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驾驭它,它就愈像一隻啃食桑叶的蚕,每日一点一点,侵蚀、跨越自己为它设下的界线。从而,一种逐次塌陷的危机感日形扩大。
他没办法想像,当这种危机感强大到在他心中种下恐惧的影子,届时他和一步莲华之间的关系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一步莲华会怎样改写他的命运,而他又会如何改变一步莲华的人生。然而,不管他能否想像,事情的发展已然脱轨,再不能尽握掌中。
往昔的他像一隻荒原之狼,背弃同类孤傲地存活在苍茫天地间,孤独是他的影子。原本以为这将会是他这一生的生存型态,他也决定以这样的姿态── 一个一意孤行的殉道者──独自走完生命旅程,因而挥霍地捨去那些会让自己眷留世间的多余情感,作为復仇的代价。
挥霍地捨去,只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吾能遂你之愿,只要你付出代价。』
『除了绝望,你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充满憎恨的灵魂,最是迷人。』
『我的灵魂吗?为了復仇出卖灵魂,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进入另外一个地狱。』
『呵,即使悲惨如斯,你依旧如此高傲又顽倔。』
『我只是讨厌受制于人。』
『那么,就送吾一项礼物作为交换吧。』
『你要什么?』
『吾要你的希望。』
『我只希望能亲手完成復仇。』
『除了这个希望之外的「希望」,你心中的冀求、渴望、追寻,任何让你感到快乐、感到难以割捨的人、事、物。』
『只怕直到我死,你都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报偿。』
『无所谓,在得到礼物之前,吾会以你的愤怒和憎恶为粮充做报偿。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愿望。』
『消除我的过去,给我一笔财富。』
深刻地忆起关键性的那一天,袭灭天来空虚的心再次被昔日y影纠缠,回忆如数万条细绳,紧紧捆缚住他的心脏,他胸前的图腾发出灼热的刺痛,痛得他快要喘不过气,袭灭天来忍痛压住胸口,用力地唿吸,像要把尘世混浊全吸进肺里,来掩覆体内恶意扩张的y暗。半晌,疼痛渐渐减缓,袭灭天来站直身体,视线却不经意地扫到书柜底层的一口小木箱上,停格。
第19章
忘了胸口的剧痛,袭灭天来神情木然地走向书柜,蹲身取出小木箱,打开蒙尘的盒盖。
木箱里面躺着一把小提琴,他卸掉防尘布检查提琴本身,琴头、琴桥和面板光滑温润,丝毫未受岁月摧残与潮气侵蚀,新的一如自己刚得到这把提琴时的模样。袭灭天来指尖搭上侧板镶线,顺着琴身弧度游走,接着滑移到琴桥上的琴弦,脑海里一段音律模煳成形。
那一日,刚满十岁的他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拉奏小提琴,优雅悦耳的音色和繁复顶尖的技巧搏得在场宾客如潮掌声,他的父母笑得骄傲又欣慰,整场宴会欢笑不断。那一夜,他把小提琴放在自己的床边,与它一同入睡,直到隔天清晨清醒,一场鉅变降临在他与他的家人身上为止。
他的父母被栽赃入罪、就地正法,家里的僕佣一个也没能倖免,年纪尚小的他被管家塞在床底下期能瞒天过海,不意管家还是遇害,瘦小的他则被人拖了出来打断腿拽到客厅,入眼尽是家人的尸体,他们流淌的鲜血洒满走道,jian在墙壁上、沙发里、肖像画框边,以及被一路拖曳的自己身上与脸上。
之后,他被带离那个家,离开他生长的地方和他钟爱的小提琴,坠入一场永无止尽的梦魇,日日夜夜饱受折磨、日日夜夜诅咒仇人,终于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他被架上宛如刑台的铁床,遭遇残无人道的切割解剖,生命烛火将熄之际,他的诅咒唤来一个黑暗的存在。
