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凤归来 作者:金家懒洋洋
正文 第2节
凤归来 作者:金家懒洋洋
第2节
碧扇想了想,回答道:“公子很守规矩,只在院子中走动,并未外出,也未挑剔衣食起居,脾气性子似乎也不错。”
冷绪面无表情的俊脸仍未有一丝波澜:“接着说。”
“公子今日并未做什么事,只托着腮在窗口发了一下午的呆,想是还未熟悉宫中生活的缘故。”
冷绪闻言,却沉默不语。
片刻,他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冷绪瞥了一旁站着的秦三一眼,问道:“秦三,以你所见,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秦三斟酌了须臾,便道:“陛下,奴婢未与江公子接触过,不过十一那小奴婢倒是与他说过几次话,奴婢听他说,江公子很乖巧,倒不像其他官宦子弟那般骄纵……今日第一次引他来崇明殿,一路上他目不斜视,也不说话,可见家教是不错的。”
“不错吗?”冷绪自言自语似的反问,嘴角的半抹笑容带着冷意。
他知道江锦笙的为人,江锦笙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当了监察御史,但他从不自负气盛,却总是谦卑待人,后来擢升为御史大夫,倒是愈发谦厚清廉,忠心正直,算得上是朝中真正的清流。
这样的父亲,想必不会教出太过不像话的儿子,但是冷绪一想到江怜南面色发白、恭顺有加地跪在地上的样子,却是莫名的不舒服起来。
……
翌日清晨。
江怜南比昨日起晚了一刻,不过他本来也没什么事可干,起早起晚都没什么要紧的。
他边洗漱边想,自己能睡得如此晚,该是多舒服的一件事,冷绪每日四更天就得起身,五更天上早朝,可辛苦哩!
如此想想,他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当那劳什子皇帝了。
他正坐着等早膳上来呢,就见内侍五儿疾步进来,道:
“公子,陛下那边传话过来,让您去伺候陛下早膳呢!”
江怜南:……
“我不是侍读吗?怎么还要伺候陛下早膳?”江怜南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天晓得他有多怕冷绪,多不想与他见面,怎么冷绪偏偏还要见他?
碧扇在一旁劝道:“公子,您虽是侍读,可毕竟是臣子,陛下想您伺候早膳,那是瞧得上您,您得去……别的娘娘小主们挣破了头想这份恩宠,还没有呢!”
江怜南心说,别,千万别,这份恩宠自己可消受不起,一个不小心惹陛下不高兴又要赐死自己……还是找其他人吧!
不过想是这样想,皇帝叫人,毕竟不能不去,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去了玉清宫。
第6章
玉清殿是冷绪生活起居的地方,比起崇明殿叫人稍微放松一些,但毕竟是皇帝饮食起居的地方,那阵仗,看着也挺吓人呢。
江怜南在那黄粱梦中见过无数遍,不怕那阵势,可他看见冷绪就发憷,低着头也不敢看他,远远地就跪下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万岁。”
冷绪正叫人伺候更衣,朝服行动太过不便,需换成常服才利索。他抬头见江怜南远远地跪下,黑眸微冷,道:“朕不是说了你不用跪朕吗?”
江怜南诚惶诚恐,要知道在黄粱梦中,冷绪待他百般好,却也从未免过他日常见礼,如今态度这样恶劣,却叫他不要行礼?他总觉得那是冷绪要赐罪于自己的反话,头皮都麻了,连忙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陛下体恤微臣年幼,微臣感激不尽,但微臣毕竟只是一个无品无禄的侍从,不敢越矩。”
冷绪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时你倒聪明了。”
江怜南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果然,冷绪他果然只是说反话,想试探试探自己是否有不臣之心……幸好自己聪明,于是,江怜南不无得意地说:“这都是家父的功劳。”
冷绪气得无话可说。
他猛地掀起外袍,在桌前坐下,语气不善地说:“还在那里跪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朕!”
“哦,哦,马上来!”江怜南立刻小跑过去,有模有样地给冷绪盛粥、布菜,他在黄粱梦中给冷绪做过几次,倒也不生疏。
冷绪看着他的动作,视线却冷了下来:“做得这样习惯,真当自己是奴婢呢?”
江怜南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抬头看他:“啊?”
对陛下您来说,我可不就是奴婢吗?难不成您还把我当弟弟?
