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正文 第83节
南人 作者:眠琴柳岸
第83节
那个曾经被孟桓打过的同知,已经从从四品的同知晋升为从三品的副达鲁花赤,四年升了两阶,速度不可谓不快。
本来这等事不用他亲自出面,但许是记着四年前才崇国寺的仇,他带着人亲自来了,手里拿着总管府达鲁花赤缉拿宋芷的文书。
“奉总管府达鲁花赤之命,前来缉拿乱党宋子兰,包庇者与之同罪。”
“什么乱党,”孟桓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没有证据,岂能胡乱攀咬?”
“证据?”副达鲁花赤姓胡,胡大人捻着山羊胡,声音细细的,“来人,把证据呈上来!”
“是!”他身后的知事应声上前,将证据呈了出来。
那是几份薄薄的纸,上面是至元二十年宋芷抄写的刘因的诗《白沟》、《塞翁行》等,还有十八年冬,宋芷抄写的《正气歌》。
当初在滕写《白沟》等诗时,因为孟桓突然来了的缘故,宋芷连原作者也没有标上,因此直接被当成了宋芷自己写的诗。而《正气歌》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落款,“宋子兰,于壬午年卯月戊申”。
二者字迹一样,一对比便知是一人写的。
或许仅仅一个干支纪年说明不了什么,但加上那几首含义隐晦的诗,却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诗里明明白白写着对宋的怀念,这不是宋朝余孽,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里有一个小bug,《新元史》记载:“至元二十一年,始置大都总管府。秩从三品。二十七年,升都总管府。秩正三品。”现在是至元二十三年,所以大都路总管府应该叫大都总管府,达鲁花赤也是从三品,不是正三品,但由于之前是这么写的……只好继续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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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君子偕老二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孟桓一瞬间失了声,倏然看向宋芷。宋芷也是一脸怔愣,显然没想到,为何这些东西会到大都路总管府手里。
是谁向总管府揭发的?又是谁偷了这些稿纸交到总管府?
孟府里有内鬼,那个内鬼是谁?
不,这一刹那,孟桓还想到了更多。
这件事是针对宋芷来的,还是针对他来的?
太子薨逝后,曾经的太子一脉纷纷失势,孟桓也在安南之战回来后,被降了职,当初满京城的人都认为,孟桓不行了,会随着太子的薨逝而没落下去。
结果中途杀出个绰漫。伯颜虽也曾支持太子,但却并没有因太子仙逝而受到影响,依旧是世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而绰漫的舅舅安童现在也身居相位。
一纸婚约,将孟桓重新抬到了风口浪尖,成为大都里风头最盛的年轻人。能取到伯颜的女儿,安童的侄女,孟桓的未来还用愁吗?
然而只有孟桓自己知道,绰漫不仅不是他的护身符,还是个□□。
如若宋芷被查,孟桓又怎么能逃脱得了干系?
他心念飞快地转,不知道宋芷手里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如果被搜个正着,那罪名就洗不清了。
“放肆!”孟桓当机立断,先把人挡回去,“本将军的府邸,岂是尔等可以随意闯入的?”
“呵,”胡大人根本不怵他,捻着胡须,轻轻道,“本官有达鲁花赤大人给的手令,莫说是你哈济尔将军,便是忽都虎将军在此,本官也进得。”
“来人,把这乱党给我拿下,带回总管府候审!”
“是!”一声齐刷刷地高喝,一群身披铠甲、手持大刀的蒙古男子,一窝蜂地朝宋芷围过来。
“住手!”孟桓将人拉到身后护着,拦住这些只会听命行事的走狗,“我看谁敢在我面前动他!”
孟桓一声喝,孟府的家丁自动护住,立马警惕地围了过来。
孟桓如今廿四岁,上战场近十年,身上积累的凛然煞气,岂是这些成日在大都混吃等死的人可比的,他以一当时,气势竟全然不落下风。
孟桓的杀气主要是冲着胡大人的,因此他受的压迫感最强。没多时,迎着孟桓的逼视,胡大人只觉得自己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忍不住想后退,但生生忍住了。
他勉强故作镇定,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反击道:“怎么,达鲁花赤大人的手令,对哈济尔将军也不好用了么?”