几年后,魔商的名号不胫而走,他在拍卖会上买回他的提琴,重新把它安置在自己身边,却鲜少再去拉奏它,十岁以前那段短暂而幸福的日子总是遥远的像场梦,而小提琴对他来说,只是证实那段岁月确然存在的证据。同时,也提醒着他,一段不可遗忘的仇恨。
抚过琴弦,袭灭天来的手指往旁挪到面板上的细长凹槽,f孔,思绪更往记忆深层沉淀,忽地,一阵踅音拉回他游离的意识,他将小提琴妥善放回木箱收好后,走到门边握上门把。舱房外木杖点地的声响规律起伏,在袭灭天来寂如死潭的心湖上敲出纹圈,他恢復常色,方才的恍惚彷彿未曾发生。
未等一步莲华敲门,他主动开门让他进来,却见他手里端着一个小托盘,上头还有一杯茶和一块小糕点,浓郁的花草味道瀰漫舱室。「你刚去厨房了?」
「嗯,黄泉知道我要来这里,便让我带些茶点给你。」
黄泉?这两人何时变得这般熟络?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袭灭天来接过托盘,主动牵起一步莲华的手引到书桌旁,这个动作他做过几回,一步莲华一开始还会有些顿疑,现在则是习惯性地接受了,对于这样微幅的改变,袭灭天来很是满意。「那就先吃吧,吃完再谈。」
「好,你请用。」
「我说先吃,是让你先吃。」
「我?」微愣,随后赶忙摇头:「我在厨房吃过了,这是黄泉替你准备的份。」
「我不喜欢让别人看我吃东西。」
「我……」本想说他想看也看不见,但思忖了会,一步莲华改口道:「那我先出去好了。」
「我也不喜欢吃甜的,你吃掉这块蛋糕,我喝茶。」说着,袭灭天来将茶点放到他面前,塞给他一根叉子。
拿起叉子,一步莲华面露犹豫,脑袋思考着袭灭天来的用意。
「还是,需要我餵你吃?」
「不用了,」闻言立即反应,一步莲华抓牢叉子,暗暗嘆息。「谢谢…分享。」手指摸到盘子固定住后,一步莲华举起叉子将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默默吃着。
好整以暇地一面喝茶,一面观赏一步莲华秀气的进食画面,袭灭天来半掩血瞳,低道:「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身躯微震,一步莲华垂首,静默片刻后道:「没有。」
「真的没有?」
「或许有过,但我没什么印象了。」
「为什么?」
「容貌的评价对一个盲者并不重要。」
「难道,你从来不想知道自己长相如何?」
「我想我们应该先讨论翻译文件。」
「你在迴避我的问题。」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这些问题对你有何重要性。」
「我想了解我的员工,就像你想了解你的同事一样。」
这个回答很具杀伤力,一步莲华无法反驳,只能诚实答覆。「即使我想知道自己的长相,我也办不到。」
「你曾埋怨过为何你一出生就是个瞎子吗?」
「这个事实发生在我懂事之前,刚开始我以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懂事之后才发现并非如此,但那时候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躯壳,习惯了漆黑世界,眼盲或有不便之处,但并未造成我生活上的困扰。没法视物,摸触着物体轮廓还是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来,也别有一番乐趣。说埋怨太过头,但有了想看见的东西后,难免会有遗憾。」
「你想看见什么?你自己的脸,还是你家人的脸?」