可别说笑了,我又不想再死一次。
冷绪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他,可那目光十分怪异……
弄得江怜南浑身都不舒服。
好半响,冷绪才收回目光,用起早膳来。
江怜南自己还未用早膳呢,瞧着一桌子色香味都挺诱人的早膳更饿了,忍不住偷偷地咽口水。
“饿了?没用早膳?”冷绪看向他,凤眸一扬。
“啊?”江怜南差点被口水呛着,心想天地良心,我吞口水已经吞得很轻很轻了呀!怎么还能听见呢?
“朕说,你还没用早膳?”冷绪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江怜南不敢瞒他,忙说:“不知陛下要我伺候早膳,所以起晚了……”
冷绪挑眉:“倒是朕的错?”
江怜南下意识地又要跪下去,这次冷绪看得真真儿,一下伸出一只脚将他拦住了:
“朕说了,不许再随便跪下去!”
江怜南真心要哭了……皇帝这是到底要他怎样?他宁可一开始就跪在旁边看他用早膳也不想被他这样折腾好吗!他根本不懂冷绪想做什么!
冷绪看着他,见他皱吧着小脸一副要哭的表情,竟然“呵”地一声笑了出来。
江怜南这下可真的要给他跪了。
冷绪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怎么?哭了?传出去你父亲还以为朕欺负你呢。”
江怜南低着头不理他。
冷绪的唇线弧度越大了,随后收回了自己的脚,道:“行了,坐下一起用早膳吧。秦三,你叫人添一副碗筷来。”
江怜南立刻说:“微臣不敢!”
“吃完给你吃糖渍梅子。”冷绪说。
江怜南:……
早知道不要告诉他了,居然拿这个威胁自己,讨厌。
秦三拿来碗筷,冷绪便看他一眼:“还不来?要朕等你?”
江怜南立刻一屁股坐下,小脸带着一丝期待:“真的给我吃糖渍梅子?”
冷绪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看你的表现。”
“哦!”江怜南于是乖乖地陪着冷绪一起用起了早膳。
他虽调皮,但到底算是在宫中生活过四年,因此动作极为得体,喝粥也不发出声音,倒比某些妃子来得大方得体得多。
冷绪余光看着他乖巧吃饭的模样,唇角微微动了动。
这个人的确是非常的乖巧,守规矩的,他心想。
用完了早膳,江怜南果然就得到了糖渍梅子,但是,只有三颗。
“才三颗……”江怜南敢怒不敢言,只能捧着三颗梅子哀怨地看着离去的冷绪的背影。
他果然只把我当奴婢,比黄粱梦中更过分了!
他心想。
于是碧扇就看着江怜南小心翼翼地用了两个时辰吃了两颗梅子,至于最后一颗,江怜南舍不得吃,找了张纸把它包好了。
碧佩看在眼里,心想陛下什么时候这样小气了,赏三颗梅子这算什么啊?说出去别人只当国库空虚成哪样了呢!
江怜南趴在窗口,跟碧佩聊天:“咱们宫里是不是很穷啊?”
碧佩:……
果然吧!
“倒也不是……”碧佩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江怜南知道皇帝对他小气,恐怕得不高兴,于是又说,“也可能是,毕竟虽然陛下提倡节俭,但宫里头的娘娘小主们可不一定啊。”
“哦。”江怜南点点头,心说我知道的,“是不是就是那个柔夫人?可奢靡?”
“公子也知道?”碧佩问道。
“嗯,略有耳闻。”江怜南学着自己爹爹的模样认真地说。
毕竟柔夫人铺张浪费可是出了名的,就是他爹这样,不爱管后宫闲事的人,也曾经上过一次奏折指责柔夫人太过奢靡,耗费国库。
碧佩便兴致勃勃地说:“嗐,公子您知道得少呢,您都不知道,那柔夫人的长乐宫得漂亮成什么样……那可真是宝石镶柱,金莲贴地,花椒涂墙呢!”
江怜南心想,那算什么,自己在黄粱梦里,青霜殿比柔夫人的长乐宫奢华十倍,随便找个什么摆设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不过,跟一个女子,尤其还是个后妃比宫殿的奢华,也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于是他做出一副不喜的样子,说:“真的吗?那也太过奢华了,若我是她,一定不要这样,定然为陛下多省些钱充盈国库。”
不过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不,晚上就到了冷绪的耳朵里。
冷绪挑起剑眉:“哦?他真这么说?”