“这么看,哈济尔将军是不将我总管府放在眼里了?”
胡大人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别的不会干,嘴上功夫还是耍得不错的。
“还有,”胡大人细细的眼睛四下一瞥,眼里透着讥讽的色彩,说的话一针见血,“哈济尔将军这是想做什么,包藏祸党,妨碍总管府执行公务,将军是想造反不成?”
“造反?”内院忽地传来一个高而清亮的声音,“胡大人好厉害的嘴皮子,一句话就敢给哈济尔,给我麦里吉台氏扣这样大的帽子。”
这声音显然便是绰漫。
胡大人从未与绰漫接触过,原以为就是个只知道男人的愚蠢女人,听这一句话,顿时觉出了厉害。
他皮笑r_ou_不笑地说:“夫人说笑了,哈济尔是朝廷的栋梁,本官岂敢?”
“哼,”绰漫才不吃他这一套,迈着端庄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如今已为人妇的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渣渣呼呼,冷笑道,“不敢?”
她明眸四下一扫,逼视着总管府的侍卫,弯唇冷声道:“一个个的都是要干什么,天子脚下,要公然群聚斗殴不成?”这话却是对孟府家丁说的。
一句话,便将性质恶劣的妨碍公务、包庇乱党,轻飘飘地用斗殴掲过了。
绰漫是主母,见孟桓没有发话,家丁们也就收了手,后退一步。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
绰漫再扫过宋芷的神情,当下了然,看来总管府说的确有其事了。绰漫顿时气得头疼。
“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绰漫倒不是羞辱胡大人,是真不认识。
“本官姓胡,现任大都路总管府副达鲁花赤。”
“副达鲁花赤?”绰漫眉头微挑,诧异道,“大人从三品大员的尊贵身份,怎地这等小事还亲自来了?”
“事必躬亲虽好,到底太c,ao劳了些,大人为政之兢兢业业,让绰漫佩服。”
这就是明里暗里嘲讽他来此是为私仇,而非公事了。
胡大人这一点上没什么可辩解的,直接拿出了达鲁花赤的手令,道:“达鲁花赤大人有令,乱党宋子兰,包藏祸心,撰写伪经,按律当立即捉拿,羁押回府候审。”
绰漫伸出手,从胡大人手上将手令夺过来看了一眼,那手令盖了大都路总管府的印,假是假不了的。
“既然有大人手令在,人,你们可以带走。”绰漫说,“但若让我知道你们屈打成招,伪造口供,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绰漫突然松口,胡大人也松了一口气,摸着额头的薄汗笑道:“这是自然,屈打成招是不会的。”
“慢着,”胡大人刚想命人上前羁押宋芷,孟桓却抬手拦住他,“我可没同意你们带人走。”
“哈济尔将军,达鲁花赤大人的手令在此,证据也在此,您却执意阻挠,却叫本官看不懂了。”
“算了,少爷,”宋芷拉了拉孟桓的袖子,说,“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宋芷知道你信任我,可证据确凿,你不要为了我……”
“住嘴!”孟桓疾言厉色,一把捂住宋芷的嘴,低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证据确凿,那都是伪造的,你认什么罪?”