「其实我对家人的印象很稀薄,我出过一次意外,那时候才三岁,在救护院醒来时脑子很混乱,好像是意外的后遗症,我失去很多记忆,只记得一些残缺的片段,我印象中的家人没有来接我,从此我孑然一身,没想过要看他们的长相,或者自己的长相。」纵使家人对他曾经很重要,但残缺的记忆稀释了他某部分的感情,也许他人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无情,但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他是无奈多过薄情。
「那你遗憾未能看见什么?」
这个问题让一步莲华思考很久,在袭灭天来询问的当下,他的脑中就浮现出答案,却迟迟难以成言。「一个……朋友。」
「教你泡茶的朋友?」
「不是,这不重要。」他不愿坦承自己想看的人是袭灭天来,却也不想让袭灭天来误会是其他人,矛盾的心情让一步莲华颊侧晕染薄薄恼红。
「我认识他吗?」
尽管袭灭天来竭力克制笑意,还是忍不住在问话里洩漏了玩狎之意,一步莲华因此明白对方早已猜出真正答案,便不再试图掩饰。「我承认,初听你的声音,我就对你感到十分好奇。」
「所以你才向任沉浮以及冷醉打听我?」
「不,我是真的想了解他们才与他们交谈,而从中得知关于你的讯息算是意外收穫。」
「你想知道,何不直接问我?」
「如果我问,你就愿意讲?」连陪伴他甚久的同伴他都不轻易交心了,何况是自己。
「你不妨现在试试看,」偎近一步莲华,袭灭天来低声呢喃,引起一步莲华微微颤慄,他的声音就像古老的不解咒语,充斥魔魅的蛊惑邪力,怂恿着一步莲华开口。「把你对我的疑惑说出来。」语毕,他牵起一步莲华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一步莲华想收回手,却被对方紧紧锢住,他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双眸半张半掩,浓密灰白的羽翦覆盖着浑圆的轻红色水晶。「我不懂,为什么……这样对我?」是恶意的讪弄,还是……
「你想问什么,必须明确地问。」
「……你讨厌我?」
「我不会把我讨厌的人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想起那若有似无、似吻非吻的触碰,一步莲华顿了顿,接道:「今天早上的碰触,是吻吗?」
「那不是吻。」
堆积在肚里一个上午的疑惑得解,却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放松,一步莲华轻扯脣角,淡道:「我没有问题了。」不知为何,他的胸口闷得难受,好像某种快要爆发的东西淤积在心口无法舒缓,但这番挣扎却被他藏得甚为安妥。
「那不是吻,」将一步莲华澹然的神情尽收眼底,袭灭天来以轻渺的语气重复道。「真正的吻,应该是这样。」
话语方落,袭灭天来单指托起一步莲华下颔,欺身吻住对方,双脣黏合剎那即刻分离,接着,他以脣皮缓缓磨蹭一步莲华的脣瓣,辅以健齿轻缓啃囓,舌尖柔柔舔舐脣缝,復挤进微张菱脣,听得一步莲华一声低咛,随即柔缓攻势转为兇勐。他的舌头先是来回划着一步莲华内脣,与他齿磨齿,再一举攫住对方被动的软舌,逗弄着对方与自己捲缠。两人像婴儿啜ru般激烈吸吮着彼此唾沫,浓烈的情液不住送往喉头,直到吞嚥的动作不及情液的分泌而溢出脣末,袭灭天来才放开一步莲华的嘴,勾缠出藕断丝连的银线,一步莲华得到喘息空间,袭灭天来则顺着煽情银线舔啜,含咬着一步莲华的下颔与白颈,然后在一步莲华稍喘后,再次掠夺他的脣舌。
连番吮吻逼出一步莲华连声低吟,虽是粗哑,却别有受情慾摧染的桑哑味,听入耳里煞是动人,连带他泫然的眸盼与樱红的清颊,在在牵动袭灭天来原已疲乏死沉的心。
搂着一步莲华,袭灭天来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强而有力地搏动着,而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以一种奋昂而充满生气的频率律动着。在自订的游戏里,他一败涂地,输给了对一步莲华的渴望,却赢回了他对生命的热情。