碧佩忙说:“是的,公子还说,‘陛下不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跟她们那些做后妃的,理应多体恤陛下,为陛下分忧才是。’”她生怕皇帝怀疑似的,垂首低眉道,“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有半分作假。”
冷绪闻言,不禁哼笑了一声:“倒是有乃父之风。”
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错,因为翌日清晨,江怜南又得了三颗糖渍梅子。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兴致勃勃地把先前藏好的那一颗拿出来吃了,然后又把新的一颗藏了进去。
他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因为他吃着梅子,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好,于是找了《多宝塔碑》来练字,结果正练着字呢,皇帝就来了。
江怜南仿佛一个晴天霹霹,心想,这下完了,我本应扮一个乐不思蜀的刘禅,怎么做起思念故国的李煜来了呢!
这下冷绪若变成大越的“赵匡义”,自己马上就要喝牵机毒了。
本章注:李煜写了《虞美人》之后,被宋太宗赵匡义认为是“人还在心不死”,想复辟变天,于是赐李煜“牵机药”自毙。牵机药,即马钱子,人服用后人的头部开始抽搐,最后与足部拘搂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所以起名叫“牵机药”。
第7章
冷绪进了绿绮轩,就看见江怜南连滚带爬似的跪到了自己面前,哆哆嗦嗦地说:
“臣、臣参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微微蹙起眉,凤眸微微敛起看着跪在脚边的人,薄唇轻启:“做什么?”
江怜南如今这幅模样,总觉得是心虚得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江怜南都快吓死了,浑身都在轻轻颤抖:“没、没……在练字。”
冷绪闻言,移开视线去看窗边的几案,只见那上边铺开宣纸,还放着笔,分明是在习字。不过,习字便习字,这有什么可怕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也不理睬跪着的江怜南,往几案边走去,随手拿起正习字的宣纸一瞧,眉头锁得越紧了……《多宝塔碑》而已,他如此惊慌做什么?
不过这字……真是不堪入目。
难不成是怕自己嘲笑他?
他看向跪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江怜南,微微勾起唇角:“你这字……写得可真够糟糕的,朕六七岁时写的,恐怕也比这拿得出手。”
江怜南闻言愣了愣,随即却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自己不爱练字,黄粱梦中更是疏懒多时,这字歪七扭八的,比那总角小儿还不如……若是自己练得一手好字,冷绪肯定要忌讳自己呢!
如此想着,他倒也镇定了许多,道:“正因为写得糟糕,所以才要练习呀!我入宫前,家父曾嘱咐过,说功课不可荒废,到时出宫,他要检查我的功课的。”
江锦笙是探花郎出身,文章书法都是极好的,因此对自己儿子的教育也未曾有半分懈怠。
冷绪点了点头:“这是好事。”
又转身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朕教你写。”
“啊?”江怜南懵了,黄粱梦中,冷绪何曾教过他写一个字?都是他想玩就让他玩去了,从未对他有这方面的要求。
“怎么,你觉得朕比不上你父亲,当不得你的老师?”冷绪的凤眸眯起来,流露出些许不悦。
江怜南立刻乖巧地摇摇头:“哪有那回事!陛下师从当今太傅欧阳公,便是天下士子,都称得上是陛下的学生,哪里就当不得怜南的老师了!”
说着,立刻起身跑过来,像个学生一样恭敬地站在一旁。
冷绪对他乖巧顺从的模样很满意,在紫檀木圈椅上坐下来,拿起搁在笔山上的毛笔,舔了墨汁,便在宣纸上写字,边写边道:“你瞧好了,颜氏前期的字工整细致,平稳严谨,刚劲秀丽,初学者如你,最先要做到的,便是工整、平稳,随后方可追求刚劲秀丽,因此临摹时需有十二分的专心,听明白了吗?”