“少爷……”
“哈济尔,”绰漫冷眼看过来,道,“既然你相信宋子兰无罪,那让他们把他带走又何妨,若这些不是宋子兰写的,总管府的人自会还他清白。”
孟桓咬着牙,没有回答。
孟桓一沉默,显然就意味着他刚才说的什么相信,都是骗人的了。
胡大人好整以暇地垂手旁观,并不着急。他们这次来势汹汹,他笃定孟桓措手不及,毫无防备。今天宋子兰是定要带走的,孟桓也蹦达不了多久了。
孟桓沉默得越久,这事就越值得怀疑,绰漫心里着急,只好偏头在孟桓耳边耳语道:“你现在越是包庇,越让他们怀疑。不如让他们先把人带回去,再徐徐图之。牢里我会去打点一二,不会让宋子兰在里头吃苦头的。”
“你拖得越久,只会让局面更加不利。”
绰漫恨铁不成钢。以孟桓的脑子,哪会看不出这些简单的道理,但事涉宋芷,孟桓就失去理智,乱了手脚。
“怎么样?”胡大人见孟桓神色似有动摇,慢悠悠地开口,“将军想好了没有,若是没有,本官不着急,将军可以慢慢想。”
孟桓的嘴角抽了抽。
“少爷,”宋芷及时开口,笑了笑,“我没事,你让我跟他们走吧。”
孟桓忽地抓住宋芷的手,攥在手心,紧紧的,攥得宋芷生疼。
孟桓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宋芷,当初他一再劝告宋芷,让宋芷不要写这些东西,宋芷不听,非要写。
如今东窗事发,孟桓不怪他,只恨自己为何没能保护好他,还让他被自己连累。
宋芷依旧笑着,仿佛轻松得是去赴宴,他倾身,抱了抱孟桓,低声说:“对不起。”
连累你了。
“是我连累了你,”孟桓用气声说,“他们是冲我来的。”
“……别怕,子兰,我会救你出来的,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抱着孟桓这句承诺,宋芷跟着胡大人走了。
但其实宋芷并不在意他是否能活着出来。
在方才胡大人拿出那几叠纸的时候,宋芷心底竟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要死了吗?
像他的爹爹一样,他文丞相一样,为大宋而死吗?
只是,或许他连累了孟桓。他毕竟是孟府里的人,与孟桓关系非比寻常,他出了这样的事,孟桓是决计不可能逃脱干系的。宋芷知道,幕后c,ao纵这一切的人的目标是孟桓,他只是被殃及的、一条并不无辜的池鱼。但他却也给了那幕后者这样的机会。
照这一点说,他对不起孟桓。
所以才会极力想撇清孟桓与此事的干系。
宋芷被带走了。
孟桓的脸色黑得可怕,绰漫认识他多年,还从未见过孟桓这样的神情,这让她心底有些犯怵,不知道刚才劝孟桓同意把人带走是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绰漫定了定心神,自然地抬起手,打算握住孟桓的手,却被孟桓躲开了。
绰漫的脸色也沉了沉,这么多下人看着呢,孟桓就这样折辱她?
绰漫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孟桓起争执,忍着火气,收回手,道:“我们回房说。”
孟桓的卧房在婚礼前翻新过,作为婚房,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里头的陈设也按绰漫的喜好做了变更。
绰漫给孟桓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好好想想,是谁动的手,以及怎样把宋子兰救出来。”
孟桓抱着胳膊,冷淡道:“不必你说,我也知道。”
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孟桓已经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理智。他不能自乱阵脚,否则谁能救宋芷?
“你觉得,幕后之人是谁?”绰漫没有委婉,开门见山地问。
对宋芷出手,意在孟桓,而孟桓是她的夫君,与对她出手无异,因此绰漫也必须小心对待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忙了,双更变为日更。尽量日更不断。
第121章 君子偕老三
孟桓这些年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但真能从他手里找出破绽来打击他的人,却不见得有几个。
孟桓眼神沉冷幽邃,像是冻结的古井。
“先把内鬼查出来,是谁把这件事透露了出去,谁将那些东西送了出去。”
“我孟府容不下内鬼!”
这事绰漫做得熟练,她原本就是高门闺女,对这内宅之事最清楚,因此她转了转细白指尖的瓷杯,道:“此事交给我。”
无论孟桓救的是谁,根源都在孟桓身上,绰漫便不可能逃得了,毕竟她与孟桓现在是一体的,聪慧如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吃什么飞醋。
孟桓没跟绰漫客气,凝着眉,静静地在脑海里推测可能的幕后主使。
“哈济尔,”绰漫顿了顿,出声打断他,说,“你早知道宋子兰是宋的余孽,是不是?”
孟桓扫了她一眼:“注意你的措辞。”
绰漫冷笑:“怎么,他敢做,还怕人说么?”