当他承认这点时,他同时也着思到,那个不甘寂寞的存在必定也已蓄势待发,暗中策谋算计他。但是,这点再也不能遏制他想要一步莲华的决心,放不下仇恨,捨不了希望,他唯剩奋力一搏。一度被他视为无用累赘的温暖与希望,眼下就在伸手可及处,就算要他回头嘲笑当时无知短视的自己亦无妨,他不会再割捨任何属于他的人事物。不论对象如何飘渺强大,他的意志不会被削弱一分一毫。
他的存在或许渺小,但执着无限。
第20章
黄昏彩霞映海潋灧,袭灭天来的船隻抵达蒙特格尔最大的出海口,兰篓港。蒙特格尔是文化古都,城内街道佈局充满人文气息,各类文化展览馆与博物馆琳瑯满目,连最市侩的商业海港也沾染了浓厚的艺术风格。
码头的海防设计别致,每一道堤防柱旁皆设置一盏路灯,堤柱顶部装饰一圈月桂花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去更换新的月桂花环。岸边有一条专供行人之用的走道,是採用昂贵的木头搭建而成,木头香气和月桂叶味沖淡海水咸涩的味道,平添一缕清香。
一靠岸,袭灭天来便让手下自由行动。这已是他们第二次来到蒙特格尔,年前来此一游时,他们已大致摸清整个城镇的地理轮廓,因而不需要再做事前探勘就能直接上陆。袭灭天来就近问了一位渔人『香抹拉』旅店是否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告诉手下留宿香抹拉的决定──根据他们上次旅居的印象,这间旅店的服务态度和环境品质都属上选──接着看他们想去哪逛就去哪逛,他给下属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向来颇具弹性。
得言,正想着该到哪消磨时间的一步莲华,手突然被袭灭天来牵住。「你跟我去见盲商。」
愣了愣,一步莲华道:「已经快要入夜,这时候方便拜访他吗?况且,我们好像没事先知会他。」虽然有所疑问,一步莲华还是顺从地跟着袭灭天来走。
「记得我跟你提过他是个脾气古怪的商人吧?」对蒙特格尔来说,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愈夜愈繁闹,路上人潮马车来往络绎,袭灭天来谨慎地带领着一步莲华穿梭于街巷。「除非你是他的老朋友,否则就算你跟他已约好会面时间,他也不会出席。」
「就这样跑去见他,难道他就肯见我们?」
「见面三分情,刁难或许有,但不致于闪避,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了。」
「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爱听歌剧,尤其喜欢冯?班德的歌剧,今晚刚好是冯?班德第五部 歌剧作品在蒙特格尔公演的第一天,也是他首次来到蒙特格尔的处女秀,盲商十之八九会出席。」
不知袭灭天来是否在履行他昨日的承诺,但凡一步莲华问出口的话,他皆毫不迟疑地回答他,面对有问必答的袭灭天来,一步莲华反而觉得诡异。思绪游走至此,不期然地他想起了昨日两人之间的亲吻,于那之后,袭灭天来与他应对的方式与平日毫无差别,反倒是自己愈发在意起那个亲吻在心里激盪出的涟漪波澜,真正想问的问题却一下子问不出口了。
依照他对袭灭天来浅薄的了解,若非真实动了心,他是不会对另一个人做出亲密的举止,尽管他拥有不同于常人的恶趣味,但从他时时与人保持适当距离的行止来看,他有着某种程度的ji,ng神洁癖,如此推敲下来,袭灭天来与他的亲吻,该是出自对方的情动无疑。
并非是自卑,但依循常人标准来看,一步莲华不得不为袭灭天来对自己的情动感到疑惑。他究竟在已经失去歌声的自己身上,找到什么吸引他的特质?还是说,他正在寻找当中?现在只是感到新鲜有趣,一旦发掘殆尽,也许就是两人缘分结束的时刻?