话毕,一个“佛”字便赫然纸上。
江怜南不懂赏字,但他觉得冷绪的字是极好的,与那颜真卿的字有几分相像,却自成一家,别有一股自己的凌厉、雄浑之气在其中。
他点点头,忙说:“省得了。”
冷绪便把毛笔递给他:“你写来朕瞧瞧。”
江怜南接过毛笔,与冷绪换了位置,认认真真地照着原帖写了一个“佛”字,这次的字虽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比起之前写的,却是端正、工整多了。
冷绪瞧了瞧,眉头微锁,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说着,竟伸手亲自去矫正他的握笔姿势。
江怜南受宠若惊,只觉冷绪与自己离得极近,都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而且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触碰的地方,有点温热,又有点痒痒。
他的脸都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冷绪替他调整了姿势,也不急着把手撤去,又直接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该如此写。”
江怜南哪里听得进去,他只觉脑袋里一跳一跳的,像装了条离岸的小鱼,弄得他根本不能好好静下心来,脑子里一团浆糊。
心中更是胡思乱想……这是我哥哥,他在教我写字,他的手真好看,写出来的字也是顶好看的……
一个字写完了,冷绪便侧头问他:“会了吗?”
江怜南冷不丁被问着,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学生突然被夫子点名了似的,猛地醒转过来,忙点点头:“会,会了!”
冷绪看他面色发红,正要想些什么,突然被人打断了:
“陛下,左仆s,he吕公梁吕大人有要事禀报,正在崇明殿外候着。”
冷绪抬头看了眼秦三,道:“知道了,叫他等一会儿,朕这就去。”
“是。”
江怜南见秦三退下,忙抬起头对站着的冷绪说:“陛下政务要紧,不要耽搁了。”
言外之意便是你快些走吧!
冷绪垂了垂眸子,并不与他计较,只道:“你好好习字,朕要检查的。”
江怜南有些不情愿地说:“哦。”
他心血来潮习字,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若是有人检查,弄得正儿八经的,那多无趣?
眼看冷绪大步,他自然连忙下跪送他:“恭送陛下!”
不过他对冷绪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不是不希望自己读书习字的吗?怎么还教自己写字、检查自己的功课了?他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还是如今的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学点什么也不足为虑?
也许他只是试探自己呢?
江怜南一想到这个可能,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或许是的,他名义上是要督促自己的功课,可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喜欢读书写字,自己若是一旦表现出热心于读书写字,或者在某方面有些天赋,他或许就会起杀机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惊险,手握着毛笔,便是半个字也写不下去了。
算了,自己本就不爱读书写字,既然冷绪也不希望自己读书写字,那不是更顺了自己的心思吗?与其人才出众等着被毒杀,那还不如做一个什么都不会却平安活着的废物。
庄子怎么说来着?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往矣!吾将曳尾涂中。
打定主意,江怜南将毛笔一扔,到院子里玩去了。
……
这日冷绪政务繁忙,抽不出空来读书,便免去了江怜南的侍读,晚上掌灯时分才想起来自己留了功课这回事,便叫了绿绮轩的人来。
今夜轮到碧扇值夜,故而来的人是碧佩,碧佩为人活泼些,说话也利索些:
“今日公子玩了一整天,陛下走后,半个字也未写。”
冷绪挑眉:“哦?玩什么了?”
他竟不知,他长信宫还有如此好玩之地?
碧佩望着不远处整齐华丽的汉白玉石地面,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却是有些为难的说:“公子、公子捉虫子去了……”
闻言,忍不住偷眼去瞧皇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冷绪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起来,凤眸又眯起来,唇角带着冷笑:“他倒是天真童趣,半点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
但仔细想想,自己不就是希望他贪玩不知人事,好将其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吗?
怎么听见他如此荒废学业,却是不高兴呢?
他挥手让碧佩退下,自己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伺候他时间久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特有动作之一。
等他走了几个来回,终于停下脚步来。
因为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也许是因为他的不听话而不高兴吧,毕竟自己生性如此,最不喜旁人不服管教不听话。
……
第8章
翌日侍读的时候,江怜南呈上来一张写满鬼画符的纸。
冷绪看了一眼,面部线条没有半分变化,可江怜南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他不高兴了!
他瞥了恭敬站在一旁的江怜南一眼:“你这字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多少工夫?”
江怜南不敢说谎,只好垂头耷脑地说:“刚刚写的,花了一刻钟的功夫。”
冷绪不就想看见他贪玩不务正业的样子吗?他就演给他看!反正这种拖拖拉拉到最后一刻才完成的坏孩子他是信手拈来、本色演出,都无需费多少心思。
可他不开心做什么?瞧自己这幅模样,他该满意才是啊!