“要我说,他是活该,至于你……”绰漫想到这就火大,“你失心疯了不成?”
“既然你早知道,你还跟他走这么近,引火烧身,你就不怕被他牵连么?”
“东西虽是他写的,可他在你府里,名义上你的老师,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
孟桓:“这是我的事。”
绰漫声音拔高了八度:“现如今也是我的事了!”
“你可真是糊涂啊哈济尔……平白地给人送漏洞,嫌命长么?”
依绰漫的意思,现在最好就是把宋子兰干脆利落地撇掉,把这一切都当做不知情,才能尽量减少对孟桓的影响,陛下看在伯颜和安童的面子上,不会太为难孟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知道撇掉宋子兰是不可能的,孟桓绝不会同意,绰漫只好考虑其他对策。
“怎么办?”孟桓抬手揉了揉眉心,神情略有些疲倦,“当然是还子兰一个清白,《正气歌》又不是他写的,不过是誊抄罢了,那些诗……”
难点就在那些诗上,孟桓一届武官,在这一点上肯定不如文人。
“他们就是在泼脏水,想要在朝堂上打压我,才污蔑我府里的人,”孟桓说得像真的似的,“这一点上,在陛下面前必须要站稳了。”
“你可以在你爱赤哥和阿不合那儿也说说。”
本是为救宋芷,绰漫心底到底有些不情愿,但她知道利害,闷闷地应了。
先太子去后,长子甘麻剌看起来似有取代自己父亲的趋势,但让人不解的是,朝中偶有大臣提及立太子的事,陛下却又避而不谈。
这暧昧的态度让有些人咂摸着,心想甘麻剌未必能入主东宫,这不还有其他皇子皇孙么?先太子的次子塔刺麻八剌时年廿三岁,自今年开春,便十分努力地在陛下面前刷存在感,隔三差五要去宫里请安,在朝堂上也突然积极上进了起来,时不时慷慨陈词,陛下多次采纳了他的意见。
争储的意图昭然若揭。
三子铁穆耳十八岁,与两个哥哥相比,在战功和政绩上都差了一大截,他看起来不是平庸之辈,到底年轻。
关键是,这三人都是太子亲儿子,孟桓目前中立,还没有明确表现出支持谁,那这三人便没有道理打压他。
除了先太子的三个儿子,对东宫之位最眼热的,要属四皇子了。
那么,对孟桓这个原太子/党动手的,会是四皇子么?
孟桓眯起眼睛,四皇子多年驻守北边,战功赫赫,按理说,在朝中没有多少人脉才是,而能做到这一切的,又必须对京城的局势非常了解,有强大的情报网。
宋芷被押到了大都路总管府,那是一片很恢宏的建筑,只是色调略显压抑,远远望着便有一股压迫感逼过来。
“磨蹭什么,快走!”高大的蒙古士兵踹了宋芷的小腿一脚,“你以为自己在逛庙会么?”
小腿上r_ou_少,一踢就能踢到骨头,生疼。
宋芷的手被戴上了镣铐,动作有些不便,他趔趄了一下,勉强保持了平衡没有摔倒。
从沉重的大门进去,穿过一片空地,正对面便是公堂,绕过公堂,在靠近总管府西边围墙的地方有一大片低矮的建筑,那便是监牢。
押送宋芷的士兵很不把孱弱的宋芷放在眼里,拉着粗重的锁链,看也没看宋芷一眼,似是笃定了他逃不了。
打开铁门,走进监牢里,迎面而来一股y冷潮shi的气味,混合着臭味和血腥味,宋芷忍不住皱了眉。
在这监牢里头,他穿得便有些少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蒙古士兵见了,嘴角一瞥,又嫌弃又讥讽。
“进去!”他推了宋芷一下。
宋芷没有同他逞口舌之快,想了想,他问:“文丞相当年被关在何处?”
“文丞相?文天祥?”士兵翻了个白眼,“那贼子被关在天牢里,还独立一间,专人看守,待遇跟普通囚犯可不一样。”
“像你……”士兵打量了宋芷一眼,“就享受不了这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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