不管怎么说,当自己满脑子转着这些疑惑时,事态已然极之明显:他对袭灭天来产生超乎寻常的情感。这项事实并不令他难以接受,毕竟袭灭天来浑身充满了谜,谜样的来歷、谜样的魅力,而除了自己印象稀薄的家人之外,他还是第一个走进自己心里头的人,在他遭逢困厄时,给予他一线曙光,他会对袭灭天来产生情愫亦可算是自然而然的发展。
只是,袭灭天来对他的感情是否和自己一样?如果,哪天当他对他失去探掘兴趣了,他想他会很难过,也许会比失去自己的声音还要失落,思及此,一步莲华脸上浮漾一抹寂寥的笑。他不喜欢让自己沉浸在伤春悲秋的情绪里,但察觉自己对袭灭天来的感觉原来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深刻时,伴随而来的竟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徬徨,不显露于外,却隽镂于心,在乎一个人的感受竟是如此沉重。
一路上,一步莲华静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情,袭灭天来则沉默地观察他的表情。平心而论,要从一步莲华接近木然的表情上读出他的心思变化相当耗费心力,而且成效并不显着。依他观察多日的心得,这个人习惯将喜悦表现淋漓,而将晦暗的、悲伤的情绪埋进他自己建构的金字塔里,因此,尽管难以读取详细,袭灭天来还是可以简单归结出一个论点:他的表情愈沉着平静,他的内心就愈挣扎翻覆。此刻的一步莲华神态平和,却不知其心里头是否正暗潮汹涌着。
他不像自己,不论是喜乐的还是晦涩的情绪,都只会呈现出三分,毕竟这世界上能让袭灭天来动容喜悦的事情少之又少,而当他感到愤怒时,往往只会以轻蔑的冷笑一笔带过。他知道自己是个极端的人,但情感表现面向上却贫乏无奇,约莫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他人觉得自己不可捉摸,而实际上的他,却不时兴耍弄神秘主义这套玩意儿。
在一步莲华身上,他隐约感应到不稳定的氛围,从而他设想着,造成一步莲华不安的因素来自于自己的态度、自己的言行,甚至可以直接牵连到他们之间的亲吻。他也知道,即使放任自己亲近一步莲华的决定是经过自己慎思熟虑后所採取的行动,一步莲华也未必能了解这其间的曲折,而直接当这只是他对他一时的情迷使然,或许更具说服力。
纵然他并不乐见一步莲华误会他的心意,但他也不由得想到一个可能性,假使他能欺瞒住一步莲华,是否就能瞒过那个存在?
这个念头方起,随即被袭灭天来扑灭。不,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个存在之所以恶名昭彰,就在于其恶劣无比的本质,即便是事实也能扭曲,何况是自己存心的欺瞒。然而,诡辩的技巧又何止是那个存在的特权,他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让那个存在有机可乘。
一面行走,袭灭天来一面小心护着一步莲华,凝视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放柔、放沉,他不禁庆幸起一步莲华未曾开口询问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系如何,就算是一生都无法向他坦诉情衷,他也不会放他离开,遑论让那个存在夺走他的希望。
金乌西坠,两人各怀心思地走了许久,终于来到这个城镇最有名气的一间歌剧院。
※
今晚的城邦表演厅热闹非凡,聚集了许多政商名流。冯?班德是近来崛起的歌剧新秀,他在短短三年内就编写了七部作品,第一部 作品《梅杜莎之死》一炮而红,迅速为他累积大量财富与名望,紧接着的三部作品都连续创下佳绩,第五部作品《蕊拉的藏宝盒》更是刷新他自己的票房纪录,创下比《梅度莎之死》更亮眼的成绩。因此,当冯?班德打算加入蒙特格尔的文艺家行列时,他选择这部在其他城邦获得热烈迴响的作品做为献礼。