江怜南真是纳闷。
冷绪见他低着头瓮声瓮气的,完全就是一个功课敷衍了事而被父亲/兄长/夫子教训的小孩子,忍不住就绷不住笑容,不过很快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看看你这字,写得同睡趴下似的,与昨日有什么分别?分明就是没有听朕的话去好好练!”
江怜南把头垂得更低了。
冷绪拿起一旁放着的戒尺:“把手伸出来。”
江怜南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陛下!”
“伸出来!”冷绪用幽黑的眸子望着他,满脸凌厉。
江怜南只好可怜兮兮地把手伸出去,小声地求饶:“轻一点。”
“哼!”冷绪冷哼一声,“叫你不听朕的话!十下!”说着,戒尺高高地举起来,“啪”一声落在江怜南的手掌心。
那白皙柔嫩的手掌心立刻起了一条红印子。
江怜南痛得眼泪都出来,可顾忌冷绪,硬是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啪”,第二下落在手掌心上,江怜南觉得自己都痛得麻木了。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下,然后后面这六下,江怜南几乎是打一下躲一下,他在家虽调皮,但还算是听话,不会惹江锦笙太过动气,因此也不曾受过这种折磨人的惩罚,心底委屈极了。
明明就希望自己贪玩不勤读书,自己都已经贪玩了,怎么还要打自己的手心?
“你欺负人……”江怜南含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连自己都愣了。
冷绪也是一愣,随即道:“谁叫你不听朕的话?”
江怜南无话可说,毕竟他是皇帝,他管教人、折磨人,还需要理由么?
只是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也越伤心,总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如此不容易,为何对方还要这样刁难自己?惩罚自己?
冷绪见他哭得甚是伤心,人都一抽一抽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他看了他好半响,态度这才软下来,只是面上仍是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江怜南乖巧地把手伸出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像是撒娇又像是控诉:“都紫了,写不了字了,要废了,呜呜呜……”
冷绪冷不丁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绷不住脸,道:“我看分明还能再打几下……”
江怜南立刻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惊骇地看着他,见他脸上带着笑容,这才知晓他是在拿自己开心,越发生气,道:“哪有陛下这样的,打了人家,还要拿别人取乐……”
冷绪的唇角扬得愈高,忍不住用右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今日不用你侍读了,回绿绮轩吧。”
江怜南捂着额头被弹的地方,愣了愣,随即连忙说了句“臣告退”就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冷绪见他小跑出去,转头看了眼一旁伺候的秦三,道:“吩咐十一,拿盒伤药去绿绮轩。”
秦三连忙道:“奴婢明白。”
冷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再带三颗糖渍梅子去。”
秦三仍恭敬唱喏。
虽然也纳闷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小小的侍读这样好,但这种事总归不是他们做奴婢该揣测的,他们只需认真完成陛下的吩咐便是了。
只不过,也许这个江公子,自己还需好好上点心了。
于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江怜南便像是个大爷一般,摊着右手,被碧扇一勺一勺的喂饭。
“您怎么就惹陛下不高兴了呢?”碧佩在一旁问道。
江怜南说到这件事就不开心,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还不是因为练字的事,我没认认真真练字,他就要罚我,打我的手心儿,你们不知道,他打得痛死人了,还打了整整十下!连我爹爹都没这样打过我!”
心想,冷绪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样欺负自己!
事后还赐了药和糖渍梅子,算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么?他才不稀罕!
正给他喂饭的碧扇闻言看了看他那又紫又肿的手掌心,觉得他也怪可怜见的,道:“公子您不知道,咱们陛下是顶不喜欢别人忤逆他不听他的话的,您这样敷衍他,可不是叫他生气吗?打了手心儿还算轻的,要是旁的人,说不定就挨板子了。”
江怜南还在赌气,忍不住说:“哼,挨板子就挨板子,叫他打死我算了,尽会欺负我!”
碧佩忍不住“噗”地笑出来,说:“哟,公子胆子还挺大。”
江怜南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周围可全是冷绪的人,这话若是被冷绪听到了,自己有几颗脑袋呀!
他立刻有些怂包地说:“我、我也不过赌气罢了,只允许人打,还不允许人自个儿生闷气嘛!”