第一场是免费入场,但平民百姓的座次有限,大部分的席位都保留给冯?班德有意攀交的名人,盲商古迪列就是其一,而若非冯?班德不晓得袭灭天来将于今日踏上蒙特格尔的土地,他也会细心替袭灭天来准备一个席位。
尽管如此,当袭灭天来报出自己的名号,他还是获得了理应得到的殊荣待遇。魔商莅临歌剧院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冯?班德的耳里,于是他火速安排了两个『差强人意』的佳座,附带送上一盆东方国家进口的兰花作为赔礼。无巧不成书,袭灭天来两人的位子距离古迪列并不远,恰好是袭灭天来可以仔细观察盲商而不显得失礼的位置。
舞台上的红色帷幕缓缓向两旁退开,三个女人分别站在舞台中央与两侧,以三段合声的清唱揭开序章。全场摒气凝神,专注于舞台上来去走动的声伶,节目整整两个小时,听得观众如痴如醉,谢幕时,整场欢声雷动,很多人都起立鼓掌。
袭灭天来坐在位子上,并未起立喝采,只有应付似地拍了两下掌心,眼神盯着斜前方同样没有离座的古迪列,身旁的一步莲华则微微露出浅笑。
「他要离席了,我们得跟上去。」低声在一步莲华耳边说完,袭灭天来拉起一步莲华,以身体护着他率先人群一步离开观众席,朝盲商走去。
摸着微烫的耳根子,一步莲华紧紧勾住袭灭天来手臂,直到两人幸运地堵到盲商才放开。
「古迪列先生,你好。」挡去盲商前路,袭灭天来问候道。
「你是谁啊?」叼着根雪茄,身形壮硕的盲商嗤哼道,听来像从鼻腔发出的怪声。
「袭灭天来,方便说个话吗?」
「不方便。」摇头挥手,盲商吸了一大口烟,再重重吁出。「有什么事跟我助理登记时间去。」说完,盲商撇首朝他身旁搀扶他的人点个头,那人立即带引他绕过袭灭天来往出口走去。
「如果是关于啼泣岛的计画,不知古迪列先生肯否赏脸?」
此言一出,盲商立即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向两人。
第21章
招来两辆马车,盲商与其随僕坐上第一辆马车走在前头,袭灭天来与一步莲华则坐进第二辆车尾随盲商回到他的宅邸,一座有着高耸cha云的圆顶尖塔的古堡。古堡前庭是一大片如茵绿地以及一排杉木,大门内侧左方饲养着两隻杜宾犬,一见主人回来,便挺起雄纠纠的胸膛赶到门口迎接主人,牠们的毛色乌黑亮泽,嗅到陌生客的气息,先是仰起下巴吠了两声示警,随即虎视眈眈地盯着走下马车的袭灭天来。
几乎是在与袭灭天来暗沉的红瞳接触瞬间,两隻杜宾犬往后退了一小步,但护家的ji,ng神迫使牠们违逆本能地挺立原地──带着点抖瑟,原有的气势顿减数分。看门犬异常的反应并未为盲商所忽略,但他不动声色,反倒伸手摸了摸犬儿们的头,告诉牠们别大惊小怪,这两位是他的客人,两隻雄犬才默默回到侧门处蹲腿歇息。
越过大片草坪,一行人走进古堡似的宅邸里,玄关处的水晶灯高悬于众人头顶上,绽放璀璨光芒,前厅之后是一条铺着柔软红毯的走道,每隔一段距离便挂有一盏小灯,鹅黄的灯光缓和了水晶灯强势的亮度,映透出周围优雅而舒适的环境。
走道两旁挂满油画,沿着红毯行走,第一个来到的地方是正式接待宾客的厅堂,正中央墙壁上挂着一个大吊钟,标示时间的阿拉伯数字刻印在头戴礼帽的士兵手中举着的旗帜上,袭灭天来看过这种吊钟,一到整点便有拿着小号的士兵从吊钟上方走出来吹号。
除此之外,入目所及的家具用的皆是上等桧木,壁橱上的图示更是由黄金雕刻而成,是古迪列家族的家徽。他是个盲人,但他的生活环境却极其讲究视觉上的美感,其讲究不仅表现在整体建筑物的外观,也表现在他室内的摆设以及他所使用的器具上头。
「随便坐。」兀自坐在主位上,古迪列摆手说道,听得出来,他追求体面的生活,却不讲求对他人应对时的礼节。「看到我的宅邸,你们有什么感觉?」随口而出的问题,听似信手拈至的寒喧,实则暗藏考验。
「先生很注重生活格调与品味。」做出第一个结论,袭灭天来续道:「而我的助理与先生你一样视力不便,恐怕不方便回答。」
「哦?他也是个瞎子啊,」古迪列拍髀接道:「但谁说瞎子就没有感觉,若是这样,我何必把家里弄得这么漂亮?还是说,你认为我只是在做表面功夫?那些壁画是挂给你们这些有眼睛的人看的?」他的声音宏亮有力、中气十足,一番话说得激昂,旁人却很难摸索出他真实的情绪。
「不,当然不是如此,古迪列先生收藏的每幅画都很有艺术价值,绝对与那些附庸风雅的市侩商人不同。」袭灭天来说得不温不火,像是成竹在胸。
「那你倒解释解释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按住一步莲华的手,袭灭天来示意他暂时不要发言,尔后又道:「从先生美轮美奂的居家环境来看,不难看出先生极富品味,而先生对艺术作品的独到鑑赏眼光,则充分显示你广阔丰富的人生歷练,追求世俗财富之余,更注重于追求心灵的陶冶之道。然而,先生能有如此品味,乃在于你曾经亲眼接触过这些事物,若我猜测得没错的话,先生并非天生就是盲者。」
「嗯哼。」古迪列从喉头挤出点声响,不反驳也不贊同。
「正因你曾见识过这些美丽的事物,才能将美具现出来,知道什么样的山才叫宏伟,知道什么样的大海才算澎湃,也才能从为数众多的俗品中挑拣出上流之作,而我的助理却未能如你一般好运,他生来眼盲,即使其他感官能力敏锐,缺乏现实经验的比照,说出来的评论终究流于虚幻。」
「嗯哼,」再度漫哼了声,古迪列转口道:「视觉感受姑且不论,听觉上的美感品味总该有吧,今天的歌剧你们觉得如何?」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先听听先生的看法。适才在先生后侧方见你听完后愁眉不展,引起我多方揣度。」
「嘿,」闻言,古迪列怪笑道,喷吐出的气息把他的鬍子吹掀起一小角。「先听我的答案对你不见得有利啊,」接连又是一声怪笑,后续:「我觉得闷啊,听完后很生气,不,是非常生气。」他加强语调重述道,两道浓眉不茍同地缠在一起。
「但我却觉得很木奉,听完后很是感动,」令人意外的,说话的是一步莲华。「光是歌伶们的声音就值得赞许,更别说故事内容,生动而富有深度,令闻者动容。」
「这是你的感想?」盲商提高音调,表情要笑不笑的十分古怪。「那你呢?」他转问袭灭天来。
「以我听过的歌剧而论,今晚的演出可谓出类拔萃。」他坦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盲商。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古迪列激动地用手杖敲击地面,发出砰砰砰的重响。「你们竟然没有人感到生气!」他不平地嚷嚷着,但神情却与愤怒无涉。
「或许先生另有高见?平凡如吾辈,分辨不出ji,ng品与佳作之间的细微区别。」
「哼,客套就免了吧,要我相信刚才这番谦虚的说辞出自连我家看门犬都会害怕的人口中,还不如让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恶魔创造的。」冷嗤,古迪列喝口茶润润喉。「这齣歌剧的确属于上作,但它却是出于冯?班德这样的人手中,在今天之前,我靠他的作品认识他,今天以后,我只能说我闷极了,如此逢迎谄媚的庸人,何以写得出这样动人的作品,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简直是其他同样有志朝艺术迈进的青年艺术家们最差劲的榜样。」说完,他大大地摇头嘆息,显然与冯?班德的会面,令这位性格乖张的商人大感失望。
「先生指的可是冯?班德喜与达官显要攀交的作法,与你的期望背道而驰?」他的作品多以中下阶层人士为主角,描写他们为了生活饱受的摧折与苦难,人性的软弱与坚强常常是作品中可见的冲突元素,也因此能获得中下阶层平民的共鸣,也能唤起上流人士微薄而短暂的同情,但这次的歌剧公演却像是专门为了取悦上流人士一般,光是座次分配和收费标准就充分显视其企图。第一场虽是免费开放,但百分之八十的席次已全部预留给名贵人士,其后加场演出的观赏费用价格并不实惠,与他宣称的『亲近平民』作风两相违扞。