这下碧扇和碧佩两个人都捂嘴笑了起来。
江怜南越发郁卒,只觉得冷绪这个人果然是皇帝,翻身为云覆手为雨,自己怎么着都摸不准他的脾气……他到底是要自己如何才好?
若是读书写字,他不高兴,怕自己生出异心比他更优秀。若是不读书写字,他又不高兴,因为自己不听他的话……
哦,那他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听他的话读书写字,但是读书文章狗屁不通,写字歪七扭八怎么也不如他,他就满意了?
江怜南揣摩了半天,总算觉着自己揣摩到了几分冷绪的“圣意”,并且打算日后就奉行这样的准则。
是日晚上,碧扇来向皇帝禀告江怜南的状况时,皇帝的九叔祈安王爷也在场。
听罢碧扇一五一十的禀告,冷绪挥手让她退下去了,问一旁的皇叔道:“皇叔,你以为如何?”
祈安王爷冷流琛微微睁开眼,清俊的脸上一丝不苟:“陛下您为什么打他?”
冷绪略一怔忡,随即道:“他不听话,故而打他。”
冷流琛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再纠结于此,道:“他为人如何?”
冷绪道:“江锦笙养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叫人讨厌。他暂时还算乖巧,也挺懂事,不过到底年幼,天真随性了些。”
冷流琛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扣着大腿上的蟒袍,双目微微合着,不知想到了什么,静了片刻,才睁开眼道:“江锦笙勉强算得上正人君子。”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自古稗田生荒草,你可别忘了,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冷绪亦静了静,随即笑道:“若真是稗田生荒草,那朕岂不是与太后一般了?”
冷流琛闻言惊了一下,随即俊眉蹙起来道:“陛下怎可与他相提并论?陛下自皇兄膝下长大,又受欧阳公的教导,怎能算是‘荒草’?”
冷绪却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皇叔,朕观察了他几日,他确不像是歹心之人……说起来,朕和太后也算是欠他了许多,更何况,朕比他年长许多,难不成还控制不了他?若真是这样,那朕这江山,也迟早是要失手他人的。”
冷流琛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若有所思,半响,才道:“陛下的意思是……真要将他当皇子,好好教导好好养着了?”
冷绪亦摇了摇头:“此事暂且还不得下定论……斗米恩担米仇,东郭先生心好,却也躲不过狼反咬一口,可见人心是最难测的。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日后再做打算吧!”
冷流琛闻言,眸子流露出几分复杂,道:“陛下心中有打算,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愿那人能感念陛下的心思,不辜负陛下的恩情才好。”
冷绪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9章
这日一早,玉清殿那边又遣了人过来,让江怜南前去伺候早膳。
江怜南手掌心的伤因为敷了上好的伤药,因此已经好了许多,不过他心中的那股闷气却还未消,因此又远远地在地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说:
“臣参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绪正坐在桌边,听见他的声音,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道:“免礼,过来。”
“哦。”江怜南站起身来,走过去,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冷绪这次正眼瞧了他一眼,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伺候朕。”
江怜南便硬着头皮地走过去,给他盛粥布菜,然后默默地将粥放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在旁边站着。
冷绪看了眼粥,又看了眼明显在赌气的人,不由得心情略好,眼角带着笑意,问道:“怎么,还在生朕的气?”
江怜南瓮声瓮气地说:“怜南不敢。”
冷绪立刻拔高了声音:“嗯?不敢?朕瞧着你倒是很敢嘛!”
江怜南赌气归赌气,听他拔高声音,到底还是害怕,漂亮的大眼睛立刻有了shi意,声音都有些发抖:“没有,怜南作为侍读,只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奴婢,陛下管教怜南,这是怜南的福气……”
在皇帝眼中,自己也许就是卑贱如蝼蚁的吧?即使与他流着一样的血,但到底是流落在外的野种……
冷绪闻言,面色立刻不对劲起来,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怜南,心中不由得起了三分疑虑……
若不是知晓江怜南压根不知自己乃是皇室血脉,他几乎都要怀疑他是否在拿这件事说反话顶撞自己了。
他冷笑一声,道:“正是,你不过是朕的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与朕拿乔赌气?”
江怜南听他这样说,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这与梦中的根本不一样。冷绪比梦里头坏多了,一点也不好,不宠他,也压根不把他当弟弟看,还打他,教训他。
与其自己活着在宫中当牛做马卑贱如猪狗,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梦里不要醒了。
冷绪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见一滴滴水珠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心中又忍不住柔软下来。
自己在与他置什么气?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垂髫小儿,在家中也是一个娇惯的小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己又何必寻他的不痛快。
两人静了好一会儿,冷绪才说:“秦三,你叫人去拿一盘糖渍梅子来。”
“是。”
很快,一个小内侍恭敬地捧了一盘糖渍梅子进来了,见冷绪一扬脸,便把梅子放在了离江怜南近的桌角上。
冷绪看他一眼:“要吃就自己坐下来。”
江怜南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怜南是奴婢,不敢坐。”
冷绪闻言,猛地转过头来,凤眸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江怜南吓得立刻站起来坐好!
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这么快,几乎是想都没想。
罢了又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呢?冷绪当真有这样可怕吗?自己怎么被他瞧上一眼就吓成这样?
冷绪倒是满意,道:“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江怜南不说话。
心说:哼!你又不把我当弟弟,我做什么要乖?
两人正用着早膳,突然有内侍进来,走近冷绪,低声对他说了什么,冷绪闻言转头看了江怜南一眼,说:“让他进来吧。”
江怜南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心想让谁进来呀?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见他爹爹江锦笙穿着一身绯红的官袍进来了。
江锦笙本就是趁着下早朝的时机想来单独见见皇帝,探一探皇帝的口风,好知道自己儿子在宫中的情况,不料一进偏殿却见自己儿子竟与皇帝一同坐着,正一起用早膳!
真真是吓得他魂不附体,连礼也差点忘了行,好在为人还算处变不惊,立刻下跪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爹爹!”江怜南喜出望外,立刻跑过去扑向他,“爹爹你怎么来了?!”
他都以为有生之年见不着他爹爹了呢!
江锦笙立刻瞪了他一眼:“胡闹!”
冷绪勾起唇笑了笑,道:“江爱卿平身。”
见自己爹爹起身,江怜南越发欢喜,抓着他的官袍不肯放手,说:“爹爹,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是不是?”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江锦笙拍了一下他的手,一脸严肃,又朝冷绪道,“犬子年幼无知,让陛下见笑了。”
冷绪的视线随着江怜南,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怜南天真烂漫,朕心甚喜。”
江怜南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竟红了红脸。
江锦笙却相反,看了看自己儿子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脸上微微白了白,口中的话也尴尬了几分:“陛下欣赏南儿,是南儿的福气。”
几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番,冷绪就让父子俩回绿绮轩说体己话去了。
一到绿绮轩,江锦笙就拉着自己儿子往房里走,见四下无人,这才面色凝重地问他:“南儿,你入宫这几日,是否一切顺利?”
江怜南自然点了点头:“都好。”
江锦笙又狐疑地问道:“怎么你与陛下一道用膳?”
江怜南倒不觉得有甚么奇怪,毕竟在黄粱梦中,他几乎是宫中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不过他父亲问,他也就答了:“陛下叫我一起坐下的。”
江锦笙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陛下他……他可有哪里、哪里不太对劲?”
方才冷绪那句话让他心中生出一层惊心的怀疑,但是他知道自己儿子年幼不知人事,不得不婉转地问他。
江怜南闻言愣了愣,随即撅起嘴道:“他哪里都不对劲!”
江锦笙的心都提了起来!
随即就听江怜南说:“他很奇怪!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贪玩不认真,他还要打我的手心!”
可他心里明明不希望我成才!这句话江怜南忍住了没说。
毕竟这种事,他并不希望他父亲知道,皇家秘辛,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江锦笙闻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帝确实是把自己儿子当小孩子看的……大越男风盛行,就是他自己也……
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儿子走上这条路。
沉吟了片刻,他对江怜南嘱咐道:“南儿,宫中不比家里,你需事事小心,时时注意,明白吗?”
江怜南点了点头,心说,这种事我比爹爹你懂得多啦!
江锦笙见他乖巧的模样,又打量了一下他那张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出色的脸,叹了口气,道:“还有,南儿,答应爹爹,保护好自己,谨记礼义廉耻四个字,不要让自己的心走了歪路,省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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