「要与谁攀交是个人自由,只是看看那些起立鼓掌的人,有哪个人是真正尝过颠沛流离的磨难?又岂会懂得从中学习到的价值之可贵?讽刺,真是讽刺,他们鼓掌叫好的怜悯心态廉价得令人厌恶,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但冯?班德可不这么想,听他以多么沾沾自喜的口吻致谢,真是愚昧可笑。」想到冯?班德欣喜若狂的语气,古迪列撇了撇嘴。「虽然说,作品本身确有动人之处……但艺术家或文人的风骨荡然无存,作者与作品本身那条最微妙的牵连就这么被破坏了,这是足以影响整体的致命伤。」
「看来先生今晚是败兴而归了。」袭灭天来以惋惜的口吻说道,纵有与古迪列略为相左的意见,他也不打算说出来。
「哼,那也不尽然,至少今晚我遇到两个『表里如一』的人。」盲商语带玄机,却未多加解释,转口道:「你说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啼泣岛探索计画?那你们想必也已听说过这个计画不开放给外人投资参与。」
「请先别下定论,可否等你过目这些文件后,再做定夺?」将一步莲华翻译好的文件交给管家,袭灭天来续道:「年前你未来赴约,只交代你的助理拿一份契约草稿给我,此回我一併带上给你的合约,已请我的助理拟成波维西亚盲文字的版本。」
听了袭灭天来的解说,一步莲华才知原来袭灭天来曾和古迪列有过会面约定,但现下听来当初古迪列并未赴约,很难想像袭灭天来吃亏的模样,一步莲华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轻笑出声,虽是蚊蚋般的细微笑语,古迪列却听见了。
「嗯?有什么好笑的?」手指摸了几下文件上的浮凸文字,便状似不耐烦地丢到一旁,古迪列用拐杖敲了下地面道:「笑的那个、助理,叫什么名字?」
「抱歉,一步莲华无意冒犯先生。」自己失礼在先,一步莲华诚恳赔礼道。
「嗯哼,我刚才就想说了,你啊,你原本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吧?」
「……对,是,您没说错,这不是我本来的声音。」像被人逮到什么把柄,一步莲华脸部顷刻涨红,片刻后才慢慢恢復常色。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见盲商困惑的模样,袭灭天来判断,他并不晓得一步莲华曾有过行歌者的封号,更别说听过他之前的声音。足见他果然是灵敏不在话下的ji,ng明商人,脾气怪虽怪,观察力跟老鹰一样准确,以耳代眼,毫不逊色。
「是……一件意外。」
「听起来你好像不想多说,」他绝佳的听觉可不是失去视力后才培养出来的,而是从小就受各种音乐薰陶的结果,尤其钟情人的声音,他认为人声是世界上最具无限可能性的『乐器』。即使一步莲华的声音像干涸的老树皮又枯又干,却可以带给他很多想像,这让他更加惋惜未能及早认识一步莲华原本的嗓音。「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好了,如果你能用那样的声音唱出一首感动我的歌,我就答应让你的雇主参与计画。」
无视袭灭天来,古迪列迳自对着一步莲华说道,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
两人走后,古迪列唤来管家,吩咐他替他重新更换一杯热茶,然后舒服地躺回椅背。
事实上,袭灭天来的出现时机点恰好,啼泣岛计画早已于暗中启动,并且小有成果,唯资金运度上出了点问题,若有袭灭天来的资源挹注将可迎刃而解。所以,当袭灭天来找上他时,他已在考虑让他加入计划的可行性,只是出于自身本性上的顽劣,他不略施刁难便会浑身不对劲。
经过一番交谈,古迪列对袭灭天来的印象不错,对他身旁的助理更有浓厚兴趣,甚至有点惋惜之前没早一点认识他们,只不过,这些心眼他是绝对不会让对方知道的。这会儿,他替自己找了点调剂身心的娱乐,就不知道那个一步莲华会让他听到什么样的歌声?
他可是满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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